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过多久，初三都没过完的时候，听说曹耀辍学了。
　　据说跟着秋婶去广州了，在大学城周边摆摊，卖点烧饼小吃之类的。
　　听到曹耀辍学的消息，忽然整个人就不好了。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那天阳光灿烂，我正坐在窗边的位置写化学试卷。
“小童”妹妹站在门口对我招手，待我走出去，她连忙塞给我一个装着菜的罐头盒子：“我给你做的辣椒炒鸡蛋，你记得吃饱一点。”
　　小小瘦了很多，她的额头上还有锅灰。

我伸手去试图帮她抹去那一块黑黢黢的颜色时，小小却非常警、、惕的别过头去。
“小童，你必须要好好读书”妹妹的眼圈忽然红了：“你不好好读书，真的对不起家里人。你知道吗？爸爸被人打了，人家一拳一拳的，直接锤击爸爸的胸口。妈妈哭了，我也哭了……”小小忽然有些泣不成声。
　　那时我的处境也是非常麻烦的，因为我比较沉默内向，又软、弱无能。我那时正在经受一场极端可怕的校园暴//力，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女生群起而攻之。
　　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成绩也是直线下掉的。

　我生怕被伶牙俐齿的女生们看到，又去造//谣生事，说我父母穷si了，穿的破破烂烂；说我下jian//货//色，吃不起食堂新鲜菜之类的话……
　　所以我就慌张的点了点头，我说知道了。然后催促小小快点走，因为已经有人过来围观偷//看了。
“曹耀他没读书了”小小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他辍学了，已经出去打工了”。
“嗯，我知道了”我手里攥紧了妹妹给我送的菜：“我知道了”，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很苍凉，很悲伤。

肯定是因为父亲被人打了，我真的没办法理解，我家要在自家门口倒水泥，修一个大坪。为何就有这么霸//道的人，跑出来问我家要钱，说不给就打si我父亲呢？
　　气焰真的太嚣张了，说到底，还是我家穷，我家没生儿子，我父亲憨厚老实。
　　这样想着，自家便眼圈红了。但实在畏惧班里几个恶//毒的女生，所以也只得含着泪回了座位。

我回到座位，刚还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孩，立刻便停了嘴巴。
　　我刚坐下，便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你家那破自行车终于舒服了一下吧，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和你妹妹每天两个人压//在它上面，怎么就没有轮胎爆//炸呢？穷鬼，哈哈哈”
　　身边便响起几个附和的声音，我低头没有做声。
　　打开自己的生物书，发现上面几个很大的字：“你是英国的死、biao子，你下地狱去吧！”看到这几个讽、、刺人的大字，忽然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若干年后的今天，回忆到当年自己遭受校园暴、、力的往事，还是没忍住泪流满面。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这些年来，那些段屈辱的历史，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冲淡。

相反，我还一度得了忧、、郁症。往后的许多个日子，我一直在反思，我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我招惹了这么狗xue的一段事情。
　　我是一个极端懦//弱无能，极端没有自我，极端委曲求全的人。我知道自己父亲老实憨厚，我家没有生到儿子，，所以我真的是小心翼翼的做人的，为何我要招惹一段校园、、暴、、力。

然而那些施bao的人，她们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给过别人的伤害的。
　　初中毕业之后，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了。
　　这几年，随着QQ、微信的普及，也加了两三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有一个曾经总是针对我的姑娘，当然她现在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娃娃都读小学了。
　　她问过我过得如何，我说不怎么样。
　　她就说：“所以读书又有什么用，曾经学霸，又如何？”
　　我没有搭话，她便跟我说，自己过得很好，老公对她很好之类的话……
　　后来我告诉她，我记性非常好，小时候的事情，甚至读学前班的事情，我都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记得小学曾经去过她家，还记得那时是冬天，她家是没有烟囱，直接一个光秃//秃的灶台……
　　她似乎非常紧张，然后一直打断我，说过去的事情，过去了谁都不会记得。
　　叫我不要这样，现实都这么忙，还有事没事去回忆过去……
　　所以她可能还是记得年少曾有过的那段荒//唐，记得曾群起而攻之，一个懦//弱到极点的人……
　　所以我便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有些事情，过去了真的就过去了。
　　我写出来，其实只是自己内心还有一股怨气。我好恨，说实话那时她们真的好过分。
　　熊孩子？那时都初三下学期，一群十五六岁的姑娘，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情吗？
　　然而过去了，确实是过去了。只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该如何被抚平？带给我的伤痛，就这样让它们随风而逝了吗？

我看到自己的书被被人画的乱七八糟，忽然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自然惹来一些闲话，马上便有一个薄嘴唇，眼皮臃肿的女孩说：“又发什么神、、经，搞得好像别人欺负了你一样。”
“就是，谁吃饱了撑的去欺负她？”马上一个胖子也跟着讥、、讽道：“又在这里装可怜，那仗着自己成绩好，老师又会偏/袒她”。
　　然而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境况，曾经我确实很介意，但是只要不打到我头上，骂几句又有什么的。
　　都快毕业了，等中考一结束，大家就各奔东西，以后老si不相往来了的。
　　所以前途还是很明媚的，就算我现在成绩下降的非常厉害。但是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勤奋苦读。我相信自己可以考上高中，继续深造的。
　　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师，去跟班主任反映有人欺负我？
　　这有用吗？老师大人，天天忙着搓ma将，忙着在du场吞云吐雾。
　　就算他确实有一段时间频//繁来女生宿舍查岗，马上就很多人说老师是个大se//棍，说老不正//经……
　　这种事情，老师是不会管的，他其实也管不来。毕竟现在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要么考上高中继续深造；要么就是落榜卷铺盖回家，然后出去打工。
　　所以在这样人生的紧要关头，大家都有些迷茫。彷徨无助过头，便变得有些疯//狂了。
　　有些人真的有这种想法：反正自己也是考不上的，能带坏一个，能拖一个会学习的人下水，就是赚到了。

一向都习惯了被冷眼/讽//刺的我，那天不知为何，就是孤苦狼//嚎个不停。
　　要一个人假装坚强的理由有无数个，不想给别人看笑话，不想被人议论，不想一点事搞的满城风雨……
　　但是其实让一个人哭的理由却是很简单的，比如我当时的眼泪真的来自很多方面：听到父亲挨打，自己成绩下降，被别人欺负……
　　还有一点，我听到曹耀辍学了。
　　他竟然真的不读书了，印象中那个大眼睛，白皮肤，戴一个银项圈的男孩。
　　那个一生气，就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极端伶牙俐齿的曹耀。
　　想到，过去的日子，其实我一直对他带有偏见。曹耀其实挺好的，有时候我妈妈打我，他竟然会说：“别打了，别打你家小童了。”
　　他也会跟别人说：“仲小童很聪明，她成绩很好，好会写作文”。
　　我们也一起玩耍过，一起捉迷藏、一起跑步、跳绳，玩得满头大汗，玩得不亦乐乎。

曹耀他其实很聪明的，我记得他的手很巧。
　　曹耀很会修理东西，家里什么坏了，他那双巧手，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曾经他捡到一辆玩具车，在那里捣鼓了一个下午。最后竟然变废为宝，小汽车嘟嘟的开了起来。
　　秋婶说，家里的电饭煲坏了，电视出不来图案了，电话坏了，曹耀拿手随意弄两下，就好了的。
　　曹耀他虽然总是针对我，但是对我家人却是很好。
　　每次看见我父母，无论在哪里，都会主动打招呼。
　　可能人只有在受到强大震撼的时候，才会细细的去思考事情的始末。
　　那个下午，我思虑了很久。才发现，曹耀也并非自己记忆中，那么的劣//迹//斑斑。
　　我也不是个好东西，我总是藏他的书；我还总是跟老师，跟秋婶，打曹耀的小报告。说他上课又睡觉，又发呆，又不写作业。
　　甚至曹耀上课挖鼻孔，我都要举手告诉老师。
　　所以他嫌我也是应该的，我总是害他挨揍。

曹耀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
　　但是高中寒假回家，看见曹耀更高，更瘦了。
　　脸型也愈加俊朗，确实长成一个美男子了。
　　阿篱说，自己的哥哥在外边很跑火。在酒店当厨子，吸引很多姑娘前仆后继，主动追求。
　　辍学后的曹耀，去过很多地方。他在工厂流水线做过，也当过餐厅服务员，还自己推着车子，到大学城叫卖。
　　据秋婶说，曹耀吃了很多苦头。因为是无证经营的流动摊贩，其实是过得胆战心惊的。最热的时候推车出去，等着学生经过能买一个饼子。
　　天冷别人都缩家里，为了多赚一个钱，就顶着大风出去。
　　生意不景气本来就够垂头丧气的，还有同行的排//挤和打压。城//管也是随时出现，直接就没收东西的……
　　当然，秋婶也就随意说一下。我想象不出来那个状况，但是我知道真的很辛苦。

有一年放假我回家，那时曹耀恰好赶回老家学驾照。
　　傍晚的时候，我在压水井旁边洗碗。曹耀出来打水，两个人就说了几句话。
“你还好吗？”犹豫半天，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我很明显的感觉到，曹耀在傍晚的余晖中愣了一下。
　　他成熟了很多，说话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尖//酸//刻//薄了。
　　相反，过去那个总是针锋相对的调皮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点腼腆和害羞的大男孩。
“还，还好”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沉默了一阵，我觉得有点尴尬。
“你，你读书还好吗？”曹耀犹豫半天，终于说了一句：“高中，你，还适应吗？”

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沦落为一枚学渣了。
　　现在回想，我觉得还是自己太自卑了。2004年的中考，一向都考得乱七八糟的我，竟然就出乎意料的考了566分，远远的超过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吹牛了，没有远远的超过，就多了几十分而已）
　　但是进入高中之后，对于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山野村的我来说，过去的日子，每天就是干农活、打柴、喂猪、放牛。
　　当我忽然置身在繁花的县城，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竟然蠢到以为自己过上了电视剧里梦寐以求的城里生活。
　　后来也没有去努力奋斗，每天就是木木然的看书做习题。
　　然而数学太烂，语文也没有很拔尖，地理也是一塌糊涂。
　　但是为了面子，因为惧怕申飞等大神的笑话，还一直假装自己很努力的样子。

所以当曹耀忽然问我学习怎么样的时候，我心里忽然很紧张。
　　当时天渐渐暗了下去，天边渐渐闪现一轮金黄色的月牙。周边蛙虫齐名，有野草疯狂的生长着。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的美好，比我在任何小说，任何电视场景上看到的，还要让人舒心生向往。
　　然而那时的文学素养还过于狭隘，若是放到现在，肯定会想着：岁月静好。
　　然而那时，我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词：诗意人生。

所以我就有点不自然的笑笑，然后说：“课程很多，题目很多，压力比较大。”
“你也不要有那么重的负担，你比以前更瘦了。”曹耀很真诚的说：“你们学生是很辛苦的，加油。”
　　他这样一说，我便想到自己班级垫底的成绩，数学15分的试卷，排名倒数，老师鄙视……
　　所以我便忽然脸臊得很，我没想到，读书还真的是需要天赋的。过去的日子，我只是一直在逼自己努力。
　　但当你真的经历千辛万苦，竭尽全力考上了高中。
　　才发现你并没有离鱼跃农门更近一步，相反，现在我更清醒的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