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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游记:北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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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京华烟云》


IP属地:河南1楼2025-02-28 10:59回复
    林语堂《京华烟云》(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45章)
    一个骡夫说:“在这种年头儿,谁知道赶了这趟车回来是死是活呢?”罗大说:“赶这一趟车,你们赚钱不少。拿一百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块田地了。”
    那个骡夫却回答说:“人死了,银子还有什么用?哼,那些洋枪子弹可不讲交情,一颗子弹穿进脑袋瓜子,就弯着辫子躺在地上,成了死尸一条了。瞧瞧这骡子的肚皮、肉能挡得住子弹吗?可是有什么法子,总得到外头挣碗饭吃啊。”
    另外一个骡夫插嘴说:“也难说呀。一旦外国兵进了城,北京也就住不舒服了。拿我来说,我倒愿意离开这儿呢。”


    IP属地:河南2楼2025-02-2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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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穿过天津逃难是办不到的,因为北京若是个修罗场,天津就是个大地狱,而且路线要经过战场。由天津往北京的难民说沿着运粮河交通拥塞,达数里之远,船一整天才走半里路。所以他们先要走旱路到山东边境的德州,然后再坐船走运粮河。又因为在北京永定门外有“混混儿”,他们必须取道卢沟桥,到涿州,再折往东南。
      由德州到运粮河,再到上海杭州,倒是平安无事,因为东南各省的清廷大员都与西方外交使节团的公使签有协定,要保持地方秩序并保护外侨的生命财产,所以拳徒之乱只局限于北方。


      IP属地:河南3楼2025-02-28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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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仍然说:“那些皮衣裳跟珠宝呢?”“咱们能雇到多少车呢?光是男男女女就要占五辆车。能不能雇到五辆车,还不敢说。”后来,他把罗大叫到客厅。罗大在姚家已经有些年了,是姚太太娘家村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主人知道罗大的为人,是可以把全家托付给他的。
        姚大爷说:“罗大,明天你跟我一起装点儿东西:瓷器、玉器跟字画的精品,装好之后藏起来。不过阁子、架子,还照样摆着。若有盗贼强人进来抢,不要抵抗,任凭他们拿。不要为不值什么钱的东西去拼老命,不值得。”
        他又告诉内兄冯舅爷明天去弄点儿金子银子来,整锭的,零碎的,好预备路上用。冯舅爷在他家照顾家事,又管他家药铺茶叶店的生意。冯舅爷还得去拜访一位太医,看能不能找点儿官方的关系,一路上好有官方保护。


        IP属地:河南4楼2025-02-28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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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大爷往往是自己睡,他也没有娶妾。这位富有之家的一家之主,除去书籍、古玩、儿女之外,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他结婚之后一年,父亲去世,留给他的万贯家财之中,在杭州、苏州、扬州、北平,有药铺,有茶行,经常从四川贩卖药材,从福建安徽贩卖茶叶,另外还有若干家当铺。
          他躺在炕上思索那一天要做的事。每逢他开始一段养生修炼之时,他总是住在书房里。子夜起来,盘膝打坐。在固定的时间,他摩擦手心脚心。但是从来以不过劳为度,一到感觉极妙之时,觉得气血周流,直贯两腿,浑身红润,有极为舒适奇妙的感觉之时,他立即停止。然后整身放松,躺下睡甜甜的一觉。
          罗大说:“老爷,这段道儿够难走的,您今儿得好好儿歇息。我不知道能不能雇到车。今儿早晨有人来回信儿。”他又给老爷倒了一碗茶。接着说:“这件事情我也仔细想过。最好冯舅爷留在家。我一个人担不了这份儿重担。您把青霞、锦儿、银屏、乳香都带走。在这种年头儿,年轻的妇道人家会招麻烦的。”


          IP属地:河南5楼2025-02-28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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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子要一直关着门,局势不见好转就一直不开门。前几天,博威洋行被抢了,把钟表、镜子都砸碎了。一个人拿了一瓶子香水当酒喝,喝下去,脸变得煞白,倒在地上乱喊乱叫,说喝下洋药中了毒。在那家洋行做事的一个男孩子说,他们以为电话是妖魔地雷,装在那儿要炸死他们,就把电话砸烂,把电线割断了。”
            她问父亲:“若有人找到那些东西,都掘出来怎么办?”父亲说:“听着,孩子。要知道,物各有主。在过去三千年里,那些周朝的铜器有过几百个主人了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占有一件物品。拿现在说,我是主人。一百年之后,又轮到谁是主人呢?”木兰觉得很难过。后来父亲又说:“若不是命定的主人掘起来那些宝物,他只能得到几缸水而已。”
            福气不是自外而来的,而是自内而生的。一个人若享真正的福气,或是人世间各式各样儿的福气,必须有享福的德行,才能持盈保泰。在有福的人面前,一缸清水会变成雪白的银子;在不该享福的人面前,一缸银子也会变成一缸清水。


            IP属地:河南6楼2025-02-2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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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大爷带着女儿走进去,穿过月亮门儿,到了内院儿,看见珊瑚忙着搬皮箱,乱摆在大厅的地上。珊瑚是他的干女儿,二十几岁年纪,是好友谢大爷的女儿。她父亲去世之后,姚大爷就把她带过来,像自己亲女儿一样,把她抚养成人。十九岁那年把她嫁给一个很好的丈夫。
              可是第二年,丈夫一病而亡,没留下孩子。她自愿回来住在姚家,一直住了四年了。管理家事,督促仆人,她真是姚夫人的一个大帮手。对木兰与莫愁,她就像个大姐一样。过去也伤过心,但是现在她脸上没有愁容;她从来就不想再嫁人,过现在这种日子,她过得蛮快乐。


              IP属地:河南7楼2025-02-2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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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富有的官宦之家正往保定府走。这家一个女人戴着一只金镯子。一队散兵游勇渐渐行近,看见那只金镯子就要,那个女人给得不痛快,拖延了一会儿,一个兵就把她的胳膊砍了下来,拿下镯子逃跑了。另有一股官兵来了,听说这件事,好像看见那只镯子在前面几个兵的手里,追上去把那几个兵枪杀了。前面那几个兵当中逃走了几个,藏身在路旁高粱地里。在抢他们的那几个兵经过之时,又把他们开枪打倒。
                新中驿是个老驿站,给官家传递公文,人马是在这里换班儿的。官方紧急的公文,从河间府到京城一百里地,十二小时是可以送到的。附近有个马房,有三四匹马拴在旁边的树上。骡马一旦放开腿跑,你再喊叫指挥它们,那就如同向火车头喧叫一样无效了。
                现在父母陷于想象中的恐怖,想到像木兰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姑娘丢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那种恐怖简直比死还可怕。心中的狐疑不定,心中驱之不去的恐惧,无法猜测她现在的情形,还有能在河间府城里或别的地方会找得到她,这难得实现的希望,这一切一切,使他们的头脑麻木瘫痪了。
                那天早晨,姚太太不再说别的,只是说:“不管死活,我总要找到她。”她简直变成了呆子,心里只有一件事,对别的一切,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中午,摆上饭菜之后,她呆呆地走到桌子那儿。她吃东西,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吃饭。还有,锦儿正在安静地吃饭,忽然把饭碗放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离开了桌子。
                他们寻找木兰只得在客店、城门、通往城镇的路上贴寻人告白。告诉人家他们旅店的地址,悬赏寻人。赏钱是二百两银子。女人要停留在店里,父亲、冯舅爷、仆人罗东,以及赶车的,带着赏钱,要到全城及四乡去寻找。木兰的母亲则变得坚强有力,默默地满街满巷徘徊寻找,还往河里看,不分昼夜地寻找,寻找她的骨肉。


                IP属地:河南8楼2025-02-2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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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河间府挤满了难民和走失的孩子,并不止木兰一个走失的。有几次是来虚报消息的。木兰的母亲甚至于到西门外河边去看一个姑***尸。这个孩子也许已经落到贩卖童奴的贼匪手里。这种情形有八九成。冯舅爷一天回来说,人贩子都在运粮河上跟那些船娘做生意。
                  姚家既然深信木兰是被拐卖了,于是搜寻几天得不到结果之后,就决定往运粮河上去找。冯舅爷自请往东到沧州,只有一日的行程,顺着运粮河往下去,在市镇上、渡口上,都停下来寻找线索,大家则继续赶路,约好在德州等他。


                  IP属地:河南9楼2025-02-28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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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央求道:“叔叔大爷们,带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你爸爸妈妈在哪儿?”木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从北京城来的。叔叔大爷们行行好,帮助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他们有钱,会酬谢你们的。”
                    木兰现在真正害怕了。太阳即将落下去,正是孩子想歇息想安稳的时候了。可是木兰的父母不知道远在何处,而她自己正跟着陌生人赶路。她开始哭起来,等一下,就睡着了。后来醒了又害怕,哭哭又睡着了。她再一次醒来,他们正在一个村子的庙里扎帐篷。
                    他知道青帮在运粮河上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凡是绑架、拐卖、偷窃,都在他们管辖之下。倘若有人丢了一只表,能及时找到路子,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物归原主。山东的土匪其组织之严密,就像山西的钱庄一样。
                    并且在早年,钱庄可以派车运银子,安然穿过盗贼猖獗的深山密林,所需要的就是那种秘密组织在北京的机构发的一个盖印签名的安全通行证而已。一路的贼匪见了通行证上的印记绝对遵从。土匪的规矩是一批货物的通行税只征收一次,比当时的政府还有信用。


                    IP属地:河南10楼2025-02-28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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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西拐,他俩穿过一个走廊,和里院儿相接,靠北面也有房子,木兰看得眼花缭乱。因为走廊的顶头,一个门向西开,通到一个花园,里头有很多棵梨树,还有几棵柏树。在屋顶和城墙外的远处就是泰山在望了。荪亚说:“那就是泰山!”木兰说:“是泰山?那么小?”“你怎么说小?连孔子都还赞美泰山呢!”
                      木兰一看荪亚不高兴,赶紧说:“我说是从远处看来小,就跟北京的西山一样。当然我们走近一看就大了。”“将来你一看就知道了。比北京的西山要大得多。由山顶上可以看见海。在西山顶上可看不见海呢。”“可是你还没见过西山哪。”
                      木兰的父亲在西山有一栋别墅,因此她觉得也需要为西山吹嘘几句才对。但是她又说:“找一天咱们去看看你们的泰山好不好?”荪亚觉得挣回来点儿面子,心情平和下来。他回答说:“得先问问我父亲。你亲眼一看泰山就知道了。”
                      虽然花园四周有高墙围绕,曼娘若没有别人相伴,绝不自己一个人去,这是女儿当遵守的礼法。因为她听见父亲说中国唱戏说书里,女子的堕落和风流事之开端,都是与后花园有关系的。花园儿里有男孩玩耍时,她也不喜欢去。


                      IP属地:河南11楼2025-02-2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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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儿里已经下了霜,秋风已起,树叶子已然变得金黄。老太太说,遵照古风俗,是女孩子应当做针线活儿,妇人应当夜里纺织的季节了。这个季节蛐蛐出现,就是提醒女人要织布了,蛐蛐也叫促织,叫的声音也像织布机的声音。


                        IP属地:河南12楼2025-02-28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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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在山东短促的私塾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她每天在饭桌上和下学之后,还看得见那些男孩子,但是经亚老是绷着个脸儿。他正是处在男孩子厌恶女孩子的年龄,并且他由经验得到教训,知道女孩子是会招惹麻烦的。木兰想跟他和好,可是他毫无反应。后来他这种态度一生没变,所以此后永远对木兰没有好感。木兰再没到花园去,因为曼娘不去,天又渐渐冷起来。


                          IP属地:河南13楼2025-02-28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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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九月九重阳节到泰山去了一趟,女孩子们一直没再出去。那一天,全家一齐上泰山去了,只有曾夫人和桂姐的孩子们留在家里。曾夫人要桂姐去,她自己愿在家里照顾婴儿,因为今年一入秋,她的腿又犯了毛病。甚至老祖母也去了,一则因为她老人家喜欢家人团聚,又因为她信神,愿到山上去烧香。


                            IP属地:河南14楼2025-02-28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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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认为上南天门的那一段旅途是毕生难忘的。当时最后一段山坡路她跟荪亚坐一顶轿子,那段山路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她觉得她像悬在半天空一样,一直把荪亚抱得紧紧的。


                              IP属地:河南15楼2025-02-28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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