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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遮住的岁月〉-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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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瓜说:“我爹死的时候我还不到一岁,他下地干活被蛇咬了,那蛇是有毒的。我被我娘抱在怀里,就好像是能感应到,突然大哭起来。我娘说,哭声好像要把天震塌了——然后天就真的塌了。”
      我们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从学校到家大概要走一个钟头的山路,其中有一段靠近溪水野草长得格外茂密,我突然觉得累了,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没有叫他。他自顾自地朝前走,我听到他嘴里还在念叨着:“没多久我娘也走了......”
      我把书包卸下来,从里面掏出一把弹弓,随地捡了块圆溜溜的小石块包进皮筋中间的那块皮革里,对着他肥胖的背影“嗖”地发射出去,同时不屑地撇了撇嘴巴。“嘁。”
      冬瓜是班里最胖的男生,所以被取了这么一个外号,虽然大家都爱吃冬瓜,可这么叫绝不是为了赞美他讨人喜欢,而是充满了鄙视和嘲笑。谁让他的名字里有个“冬”,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是姓黄的——“黄冬”这个名字叫起来既不好听也不琅琅上口,所以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就是他总是认真而怯懦地想要解释清楚“我出生的那天是立冬......”,也不会有人理睬他,大家总是假装听不到,甚至连老师上课时都不肯点他的名,因为他的成绩太差了,他什么都不会。
      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又丑又胖的笨蛋混在一起,我当然也一样,虽然我也是男生,并且没什么朋友。天下好心肠的人可能只有我的父亲:“你们不该欺负他,没爹没娘的孩子,能活下来便不容易了。”他看不惯我们不断地戏弄冬瓜。可是,总是会有人想出恶劣的主意,比如,把石头缝进沙包里,再故意拉拢他一起来玩,“每一个都要努力接住哦。”负责扔的几个同学笑嘻嘻地对他说。冬瓜使劲地点头,细长的眼睛即使眯成一条缝也压抑不住欣喜的光芒。于是他们毫不留情地把手中的石块包朝他的脑袋丢过去,他也拖着笨重的身体,用尽全力地跳了起来——其实也只不过离开地面不到两公分,如果能跳得再高一点便好了。他的额头和颧骨分别被砸中一次,整张脸都突然扭曲起来,并且因为过于疼痛而龇起了牙。
      让我惊讶的是他没有逃走。“再来呀,再来呀。”他边跳边喊,然而,他们不愿意了,觉得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索然无味地一哄而散。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去揉一揉那红肿起来的两块肉,并且我以为他会哭,可是他没有,只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留下满脸失望的神情。
      过了几日,他们又回想起这个把戏,便把冬瓜叫过来,“还要不要玩?”他们问,他果然依旧雀跃着说好,只是没有再像上次那般跳起来,而是从一开始就蹲在地上,并用手护住脑袋。那些石块多数砸在他的背上。他们对此很不满,威胁他:“你不想玩我们就去找别人了。”他只好站起身,颤巍巍地把手放在身体两侧。
      也许是一时被所谓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也许是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我跑过去拉开了冬瓜。“你傻子吗?”我问。
      他有点害怕地摇摇头。
      “那你还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让人家用石头砸?”我骂他。
      他突然哭了。而我也突然觉得厌烦,别人打你你都不哭,我说了两句你哭个屁。我这么想着,丢下他一个人回教室了。



1楼2011-01-29 15:01回复

            我从没想到冬瓜的话会如此之多,他仿佛是一百年没有和人交流过,恨不得一股脑告诉我他的所有。从他的父母如何去世说到奶奶如何辛苦地把他带大,转而又说起了父母相识的过程,喋喋不休。即使我中途因为不胜其扰而偷偷停下来休息,最后也没能甩掉他,没过多久就看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带着满脸的慌张。
            “我还以为你遇到了蛇!”他看到我没事,舒了一口气。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一句话噎了回去“你以为谁都像你爹那么?”
            他果然安静了。并且之后都没有再出声。夏日的傍晚有些沉闷,空气里弥漫着湿嗒嗒的草腥气。冬瓜走在我的右边,我们并不能肩并肩,因为他整整高出了我一个脑袋。夕阳斜斜地照在这片没有树木平原上,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面,我不禁想要加快步伐走出去——可是他竟那样紧紧地跟随着我,让我始终无法逃脱。
            “哎。你怎么那么胖。”
            “......”
            “你怎么那么胖。”
            “......”
            “喂,冬瓜,我在和你说话。”
            “我......吃得多。”
            “哦,那你以后少吃点。”
            “什么?”
            “我说——如果你变得好看一点,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那时我们是四年级。在两年之后那张简陋的黑白毕业照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一眼找到那个大胖子并指给别人看,说看呀,这个傻子。冬瓜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站在最后一排男生的最左边,剪了和他们一样的短发,背微微驼着,面部表情还是那么的谦卑。只是,下巴已经瘦削成一个尖锐的弧形了。
            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只有我知道他这两年里都做了什么,除了节食和没完没了的运动之外,吞食一些可怕的昆虫也是每天必做的功课。我本无意管他,但实在看到恶心之处还是忍不住要说:“如果你被毒死,不要让我负责。”
            “这是祖传秘方。”冬瓜只是憨憨地笑,嘴巴里还在噼里啪啦地嚼着。
            我翻了翻白眼:“祖传的东西没多少可信。并且——你再这样吃下去,我会看到你就想吐。”
            “我......”冬瓜傻眼了。我看到他的眼神呆滞起来,知道他又想在我面前可怜兮兮地掉眼泪了,立即拍拍屁股从台阶上站起来,一溜烟跑了。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身后自顾自地低语。
            “我只是想快点变瘦......”
            我其实并不关心他想怎样。我想的是,无论他最后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是我所感兴趣的那一类,尽管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贴在我的身边大献殷勤,我们的距离都永远不会拉近一点点,因为他实在是太蠢了。
            然而我也不够聪明。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迫切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早已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把那些有他陪伴的岁月完完全全地丢在回忆里。他带给我的那些南瓜子被我吃了,他送给我的一只丑得让人不忍心看的小黑狗被我养死了,他艰难地爬上树去为我摘来的酸涩野果被我咬了一口之后丢了,他走在我的左边,为了减肥而像个神经病一样乱蹦乱跳的那个画面,被我忘了。
            小学毕业以后冬瓜的奶奶陷入重病,很快过世了,冬瓜便理所当然地不再读书。那个暑假他一直都没有来找我,我轻松得快要飞起来,只是父亲却经常会叹着气说:“黄冬这孩子以后靠什么生活呢。”
            我不以为然:“种田好了,就算他奶奶没死,他迟早也要去种田。还能靠什么?”
            父亲直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懒得辩驳。
            事实证明我说的没错,开学之后没几天,我便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了冬瓜,他扛了个铁锹站在岔路口的一棵树下,袖子和裤管卷得老高,满手满脚的泥巴一直蔓延到手肘和小腿肚子。看见我来了,他喜笑颜开,就要迎上来,我却恨不得向后退两步躲开他。
          “你在这干吗?”我皱着眉头问。
            “等你。”他的脸有点红,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找我有事?”
            我的冷淡让他紧张起来,于是拼命地抬起手臂在鼻子上来回蹭,又挠了挠头,显得浑身不自在。“暑假我一直没去找你是因为......”他以为我在生气,真可笑,我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于是我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你要忙着种地,是不是?”
            他连忙点头,重新咧开了嘴巴,干燥的嘴唇又那么几处一下子被扯破了,他觉得有点疼,却还是笑盈盈的。“回,回家吗?”他试探着问。我没有说话,径直朝前走去,知道他会很快跟上来,不用我回头。
            这条路,我们又走了三年。
    


    3楼2011-01-29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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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1 16: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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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自暴自弃。不再费心学习,也不想低着头去和别人相处,没课的时候便在校园里乱逛,坐在操场边上看男生们打打球,还因此而交上了一个女朋友——准确地说是个小太妹,在社会上闲逛的时间要比坐在教室里念书的时间多,并且真的在教室里坐着她也不会念书,要么捣乱,要么则趴在课桌上睡觉。
             老师们看见我和她走在一起多半摇着头回避开。我知道他们想要说:臭味相投。
             可是我怎么会真的喜欢这样的人?我只是,心里面空虚得快要炸开了。
             冬瓜还在给我写信。并持续地寄钱过来,我看着汇款单上的数额越来越大,内心却越来越慌张。他在信里说,他换工作了,有个工友的朋友开了一家Pub,介绍他在那里做了服务生,白天不用上班,收入还比以前高得多。还是给我留了地址。
             我用钢笔把那块信纸涂得稀巴烂。
             他还说,梁辰,每次给你寄完钱之后,我都会去你们学校附近的邮局逛,想着你会去取钱,我便能再看见你。可是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遇上呢。
             都说了不要再见了。
             所有的信我看完都扔了,连同汇款单一起扔了,我知道那有一个期限,钱总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到冬瓜手里,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我能还给他的也只有这些钱了。
              
              两年就这样刷刷地过去。我总是想,时间一定是越走越快的,不然为什么,当我们还在村子里的时候,连一个黄昏都会显得过于漫长,放学之后我和冬瓜坐在平原上的那棵树下等着看日落,一直等到冬瓜都睡着了,太阳仍固执地挂在天空,把他满是晒斑的脸照得那么亮。
              而两年之后的这个圣诞节,当混混女友说要带我去一个同性恋的Pub开开眼界的时候,我的眼前徒然晃过那时的他。我预感到,我们真正的最后一次见面就要到来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打击,他应该就会停止对我那愚蠢的喜欢了吧。
              “我见过同性恋。”于是我扬起脸,迎着女友不可置信的表情,告诉她,“不止见过,并且,被那个人喜欢过。”
              只有这样,当冬瓜真的在那嘈杂而拥挤的空间里端着盘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就不用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我可以一把拉过女友,指着他告诉她:“喏,我说的就是这个人。你不信?那么问他好了——冬瓜,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无论我怎样讨厌你都还是喜欢我?”
              随着酒杯清脆的落地声,我的心终于结结实实地越缩越小,它本来就是石头做的,所以,它应该不会疼。
              它终于用坚硬和冰冷赶走了想要靠近它的那个人。两个礼拜之后我收到了最后一次见面之后的最后一封信。冬瓜说,他打算回家,下午就走。“我想念那些土地的腥味儿了,”他这样写道,“梁辰,你该考大学了吧?你一定要考上,千万不要回来,因为,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冬瓜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文绉绉的,还学我说话。我捂住眼睛,并拢手指,不让眼泪从它们的缝隙中挤出来。可是来不及了。
      


      7楼2011-01-29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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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从我把冬瓜从别人手中解救出来的那一次开始,我便愚蠢地以为,是我一直在庇护着他,才让他有人说话,有人玩耍,有人一起度过成长中最丑陋的时期,并最终成熟起来。可是我弄错了。
                其实是他一直高高地挡在我的身边,替我遮住了过去所有的那些,孤单的时光。
        


        8楼2011-01-29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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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你又吞了我的五楼。 = =,


          9楼2011-01-29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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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之后,真的想说。
               我觉得,冬瓜不是同性恋。


            10楼2011-01-29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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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有些不情愿地给冬瓜回了封信。
                       “快要考试了,参考书很贵,我钱不够。我会去看你。”我厚着脸皮这样写。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估摸着冬瓜应该已经收到信了,便和肖媛一起去了那个工地,路上花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天差不多全黑。我们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刚好一拨戴着安全帽的民工像是要去吃晚饭,闹哄哄地朝我们走过来,我使劲瞅了半天也没找到冬瓜,便拦住离我最近的那个大叔询问。
                      “噢,你说黄冬啊,他的活还没干完,那不是,搬砖头呢!”他说着用手一指,并扯着嗓子喊道,“黄冬有人找!”
                      我几乎要认不出他了。他被一件宽大而破旧的工作服整个罩住,看起来似乎又瘦了不少,而且,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会觉得皮肤很黑。还没有走到我面前他就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并叫我的名字,“梁辰!”嗓音沙哑。
                     我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扭头看看肖媛,她倒是很轻松,饶有兴致地看着冬瓜。冬瓜也发现了她,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不过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你终于来看我了。”他说,举起手本想拍我的肩,却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似的,把手缩回去放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最后不好意思地放回上衣口袋。
                     “你收到信了?”我试探着问。
                     “噢!”他才恍然记起什么,转身一溜烟跑了,过了一会儿拿回来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摸起来厚厚的,我不动声色地装起来,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便准备向他告别。
                      冬瓜喘息未定。他神色犹豫,突然拉着我走到一边,怯怯地问道:“梁辰,那个人......是谁?”
                     “同学。”我轻描淡写,生怕肖媛听见。
                     “那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一愣。听见冬瓜急促的呼吸声,抬眼去看,却看到他一脸平静。
                     一阵寒意。我咽了咽口水,摆出一副从前在他面前惯有的傲慢姿态回答:“你管太多了吧。”
                     他果然像是受到了打击,拉住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钱我会还你的。”我信誓旦旦地说。
                     回到肖媛身边,“走吧。”我叫她。
                     她却又回头朝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冬瓜望了一眼。“你朋友的牙齿好白,”她说,“不过,你们的关系看起来怪怪的,他好像有点怕你。”
                     “他才不是我朋友。我怎么会有那种朋友。”我小声嘟囔着。
                     “哦?”肖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好像很喜欢你——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他一直都没走呢。”
                       “我不喜欢他!”我懊恼地说。路灯晃得我眼睛疼,其实我什么到知道,只是偏偏假装没看到而已,我还以为,冬瓜眼里的那点点悲伤,只有我才能感觉得出,没想到别人也行。
                     肖媛没再说话。平静下来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表白的好时机。
                     “那,我和你算朋友么?”
                     “是同学,你刚才不是也这么说。”
                     “你都听到了?”
                     “唔,离得也不是很远啊。”
                     “那,你也听到,我喜欢你了?”
                      
                     我翘首期盼着她的答案。
                     她说:“你会不会管太多了?”
                     她又接着说:“开个玩笑啦。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11楼2011-01-29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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