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胤一路行军,每到吴军驻地,士兵们都和他打着招呼,叫道:“快看!那是周瑜的儿子!”
周胤得意洋洋。为母亲守墓几年,回到吴王跟前,他一下成人了!好象从吴王宫里出来,东吴所有的士兵都一下子认识了他!士兵们对待他,似乎有种天然的亲和力,似乎天然地接受他。他发现自己和哥哥不一样,哥哥总是身受文臣名士们器重,张昭、张承、诸葛瑾、虞翻、步骘、程秉诸人,总是在吴王那里,对他赞美不绝。
快到公安了,他想起哥哥提醒过他,一定要拜访绥南将军诸葛瑾。于是他来到绥南将军行营。
通报之后,一个五十来岁、身高八尺的将军快步奔到阶下,高喊着:“胤儿!快让我看看!”
周胤凝望着对方——那么高的个子,伟岸得象江矶上的老松。长而略方的脸,五官象石头刻成,透成一股正气。耸直的鼻梁,略高的颧骨,又显得稍有孤高。剑眉下,眼窝偏深,凤眼细长,似乎透着些哀悯和思虑的目光。这不正是子瑜伯父吗?!
“子瑜伯父!”周胤忘了自己已经是手下有一千士兵的都尉,象个孩子一样,一头扑进诸葛瑾的怀中。
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就想这样埋着头,永远也不抬起来……
诸葛瑾拍拍他,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却流了下来,半天,才哽咽道:“公瑾要是看到你长成这么大,该多高兴……”
周胤突然抬起头,两眼全是祈问:“伯父,你说我是打仗的材料吗?我早就想立功,可真有了立功的机会,我又怕担不起吴王的器重。伯父,过去你总给我父亲的故事,你说过,父亲就是象我这么大,与讨逆将军携手渡江,攻无不克,所向披糜!伯父,父亲是怎么做到的?”
诸葛瑾摇头笑了笑:“别忙,孩子,随我来!”
他拉着周胤的手,来到自己书房,坐下之后,他笑着说:“你父亲当年随讨逆攻城掠地,我也没见过。在我东吴,那是个永远的神话!后人总是无法想象,两个弱冠少年,如何成就六郡一统,奠定三世基业?不过,我见过你父亲在乌林、在江陵,如何打仗?这可就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简要地说,我和众人有些不同的看法。众人说你父驭将之术甚精,程公不乐为之下,后来却转敬服。凌公烈与甘兴霸有杀父之仇,受了你父亲的将令,却一丝不苟!依我看,他根本不用什么驭将之术,他天然地令将士们着迷,他用真心待他们,他的谋略和英武折服了他们。我亲眼见过当年那些士兵,随他出征,是多么快活!”
周胤神色一暗:“伯父还是和原来一样,总说我父亲的才华是天授不可强成,无人可以效仿……”
“不,胤儿,”诸葛瑾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一直看着你长大,吴王也看着你。前几天,他的书信还提到了你。你明白为什么你刚加冠,吴王就派你上战场,而不是你兄长么?吴中名士们,都说你兄长‘有先父遗风’。那些儒生,他们只见过你父亲处事政理、厅堂言议、席间顾曲,又何曾见过你父亲在战场上?今天我一见到你,见到士兵们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你是带兵的材料!”
周胤愣愣地听着。
诸葛瑾又慢慢地说:“我与公瑾相知,情同骨肉。他最喜欢你,他给你们兄弟取名,一循一胤,说起来,是希望他自己一世打完所有的仗,等你们长大了,百姓安享太平循和之世。我却知其内藏之义,胤者,嗣也。当年讨逆将军把你母亲赐给他,恩爱甚深。他希望你承嗣他啊!”
“父亲!”周胤用心在呼喊,可父亲在哪里呢?
诸葛瑾指指窗外:“江北,那就是江陵城。当年,你父亲冒死奋战,身中敌箭,血洒沙场,最终换得荆州大定!可惜他刚刚仙逝,吴主就借地刘备。因为这南郡,吴蜀几番交恶。吕子明白衣渡江,如今南郡又为我东吴得,刘备不堪此辱,兵发白帝,构起连营无数。叹世事变迁,公瑾若知道南郡这几次易主,一定会笑话我们!”
“这么说,伯父不希望打仗?”周胤问。
“自然。吴蜀唇齿之国,本应联盟。你看,这是吴王命我写给蜀主的议和书信。”
他从案上拿来书信一封,周胤一看,上面写着:“奄闻旗鼓来至白帝,或恐议臣以吴王侵取此州,危害关羽,怨深祸大,不宜答和,此用心于小,未留意于大者也。试为陛下论其轻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损忿,蹔省瑾言者,计可立决,不复咨之于群后也。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
胤不满地说:“伯父怎能称刘翁‘陛下’?此人妄自称尊,当属忤逆!况且,老革一向不从良言,他才不会请和!待我随陆伯言将军生擒老革,送到吴王宫前!”
“胤!”诸葛瑾望着他,叹了口气,“不可莽撞啊!唉,你兄长象他的儒雅从容,你象他的锐意刚猛,你们兄弟加起来,就又是一个公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