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以阴阳化育，日月以晦明轮转。圣人垂衣裳而治天下，贤者秉圭臬以正乾坤。然观史册浩瀚，每见红颜祸水之论；阅典籍纷纭，常闻蛾眉倾国之讥。今试举烛照幽，剖玉明瑕，以证"祸国美人"之说，实乃昏主饰愆之盾，庸臣卸责之辞也。
溯古观今，所谓妖姬惑主者，不过十例而九虚。殷商妲己，鹿台酒池之说，本出周人檄文；周室褒姒，烽火戏侯之谈，原系东迁谤议。考之甲骨龟文，未见妇好以外有妲己之名；证以金文彝鼎，岂见镐京废墟存骊宫之迹？《尚书》载纣罪六十，无一涉女色；《左传》述幽过三十，尽关乎暴政。史迁作《殷本纪》，明言"纣资辨捷疾，矜人臣以能"，其祸在骄矜，岂在美人？
至若西施沉鱼，实勾践韬晦之术；貂蝉拜月，乃王允连环之计。赵飞燕掌上起舞，终难阻汉室衰颓于外戚；冯小怜玉体横陈，何曾改北齐倾覆于鲜卑？《吴越春秋》述浣纱女本无姓氏，《三国志》载司徒计本乏红妆。云鬓花颜，不过镜花水月；蛾眉螓首，终成史笔烟霞。此皆文人墨客，借女儿颜色，浇胸中块垒；史官儒生，托脂粉故事，掩庙堂昏聩。
夫治国如驭龙，岂容牝鸡司晨？理政若烹鲜，安能妾妇操鼎？昔者齐桓公内宠如云，终成春秋首霸；汉武皇后宫三千，未碍北击匈奴。唐宗纳弟妇而创贞观，宋祖收降妃而开太平。可见美色如水，载舟覆舟在人；娇颜似刃，护国伤国在柄。夏桀毁于瑶台琼室，非妹喜能移九鼎；商纣焚于钜桥鹿台，岂妲己可倾玄鸟？
且观历代倾颓之象：周幽王烽火招祸，实因废嫡立庶；唐玄宗马嵬兵变，根在姑息藩镇。陈后主《玉树后庭》，不过亡国哀音；隋炀帝龙舟南巡，终是暴政具象。张丽华结绮阁中，岂知隋军已渡江？花蕊夫人宫词里，那晓宋旗正蔽空？《礼记》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明君制欲而欲为民用，昏君纵欲而欲为民殃。岂可将社稷兴废，归咎于罗裙之下；竟欲将山河破碎，推责于椒房之中？
昔孔子删《诗》存《关雎》，明夫妇乃人伦之始；孟子言"好色慕少艾"，证情欲本天性之常。卫灵公虽宠南子，犹能用蘧伯玉；楚庄王纵有樊姬，仍可问鼎中原。吕后称制而汉祚延，武曌改元而唐脉续。此皆证女子临朝，未必逊于须眉；美人参政，何尝弱于丈夫？《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此非贬女子之能，实诫主君失道也。
今夫论史者，当持春秋之笔，秉董狐之直。夏之亡也，罪在桀之暴虐；商之覆也，过在纣之昏庸。周失其鼎，实坏于分封；秦丧其鹿，根本在苛政。使幽王不昏，褒姒何能误周？若玄宗明智，玉环岂可乱唐？《大学》言："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未有身不修而能治天下者，岂有德不立而可怨红颜者？
嗟乎！千年青史，多少蛾眉蒙垢；万卷汗简，几许脂粉含冤。云台麟阁，尽书将相功业；彤管素笺，偏记美人罪愆。岂不见骊山烽火台畔，犹存褒姒笑痕？马嵬佛堂殿前，空悬玉环罗袜？此皆男权史笔之曲，父系社会之弊也。昔子产不毁乡校，孔子称其仁；今若以美人为鉴，何不取铜镜自照？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治国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美色非鸩毒，骄奢方为鸠；红颜非祸水，昏聩乃洪涛。愿后世览史者，勿效叶公好龙，当学魏徵直谏；莫学贾生哭鵩，应效太公垂钓。使九鼎安如泰山，四海清若明镜，则虽有妲己再世，西施重生，亦难撼宗庙分毫矣！
文末缀诗以铭：
骊宫高处入青云，霓裳羽衣总误君。
岂是玉环能乱政？开元盛世本自焚。
姑苏台倾烟波冷，越甲三千岂为颦？
若使夫差修德政，西施犹是浣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