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被花海亲吻过的盔甲
年轻的女王是上天赐予爱丽丝的福星，人们都这么说。
因不负责任的国王归隐而被迫登上王位的真红，并不像其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娇弱。
虽然有着洋娃娃般的面庞，但身体里流淌的王室血脉和经年累月的韬光养晦赋予了这位女王足够的威严。
她在位的十年，正是爱丽丝王国有史以来的最鼎盛时期，财富地位应有尽有，大小邻国俯首称臣。
这不能不得益于真红圆滑高超的政治技术，但仅仅只是打理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内政，还不足以让爱丽丝的版图扩张得如此迅猛。
因此宫中也偶尔会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骑士的头颅，女王的功绩。
“女王”自是真红，而“骑士”所指的，则是爱丽丝王国当今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蔷薇骑士团团长——水银灯。
水银灯与真红自幼相识，亲如姊妹，真红登基后二人相互扶持，你主外，我主内，你上阵杀敌，我斡旋政坛。
多年苦苦经营，才使得当初被国王抛弃的爱丽丝起死回生。
金兰之谊，不失为一段佳话，女王亲自授予骑士以公爵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人们仍然称水银灯为骑士，她不是安于享乐的奢靡之辈，与那些王公贵族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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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所处阶层的最高位之后，水银灯依然我行我素，锋芒不敛。
曾经的张扬落拓姑且可以被解释为豪放潇洒，年少轻狂，并且当时的真红还没有站稳脚跟，水银灯也只是无名之辈，因此姐妹情深不拘小节反而体现出惺惺相惜的别样甜蜜。
但随着阅历增长，青年天真幼稚的价值观是时候退出成年人的游戏场了。
爱丽丝的领土多一分，水银灯手上的权力就重一分，真心就少一分。多年来步步紧逼，那颗曾被许诺过的心，想来也蚕食得差不多了吧。
至少真红是这样认为的。
水银灯人如其名，有着一头如月光水洗过般的银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总是穿得一身黑，英气的眉眼会望着女王浅浅地笑。
真红几乎都要忘了，水银灯的侵略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之重的，在记忆深处，那昳丽姣好的面容还会显露出怯懦与依赖。可如今却只剩下猜忌与恶毒。
狼子野心，就像苍星石警告过她的那样。
“启禀陛下，那位公爵刚从前线下来，本该到先大殿复命，但是......看到您没在......就直接......走了......”
一位侍从风尘仆仆地跪到她面前，把真红从回忆里拉出来。
呵，她当然不在大殿，真红就是有意宣水银灯过去又晾着她的。
水银灯此人虽然平日行事是嚣张了些，但大事上总抓不到她的错处。
想要加以惩戒约束，又觉师出无名，每次吃瘪了还要被对方骂“笨蛋”。真红因此十分郁闷，一口恶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真红揉揉眉心正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嘶鸣声，还有佩剑随马匹上下颠簸，打在盔甲上的叮铃哐啷的声音。
后花园严令禁止车马进入，践踏花草，飞沙扬土。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个例外是谁了。
果然，那阳光照耀下的一头银发肆意地飘扬，伴着长鞭荡来荡去。
两侧的蔷薇花架似是突然被这阵大胆的风惊扰，捂上各自的耳朵，遮住双颊，就红黄碧绿，深深浅浅地向一边成排地倾倒去。
美人胯下的白马身姿矫健，流星一般地飞过来了。

【Chapter 2】姐姐（上）
水银灯“嗖”的一声跳下马背，摆摆手，示意围在真红身边的仆从退下。
真红站在台阶上，把手杖一敲，无奈地望着她苦笑：“你把人都赶走了，我还怎么招待你喝下午茶？”
水银灯假装思考了一下，随意决定道：“好吧好吧，那把他们叫回来吧。我看北边那个亭子不错，把那儿收拾出来，我要红茶，你随意。”
真红歪了歪头：“你使唤起我的仆从来，还挺顺手的？”
水银灯淡淡地说：“什么仆从不仆从的，整座王宫都是你的，女王大人，我不也是您的仆从吗？”
末了，她又嗤笑一声：“女王陛下，如果您坚持站在台阶上和我喝下午茶的话，我是不介意的。“
水银灯倾身把手放在真红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因为似乎只有这样， 您才能平视我呢。”
然后就被重重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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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王国盛产花卉，尤以蔷薇著称，公主的后花园更是举世闻名的蔷薇花海，赤橙黄绿青蓝紫，大小不一，形态不一，光论品种都有几十种类型。
水银灯所指的那座北边小凉亭，便是这花海中最有代表性的建筑，由上等的白色大理石雕琢而成，通身环绕着红蔷薇，右侧有湖畔，左侧有青草，地势不高不低，视野不偏不倚，刚好可以瞭望一整片蔷薇海洋，好不惬意。
午后静谧，侍从盛茶端杯的动作都是轻轻的，只偶尔发出一点清脆的陶瓷碰撞的响声。
水银灯慢悠悠地晃着茶杯，真红坐在矮脚桌的另一端，一如既往地沉稳优雅。
水银灯忍不住开口：“难怪他们都叫你‘爱丽丝’。这事儿你知道吗？”
真红垂眼观察红茶的色泽，并不抬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你很无聊吗？打探这种无趣的消息。”
水银灯盯着真红的动作，继续说道：“并不需要特意打听。爱丽丝是我们国家的守护神女，百姓这是在称赞你呐。”
真红终于抬头，状似苦恼地莞尔一笑：“神女也不是好当的，我们家里六七个姐妹，都不太懂事，性子顽劣难以管教，长姐也早在幼年时就不知所踪。唯一比较靠谱的，苍星石，又总有自己的想法，除了翠星石以外，和其他人也不亲近。虽然我并不是最年长的，但事实上也和长姐无异了，真是焦头烂额啊。”
苍星石吗，水银灯心里冷哼一声，倒是见过几面，装模作样，不喜欢。
真红探过身子戳了戳水银灯的额头，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啊，别总和苍星石吵架，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别老是对人家有意见，她对你来说还只是小孩吧？水银灯大人。”
水银灯勾了勾嘴角，也不躲，斜着眼睛睨她，仿佛赌气一般，就这么让真红戳自己的脑袋：“您对我来说好像也只是小孩吧，女王陛下，还没听过你的一声姐姐呢，反而老是在我面前摆出大人的姿态。”
真红又装作听不懂，开始闷头喝红茶，不说话了。
最终还是水银灯挑起新话题：“你们家那个长姐......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干脆别找了。”
真红纡尊降贵地放下茶杯，接了她的话茬：“说起这个，在你出兵作战的时候，父王回来了一趟......”
水银灯眉弓一挑：“你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
真红没有理会她的冒犯，接着说：“他回来了，还带来......”
话还没有说完，真红忽觉身上一冷，打了个寒颤。
水银灯常年出征作战，五感敏锐，她登时转身向自己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兔头人身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立在那里，静悄悄的，一身斯文的西装顺滑笔挺，好像里面包裹的并不是人类的躯干，而是木头雕的人偶，毫无生气。
那兔头人身的东西极为优雅地行了个礼，抬起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真红：“女王陛下，大臣们已在议事厅恭候多时。”

【Chapter 3】姐姐（下）
水银灯猛地蹭起来，退至真红身前，拔剑指向这个不速之客，桌面上的茶具叮铃哐啷地全被掀翻。
然而真红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只是拍拍水银灯的肩膀稍作安抚，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于是那兔子幻影一般地消失了。
水银灯诧异地回头，想找真红要一个说法。
真红面色凝重：“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父王带回来的东西——拉普拉斯。”
虽然自称是一位普通的管家，但长相怪异，性情难以捉摸，并且似乎有操纵时空的能力，爱丽丝王宫的大半事务都被它给包办了。
总之相当神秘，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真红还补充道：“父王说，我们已经被相当危险的敌人盯上，只有在拉普拉斯的协助下，爱丽丝才有胜算。”
水银灯依然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
真红宽慰道：“总之，先去开会吧，我们谈一谈你那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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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银灯本以为是常规的军事会议，没想到阵仗还不小，所有掌权的公主和机要大臣纷纷列席。
厅内一侧多了六个雕像摆件，修长而华丽，石料流光溢彩，不似凡品，各个手持圣器，宝剑、小提琴、洒水壶、园艺剪、手杖，还有......藤蔓？六座雕像想来是对应六位爱丽丝公主。水银灯记得上一次出发前，还没有这些东西，不知何时添置的。
会议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无非就是争论要不要继续向南边扩张。
水银灯的立场非常明确，既然一胜再胜，干脆乘胜追击，爱丽丝如今国力昌盛，兵强马壮，有何不可？
而苍星石却想见好就收，把重心放回国内，休养生息，削减军队的拨款。
真红不表态，姐妹中只有翠星石明确支持苍星石的观点。
可水银灯心里清楚，在座所有人，除了自己以外，都是苍星石的拥趸。
原因非常简单，都提防她拥兵自重，忌讳她功高盖主。
水银灯冷笑一声，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苍星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见不得我好吗？别打着爱丽丝的旗号来绑架人。我忍你很久了，方才进殿，就是你命人收缴我的随身佩剑，你要防我，到这个程度实在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她们所在的会议厅是王宫内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议事厅，水银灯的嗓音高而洪亮，回声一直震到穹顶。
苍星石不紧不慢：“公爵大人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我在针对你，还是你本就做贼心虚！爱丽丝能不能承受住新一轮的军事扩张，你是最清楚的。”
水银灯不甘示弱：“私心？你是最没有资格评价我的，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来，我为爱丽丝流血战斗，你给过我好脸色吗？无非就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眼见着要开始翻旧账，真红立马站出来住持局势，但苍星石却按住了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水银灯，语气沉得可怕：“不错，我就是忘不了你犯下的恶毒的罪行，是你，为了一己私利逼死了我的教父！”
苍星石突然拔高音量：”所以今天，在大家的见证下，我要和你决斗！”
真红心里一惊，她早知道苍星石对水银灯积怨颇深，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下，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动手。
与会人员一片哗然。
还没等真红发话，水银灯又按住了她，脸上尽是得意与嘲讽：“你很聪明，知道打不过我，收了我的佩剑。我当然接受你的决斗邀请，可你赤手空拳，更是毫无胜算！”
真红忍无可忍，厉声斥责道：“胡闹！这里不是你们打打杀杀的地方，都给我冷静一点！”
但血气上头，没有人听她的话。
苍星石推开椅子，上一秒还握在公主雕像手中的园艺剪，下一秒就出现在苍星石的手中，尖端对准了水银灯。
真红心中顿时慌乱，苍星石这是铁了心要至水银灯于死地！她召出自己的手杖，拦在二人中间。
真红头疼不已，冲苍星石喊道：“你疯了吗？用这把剪刀，她真的会没命的！”
水银灯讥讽道：“这又是什么新奇的法术？你的剪刀固然体型巨大，不同凡响，但用这种东西和我战斗，你在搞笑吗？”
对方手中有利器，水银灯不会蠢到肉搏，她嘴上气势不减，目光却在四处巡视，最终定格在第一座公主雕像手中的宝剑上。
“只许你拿武器？我也有！”
水银灯话音未落，便已轻身翻过长桌，夺了雕像手中的长剑。
那宝剑的剑身通体泛着银光，月光一般耀而不闪，灵气逼人。剑刃轻盈一转，划破沉闷的风，铮铮作响。
水银灯挽了几个剑花，摆好架势：“放马过来！”
可方才吵得热火朝天的会议室却突然死一般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不可思议地盯着水银灯手中的长剑，无一例外都惊慌失措。
就连真红和苍星石，都偃旗息鼓了。
水银灯疑惑地停下动作：“不是要打吗？”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有其他动作。
水银灯有些傻眼，她怀疑自己被耍了，正要发作，这次却换真红过来按住她。
只听真红的嗓音微微颤抖，她说：
父王此次回来，还带来了这六座雕像，你应该能猜到，是对应六位公主。
这些雕像手中的法器，我们试过了，只有对应排名的公主才能取下来。
而你手中的这把宝剑，是长公主的。

【Chapter 4】往昔
应水银灯的要求，长公主的封礼仪式举行在一片紫蔷薇花海中。
紫蔷薇难寻，更枉论花海，那是翠星石在真红的请求下用她的园艺水壶变幻出来的。
在漫天芬芳中，水银灯单膝跪在台阶之下，等待女王的加冕。
真红从古老华丽的首饰匣中取出戒指，以荆棘为指环，锁住血液里的羁绊，以蔷薇花朵为点缀，那是家族的认可。
古朴的戒指扣上纤细苍白的指节，水银灯低头打量那镶嵌其中的红宝石，虔诚地闭上眼，垂首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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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议事厅大闹一场后，真红将众姊妹聚到一起，水银灯当众展示了她的蔷薇圣母。
“冥冥。这是她的名字。”
水银灯的指尖聚起一团紫色的微光，光团中间赫然是一颗晶莹的紫水晶。
将宝剑拿在手里的那一刻，水银灯并非毫无察觉，她与宝剑产生了共鸣，随即身体中便流淌过一阵温热的能量，好似经脉被打通的舒畅。
后来真红告诉她，爱丽丝公主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她们拥有一种名为“蔷薇圣母”的能量体，以此维持生命，使用圣器。
蔷薇圣母的存在可以使主人长寿千年，但如果失去了，则生命也不复存在。
蔷薇圣母幻生出的灵识被称作“人工精灵”，与主人共享同一个人格，加强圣器的力量，延伸主人的感官，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仆从。
水银灯给自己的人工精灵起名为“冥冥”，取夜之晦暗不明之意。
“我喜欢夜晚，它可以掩护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水银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期，也就是爱丽丝国王罗真还在的时候。
在水银灯的印象里，罗真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他对自己的孩子关爱不足，唯独宠爱真红，同时也对真红近乎苛刻。
那时的水银灯还只是真红身边的一个侍从，虽然与真红要好，却始终无法跨越主仆身份的鸿沟。
罗真给真红规定了严格的作息，不允许旁人打扰。
可水银灯却并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某一个晚上，她突然很想见到真红。
真红的寝宫并不是能随意进出的，至少大门不是。
于是她就翻阳台了。
她还记得真红第一次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得惊慌失措的滑稽表情，矜骄的公主穿着凌乱的睡衣，赤着脚跑过来接她。
自从那次以后，真红每天晚上都眼巴巴地守着阳台，生怕水银灯来的时候没有人拉住她，或者被人发现。
那时候的真红还是蛮可爱的。
可不像现在——不仅没有穿着期待中的可爱睡衣，还一脸被打扰后的不耐烦。
是的，成年很久的水银灯又一次翻了真红的阳台，就在加冕仪式过后的当天晚上。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夜晚。不过你其实可以光明正大地敲门进来。”
真红一边扶着水银灯的手，帮她从窗台上爬下来，一边无奈地教训道。
水银灯还穿着加冕时的那身黑紫色的礼服，紫色主调，黑色衬托，丰富的层次全靠布料一层一层地实打实往上堆，褶皱、刺绣、蕾丝、皮革、珍珠宝石一样不落。
她本就身材高挑，是个肩宽腰窄的衣架子，衣裳一披，真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主。
真红的服饰则更加注重质感和色彩设计，不似水银灯那般张扬，但裁剪讲究，颜色鲜亮，稳重而不失俏皮。
不过......在现在的场景下就显得有些正式过头了。
水银灯有些不快，真红应付她像应付什么差事似的。
这人真是越长大越无趣，沉迷工作，深夜了，觉也不睡衣服也不换，自己卧室里还设了个办公桌，要不是自己突袭打断了她，真红估计要在这张桌子面前奋战到天明。
水银灯打趣道：“我才不要从大门走，偷情更刺激。”
真红眼皮突突地跳：“你在说什么？”
水银灯不依不饶：“我翻你阳台翻了十几年了，你现在要翻脸不认人吗？妹——妹——”
真红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接话：“谁是你妹妹！”
话刚脱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讲了。她的心猛地跳起来，慌乱地抬头，地去寻水银灯的表情。
果然，那个隐身在夜色中的人，身型僵硬了一瞬。
月光从落地窗映进来霜雪般的光打在水银灯的侧脸上，原本的愉悦戏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失望。
数年的沙场磨砺中，水银灯的外壳已习惯粗糙的，但真红一直知道，那银发的姑娘，她心是无比的细腻敏感。
她爱那份细腻，却苦恼于那丝敏感。
她原以为水银灯也是爱着她的，却没想到，那是蚀骨的恨。

好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