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的天空一片惨白,如同久病未愈的病人缺血的脸庞,憔悴又黯淡,千里绵延的护城山宛若与天相接,将想象截成了一重又一重。我穿着深色的皮靴,披着黑色翻领的锦裘,戴上墨色长镜每天来回在这座空寂的城市,我的头顶上不时一闪而过苍凉的云朵,它们有着丝丝缕缕随时会被凌厉的北风吹散撕裂的单薄,让我想起那此花瓣。记忆中常做的游戏。
那些花瓣在他的左手安然不动,已任凭宰割。他的右手捏住花瓣,不着痕迹地抿掉水分,它们鲜活的生命的汁液浸染他的手指,它们原本肆意绽放的生命瞬间消亡。它们的存与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然而他从来就没有为它们留情。正如我曾经无数次地,用温柔寒冷的刀刃亲吻我的手腕,区别仅在于,沾染在我指间的是比花汁更为诱惑,更为致命的鲜血而已。
花汁就是花朵的精魂,花朵的血。
我这样想每天用血液浇灌养在院子里的花,是雏菊,纯白的雏菊,我嫉妒可以拥有如此清澈单薄的外表和灵魂。我渴望在它们的花瓣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红,我所爱的红、燃烧一切的深红,那是鲜血的颜色,他们唯一留给我的颜色。可是,可是,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因为那些雏菊已经消失不见,因为那座庭院,那庭院,连同那个男孩荒凉的笑颜消失不见在某一时纪某一时刻。
从我的生命中全身而退。我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那年夏天的记忆每每停留在傍晚,微风夹带着淡柔的熏衣草甜香轻轻吹过亭院,一身白衣的我缓缓伸出的右手在半空中停滞,微微屏住呼吸,我用指尖感受着夏日未褪的暖,夹杂着浅橙色的味道,吸进又呼出。
太美的画面,总觉得不真实呐。
好在灿烂的晕抽丝剥茧般徐徐散开,黑夜如潮水般侵袭覆盖住一切,无论是浓烈到死还是清淡到无的颜色都会被黑夜浸染,此刻她穿着的黑色风衣就是与黑夜最为相称的东西了。你相信爱情吗?他的声音像被电磁流过滤过,单薄而有穿透力,直刺向我的胸口。
我相信啊为什么不信。我将头转过去看着夜空掩盖内心的狂潮汹涌,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回答。
他轻笑,隐约着一种温存的悲戚。他抓起我的手缓缓抬起,按放在心口中,那一下一下突兀的跳动昭示着生命的无常。I like being with you.
他看着我,是黑夜太黑还是我产生了错觉,感觉他的眼中盈着钻石一般流动的光芒,这种照亮了我生命中的两千五百五十四天的光茫。
I like being with you.我自然相信。只是永远不是love.
I love being with you.这是留给那个谁也代替不了的人。
要把花送到哪里?卖花人懒懒地问,似乎在为大冬天要出去喝西北风很不情愿。不用了,我自己送。我接过一束纯白的雏菊,推开花店沉重的玻璃门,寒流扑面而来,我吸了吸鼻子,用力裹紧围巾,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儿?司机探着头问,北海道西郊。我轻声说。
一路上我不再开口,透过布满霜雾的车窗,沉默地看着那些朦胧的景象飞速向后退去,像七年来好多事如风而逝我无力抓住。七年,两千五百五十四天。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那个问题的答案。从0岁至18岁,我不知道爱情是何物,19岁一夏之间因为他相信爱情。19岁到26岁,他消耗了我对于爱情百分之九十的信仰。所以,他问我的时候,我应该还残留着百分之十的爱情相信。
他是知道的,要不然就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和他在一起的七年里,他终于杀死了我,相信的最后的爱情。
其实,他和他都没有错,都是一样的太看得清别人的伤,却看不清自己给了别人多少伤的人。和他在一起的七年,大概是向上天借的吧?透支了余生所有的所有,圆了一个七年的梦境。是谁说的?七是一个轮回。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喜欢他漆黑如夜的发,他清澈澄净的黑眼睛,那双眼眸的深处,氲氤着别样的野性和不羁。还有那种,我最爱的人的样子。先生,到了。司机提醒道。我付了车钱,准备下车。然而又转过身,擦去玻璃车窗上一行湿淋淋的过往。
I like being with you. I mean it.
I l-i-k-e b-e-i-n-g w-i-t-h y-o-u.
脑海中不断团回响着断断续续的话,遗留在过去的声音,追不回来的人,生命真实的如同电影一般。
我坐在地上,把花放在墓前,风一直吹过来,我觉得浑身的血液像被冰冻一样,冷,但是我不想起身不想离开。
他和李炜的墓靠在一起,西郊这一块地大概是琴很早以产就买下的,早到我还不认识爱情的时候。
也许他想到过有那么一天?陈翔如罗蜜欧般安眠于他身旁。
呵,李炜,你究竟是哪里好。
为什么你们最终是可以双双安眠于地下,而我只能隔着冰冷的墓碑遥望你们度此余生。
我抬起眼睛,抚摸着碑上两张黑白色的照片。还未来得及衰老的容颜,被定格在年轻的时刻。一张属于一个叫李炜的男人,另一张属于叫陈翔的男孩。
李炜死时21岁,死于一场赶去颁奖礼的车祸。陈翔死时27岁,死于对已逝恋人的思量成疾。
他死之前,让武艺带走一个叫陈翔的男孩,倾尽一切照顾陈翔。
他死之前,对武艺抱歉地笑,无论如何,代替不了。
我的名字是武艺,被父母安排了前半生,又被陈翔逆转了后半生的武艺。
陈翔,连你也失去之后,我终于一无所有。这漫漫的余生,我宁愿不要。
如果「like being with you」只有回忆的人没有说的人,那么它就不再完整。
因为我脑海中最美好的记忆,是我在19岁那年在纷乱的后台看见你飘扬的衣角,带着纯白的笑向我走来,你黑色的眼睛无比澄澈,头发被晚风吹得乱舞。夕阳西下,落日渐渐没入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