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
     五月初五，又是飘着棕香的端午。
     却再也回不去那个许诺的夏天，他说要和他去吹山顶的阵阵夏风，看湖边的簇簇芦苇，还要亲手为他的竹笛贴上珍贵的笛膜。
     他想象着他笑着坐进芦苇丛中，穿着那样古韵的衣服，披散着美丽的长发，混合着荷叶的香，演奏南方的曲子。
        
     知道REI的病情后，心里一直阴天。只要一去想，就要有眼泪夺眶而出。

KAI一直知道REI身体并不好。
     可是，一直以来他不都是好好的吗？他一直都那样痛苦却坚强地活着，有治愈一切的温暖笑容。
     电话里的TAKAO声音哽咽：“KAI，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2个月前就查出来了。瞒着你是怕你难过，毕竟你在俄罗斯学习……”
     KAI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这种生离死别的事离他和他的REI太远。
     他感到喉咙里越来越难受，最后突突地疼，只能勉强挤出一句：“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吗？”
     “你也知道他天生携带病毒……一直在恶化，前几年就在天天吃药。但是半年前买的***是假药，他被骗了，半年没有输入***，一直拖着，结果……”TAKAO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KAI感觉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眼前一片模糊，他不想被同寝室的YURI，BORIS，赛尔凯看见，便匆匆去了阳台。
     “我和MAX，乔最近一直往他那里跑，他已经回国了，住在他原来的村子里。你打个电话给他吧。我怕你这次不打，以后都没有机会……”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最近不在白虎村，带着猫儿，小雷他们他们在回天山，说是时间不多了，要把长老教会他的东西都教给白虎族的同伴。”
     KAI知道回天山，那是白虎族修行的地方。REI以前说过，要带他去回天山山顶的湖边采芦苇。
     当时KAI正在学竹笛，才学会了一点点就想吹给以前BBA队的队友听。才吹了两句，TAKAO和MAX都叫好，可是REI却神秘地笑，一句就点明了KAI的问题：“KAI学了不久吧？口风不紧，风门太大，漏气了哦。”
     众人一惊，TAKAO先急着问：“REI，你会吹竹笛？”
     REI笑着不说话，只是顺手接过KAI手中的竹笛，娴熟地调笛膜，试音，然后演奏了优美的《姑苏行》。
     他吹笛子的时候，低眉顺眼，长长的睫毛盖住金色的眼睛。古老的曲子，带着南方的悲伤风格，和他整个人的感觉配合无间。KAI看得出神，某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出来扫兴：“哇！REI你好厉害！以前怎么没听过你会吹竹笛？”
     “因为你们谁也没有问过我啊。”REI放下唇边的乐器，歪着头无辜地解释，然后用纤长的手指抚了抚笛膜，皱着眉问一旁笛子的主人：“KAI，这笛膜是哪来的？”
     KAI如实回答：“买的啊，产于中国浙江的高级笛膜。”
     “难得KAI有雅兴学习中国民乐，”REI痴迷地打量圆润发亮的笛身，“不过……不管是哪里产的笛膜，都比不过回天山山顶湖畔的芦苇膜来得好。”
     REI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里，长发男孩子金色的眼睛里是单纯的骄傲：“不是我自夸哦，我们那里的芦苇内膜，又轻又薄，当笛膜再适合不过。这种天然的笛膜，贴在竹笛上，声音清脆响亮，动听地很。”
     知道友人们都早已叹服于自己的见多识广和知识渊博，REI仍笑得波澜不惊，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抱胸不语的KAI：“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回天山山顶的湖边采芦苇吧？”
     “恩？”KAI一愣，他一直在俄罗斯留学，也只有暑假有空，想了想便点点头，“好啊，那就今年暑假吧。”
     当时是寒假，适逢中国的春节前后，REI算了算，也认同地笑笑：“那就是今年的端午节前后吧？好啊，端午节带你去回天山采笛膜。”
     源源不断的真切回忆倏地闪过脑海，带来更大的伤感，KAI觉得夜景模糊一片，各色的灯光错乱地混合在一起，被泪水统统淹没。
     挂断电话，KAI考虑着是否应该打电话给REI。
     可是他不敢，如果真的打了电话，他该说什么？
     “REI，最近好吗？”白痴都知道他时日不多。
     “REI，要照顾好自己。”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纠结到第二天中午，KAI终于还是拨了电话。嘟嘟的声音像是漫长的钟声，重重地敲进心里。

     KAI开始忙碌地订机票，对于YURI他们疑惑的询问一律搪塞。而晚上一直无法安睡，天蒙蒙亮才能迷迷糊糊地休息一会儿。
     离端午节只有4天，TAKAO和MAX去中国看望了REI后，分别回去了日本和美国，打算到了端午节再过去。
     只剩4天了，这样的病症和现在的情况，少说也能再活2个星期，所以没有关系，等着见面就行。
     可是第二天的晚上又接到MAX的电话，急急地说他和TAKAO，乔又回到了中国。
     “怎么回事？”KAI很不解，昨天不是才去过吗？
     “KAI明天能回来吗？”MAX焦急地询问，“可以吗？”
     可是，只有3天了，自己马上就要去了，只相差2天，有那么多的区别吗？况且自己明天有实验，是绝对推脱不了的啊。
     “到底怎么了？”
     “回来吧，KAI。REI他……今天已经从卧室搬到了客厅，我和TAKAO他们也是今天上午接到了猫儿的电话，立刻赶过去的。”金发的混血儿开始嘤嘤地哭泣，无助又绝望。
     搬到了客厅？KAI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听REI说过，白虎族的习俗，人快要死的时候，就要从卧室里搬出来，睡到客厅里。
     ——这意味着REI马上就要死了么？
     “可是几天前他还在和我打电话……”REI就要死了，再也挽回不了，连白虎族的人都放弃了吗？不行，REI会伤心欲绝，他不想死，那天在电话里的哭泣清晰而残忍，心脏都像是落进了火热的炼狱。
     没有谁挽留他独一无二的REI吗？为什么要放弃？
     “我昨晚也才打电话给他的，可是今天早晨突然就……可能是几天前去回天山上累坏了……”MAX的话模糊不清，到了后来是一堆混乱的美语，难以理解。
     KAI好像看到REI的样子，痛苦着，留恋着，害怕而无助。
     MAX的电话突然被TAKAO抢去，他哭得像个小孩子，“KAI，REI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也说不了话，但是脑子清醒得很。我去看他时，喊了他一声REI，他就不停地掉眼泪，他知道我们的，他还清醒，但是看不见也说不了……”
     “KAI，你要对他说什么吗？他听得见，只是回应不了……KAI？说句话呀。”
     银发的少年用力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大哭起来，他好像看到REI空洞的金色眼睛和不断从干枯眼角滑落的晶莹泪水。
     “不了，不说了。”KAI回应。
     他不要说，他不要REI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知道REI一定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却再也说不了。他不要REI那么无助和痛苦，他也不要自己面对死一样的沉寂，他不要REI再流一滴眼泪，他只要REI像以前一样对他笑，维护他，喜欢他。
     他不要REI离开他，可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能回来吗，明天？”
     这该死的自己！这该死的距离！为什么在这时，这无用的自己竟然要在千里之外？
     “好，我明天一早搭飞机回来。”什么该死的实验，什么该死的考试，为了这些自己就要见不到REI了，这算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离端午节只有2天了，清晨的光，晃得人心里忐忑不安。一向嗜睡的银发少年反常地早晨5点就起床，迷迷糊糊地从床的扶梯上踩空，然后很凄惨地狠狠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巨大的声响让3个室友立刻惊醒，YURI眯着眼向下一看，忙翻身下床，；扶起一动不动趴在地板上的少年。
     “KAI，没事吧？”
     波里斯和赛尔凯也匆匆围过来，紧张地查看友人的状况。
     他的脸上一片潮湿，还有晶莹的液体从眼眶不停滚落，可是他却没有表情，只是木然地看着才映出曙光的窗子，绯色的眸子在暗暗的空间里有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3个室友，尤里拼命晃他，语无伦次地大声唤：“KAI,KAI！你怎么了？”
     而银发的少年一把拉住就要跑出去叫人帮忙的波里斯，淡淡地站起身，开了台灯。
     “没事，别大惊小怪。”
     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有什么事情在他的控制之外可怕地发生，他隐隐感到真切的不安。
     突然的铃声让他莫名地惊了一身冷汗，差点没尖声叫起来。
     “KAI，你这家伙脸色很不好啊，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尤里担忧地伸出手在他空洞的眼前晃。“你怎么了？手机响了为什么不接？”
     KAI慢慢呼出一口气，看了看一脸焦虑的尤里，才慢慢看向闪着荧光的屏幕，跳动的“TAKAO”几个字母让他突然害怕起来。
     他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这几天以来，每次打电话都带个他越来越坏的消息，这次也是吗？他该接听，但他不想听，他不想听啊！
     但是这一定是关于REI的事，他又是那么渴望知道，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苦，也想要同等地感受到——他不想让REI孤独一个人，但他总是温柔地一个人承担所有。
     按下接听键，颤抖着将手机贴近左耳——REI以前就皱着眉要他一定要用左手接手机，说是这样对脑子的辐射少些。该死的！为什么自己满脑子除了他的事情什么都放不下？
     “喂？”
     然后他听到友人熟悉的声音，伴着东方浅浅的晨曦和清晨湿润的雾气。他永远朝气蓬勃的声音带着不能掩饰的哀伤，身后还有那个混血儿无措的哭声，KAI甚至听到了那个一直缠着他的REI的女孩痛苦的抽泣。
     KAI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能够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应“我知道了，马上会去。”便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的坚强，只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景物被简化成灰色的色块，而干涸的眼眶酸痛着，却是一直那样干涸着，空洞地映着灰调的清晨。        
    
     下了飞机，又辗转了几处，终于进了REI的家乡——那个REI说过的要带他来的地方，那个KAI疑惑着为什么能养出REI这样的少年的地方。
     小雷的车已经登等在了村头的小路上，此时是凌晨1点15分，已显疲态的男孩低着头靠在车门上，手指间的烟升起袅娜的轻烟，小小的火光映出他茫然苍白的脸。
     KAI默然走过去，车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了车门。
     银发少年正要坐进去，后领却被人猛地揪住，拖出车外。KAI也不回头，只是垂眼看着沾满泥水的靴子。
     他知道揪着他领子的小雷是怎样愤怒的表情，他甚至希望自己马上被痛打一顿，好自己快点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混蛋……”他沙哑着声音，含着颤抖和哭泣，怨恨与愤怒，“为什么才来？知道REI多么想见到你吗？！你连这样一个愿望都不愿为他完成！他那样喜欢着你实在不值得！我都要同情可怜他了！”
     KAI感觉到他的手在剧烈颤抖，那种强烈的感情快把他逼疯了吧？他嚎叫嘶吼的声音在静寂的山谷回荡，震动着空空的胸腔，好像心脏已经不存在于那处——大约已然痛得麻木了。
     回头对上那双快要滴血的眸子，KAI实在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说，在知道REI的病情后，他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因为那些苍白无力的话语，早已失去了所有色彩。
     小雷恨恨地松开手，转身坐进驾驶座。KAI整了整衣领，跌坐在他的旁边。
     车子在石子路上疾驰，KAI突然说话了，认真而急切：“那是什么？”
     小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叹息似的轻声回答，“回天山。”
     高大而绵延的山峰，这就是REI口中的回天山么？REI说过，要带他去山顶的湖边采芦苇，REI说，那芦苇内膜又轻又薄，贴在竹笛上，声音清越，动听得很呢。
     久违的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涌出，那山峰瞬时就模糊在眼前，温热的眼泪不断滚落在手背上，麻木多时的心脏又揪起一般地疼痛起来。KAI不想掩饰，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REI，还有什么好虚伪地维持着的呢？
     夜风不断从车窗灌进来，小雷有些诧异地看向副驾驶坐上一向冷淡的银发少年。
     他哭得歇斯底里，他不断想着回天山哀叫，他拼命喊着REI的名字，疯了一般捶打车窗的玻璃。
     他绯色的眸子里映着绵延的山峰，他语无伦次地大喊着他和REI的约定，他问为什么，他要和他的REI一起在端午节登上回天山，去湖边采丛丛芦苇，听阵阵风声，吹奏古老哀伤的清婉曲调。
     不是约定好，在飘着棕香的端午见面的么？你那时是那样温婉地笑，许诺我一张又轻又薄的笛膜，许诺我美丽的重逢。今年的端午节，你要让我怎样孤独的度过？
    
     端午节如期而至，祝福的信息雪片一样纷至沓来。
     勤劳的村人去湖边采集芦苇的叶子，做形状各异的粽子，牵起红线，悬挂在门框上。
     银发的少年坐在山顶湖边的芦苇丛中吹竹笛，碧绿的芦苇映进绯色的眼眸。
     想起那个长发的精灵笑着说他风门太大，口风不紧，略带骄傲地说要在端午节，带着他最爱的银发少年采笛膜，那笛膜又轻又薄，那声音动听得很呢！
     约定好的吧？就在今年的端午节。
     我到了芦苇丛边，可是你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