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端着白底靛蓝纹青瓷碗推开房门,见着的便是江皓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风华女子手肘处的带血纱布,修长指节缓缓摊开十来寸雪色素纱,有条不紊地换着药。
“先别忙,再加一味独活进去~”撂下徐徐生烟的汤药,药香缱绻着水烟朦胧了屋中的一切。
江皓早已忙活了一个多时辰,闻言便极不耐烦地停下了手中动作,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来帮个忙啊,助•手?”
恶狠狠将两个字咬得极重,这个指手画脚呼来喝去的家伙哪还有点助手的样子?!
“自己捡的人,自己负责。”仍然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缘又将几味草药置于桌面,施施然离开:“至少我已经仁至义尽地去开了方子。”言下之意,你还想如何?
望着已然「人去楼空」的房间,他也只得无奈地起身掩门。
认命般取过药草,细细碾碎、磨粉,敷在伤口上,便想伸手去拿纱布包扎。
指尖还未触着纱布,忽然听见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江皓下意识地回眸,却忽然觉得托着女子手肘的左掌狠狠灼痛起来。
吃惊地低头,一股细细的血液汇成一束幽暗支流,肆意在掌心漫延,所及之处竟腐蚀般的疼痛。而溢血伤口处药粉正低低的融化、下坠,仔细看处,陈黄色独活粉末下,似是有一分若隐若现的翠绿。
药里竟不止有独活!
那个疯婆子,她到底想干什么?来不及多想,薄怒下的江皓忙运起内力抵挡,源源气息与诡谲的血液相互顽抵,平静无波的假象下犹如洪荒勐兽撕咬相争,奇异的疼痛几乎让人疲软难耐。
咬牙探出另一只手扣住女子手腕,盛满血液的掌心仿佛玉盏内一碗上好酒酿,妖曳,却也毒人。手腕翻转时溢出的几滴明丽液体滴落在地,隐约可见嘶嘶作响。
恍若悄无声息的风起云涌,又波澜不惊地止于平静。
有密密麻麻的乏力感从指尖一路漫延起来,攻城略池般吞噬了整个身躯,江皓终于沉沉睡去。
门外闪过鬼影般的血红,以及隐隐约约一声嗤笑。
江皓是被一声尖叫声惊醒的。
不失行走尘嚣多年武者的风采,干脆利落地单手撑起身子旋身落地,另一只手就着身势便想取剑。
还未触着台面,他突然意识到——情景似乎,不是很正常?
在潜意识里,现下的情况应当是寂静的荒野,风吹草动间杀意盎然,空气中是一丝丝若即若离的血腥味道。
而自己现在的处境,则是一间三丈软红碧烛怡然的芙蓉阁,沉熏飘摇间氤氲迷离,整个空间都萦绕着上好心字沉香的气息。
而在自己对面的,也不是什么手持利刃的蒙面杀手,却是一位姿容卓然,倾国倾城并可怜的女子。
而她此时正紧紧拽着身上的锦荐,绘着折枝牡丹的薄被隐约可见她曼妙身姿,实在醉人。
不过,她此刻惊恐、委屈、甚至是梨花带雨之势的表情,是不是有点……
“诶呀呀,一大清早起来就看见这副情景,看来江少侠果然思虑甚远,缘某佩服。”
……有点容易让人误会。
“疯婆子!”原本踌躇着如何开口的江皓也顾不上楚楚可怜的秋水伊人了,先弄清楚事情才是关键:“你自己说,你加在独活里那味青翠色的粉末是什么东西?!”
“诶?只是普通的蛇含而已啊。”缘故作姿态般的眨眼,“味苦、辛,微寒,清热,解毒。治惊痫高热,疟疾,咳嗽,喉痛,湿痹,痈疽癣疮,丹毒,痒疹,蛇、虫咬伤。这位姑娘既是蛇伤,所加不是勾陈就是蛇含,这又如何了?”
还未待他开口,便雅然转身,绛色发丝飞扬,带着笑意的抢了他的话头:“除非,残留在姑娘伤口上的蛇血过于特殊,对于普通药材产生了‘未知’的反应,那可就不好说了哪。”
被抢先封了口,江皓只得无奈地回头,那位女子仍然瑟瑟发抖着,一脸恐惧。
尽可能缓和了语气,询问道:“姑娘是淮城人士么?”
迟疑片刻,她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温文有礼的声音平复了不少恐惧,看着女子愈发冷静清雅的神色,仍是微笑着接着道:“那么,若姑娘不介意,江某就替姑娘寻一个住处,安置好姑娘便先行离开——”
“不行!”话音未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女子又恢复了极端恐慌的模样,“我要跟着你走——你要对我负责!”
咣。
二人循声望去,缘弯下腰身,从容不迫地拾起地上一碗打翻的榨菜。
碧落端正着身姿坐在桌面,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唯有抱剑的白玉手指略微颤了颤。
这声音宛如箜篌,在寂静的空间里划开清浅涟漪,好似极致丝竹之声的无邪,又隐约着一丝丝蚀人心骨的魅惑。
如斯悦耳的声音吐出如斯话语,不可谓不惊悚。
眉心穴之于武者可谓一等大穴,而此刻他的眉心穴却是疼得令人发颤。
镇定下来的江皓瞥了一眼对面昨天还不共戴天今天却气场和平【——!】谐其乐融融的一人一剑,各自捧清茗一盏,看戏看得饶有趣味。
若她们能指望得上才是撞鬼。
深吸一口气,将视线移回娇弱却一脸坚定的伊人。
“姑娘,江某可曾对你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怔了一怔,仍然摇了摇头。
“还是姑娘以为淮城之惨案乃是江某所为?”
依然摇头。
“……那么,既是如此,你仍打算跟着江某?”饶是江皓亦有些支持不住。
女子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