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搜集来的蛛丝压在柏心的脖颈上，又在他侧腹的伤口敷了药糊。完全不够。她以为自己要救助的对象只是几只幼崽，这些草药根本救不了一只失血过多的成年公猫。欧椋愿几乎要崩溃，最后一枝金雀花用尽，她沙哑地说，“对不起……”
“我没有办法忘掉你，欧椋愿。”柏心轻快地说，但他紧皱的眉头暴露了他的疼痛，“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别的猫不一样。可你是个巫医，我们还生活在不同的族群。我以为只要我对这份感情不闻不问，一切就都会过去。可你现在就在这里，你想救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死。”
欧椋愿哽咽了。这不是告白，这是遗言。过去被她忽略的情感在此刻苏醒，她痛苦地摇头。“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要说了。”她说。
“你不能从星族手里把我抢回来，欧椋愿。”柏心说，“我对你的了解很少，但一定比你想象中多。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认真，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其他猫？你有没有在意过自己？”
从来没有猫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欧椋愿的心都要碎了，她无措地摇头。“我是巫医，照顾其他猫是我的责任。”她说。
柏心气若游丝地说，“不，不是这样。”他无可奈何地轻笑起来，“算了，欧椋愿。我有时觉得你也喜欢我，但看你对所有猫都是一个样子，我就又不那么确定了。你能给我个答案吗。”
欧椋愿悲哀地看着他，她想否认，却连谎言都说不出口。柏心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他的四肢无力地瘫软下去。欧椋愿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星辰。她恨他让她在此刻认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可她知道，假如她今天没有来到这里，柏心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直到他去往星族。
“是的。”她看着柏心渐渐失去生机的双眼，声音颤抖，“我爱你。”

13
沐浴在月光石纯净的光辉之下，苔藓爪的金色皮毛闪闪发光。欧椋愿朗声说道：“我，欧椋愿，河族的巫医，恳请我的武士祖灵注视这位学徒。她经过艰苦的训练，明白了巫医的责任。她会在你们的帮助下，继续为自己的族群服务。”
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雪暴风的面庞在眼前若隐若现，“苔藓爪，你愿意发誓，永远坚守巫医守则，不介入族群间的争斗，公平地保护所有的族猫，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吗？”
“我愿意。”苔藓爪说。
“那么，我代表星族，赐予你真正的巫医名号。苔藓爪，从现在起，你就叫苔藓光。星族将以你的善良与忠诚为荣。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用它为自己的族群服务。”
雪暴风赞许地向欧椋愿点头。她雪白的尾尖一晃，就消失在星光里。欧椋愿在巫医们的欢呼声中回过神来，她低下头轻触学徒的口鼻，如释重负。“我为你感到骄傲，苔藓光。”她说。
苔藓光的双眼星光熠熠。“你是最棒的导师，欧椋愿。”她眷恋地磨蹭了一下欧椋愿肩侧的皮毛。
“我有时对你很苛刻，但那不代表我不爱你。”欧椋愿轻声说。寒冷的微风吹起了她的皮毛，她好像又看见了雪暴风的身影。她分不清那是死去的导师前来造访，还是因为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

14
沙。沙沙。灌木的摇晃声把欧椋愿吵醒。她朦胧间睁开眼睛，苔藓光的气味有些陈旧。她的学徒一向在黎明的时候出去采药。那现在到巫医巢穴里来的是谁？欧椋愿眺向巢穴入口，逆光的角度让紫杉星的深褐色皮毛趋近于黑。她吃力地从苔藓窝铺里站起身，礼节性颔首。“紫杉星。”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有什么事吗？”
“河水融冰了。”紫杉星的语气没有起伏，“巡逻队近几个月时常在太阳石发现雷族猫的气息，我计划半个月轮后进攻雷族。”
“我们已经得到太阳石了，为什么要再挑起战争？”欧椋愿反问。
“如果不给那些雷族猫一点教训，他们迟早又会想霸占我们的领地。”紫杉星嘶吼道，“河族猫需要太阳石，你也需要那里的草药，不是吗？”
“你这样只会让雷族猫更恨河族。”欧椋愿说，“太多猫为那片土地丧命了。我不否认捍卫领地是武士们必须做的事，但现在太阳石属于我们！”
“‘太多猫’？”紫杉星讥讽地露出牙齿，“包括那个雷族武士吗？”
欧椋愿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紫杉星的言外之意后，她愤怒地竖起耳朵。“我早已证明过我对河族的忠诚！”她厉声说。
柏心死去的那场太阳石战役后，欧椋愿与紫杉星的关系到达了冰点。惊慌失措的幼崽们把她救助柏心的全过程都告诉了他们的母亲，松果须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了紫杉星。欧椋愿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幼崽们并不理解她与柏心间的感情，他们没有让族长知道她与柏心互有好感这件事。巫医恋爱是违背巫医守则的。但光是救助雷族猫，就足够紫杉星对她大发雷霆了。
“但你帮助了我们的敌人。”紫杉星冷冰冰地说，“你没有肩负起你作为巫医的职责。”
“我曾经在月光石下向星族起誓。”欧椋愿口气平静，“远离族群之间的斗争，对所有猫一视同仁。我唯一的失职，就是任由柏心在我眼前丧命。”
“你浪费了河族的草药，把它拱手让给正在与我们争夺领地的族群。如果你救助其他族群的武士会威胁到我们守卫领地，那你就不配做河族的巫医！”紫杉星咆哮道，“你救了柏心，其他猫什么也没说，不代表他们不会怀疑你。”
“他已经死了！”欧椋愿忍住哭腔，“你想去进攻雷族，那就去吧。你该找的猫不是我，不对吗？你想讨论你那伟大的作战计划的话，最好去找锦葵落。她会很乐意附和你的！”
“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紫杉星说，“我担心武士们对这件事会不太热情，所以在日高的时候，你必须在族会上传达星族的征兆——如若我们不守卫太阳石，灾难就会降临河族。这是你欠河族的。”
欧椋愿的四爪仿佛都被冻结在地上，她被巨大的震惊压得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个心跳的时间，她怀疑是不是她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但紫杉星就在她面前，他在等待她的答案。“你想要我伪造星族的预兆。”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惊愕，“不，不可能。我永远不会为你做第二件这样的事。”
“我是为了让河族更强大！”紫杉星弓起背，欧椋愿后退了一步，有一瞬间，她以为紫杉星会攻击她。然而他只是眯起眼睛逼视着她，威胁地说道，“你不是要证明对河族的忠诚吗，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你疯了。”欧椋愿不敢置信地低声道，“紫杉星，我不会把同一个错误犯两遍。我不是你的工具，从还是学徒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忍耐你对其他猫的愤怒，因为你要让其他猫觉得你是一个可信的、稳重的武士，你就只能冲我发脾气。如果向你证明我的忠诚意味着对整个河族说谎，那我宁可离开这里。”
紫杉星愤怒的双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他缓缓地站起来，嘶嘶地说道：“你认为我给你带来了痛苦。”
“是。”欧椋愿别过了头。
“好，很好。”紫杉星摆了摆尾巴，他哂笑了一声，径直离开了巫医巢穴，语气冰冷，“你从来都不认为你是河族的一员，不是吗？你想走的话，那就走吧。”

15
她能去哪儿呢？欧椋愿站在四棵树的中央。距离上次森林大会有半个月了，空地上族群猫的气味十分陈旧。再过三天就是巫医的半月集会，那时我还在这片森林里吗？她疲倦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想要就这样睡去。紫杉星或许根本就没想到，她真的会离开河族。也许在他眼里，她所有的行为都是幼崽的赌气。她当然是深爱河族的，可现在远离了紫杉星，她只觉得自由和轻松。她受够了。她在河族生长，可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族群的扭曲。
她应该离开森林吗？去做一只独行猫？森林外一定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可她真的能在没有银毛星带遮盖的地域中安稳地行走吗？她是那样信任和依赖她的武士祖灵们。欧椋愿合上眼睛，感到不是她抛弃了河族，而是河族抛弃了她。星族啊。她想，我无力承受紫杉星强加于我的责任，逃离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方式。如果你们愿意原谅我，能不能告诉我一条前行的路？
仿佛她的祈祷真的被星族听见，欧椋愿在身旁的灌木丛中看到微弱的星光。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只怕是自己看错。但那星光越来越明亮，一只通身雪白的猫钻出灌木丛。她惊喜地睁大眼睛。“雪暴风……”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感谢星族，你没有抛下我。”
白猫的影子轻柔地蹭了蹭她的口鼻，没有发出声音。雪暴风敏捷地踏入一条幽深的小径，她向欧椋愿挑了挑尾尖，示意她跟上她。这是去往雷族的路。欧椋愿迟疑了，但她的导师笃定的目光鼓励了她。她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跟上深入落叶林的雪暴风。夜还很深，没有巡逻队发现她。但当她靠近雷族营地入口时，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动作。
“是谁！”一只金色皮猫的雷族武士从营地入口钻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只猫。看到欧椋愿，他低声嘶吼，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欧椋愿无措地回头，雪暴风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停下，鼠脑子！”一团姜黄色的皮毛吃力地钻出猫群，听到姜荫的声音，欧椋愿放松下来，“她是河族的巫医呀！”
“很高兴见到你，姜荫。”欧椋愿说，“琥珀星正在休息吗？我有些事想对她说。”

16
紫杉星最终没有进攻雷族。是她的离去让他回心转意，还是没有她伪造的征兆，他的作战计划无法得到河族猫的认可，欧椋愿不得而知。他有没有要求苔藓光为他做那件事？她觉得他不会的，但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现在是一只雷族猫。雷族猫向来乐意收留外来者，琥珀星甚至慷慨地给她在巫医巢穴里安排了第二个窝。当她为某一位雷族武士检查伤口时，她偶尔会想起柏心。这位灰毛绿眼的武士死去了，可他的样子反倒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让她的心脏隐隐作痛。但她知道，即使他还活着，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但也许有一天，他们能一同漫步在星族的狩猎场上。
她会在森林大会上看到紫杉星，他沉稳清晰地阐述河族的近况，眼神坚定，字句铿锵。他肩负起了整个河族。曾经，欧椋愿会因此而敬畏，骄傲地认为自己能站在他身旁。可现在她明白，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而已。任何猫都能取代她，可她总以为自己对他很重要。
欧椋愿时常看着紫杉星的面庞陷入恍惚，想要在其中找到他年轻时的样子。可她总会自嘲地发现，紫杉星没有变过，从来都没有。她太执着于那个把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影子了，导致她总觉得，无论紫杉星怎么对待她，他总有一个部分是爱着她的。
欧椋愿原以为，她不会再回到河族了，直到一支巡逻队带回闯入河族领地的迷迭香枝。
她的母亲神情严肃。“欧椋愿。”迷迭香枝冷冷地扫了一眼警惕地盯着她的雷族武士，“锦葵落死了，我希望你能去为她守夜。紫杉星同意了。”
一名黑色皮毛的雷族武士咆哮道，“欧椋愿现在是雷族的巫医！”
“对，河族的武士和她有什么关系？”另一只猫高声附和道。
琥珀星扬起尾巴，制止了雷族猫们的斥责。“锦葵落是她的妹妹，对吗？”她温和地问，“让欧椋愿自己决定吧。”
欧椋愿感激地看了一眼琥珀星。“我会去的。”她对母亲说，“我们现在就走吧，我黎明以前回来。”
琥珀星本想派一支巡逻队护送欧椋愿，但她拒绝了。“迷迭香枝是我的母亲。”她说。她与母亲离开雷族营地，一同穿行在落叶林中，迷迭香枝突然放慢了步伐。欧椋愿注意到母亲的眼中盛满了悲伤与惘然，她知道锦葵落的死亡让母亲很悲伤。小鲤、锦葵落都死去了，她是迷迭香枝唯一还存于世的孩子，而她现在和母亲分居两地。
“欧椋愿。”迷迭香枝深蓝的双眼凝视着她，“你离开河族，是因为紫杉星吗？”
“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们。”欧椋愿说。
“在你走之前，我一直以为你爱紫杉星。在你们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你表现出偏爱了。”迷迭香枝说，“有时候，你对他也会展现出爱情的迹象，可我无法确定。你从小到大，对任何猫、任何事，都不会表现得冷淡。你成为巫医后，我担心你会为了他做什么傻事，但又怕只是我想多了，所以不敢和你直说。”
欧椋愿讶异地看向迷迭香枝。迷迭香枝终于问出那个决定性的问题：“我不希望见到紫杉星让你难堪，所以告诉我，欧椋愿，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
欧椋愿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的内心无比平静。现在，她和迷迭香枝就站在太阳石的边界上。再向前一步，就是河族的领地。这片领地让两个族群征战不休了太多个季节，还承载了她一生中最特殊的那份悲伤。她望向河对岸，那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亲切。迷迭香枝没有邀请她留在河族，那紫杉星一定也是不愿意看到她的。
她爱紫杉星吗？毫无疑问是爱的。她像对朋友一样关爱着他，像对至亲一样眷恋着他，像对族长一样敬爱着他。无论经历了什么，她都坚定不移地爱着他。可那不是对伴侣的爱。这一点，她用了好多个季节都没有弄清楚。但现在她知道伴侣是怎样爱彼此的了，她能够无比清楚、无比笃定地回答迷迭香枝的问题。
“我爱他，我也爱你，迷迭香枝。”她低声说，语气温和而坚定，在夜色中回响，“我爱锦葵落，爱雪貂尾。我爱所有猫，爱河族，现在也爱雷族。”欧椋愿说，“紫杉星是非常棒的族长，可他不会是我相伴一生的伴侣，就算我是武士，我们也不会产生爱情。我已经把我的心给了更重要的地方。”
她缓缓抬起头，银毛星带清晰可见。它们倒映在小河潺潺的流水中，也倒映在迷迭香枝的眼睛里。她忽然觉得，星族从未抛弃她，他们一直在那里，陪伴着她，指引着她。
“我是巫医，我会永远忠于我们的武士祖灵。”
FIN.

感谢所有能读完这个无聊的故事的人！我真的很尽力在贴近猫武士原著的风格，全文一万八千字，我元气大伤……
欧椋愿的名字致敬了《沉默的羔羊》女主克拉丽丝·史达琳（Starling），虽然二者并无太多相似之处，但我确实在对欧椋愿抱有“慈悲和坚韧”的期待。
结尾处欧椋愿对迷迭香枝的回答参考了《我的天才女友》中莉拉的台词。
选用旧森林地图和河族背景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太阳石虐恋，前几天重温蓝星外传被橡心钓成翘嘴了，果然领地相邻就容易出跨族恋啊大人们！

重要角色一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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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族
欧椋愿（Starlingwish）
紫杉蓟（Yewthistle）
鸢星（Kitestar）
锦葵落（Mallowfall）
雪暴风（Blizzardstorm）
迷迭香枝（Rosemarybranch）
雪貂尾（Ferrettail）
苔藓光（Moss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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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族
琥珀星（Amberstar）
姜荫（Gingershade）
柏心（Cypressheart）

写的太棒了！！ㄟ(≧◇≦)ㄏ

写的真好…心理描写真是寥寥数语极尽深刻…看得我眼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