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保是一身轻松地走出连春家那漂亮的街门的。他先是回家，在院里踯躅了一会儿。站在院里，他体味到了一身轻松带给他的那种快感，而且感到自己竟是顶天立地一般高大。是的，从今天开始，他再没有一分的欠款了。这是他和艾香一直在期盼的时刻呀。

“艾香，我把借款全都还清了！”全保对着艾香的坟莹，兴奋地叨念着，“从今天开始，咱就没有一分钱欠款了！”他仿佛看到，艾香在朝他甜甜地笑。他真不想去城里了，他要和这块土地，这落日，这远山，还有他的艾香，日夜相伴。

【第43章】
距离他做手术已经过去四年了。他明白，对于一个癌症患者，这四年意味着什么。记得他出院后化疗时，大夫曾对他说过，如果五年内不复发，就算彻底治愈了。——你嘛，非常有希望，一来，你的病发现得早，还属于中早期；二来呢，手术做得极好——说到这里，大夫脸上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自豪。又说，还有一点，这也是顶重要的，我看你体格好，心态也不错。当然，你必须坚持服药，化疗，不可大意。

正如大夫所说的，全保的身体果真渐渐的好起来，他完全不像个病人了。只是，头两年他还一直坚持化疗，吃药。两年后，他就不愿意再花这个钱了。由每个星期化疗一次，改为两星期一次。
这样坚持了大半年，再后来，就改为两个月一次。到第四年头上，他干脆就不再化疗了；服药也是如此。由一天三次，改为一次，而后再改为两天一次，三天一次。到第四年头上，他干脆就停止用药了，就像对待化疗一样。

前些日子他还去问过那位大夫。大夫有些生气，狠狠地责怪他：“呵，你怎么能停止治疗呢？你应该再坚持两年。不过嘛——”之后，和蔼地笑了，安慰他，如果这时候不复发，也许复发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他心里“格登”一下。莫非那个病真复发了？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像让人扔到了冰凉刺骨的河水里。然后，就慢慢地下沉，再下沉……你太悲观了。也许不会这么糟糕！天下倒霉的事儿，哪能总让你摊上呢？你这一辈子，本本份份做人，好人应该一生平安呀。于是，往医院走着，他又生出一丝希望。

当他拿着检查结果迈进诊室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面临宣判的犯人，生与死尽在瞬息间。他两腿发软，像是走在棉花垛上一样，全身轻飘飘的。果然，他的病复发了。还是那位年轻大夫，这一次，他脸上没了一点笑模样，惋惜地咂咂嘴，说：“本来嘛，手术做得非常好，如果你一直坚持化疗——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唉，你家人来了没有？”

全保反而平静了。已经知道了结果，不管是好还是坏，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不用了，大夫！不用瞒我——”大夫把检查结果从桌上拎起来，又往他手里一拍，苦笑道：“好吧，想吃什么，就吃——不过嘛，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也可能会发生奇迹，你也不要太悲观，这就看你的运气了——”

当他第一次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他首先想到了压在他身上的那些债务。这一次，当他冷静下来时，反而有一种莫大的释然，因为他已经把所有的债务还清了。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厂里，两边都没有告诉。他害怕人家辞掉他。

他更没有去治疗，没有化疗，也没有吃药。反正也是死，还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你的命不值钱！他哀怨地想。他目前惟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多活些日子。能多活一天，就能给孩子们多挣点钱。

【第44章】
刚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县城街道两边那一排排的垂柳，已经氤氲出一抹鹅黄色，让人想到中国画里表现春色的那一抹淡淡的绿。这早春的信息，总是让垂柳带到人间的。这天上午，连春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浑厚陌生的男声，在电话里问他：“你就是飞宇建筑公司的李经理吧？”
“对，请问你是哪位？”“我是你们乡新来的乡长，杨连升！你不一定知道我，可我知道你呀。我今天来县里开三干会，下午散会后想见你一面，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不知你方便不方便？”从语气里，听出对方很兴奋，也很急迫。连春说：“好吧，我下午在办公室等你！”

放了电话，连春颇感意外，这个杨乡长找他干什么呢？因为成天呆在工地上，他和乡里干部没有接触过，和这个杨乡长更是素昩平生。因为下午要等杨乡长，连春中午回来后，就没有再去工地。下午四点来钟，连春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杨乡长笑眯眯地进来了。

“你就是李经理吧？”“对呀，你是杨乡长？”连春赶忙起身，伸出手和杨乡长握了，又一脸谦逊地纠正，“别叫我经理，就叫我连春吧。叫老李也行。那个经理还不是自己给自己封的，没多大意思。哪像你们吃公家饭的，那才是真正的官呢。”

杨乡长在沙发上坐下来，望着连春，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给他纠正：“乡长也不是官，是公仆——”初次见面，连春觉得这杨乡长就是和其他乡干部不一样，人不但朴实，随和，而且又有几分幽默感，甫一接触，就让人感到亲切。

杨乡长似乎不急于说明来意，问了连春经营方面的一些情况。然后，他面露微笑：“我是久闻你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和你见面。我是年前调到你们乡的。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出山，这对你是件大事儿，我得先来和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