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之泉 -- 观Eric Burdon & the Animals演唱会现场纪实

1.

当掌声终于平息下来之后，Eric以他特有的那种权威的低沉嗓音慢悠悠地说道：“我爱蓝调”，话音刚落观众席中就有人忘情大喊：“我们爱你，Eric!”，引起一阵哄笑。接下来一首是Eric献给美国南部卡特里娜飓风(Hurricane Katrina)灾民的传统蓝调"Red Cross Store"，来自他于2006年发行的《Soul of a Man》专辑，为这场演唱会中一系列有关社会议题的歌曲拉开了序幕。John Lennon的反战歌曲"I Don't Wanna Be a Soldier Mama"被Eric改编后夹到了"Red Cross Store"中间，连词带曲都与原版不尽相同，但是整体效果极佳，仿佛这本来就该是一首强劲的蓝调摇滚。Eric Burdon 的音乐和他的政见很难划分开来，他的多数原创歌词都显然以左派嬉皮的立场为出发点。这次也不例外，至少唱了三首反战歌曲，如果算上"When I Was Young"和"Gotta Get Out of this Place"的话则是五首。另一首慰问飓风灾区的歌曲"The River is Rising"据说是全新原创。当然也没有落下象"San Franciscan Night"这样的自由派主题歌。介绍这首歌时Eric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应Janis Joplin邀请第一次去旧金山演出的情景。当说到在后台Janis很温暖的与他握手，趁机把“两粒紫色的药片”塞到他手中时，再次引起全场大笑。接着他说又撞见东倒西歪的Jim Morrison，叫Eric没事去洛杉矶转转，“那里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关于禁药的各种传奇经历，我怀疑Eric能讲上三天三夜，仍然不懂的是滥用物质那么多年的他为什么还能记得住歌词。顾名思义，崭新原创单曲 “An Invitation to the White House (It Was A Dream)”的政治性就更加直截了当。这首说唱蓝调的虚拟命题是奥巴马总统向Eric请教治国良方。Eric的第一条建议相信就会把奥巴马吓个跟头 -- “开启南北国境”。即使在普遍思想比较开放的加州听众中，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真心拥护这么激进的倡议。因为就美国的大环境而言，六十年代泛滥的理想主义早已被更加谨慎和现实的心境所取代，如今再大肆宣扬“人人爱我，我爱人人”一类的想法只会被视为天真。不过，Eric并不在乎时过境迁，仍然坚守着嬉皮的信念，继续不知疲倦地歌颂着爱与和平，就算有人想提出异议也喊不过他。
这场演唱会中有几首向其他歌手致敬的翻唱曲目。唱Ray Charles的"I Believe to My Soul"时，Eric还特意戴起了一副墨镜。这首歌以及John Lee Hooker的"Boom Boom"，都是摇滚歌手一向不太敢碰的那类作品，蕴含着上世纪黑人音乐的灵魂和精髓。不过 Eric和动物乐队绝不是寻常摇滚组合，这两首都是他们早期的著名翻唱曲目。慢板的"I Believe to My Soul"很考验对声音和气息的掌控力，这对于如今的Eric来说仍然不在话下。他声音中的感情随时饱满得象要溢出来，对轻重缓急的处理也颇为值得称道。这版比原版音域跨度要大很多，高潮部波澜起伏，频繁转音，但被Eric一气呵成之后，又显得自然得很。中间大段的钢琴独奏再次给了Red Young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Boom Boom"和Chuck Berry的"Around & Around"串烧起来以后，感觉室温骤然升高，雄性激素超载。唱到"Come on and shake! Shake it baby!"那部分时，前排一些观众忘了自己的年龄，响应号召跳起来一阵狂舞。如果说当晚 Eric还有兴致更高的时候的话，那么应该是在翻唱 Ike&Tina Tuner的灵歌经典"River Deep Mountain High"时了。他先是毫不害羞地爆料“我做过一个关于Tina Turner的梦”，接下来整首歌听起来就象一封致Tina的求爱书。但这不是什么暗恋，而是放开嗓子向全世界狂喊“我爱你” (Do i love you my oh my, river deep mountain high!!!)。中间还夹了一段"Tina Tina Tina Tina..."的梦呓，还有模仿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的小狗的叫声。想象一下如果他站在你的窗口下唱上这么一首，周遭几里地恐怕都不得安生。

在八十年代的一个采访中，Eric说如果观众在他的演唱会中听不到"House of the Rising Sun"就不会满意离开。他看待这首成名曲的心情一直是很复杂的，可以称得上爱恨情结了。这是很多人唯一听过的一首他的歌，虽然动物乐队几乎没有翻唱过其他民谣。最近还听他说“这首歌黏住我不放。” 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唯一在电台中听过的动物乐队歌曲。所以我很理解，现场唱过无数次这首歌的Eric，为了给自己找回一点新鲜感喜欢把它改得面目全非。今晚的版本是以电吉它为主线，Billy Watts的独奏味道很足，但是免不了被大家在心中与原版Alan Price的风琴间奏比较。论乐器之间的配合和整体效果，64年的那版确实很难被超越，再惊艳的技巧也无法复制那种恢弘的史诗氛围。演唱部分Eric把A 段的低音改成了中音，此外对一些歌词和旋律也做过了改编。这好象只是为了求变，因为从演唱会中的其它曲目可以判断，他的低音完全可以胜任原调，而且新版的高音也没有投机取巧地降key。这个版本在嗓音处理上相对更加粗暴一些，总体连贯性稍嫌薄弱。不过，当晚的观众，包括我在内，已经很知足了。要求Eric 几十年如一日的演唱完全一样的曲调是不可能的。他的信条正好相反，是“每当重唱一首歌时一定要与以往不同 (Never sing the same song twice)”。

雷鸣般的掌声尚未停止，起立致敬的人们还没坐下，Eric和乐队就出乎意料的谢幕离场。但是在歌迷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们又先后返场了两次。第一次唱的是另一首动物乐队经典"We Gotta Get Out of This Place"，后面接了两首对大多数观众来说都比较陌生的歌曲：80年代Eric 独唱时期的原创"No More War"和听说明年新专辑中的另一首作品"The River is Rising"。后面这两首连唱尤其精彩，在我耳中"No More War"的词曲水平和意境绝不亚于之前翻唱John Lennon的类似题材的"I Don't Wanna Be a Soldier Mama"。又是一首被大众彻底忽视的Eric Burdon独唱佳作。而新歌"The River is Rising"更是令人无比好奇，因为Eric很神秘的只唱了几句副歌，尤其当唱到"The rising river carries my soul away, away, away..."这句时，他那久负盛名的低音部得以大放异彩。这厚重悠远的歌声和诗一般深沉的电吉它伴奏融为一条古老的河流，让听众在一排排声浪的冲刷下浑然忘我。这首回味无穷的新歌似乎为演出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点，Eric和乐队也非常平易近人地再次与前排歌迷握手谢幕。一部分观众随之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剧院，万没想到他们错过了真正的安可。这次，在观众惊讶的欢呼声中Eric自己走了出来，右手拿着一瓶不知什么“琼浆玉液”(根据前排观众的反映我猜是伏特加)，非常自然地咂了一口，然后在 Red Young的钢琴伴奏下清唱了一曲标准蓝调老歌"Nobody Knows You When You are Down and Out(当你落魄时没人认识你)"。原来我一直有些担心Eric嗓音的耐力，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杞人忧天。实际上最后这首歌他的音质反而显得更明亮了一些。并且，由于他本人近几十年来的经历，唱起这样的歌词也格外有说服力。最感人之处是，Eric赋予了这首歌真正摇滚人才有的那种豪爽的气概和打不倒的精神，而不是无奈或者自怨自艾。一曲唱罢，酣畅淋漓，全场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从舞台传送过来的巨大热情和能量。仿佛一眼长青之泉，在这充满生命力的音乐的沐浴下人人心中都年轻了几岁。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去看Eric Burdon & the Animals的现场。在此之前也曾读过一些报刊记者/乐评等等对Eric上周在纽约那场演出的溢美之词，比如纽约蓝调和爵士协会的评价：“hardly a weak moment in the show (全场几乎没有欠缺的时刻)”，当时我还以为一定是夸张，想必是出于对歌坛老将的尊敬。现在我才明白，Eric不是生活在过去的人，只要用心去聆听，你就会发现什么叫“雄风不减当年”。如今我是真心期待着他明年的新专辑，而不是仅仅基于歌迷的忠诚。与同时期成名的滚石诸子比起来，Eric这场演唱会论场面和票价确实可谓寒酸，但是以人气来衡量一位摇滚音乐人的艺术价值是荒唐的。从精神风貌和创作状态等各方面来看，他正在迎来自己音乐生涯中的又一个春天。无论如何，能这么轻易的在近距离受到这位传奇歌手的震撼教育，我感到分外的幸运和幸福。下一次给他留言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写：“你是我的摇滚英雄，因为是你教给了我什么叫摇滚不死。”

1985年的Eric Burdon原创"No More War"

当晚的歌单(凭我自己的回忆，中间有几首可能顺序不对)：
When I Was Young
Don't Bring Me Down
Don't Let Me Be Misunderstood
San Franciscan Night
Red Cross Store/I Don't Want to be a Soldier Mama
I Believe To My Soul
Boom Boom
Around and Around
It's My Life
An Invitation to the White House (It Was A Dream)
River Deep Mountain High
House Of The Rising Sun/Party's Over
返场 1:
We Gotta Get Out of this Place
No More War/The River is Rising
返场 2:
Nobody Knows You When You're Down and Out

2010年11月7日的演唱会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