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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送给孩子们最美好的礼物:天蓝色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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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罗克老师的眼睛正看着我。

  “好,你来回答,你——”但她没有说哈里,而是叫“奥利维雅”,思罗克老师的眼光穿透了我。

  太傻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还活着上课呢!

  我把目光转向了奥利维雅,想看看她现在因我的死,难过成什么样子了——可能早就泪眼模糊,眼窝深陷了。

  “小数点向后移两位,老师。”

  “很好,奥利维雅。”

  没有,一点也没有。奥利维雅看上去和平常一样,一点都没有遭受巨大打击的样子。

  而且,她的胳膊上还没有戴黑纱,全班没有一个人戴黑纱!更没有人戴墨镜和手绢!我的书桌呢?我的书桌呢?我以前的书桌,它现在应该打扮得像一个圣地,像一个纪念我的博物馆。我的书桌呢?

  有人竟然坐在我的书桌后面!

  没错,我没有看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里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条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新男孩坐在我的书桌后面!

  “好了,”思罗克老师说,“下面我们开始做关于负数的习题。”

  负数!我懂负数吗?一点也不懂。别说负数了,甭管“负”什么我都不懂,我只听说过磁铁有个正极、有个负极。我们班已经上新课了,我被落下了,除了我,现在他们都知道负数是什么!

  他们现在正在翻书,找下面要做习题的页码。我站到那个坐在我原来位置上的男孩旁边,想看看他到底是谁。他的数学书上没有任何线索。但我从他的笔记本上看见了他的名字。

鲍尔·安德森。

  是他!

  又是他!又是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偷走了我的大衣挂钩去挂自己的衣服,偷走了我的柜子去放他的午餐盒。我,现在躺在墓地里,他,却坐在这里,坐在我的书桌后面!他把所有 
 
 
属于我的东西都抢走了,好像我离开全都是为了给他腾地方似的。

  好个你!不知道怎的,我特想好好揍这小子一顿。

  先是我的大衣挂钩,然后是我放午餐盒的柜子,现在是我的书桌。下面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东西被他拿了?说不定他还用了我原来在球队里的号码。

  这时,我看见奥利维雅正冲他笑!我想他可能已经拿了本属于我的情人卡。他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大衣挂钩、我放午餐盒的柜子、我的书桌,可能还有我在球队里踢球的位置,我的情人卡!

  这简直太不公平了!鲍尔·安德森他没我高,更没有在老师一提问的时候,就立刻站起来回答问题,这说明他还没我聪明。

  他只不过是碰巧还活着!这太不公平了。一个长得没你一半好看、本事没你一半大、脑子没你一半聪明的人,竟然拿走了你的大衣挂钩、你放午餐盒的柜子、你的书桌,还有你的异性爱慕者!为什么?就因为他还活着,就因为他还活着,我却死了?芽我简直恨死他了。我不知道他是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取代了我的位置。

  “好的,”思罗克老师说,“现在我们做下一道题。两个负数相乘,会得到什么结果?彼得。”

  “一个正数,老师。”

  “很好。那三个负数相乘呢?”

  她像是在问我。但问我等于白问,我一点也不懂。我落了所有的课。三个负数相乘会得什么?这个问题问我,没用,因为我死了。

  我站在教室里,谁也看不见我。我看着周围我所有的同学。我还看着坐在我位置上的鲍尔·安德森。我回头看班主任思罗克老师,听着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悲痛吗?有为失去哈里,她最优秀的学生而感到的无比悲痛吗?一点也听不出来,一点也没有。“生活还在继续”,就像人们常说的,“离你地球还不转了?”你不存在了,但生活还在!

  我看见鲍尔·安德森在咬铅笔头,看样子他一点也没有听懂老师在讲什么。

  “既然两个负数相乘得到一个正数,那么这个正数再乘以一个负数,最后还是得到一个负数。”思罗克老师自己回答了她刚才提出的问题。

  听这话就像听天书,看样子,负数对鲍尔·安德森和我来说,就像象形文字一样难懂。这可不像象形文字对中国人那样简单!



26楼2006-05-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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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我有点同情鲍尔·安德森了,突然不那么恨他了。毕竟他坐在这里还不是他的错。他父母可能刚搬家到我们社区,他也就跟着转学到这里。他挺无辜的,可能他压根就不知道那是我的大衣挂钩,看它空着,就把衣服挂在上面了。

      但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啊!他们真该骂,都赖他们没有告诉鲍尔·安德森,也没有阻止他,否则他是不会坐在我的位置上的。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呢?彼得、奥利维雅、班主任思罗克老师、校长哈里特先生,还有足球队里的每一个人。教室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用来怀念我的,没有一样。也没有一个人在胳膊上带黑纱。

      “在一个数上,是加一个正数会让它变大,还是加一个负数会让它变大……”

      48

      就在这时,我看见我身后的那面墙了!它上面贴满了小诗、图片、照片、水彩画、还有油画,整整贴了一墙!最上面有一行大字:我们的朋友哈里。

      那是我,那是关于我的。整个一面墙,都是关于我的。我说他们都忘了我,这话多傻、多不应该呀。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每个同学都写了,就连跟我关系不好的同学都写了。

      上面有一首小诗,写在一张蓝色卡片的白色底页里,卡片中还夹着一支压平的干玫瑰。诗的题目叫《惟有哈里》,是奥利维雅写的。但是我不想把它念给你听,这可以算是我的“隐私”,虽然它贴在墙上,全班人都能看。不过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读完这首小诗,心里有点酸酸的,就像你快要哭时的感觉。但是我没哭,我这个人很少哭,就像别人告诉你的,人就应该成天开开心心的。

    这里还有一篇作文,叫《我的好伙伴哈里》,是彼得写的。但是它一点也不悲伤,彼得写的很有趣。他写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事情,连我们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他都写了。但他写的让你一点也不感到那是件让人犯难的事情,读起来就像是笑话——比我记忆中的有意思得多。他写得太好了,我读了好几遍,好让我把他写的所有的事情都回忆起来。他提到我们有一次去踢比赛,我把放在长凳上的球衣给丢了,结果我只能穿着我红色的衬衫上场,从那以后,人家就都管我叫“红色魔鬼”。其实事情一点也没有写的那么好玩,当时我都快急死 
     
     
    了。不过经过彼得这么一写,我觉得原来我过得还很“精彩”。

      也许,也许我有一个很精彩的生活。彼得的作文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在彼得作文的最后,班主任思罗克老师还有段评语:“谢谢,谢谢彼得,如此精彩地描绘了哈里,描绘了哈里的生活。虽然我们对哈里的思念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但是彼得还是如此传神地向我们讲述了哈里独一无二的精彩人生。哈里是那么机灵、那么有趣,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哈里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如果哈里知道我们是那么爱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我不高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我又想哭了。因为我有这么多好朋友,但我却要离开他们,渐渐被他们忘记。

      当然他们是不会真的忘记我的,我为自己说这话感到有点难为情。

      “如果从负四中减去负六,那么结果会是……”

      思罗克老师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背景音乐一样。我读着墙上所有关于我的东西,看所有的图画和照片,感受每一个人对我的思念。

      在所有的作品中,我特别留意找其中一件,我很想看到它(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我在找谁的作品)。我终于在墙的右下角看见了它,它被人特意用一张彩色放大相片遮住了,那照片是我们全班的合影,八个月前照的。它不是很厚,只有三页纸,是用又大又潦草的字写成的。

      《哈里》,这就是它的题目,只有这两个字,不像《想念哈里》、《最亲爱的哈里》。题目:《哈里》,作者:“杰·唐金斯”。

      “杰”代表杰利,也就是杰菲,“杰利”是他的大名,就是我老跟你提起的坏小子杰菲·唐金斯,我找的就是他的作品。

      他能说什么呢?我根本想不出他能说什么好话。
    


    27楼2006-05-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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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题目:《哈里》,作者:“杰·唐金斯”。

        他或许已经感到他应该写我点好处,因为我已经死了。但是我不愿意人人都可怜我,就因为我已经死了。朋友就是朋友,对头就是对头,不能因为一个人死了,就非得说他的好话。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比说违心的话强。

        他就在这儿,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拼命想着关于负数的问题,那题也真的很难。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说什么呢?他会怎么写呢?

        我做了一下深呼吸——至少我觉得我们自己是做了一下深呼吸(尽管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开始读了。

       O

        “没关系,下次可要小心点。”

        49

       
       
       
        “我和哈里从来就不是好火(伙)伴……”作文是这样开头的,我们的确不是。

        他的字写得很难看,字又大又潦草。而且他把“伙伴”还写成了“火伴”。思罗克老师在“火”字下面划了一道,还在旁边用铅笔写上了“伙”。通篇都是错别字,三张纸还被他涂抹得乱七八糟。

        “我和哈里从来就不是好伙伴,老实说从来都不是,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天生就好像是来‘作对’的,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有仇。我不知道,也许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或许他不喜欢我的长相。我不知道,但我们也没真的打过架。

        我试着跟哈里交朋友,试了好多次,我总是问他是不是愿意一起踢球。但他从来不跟我踢,好像他不是认为球上有病毒,就是认为我身上有病毒,一碰就会传染。

        是哈里最先叫我‘杰肥’的,因为我有点胖。现在大家都叫我‘杰菲’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管怎么说,这还得感谢哈里。那次是我拿了哈里的球衣,它就放在比赛休息用的长凳上。他只得穿着红衬衫上场,人人都叫他“红色魔鬼”,但我觉得他很喜欢这个名字。我很抱歉拿了哈里的球衣,我会把钱还给他妈妈的,让她买点花放在他墓地上。我保证我会这样做的。

        可是,我不觉得是我先招惹他的,我只在他让我难受的时候,我才去惹他,要让他也觉得难受。我确实对哈里不怎么好,我很抱歉。但他对我也不好。

        我曾经希望哈里成为我的好朋友,我很想改善我们的关系。但是,看起来,我们要永远敌对下去。我真的很喜欢哈里,虽然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个。他有时很有趣,你很难不被他的话逗乐了。但是我总是坐在旁边,使劲忍住不笑。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被他的话给逗乐了。

        哈里死了,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跟他成为好伙伴了,我也不能为曾经好多次的招惹过他,而向他道歉了。而且我也不能去原谅他了,因为他也曾经好多次的招惹过我。或许他从来就没蛩愫臀页晌门笥眩也恢馈5蛭腥瞬皇悄愕暮门笥眩宜衷谌此懒耍饣崛媚愀拥囊藕丁N艺娴暮芟不豆里,他有时很有趣,球也踢得好,脑子也比我快,虽然这些我都没有当面告诉过他?/p>

        如果哈里能回来,我会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告诉他说,让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即使我们还是成不了最好的朋友,那也没有关系。

        哈里死了,我真的很难过。这是真心话。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那场车祸发生在另一个路口,或许死的就是我杰菲了。那你哈里就该像我现在这样难过了。我简直受不了了,哈里。我现在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那棵树是我出的主意。是我想到去种那棵树的,这样事情也许会变得好一点。再见了,哈里。一路走好!”

        底下是“杰·唐金斯”的签名。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我必须坐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我必须坐下来仔细想想。我坐到了思罗克老师讲台的边上,认真想这件事。

        我?是我讨厌杰菲?事情怎么都反过来了。明明是他先开始的,是他先叫我“马竿”的,我才叫他“杰肥”。我从来就没有惹过他,从来没有,都是他先惹我的。我不跟他一起踢球也不是事实,我们踢过好多次,而且每次他要是输了球或是被踢着膝盖,他就会一下子把球抱在怀里,“这是我的球,我现在不想踢了!”我们说:“杰菲,再踢会吧,至少把这场比赛踢完。”但他从来不让我们再踢了,因为是他的球。他不想玩,谁也别想玩。
      


      28楼2006-05-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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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我一直照着这话去做。如果我的鞋带长了,我总要认真地把它系好才去骑车。我总是特别小心我的鞋带。就算是出车祸的那次,我也是一样的小心。我骑车的时候,忽然感到右脚的鞋带松了。难道我想再那么摔一次吗?不想!所以我低头去检查我右脚上的鞋带。因为我低头,没有向前看路,车子就晃了一下,车把稍微有点歪了。就在这时迎面开来了一辆大卡车。它是不应该开过来的,因为我们小区的路上是不让走卡车的。我从来就没想到对面会有卡车开过来。我就知道了,我下次会小心注意的——

         但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还怎么“下次小心点”!

          52

          杰菲看着自己的圆珠笔,嘴里还不停剜洁熳牛骸八趺醋约悍沙鋈チ恕!?/p> 
         
         

          “快点,杰菲,”思罗克老师说,“题,你做出来了吗?”

          我又试了好几次,想让杰菲的笔写我想让它写的字。但是不行。那根圆珠笔一点也不听我的话。或许他的笔飞出去,就是次意外,不是我意念的作用?可能真像杰菲说的,是他自己太使劲了,把笔给弹出去了。

          我没有任何办法告诉杰菲,我已经看到他写我的作文了,我想跟他交朋友。

          看起来,我不能改变任何现状,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再见了,大家!”我说:“再见,彼得。再见,奥利维雅。再见,思罗克老师,还有每位同学。再见,鲍尔·安德森,虽然我以前还不认识你。我希望你好好照顾我的大衣挂钩和放午餐盒的箱子。我肯定是再也用不上它们了。好了,再见了各位。谢谢你们大家,又看见你们感觉可真好,谢谢你们给我写的话。再见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很难过,我不能跟你们一起长大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升级、升学了。祝你们一切顺利。或许我还会再来看你们的,谁知道呢。再见,各位,再见!”

          我走了。

          我连头也没再回。我想最好不要老是回头向后看,那样会更伤心的。不要老想着过去怎么样,应该多想想将来。我穿过楼道,奔向操场,回去找阿瑟。

          我在公告栏中的足球队名单前停了一会,想看看现在是谁在踢我原来的位置。不出我之所料,是鲍尔·安德森,他现在是主力中锋了。他好像把我彻底取代了。球队最近已经连续赢了三场,看来没有我,他们踢得也不错。看来没有我,事情进行得也很顺利。我想起了阿瑟刚才在我进校前说的话。

          “哈里,我是说,别人原来怎么活,现在还怎么活,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别想的太多,就行了,哈里。否则你会失望的。”

          或许我是想的太多了。不过,我觉得也可以说,有些事我想的太少了。

          在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我想起了杰菲在他作文最后提到的那棵树,他还提到种那棵树是他的主意。

          我想看看那棵树,我又绕到了学校后院,找哪棵是新种的树。我在那里的“生物角”意外的看见了我养的蚯蚓。原来把它们搬到这里来了。一个个小家伙,多可爱啊!

          我很快就找到了新栽的那棵树,旁边还有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

          “哈里,我们永远爱你!”

          下面还有我的生卒年月。

          我站在那里,注视着大家为我种的树。这时,我突然记起,阿瑟还在学校门口等我。

          让他等了这么久,太不应该了!我得赶快回去了。

          “哈里,我看见他们给你种的这棵树了。”

          我回头一看,阿瑟就站在我身后,也在瞧这棵树。

          “你知道它是什么树吗?”我问他。我对树可一点也不在行,要是汽车,我准能知道它是什么牌子的。

          “是橡树,你没看出来吗?”他说。

          “是吗,我没看出来。树在没长大的时候很难认。”

          “没错。”

          “橡树能活很长时间吗?”

          “几百年吧。”阿瑟回答我。

          “能活几百年!”

          这让我很高兴。想到我的树可以长啊长,一直那么长下去,能长好几百年。这样就会有很多人来这儿看到它,在我的树下面乘凉、避雨(我现在不得不警告你,在树下避雨是很危险的,容易受到雷击——这是我刚刚才知道的)。人人都会看到那个金属牌,想起我这个人,计算我活了多大岁数。他们还会讲起我、我的自行车,还有撞我的卡车。他们会说起我的同学为我集资买树苗。说不定他们还会记得这是杰菲出的主意呢!也许人们听到这些,就会浑身上下感到特别温暖,从此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充满了爱。
        


        30楼2006-05-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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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或许吧。

            我转身问阿瑟:“这棵树不错吧?”

            “很不错,”阿瑟回答我说,“真的很不错。”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人为你种过树吗,阿瑟?”

            他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把头上的帽子向后拽了拽,他一紧张就爱这么做。

            “哦,当然,”他说,“当然他们为我种了。老实说吧,有好多呢,差不多都快成了一片小树林了。没错,是树林,他们管它叫,老阿瑟纪念林。要不是被砍光了——为了烧火,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

            “噢,”我说,“真可惜。”

            我怀疑他在吹牛。我猜他可能有点嫉妒我的树,可能他死后没人再想起给他留点什么纪念。所以我就没再追问他的树林原来在什么地方了。

            我又端详我的树。我想着它能长多高。可能将来它会被砍去当木柴。或许将来扩建道路会把它伐倒,或许它会生虫子自己枯死,或许将来会有一架飞碟落到它上面,或许——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我的树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我把这些想法都从我脑子里剔除出去,为什么不想点好事呢?最坏的事情就是死亡,而我已经死了。我只会更好,不会再坏了。也许我的树可以长几百年,也许不会。我只能希望它好好地生长,只能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好。

            有时候,树就像人一样。











          Q

            我必须了了我的心愿,必须跟我姐姐雅丹道歉,

            而我唯一有可能跟她联系上的方法就是,

           
           
           
            用我的意念控制一根圆珠笔,让它写出我想写的字给我姐姐看。

            53

            “现在去哪?”我问阿瑟。我们已经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口。“我们该干点什么?上哪飘荡?”

            阿瑟耸耸肩膀。“你想去哪儿,”他说,“我去哪儿都无所谓。”他从他那过了时的幽灵外衣口袋里掏出他那过了时的幽灵表,用幽灵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又把它放了回去。

            “我们不该在外面呆太长时间,”他说,“我们该回去——”

            我差点就跟着顺嘴说出来:“该回去吃下午茶了。”我没饿,而且吃下午茶的时间也没到。就算到了吃下午茶的时间,我也不会感觉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根本没有下午茶给你吃。幽灵只能看着别人吃茶,可这跟你自己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就特别像是你在电影里看见有人吃茶,可自己却什么也吃不着。

            估计阿瑟现在肯定没有想到过吃什么下午茶。我想他活着的时候,人们一定是用肉排就茶,外带一品脱啤酒做早餐的——这是我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忘了是哪本了。不过现在阿瑟一定是又想他妈妈了,他想赶快回去,要是阿瑟的妈妈现在“另一个世界”出现了,阿瑟却没在那里,那就糟了。

            我能想像得出他们见面时的情景。阿瑟妈妈的外衣少一个纽扣,而那纽扣正好拿在阿瑟手里。他们相认了,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心愿就都了了,完成了他们原来还没干完的事,一起去那个叫“天蓝色彼岸”的地方。反正,到了那时候,他们不会到处相互寻找,可以安安心心的,心情特别宁静,再也不用到处游荡——

            54

            “我想,我们还可以干点别的,”我的口气不大肯定,“就再呆一会。除了博彩,还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吗?”

            阿瑟想了一会。

            “你是说除了老虎机?”

            “那东西一点也不好。”我说。

            “我从来也没觉得它是好东西,”阿瑟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现在就去那儿。”

            “等一会再走,阿瑟,”我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但是阿瑟已经走了,走得还特别快,我只好去追他。

            我们离开了学校所在的那个街区,往繁华的商业中心走去。

            一路上,我可以看见不少熟人。

            如果你能看见我和阿瑟,那你就会觉得我们像两个往闹市区赶的两个半大小子,一看那样子,就让人以为是去游戏厅打“红警”,或是去市面上看看有没有新进的电子游戏。或许你还可能奇怪,我们两个男孩怎么大白天就出来逛,以为我们正在逃学。不过当你看见阿瑟,特别是他那一身衣服,你可能马上会猜想,我们是拍摄某部古装电视剧的,阿瑟是演员,我则是过来陪他做伴,让他别太紧张的同学。

            不过没人能看见我们,虽然我们能看见他们,而且看得还很清楚。我们走路的方式也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的脚不是真的沾地,我们走起路来,离地面还有半寸的距离。如果不仔细看路,就会有人直接从你身上撞过去,甚至自行车也不躲你,不过你也完全不必在意,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受伤。

            55

            这些走在街上的人都很奇怪,他们都有两副面孔——有人在的时候是一种表情,没人在的时候又是一种表情。人们会在别人面前努力做出一副愉快的样子,“上午好!最近怎么样?多好的天气啊!”他们还是用特别高兴、特别清脆的声音说这话。但他发现自己又是一个人的时候,马上就收起了笑的模样,拉下脸来,一副愁苦的表情。

            人们做出苦相的时候更叫我好奇。不错,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几乎人人都是这样。看那样子,要是有人问他们:“你好吗?最近怎么样了?”他们一定会说:“太糟糕了,没有比这再坏的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但是,一旦他们遇到公司的同事,见到了熟人,他们就立刻高兴起来,状态好得不得了。这就像在告诉别人说,让他们愁苦的事情就是让他们高兴的事情。


          31楼2006-05-07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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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T

              他直奔向彩虹,我跟在他后面。

              巨大的彩虹就挂在我们头上,就像一个宏伟的拱门。

             
             
             
              59

              “跟着我往上,”阿瑟说,“跟着我就行了。”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的疑虑一定写在脸上了,阿瑟又给我解释了一遍,“别害怕,哈里。你上来就知道该怎么走了。来呀!”

              他直奔向彩虹,我跟在他后面。巨大的彩虹就挂在我们头上,就像一个宏伟的拱门。“来,哈里,”阿瑟看见我还在犹豫。“到这上面来,我们得回去了。我该去找妈妈了。她现在可能就在文书桌那打听我呢,问有没有一个拿着纽扣的小男孩。”

              但是我还是有点犹豫。我觉得我不能回去。现在还不能。我还有没干完的事情呢!我觉得我必须去努力把它完成了,才能回去。否则我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游荡下去,总没有个安宁。

              “你自己回去吧,阿瑟,”我对他说,“我等下一次彩虹。我下次一定回去。”

              阿瑟不愿意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走吧,哈里,”他说,“别呆在这儿了。这不是我们呆的地方。这里只能转转看看,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我不会住在这里的,”我说,“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要去完成我没干完的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过很快我就会回去找你的。”

              阿瑟还在回头瞅我,他有点想留下来陪我。这时我们头上的彩虹开始要消失了。我叫阿瑟赶快跳上去,要不然一会它就没了。但他还犹豫不决。

              “你肯定,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哈里。”

              “当然没问题。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或许你可能遇到什么意外。”

              “什么?”我说,“我现在还能遇到什么意外?我已经死了,不是吗?再没有什么事情算得上意外了。”

              阿瑟又看了我一阵儿,耸了耸肩膀说:“那好吧,既然你那么肯定。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你可就完了。”

              “我明白。”我说。

              他瞧了我一眼,我也瞧了他一眼,他挥挥手说:“回头见,或许回头就能见着。”

              “OK,”我说,“谢谢你,谢谢给我帮了这么多忙。你知道刚发现自己突然倒在地下死了,总是有点不适应的。有人给他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好!谢谢你!”

              “那没什么,”他说,“我本该再做得好些,彩虹快没了,我不能等了,我要——”他跳了上去,抓住了彩虹的尾巴。我看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飞出的曲棍球,越来越高,远远的,变成了一个点,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他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了。我还留在这里。我感到很孤单,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孤单。

              60

              我身上突然感到特别冷。我希望有一件幽灵大衣把我裹起来。我感觉又冷又孤独,我都快哭了。我自从死了以后,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心里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我不能让它们把我打垮了。我使劲握住拳,好不让自己“散架”。你知道,一个幽灵,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用,要是再“散架”了,就更没用了。

              我抬头看了一阵天空中消失的彩虹。一秒钟前,它在那里,还是那么绚丽多彩,下一秒钟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该走了。我转身往市区走去,我知道我要往哪去。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没有阿瑟陪我了。我有更多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了。你知道,要是跟一个朋友在一起,就必须总不停地跟他(她)说话,就算是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是必须找话跟他(她)说,要不然就会让你觉得对他(她)很冷淡。

              但是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必一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你就可以想自己的事。这就像你有一大块巧克力,都是你的,不必分给别人。

              我顺原路往回返,在商业街上又看见了斯坦,他还坐在路灯杆子上找他失散多年的狗。


             “怎么样了,斯坦?”我出于礼貌,跟他打招呼。

              “还没找着,”他说,“还没有。不过我有一个预感,就在今天,我就能够找到我的狗。”(我猜想,他每天都会有这种预感)
            


            36楼2006-05-07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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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床也被整理过了。我垒球手套被放到箱子里了。我的笔都在笔筒里。我的足球海报还贴在墙上,开胶翘起的角儿也被胶水粘回去了。是的,一切各就各位——除了我。这就像是一辆没有驾驶员的汽车,一架没有飞行员的飞机。没有人住的房间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我不能总让自己回忆过去,过去的一切。我试图不让自己想起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愉快时光。有时我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有时也会来一个小伙伴,我们一起做模型,一起玩游戏,或者只是聊天。大部分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也很好——这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不想自己呆在这里了,我从门里穿了出去,迎面就碰上了——阿尔特!

                68

                我知道,对于猫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怪名字——这是一个简称。它的全名叫阿尔特纳蒂姆。这是我爸爸想出来的名字。为了给这个小家伙起名字,雅丹和我吵了好长时间,爸爸受够了不断的争吵、否决和新的愚蠢提议,他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停止了打字。他大声说到:“好了,行了!我们就叫它阿尔特纳蒂姆。没有任何再商量的余地了。”

                事情就是这样。

                我猜,他肯定是从电脑键盘上想到这个名字的。他可能刚好看见了“Alt”键,然后就想起可以就用这个“阿尔特”键给它起名字,于是它就叫阿尔特纳蒂姆了。

                这是个怪名字,但它还是被叫开了。我想,它可能还会更怪一些。或许可能管它叫空格、数字、回车、大写等等。这些都是可能的。

                好了,不管怎么叫,我在自己房间门口,脸对脸地碰见它了——当然不是真的脸对脸碰上,但它的胡子已经要扎上我了。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它,愣了一下。但它不仅愣住了,而且可以说像是被定住了,它浑身上下的毛都竖了起来,就像它故意捋成那样的。我想到了美国的电椅,怀疑他们也有电击猫的篮子,把实行了恐怖主义犯罪活动的坏猫放进去处死。

                “嗨,阿尔特,”我说,“你想我吗?”

                我俯下身子去摸它的毛,想让它平静下来。当然我不能真正去摸它,但在记忆中,这场面还是活灵活现的,所以我还是感觉我在摸它的毛。

                但是当我蹲下去摸它的时候,它的毛乍得更高了,它的后背也拱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黑白相间的大问号。

                “没关系,阿尔特,”我说,“是我。你好吗?别害怕,我是哈里。”

                它的毛竖得更直了,越来越惊恐,看起来就像一把硬毛刷子。

                “没事儿,阿尔特,是我,哈里,”我说,“我刚死了,不过这没什么,好猫咪……”

                我用好话哄它,但这些话不能让它平静下来。我想它可能是一只敏感的猫。因为我整天就呆在活人旁边——就坐在他们旁边,拉他们的手,甚至和他们拥抱——但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甚至没有任何察觉。

                但阿尔特有反映。你知道吗?我常常听人说起,动物,它们有一种第六感觉。它们往往能在风暴和地震发生前,就可以预先感知。它们甚至能提前好几个小时预知。

                “来呀,阿尔特,”我说,“来呀,是我,我是哈里。”

                我去触摸它。我看见它的爪子伸了出来,牙也龇出来,就像一只小狮子要扑向一匹小斑马。

               “阿尔特,来呀——是我,哈里。”

                它开始喘粗气,那声音就像是一个正在漏水的水管发出来的。我想我还是最好离开它,让它自己呆在这里。于是我开始向后退,但可能我移动得太急了一点,它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肚子一起一伏,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声音,简直把你的耳膜都要穿破了,就差没有把整个房子里的玻璃震碎了。而且还不是叫一声就停了,而是不停地发出同样的声音。

               
               
               
                “喵喵——!”

                太恐怖了。

                我在晚上曾经听它在后院里这么叫过,它在那里遇到了另一只猫,它们两人在那里进行二重奏,但它们的声音怎么也赶不上这次响。有时因为猫叫的太吵了,爸爸会到我的房间里向我借喷水枪,我那把一百米射程的“特号”喷水枪。他会把它灌满水,然后从浴室的窗口向阿尔特和另外那只猫身上喷。这时候妈妈总要跟爸爸说:“你不应该这样做,这是虐待动物。”爸爸会回答说:“它们呢,你怎么不说它们有多吵呀?这才是虐待耳朵。”接着爸爸还要补充说:“再说这只是水,一滴水伤害不了任何东西。”接着他继续用“特号”喷水枪瞄准,发射!然后声音马上就消失了。
              


              42楼2006-05-0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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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些声音怎么也赶不上这次响。这就像100个婴儿一起哭了起来,同时700个报警器跟着响了起来,同时还有2000个老师把20000根手指拍在了4000块黑板上。

                  太恐怖了。

                  雅丹的房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阿尔特!你怎么了?怎么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爸爸、妈妈也跑上楼梯,看发生了什么。

                  “雅丹!怎么了?猫怎么了?”

                  他们都来了,全盯着阿尔特,阿尔特拱着背,盯着我,就像它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住我的喉咙。我感觉只要我一动,我就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我唯一想干的事,就是冲大家稍微挥一下手,告诉他们:“嗨,妈妈。嗨,爸爸。嗨,雅丹。是我。”

                  阿尔特退到了墙角,看那样子,是把身上最后一根毛也竖了起来。爸爸上了二楼,走过去看它。

                  “过来,阿尔特,怎么了,老朋友?你看你的样子,就像是见了鬼了。”

                  这次,爸爸倒也没有说错。他试着让它安静下来,但是阿尔特用伸出的爪子,在他的手背挠了一把。

                  “呕!”

                  爸爸低头看他的手,上面有四道伤痕,其中一个还流了血。

                  “你得洗洗。”妈妈说。

                  “我知道!”爸爸厉声说。

                  “别忘了消毒。”

                  “我知道,”爸爸跑到了浴室,打开水龙头。他擦了点杀菌剂,然后开始清洗伤口。洗的时候还很痛,爸爸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咒骂着。洗完了,他用卫生纸把伤口缠了起来,妈妈给他找来了一些药膏。

                  “你最近打破伤风的预防针了吗?”妈妈问他。

                  “打了!”爸爸没好气的说。

                  “狂犬病的预防针呢?”

                  “狂犬病!猫怎么能得狂犬病?”

                  “你知道,”妈妈说,“叫疯猫病或是什么的?”

                  “疯猫病?”

                  “猫吃了污染的猫食或其他什么东西。”

                  “它是不会得疯猫病的,”爸爸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疯猫病,是吧?”他又加了一句,语气不大肯定。

                  他们都转过来看阿尔特,它还在墙角,保持了原来的姿势,准备跟每一个靠近的人拼命。

                  “它看起来有点精神错乱了。”妈妈说。

                  “或许它精神崩溃了?”雅丹说。她就站在自己房间的口头,尽可能地离阿尔特远一点,以免再刺激它。

                  爸爸看着雅丹。

                  “精神崩溃?”爸爸说,“猫也会精神崩溃?要是这儿有人精神崩溃,那就是我。我就要精神崩溃了,是我,精神错乱,而不是猫!”

                  他刚说完这话,我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别这样,事情不会坏到这个地步的。”阿尔特一定查觉到我的动作了,它又发出了恐怖的声音。如果我们觉得刚才的叫声已经够可怕的了,那现在的声音简直叫人毛骨悚然,一阵接一阵。现在我不只担心它会把玻璃给震碎,而且担心它会把窗框,甚至整栋房子都给震倒。


                43楼2006-05-0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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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我感到,我根本不该回来。我造成了这一切,我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死人是不能跟活人在一鸬模蚁搿N颐且坏阋膊灰谎N颐怯型耆煌穆罚斯硎馔荆也荒茉偻堑穆飞献吡耍腋檬詹搅恕5一褂忻桓赏甑氖虑椋诿挥型瓿芍埃一共荒芡嘶厝ァ?/p>

                    最后还是雅丹解了围。

                   
                   
                   
                    “爸,”她说,“我觉得你应该给阿尔特让出一条道来。它被困在墙角了,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你只要让开路就好了。”

                    “好吧,但那能成吗?婷娜?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

                    “哦,你知道吧,爸爸,猫呀,它们随时都会有特殊的举动。只要让它们跑下楼,跑出门,它们一会就会好了。”

                    “好吧,”妈妈说,“让我们试试。”

                    爸爸、妈妈下了楼,把前门也打开了,在阿尔特前面没有任何挡路的东西了。雅丹看着阿尔特,给它指指大门,“嗨,阿尔特,现在你可以出去转转了。”

                    我以为它不会等雅丹第二次叫它,就该蹿出去了。但是它没有动,催了他好几次,它都没有动。

                    我意识到,是我,挡了它的路。我赶快让开楼梯出口(其实它完全可以从我身上穿过去,但是它不敢)。我刚让开道,阿尔特飞也似地蹿了出去,直奔出大门。我冲它挥了挥手,“阿尔特,走好!”

                    它很快就跑没影儿了。

                    它跑得可真叫快,就像是在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发令枪一响,它就直接冲出去抢金牌。一眨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了。要是有人告诉我,它一口气跑到了澳大利亚,我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哦,它会回来的,”爸爸说,他的头伸向窗外。“它早晚会回来的,我敢保证。”爸爸关上了前门,回厨房去了。

                    妈妈犹豫了一阵子。她往楼上看雅丹,雅丹也正好往楼下看她,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她们都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相见无言”,就像流行歌曲里唱的那样。

                    “你没事吧,婷娜?”

                    “我很好,妈妈。你也没事吧?”

                    “没事。茶快好了,我一会叫你。”

                    “好的,妈妈。”

                    她们又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一下。妈妈下楼去了厨房,雅丹上楼回了房间,我紧紧跟在雅丹后面,在她关门之间我就已经进来了。

                    当然,我也能直接从门里穿过去。但是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你的时候,你反而想走正常人走的路了。你一点也不会喜欢从禁闭的大门里穿过去,虽然这是你生前的梦想。有时,走过敞开的大门,感觉真好,就像有人在欢迎你一样。

                   W

                    “噢,哈里,”她说。“噢,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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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丹的房间总是那么整洁,不像我的。妈妈说这是因为女孩子天生比男孩子喜欢整洁。但我不这么想。我就见过像会动的果皮箱一样的女生,她们的卧室就像刚刚有一辆垃圾车在里面发生了爆炸。

                    我曾经在彼得家住过一晚上,他带我去看他姐姐的房间。

                    “进来看看吧,哈里,”彼得说,“你会吓一跳的。”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第一眼就让我惊讶,里面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门是怎么被推开的。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你简直难以置信。他姐姐仿佛是一个收破烂的。到处是垃圾。漫画书、纸、杂志、令人心跳的海报,上面还用口红写着“我爱你”。地板上有一件尼龙裤,壁橱里还垂下来一双长筒袜,就像被扯破的蜘蛛网还挂在那里。

                    “她不会介意我们看到这些吧,彼得?”我问他,“我的意思是说,她不在里面吧?”

                    他耸耸肩膀说:“天晓得她在不在。”

                    他是对的,你怎么能知道呢?就在我们鬼鬼祟祟向里看的时候,她就在屋子里,埋在一大堆旧文化衫下面,你怎么能看出来呢?

                    “你妈妈怎么不管呢,彼得?”我说,“她没有被气疯了吗?”

                    “曾经管过,”他说,“但总是老样子。最后她放弃了,她说如果波珀——那是他姐姐的名字——在她有生之年不自己保持自己房间的清洁,妈妈就再也不管收拾她的房间了。所以就成这样了——僵持不下。”
                  


                  44楼2006-05-0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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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1.222.241.*

                      “劳驾,”我说,“请让一让。”

                      排队的人绝大部分都有我的两倍高,他们一般都五十岁以上。一看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可能感到他们活着的时候,忍受了一辈子交通堵塞,怎么死后还要等个没完。

                      “噢!”

                      “你要去哪里?”

                      “嗨,看!有人加塞。”

                      我钻进人群,使劲向前挤,有时甚至从他们的腿下面钻过去,搅得整个队伍骚动起来。我想我能挤到前面去,但我想错了。真奇怪,我明明可以穿过任何固体,但是就是从幽灵中间走不过去。

                      “嘿!到队尾老实排着去,说你呢!”一个大块头的妇女冲我嚷,她想抓住我,但是我成功地躲开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真要去拦我,他们只不过是想表达他们的不满。

                      “没有规矩,”他们说,“今天的小孩一点规矩也没有,到处瞎挤,不按顺序来。”

                      有些人甚至在我后面叫:“嗨!你都死了,还着什么急!小孩。”

                      但我觉得,我没时间解释。再说,我把我应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不想废话了。

                      “劳驾!”我说,“劳驾!”我一边使劲向前钻,一边说:“我不是加塞,我早就死了,我已经登过记了。我已经登记过了。”

                      “登记?登什么记?”一个新来的问。

                      我不停地挤。一个人在喊我。

                      “嗨,那个——小孩!”他说,“队伍前面有什么?这里有人管吗?我想跟管事的人说说,这里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该死。”

                      但我忙着呢,没有时间理他。

                      “我也不应该死,”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我的炉子上还烧着水呢,现在该开了,我得回去关火。”

                      “我呢?”另一个人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应该在海滨度假。为了它,我都已经攒了一年钱了,结果现在却在这里!”

                      我还听到了一个瘦弱老人的声音:“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了。我过了很长时间,这一生过得很好。到头了,我已经活够了,我的朋友也都去世了。我很高兴现在到了这里,如释重负。”

                      我没有理睬他们的争论。

                      “劳驾,”我说,“请让我过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胜利在望,前面就是大文书桌了。我前面还有几个人,“劳驾!我不是加塞,我登过记了。”

                      “那你怎么还在队伍里呢?”一个夫人问我。

                      我只管往前挤,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些问题。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自己呢。像如果到达那遥远的地平线会发生什么事,就是在那太阳永远正在落山的地方会碰见什么?还有“天蓝色的彼岸”又是什么?

                      我现在就要到文书桌了。还是那个人,坐在文书桌后面,正在电脑前忙个不停。

                      “下一位!”

                      “到。”

                      “姓名!”

                      整个队伍随着又往前挪动了一步。

                      我原先挤在队伍里,他没有看出我。这时我趁他没有注意,蹿过了文书桌。他正在抬头往电脑里输入数据,忽然发现了我,发出一阵大笑。

                      “哈!是你!”他叫道。“我认识你!你去哪里了?你回活人的世界去了?这违反了规定。我得让你知道,你违反了规定。嗨,站住!嘿,给我回来!”

                     他站了起来,就像马上就要离座来抓我,但是他一步也没有动。所有人都等着他登悄兀徊揭怖氩豢N彝芬膊换氐鼐团芰恕?/p>

                      75

                      现在我终于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总是黄昏的地方。现在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了,只要往太阳下山的地方去就行了。前往“天蓝色的彼岸”,除了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事需要我去做了。

                      我不停地走着。我的感觉还不坏。我不伤心,也不高兴,我没有什么情感,只是淡淡的。我不觉得自己活着,也不觉得自己死了。我不感到孤独,也没有感到不孤独。我能想到雅丹、爸爸、妈妈,但我不再因此忧伤。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忧伤,但不是像我原来没有去跟他们告别前的那种忧伤。

                      我想,能去告别,把事情做得圆满一些,是很重要的事情。真的,你跟大家告别后?熏会感觉很不错的。你会觉得你把一切都处理好,安排好了。
                    


                    47楼2006-05-0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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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继续走着,不是很慢,但也不是很快。我没有一点抱怨,虽然有许多人跟你走一条道,而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想,我能随便找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但现在再交新朋友,似乎太晚了一点。我希望碰见一个熟人。

                        我又走了一会,在一个拐角看见了“呜呕”先生,那个山顶洞人。他跟我上次见到他时没有任何变化,还在“另一个世界”里到处乱撞,还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或许是在找他死了很久的宠物恐龙,或许是他见过的剑齿虎,或许是一只浑身长着长毛的猛犸象。又或者他有一只宠物,是早就灭绝的渡渡鸟。或者他找的也许是人,是“呜呕”太太,或者是“呜呕”奶奶,也可能是“呜呕”小宝贝。当然这些“呜呕”小宝贝现在肯定也不是小宝贝了,他们早就该变成强壮的山顶洞大人了,而且他们自己也该死了几万年了。

                        他也应该找了很长很长时间了,也该有几万年了。

                        “呜呕”先生跑到我面前,像是想让我帮忙。

                        “呜呕!”他说。他还不断地挥动他的手臂。他又说:“呜呕!呜呕!呜呕!”

                        但是我什么也听不明白。对我说“呜呕”一点用也没有,对我来说“呜呕”就是“呜呕”,不能代表任何意思。但我敢保证“呜呕”先生说“呜呕”是有他的含义的。

                        “对不起,”我说,“我真希望我能帮你,但我实在帮不上忙。我听不懂你的话。”

                        为了让他听懂,我说话时尽量模仿“呜呕”的语调,我就像发生一连串“呜呕”那样说话。我真希望自己能说流利的“呜呕”语,我真希望我们学校曾经教过“呜呕”语。但他们没有教过,我也一点也听不懂,说不出。

                        “对不起,呜呕先生,”我说。“我真希望我能帮你。也希望你能早日发现你要找的东西或者要找的人。”

                        他悲伤而期待地看着我,最后摇摇头,走了,继续寻找他的失落,完成他还没有完成的事情。他继续向前走了,我也继续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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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太阳落山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我想不必太着急赶路。我是说,一旦你死了,时间概念对你来说几乎就是不存在。

                        拐了一个弯儿,我继续向前走着。我想起了阿瑟,不知道他找到他妈妈没有,我是不是能再见到他,他是不是又回到地球上,他有没有从彩虹上滑下来,他是不是觉得他该放下一切,奔向“天蓝色的彼岸”了。

                        或者他决定再去找斯坦,跟他一起成天坐在路灯杆子上找那只叫温斯顿的狗。

                        那,我看见他了。他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是那种无精打采的样子,往前挪着脚步。他的帽子还跟以前一样是歪的,把手揣在兜儿里。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一瞧他的背影,就知道他还是那么郁闷。

                        “阿——”

                        我正要叫他的名字,眼前的景象让我立刻闭上了嘴。阿瑟也停了脚步。有一位十分年轻漂亮的夫人向他走来了,她穿着老式的服装,裙子里面还带着裙撑,你只有在电视《茜茜公主》里才能见到那样的裙子。


                      48楼2006-05-0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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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了。我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把它说出来,真的。我们到达了“天蓝色的彼岸”的尽头,看到了绚丽多彩的夕阳,太阳落在天蓝色的海面上,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清澈,那么广阔的大海。

                          我们就站在岸边,下面就是大海。但它不是真正的海,跟你活着的时候见到的大海一点也不一样。不是水,而只是一种力量,怎么说呢,是伟大的生命海洋——我想。

                          我站了一会,回味着阿瑟妈妈刚才说的话。我要再生了。我不再是一个幽灵了。我要再生了。我已经活在人们的思想和记忆里,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留在了人们心中。但现在我要再生了,和以前不是截然的不同,不过就算不同也一样,没有多大关系。

                          我开始涉水了,成为天蓝色海洋的一部分,我不再是我了,我将获得新生,成为新的思想、新的人,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我想,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我想到了爸爸和妈妈。想起爸爸在厨房里对妈妈说的话,他希望再要一个孩子。我想说不定他们真能那么做。

                          那么,或许——我现在已经成为天蓝色海洋的一部分了——我的一部分也会进入那个新生儿。当然那个小孩肯定是他自己,但他或许有点像我,就一点点像我,加入了一点点哈里。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那个小男孩(或者是个小女孩)会跟着爸爸、妈妈和雅丹一起长大。我想,当这个小婴儿大一点了,他开始会爬,会走路,会说话。那时,妈妈就回转过头,对爸爸说:“嘿,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让我不那么思念哈里了。”

                          等他再大一点,能明白些事儿了,他们就会告诉他,他还有一个他没有见过面的哥哥。他们会说:“你会喜欢他的,他也会喜欢你。你和他一样有意思,你们俩呀。对,你一定会喜欢你哥哥哈里的。你一定会的。”

                          他会的。

                          我也会的。

                          阿瑟和他妈妈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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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想,我刚才听见阿瑟和他妈妈说再见了。我想,我就在刚才甚至还跟他们挥手致意了。我的记忆和思维在逝去,它们正消失在“天蓝色的彼岸”中,就像鸟儿飞向广阔的天空。

                          我就在这儿,站在岸边,看着那深沉而美丽的天蓝色。

                          我站在这里努力地想,就像我在雅丹房间里移动铅笔时那样努力地想。我想我能想到的一切,想把它们都发送出去,就像电台广播发送信号一样,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收到我的电波,这样他们就都能知道我的想法了。

                          我想把我的故事告诉其他人。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真的。不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会这么做。人们生生死死,没有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不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很普通,别人对此是不会感兴趣的。但我不这么想。我希望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故事。

                          现在,是我说再见的时候了。再见了,你们当中的每一位。如果你在繁忙的马路上骑自行车,一定会小心的,对吧?尽量加倍的小心。低头检查你的鞋带前,一定要先下车,交通事故可能随时发生,这是真的。

                          好了,我该说再见了。再见了,爸爸、妈妈和雅丹,还有那只猫,阿尔特。这辈子我过的不错。我知道它短了点,但别为我难过。我很好。我只是为我死后还活着的人们难过,因为我的死让他们太伤心了。

                          但是,听着,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必须不能怕——死。你看看我就该知道了,我虽然有时真的是很难受,但总的来说那真的不算什么。老实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还怕它做什么呢?所以不用害怕。没关系的,不用害怕。不要为我们死去的人难过,我们都很好。当你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当中时,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一切都很好,没有关系。

                         再见了。谢谢你的阅读。我的故事到现在也就算是讲完了,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现在就要消逝了,消逝在“天蓝色的彼岸”中,正像阿瑟妈妈说的,落叶归于泥土。我将获得新生,但我不再是哈里了。可这不等于说你不会看见我。我还在学校里、广场上、足球场中——在所有的照片和记忆中。

                          好了,我已经消融了,就像我以前从甲板上跳水,把整个身体都潜入水中。我走了。

                         
                         
                         
                          OK。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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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刻了。我走了,融入“天蓝色的彼岸”中。再见,妈妈。再见,爸爸。再见,雅丹。我想你们。我爱你们大家。我爱你们所有的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你们。比我能说出来的还要爱你们。

                          那我去了。我去了。天蓝色的海岸线就在我下面。

                          我去了。

                          我现在就去了,我这次真的去了。

                          看着我,现在就看着我。我随时就要去了。

                          记住了,别害怕。这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会很好的。

                          我已经走了。

                          我就在这一刻走了。

                          我真去了。

                          我去了。

                          我。

                          到那边去了。

                          祝我好运。


                        50楼2006-05-0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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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RAILA TO 白白


                          51楼2006-05-0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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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啦~


                            禁言 |52楼2006-05-07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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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强啊


                              禁言 |53楼2006-05-09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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