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宽恕之城》结尾]
苏琳的案子结束了。
方木在火车站送走了赵大姐他们，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火车驶向远方而逐渐散去，方木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车尾消失在视野里，随之远去的还有那个有着蓝色卷曲长发的女孩儿，他听到她说：“往前走，别送了，别回头。”
对不起。真的再见了。方木在想这是最后一次在心里和她告别，他不能再辜负还活着的人了，尤其是那个默默承受一切依然深爱他的姑娘。他想到赵大姐最后嘱咐他的那句话，‘好好对人家’。自己面前的那堵墙已经被击碎，那他和米楠之间的那堵呢？他知道，他必须把自己的心完整地剖开，必须直面这一切，任何代价他都必须承担，包括她的失望，她的不原谅，她的不再信任，甚至她不再选择爱他。
方木回头看到邰伟和米楠正在出口旁边等他，他三步并成两步跟了上去。“我请你俩吃饭吧，这段时间辛苦了，没少帮忙。”方木跑到两人面前喘着气说道。邰伟饶有趣味地看了米楠一眼：“方木，我就不去了吧，我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你嫂子也跟我生着气呢。这些日子没少说我，这案子好不容易忙完了，我还不赶紧回家赔罪。你俩去吧昂。”方木心想这邰伟真“会说话”，还嫂子‘也’生着气呢，点谁呢这是。
米楠白了邰伟一眼，根本不吃这一套，大大方方地拽着方木的胳膊往外走：“今天，我要吃好的，什么贵我点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一年多了，今天能不能聊明白。方木我告诉你，你别想着这事儿时间一长就能糊弄过去，不说清楚永远也过不去。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我就不信我这辈子也打不开你这个榆木脑袋。”米楠突然停住看着方木：“方木，我不是那个桥洞底下的小女孩了，我已经29岁了，梳头发的时候都能发现一两根白头发了，我不是在跟你无理取闹。你也一样，你一个35岁的大男人了，能不能直面这些问题，你孤注一掷去赴死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
方木静静地听着米楠的这些话觉得心里一暖又有些心酸。一方面米楠是在警告他必须认真对待别想着靠拖时间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他当然也不可能这么做，那不真成混蛋了吗。另一方面，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米楠这样，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一年又一年地等待他的答案，一关又一关地帮他渡过心里的那道坎儿。方木看着当年那个青涩的大学生已经在眼角生出细纹，心中也不免酸涩，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些纹路会不会再晚两年才出现。“米楠，我今天肯定要说清楚，还不清楚的就想清楚为止，你不满意的，我就再想，总之，今天必须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交代。”
米楠和方木找了一家24h营业的小馆儿，准备今晚彻夜“苦战”。米楠坐下之后看着对面的方木：“顾蓝可真是了解我们，尤其是你，远超过我们对她的了解。”米楠笑着摇摇头：“你说她是怎么想到把最后一个圈套留给你的，可能她知道你是个警察而且又回一线工作之后就开始有意调查你了吧，估计你的那些事儿都是赵大姐告诉她的，毕竟她是孩子们的‘顾妈妈’嘛，肯定没人会提防她的询问。”
“是啊，唉…”方木拿起水壶给米楠倒了一杯茶：“赵大姐也觉得她是一个跟亚凡有类似经历的女孩儿所以多说了几句吧，她就…将计就计了，还好有你在，谢谢你那两巴掌，不光把我拉回了现实，还帮我击碎了心里的那堵墙。”方木长呼了一口气，坐直看着米楠：“我当时的那个计划，是九死一生的，所以我很可能真的就死了，我也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是当时真的不能和任何人说，所以去之前我还和杨学武托付了好好照顾你……”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好。方木，我不是一个恋爱脑，但是我敢爱敢恨。我爱的人他如果订婚了我就退到一边默默祝福，他要是难过我就陪他一起难过，他决心赴死我也可以与他同去，他想执行任何计划我都绝对支持，他如果消失了我就默默寻找，好好工作，等他回来。”米楠盯着方木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我不会给一个我不爱的人一个不该给的承诺。方木，爱或者不爱一个人都不是错，你能给的帮助都已经给了，任何人都无法做到通过婚姻去弥补另一个人。”
“这可能也是我死里逃生之后不敢见你的原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感情了……我给了一个女孩儿活下去的希望，却也因此害了她，我以为这样可以保护她，却在真正的危险关头下意识地把她忽略了……而且你也很难过，这件事也给你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一切都是我这个混蛋造成的。”方木用双手捂住了脸：“我只想逃。我无法怀揣着对她的愧疚心安理得地跟你在一起，心安理得地接受你最纯粹的爱。我配吗？”
“方木，亚凡的不幸大家都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坎儿很难过去，但是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这个伤疤我来揭并不合适，但是别人揭一万次也没有用，我不揭它永远也无法愈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觉得你身边很多人因你而不幸。”米楠扶了一下眼镜认真地说：“但是方木，你拯救的人要比前者多得多，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影响了多少人。”方木摇摇头：“不会的，亚凡，甚至包括你，要是没遇到我也不会经历……”

方木摇摇头：“不会的，亚凡，甚至包括你，要是没遇到我也不会经历……”米楠打断了他：“要是没有你，我还在桥洞下面拿着一块玻璃小心翼翼地打劫呢！怎么可能重新回去上学，怎么可能当警察，怎么可能来到C市？亚凡也一样，你和赵大姐还有福利院已经做了很多了，你也慢慢地让她的人生走上了正轨，好好生活，有了工作，你也给了她温暖，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这本身就是有着极大的偶然性。更不要说还有邢璐，裴岚，陆海燕她们，你真的拯救过很多人。”
方木低头笑了笑：“到今天邰伟也觉得我不适合做警察，你试图‘打劫’我但是我没带着你去报案那时候他就这么说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给廖亚凡承诺也是因为一想到她那些年的遭遇就心软了……心软真的是好事吗…”“方木，你不要在一件事中陷入自我怀疑，然后推翻你做所有事情的动机。哪个外科医生做的手术没死过人，哪个警察办的案子没出过意外？难道就此灰心了？比如苏琳这个案子，如果不是你和邰伟来办，她可能要闯下更大的祸，艾家父女都会死，苏琳也会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成了，同时顾叔叔和姜阿姨那边恐怕也难以承受更大的打击……”米楠身子前倾：“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心软的人，更不能没有心软的警察。”
“如果，我是说如果，米楠，那个计划我提前告诉你了，你会让我去做吗？”方木咽了一下口水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会的。可能和你预想的答案不一样吧。首先我相信你。再者，就算你是去赴死，我也支持你的任何决定。这是你的选择，你的自由，我再爱你，也无权决定你的生死，但我的心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米楠轻轻地捋了一下头发眼神坚定：“另外，就算全天下人都误会你，我也不会。我知道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仅仅是为了给亚凡报仇。你是和英雄广场上伫立的钢锭一样的人。”米楠用手扫了一下餐厅里用餐的人们：“你是为了他们。你想要告诉世人，以暴制暴换不来安宁，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座城市需要的是秩序，是程序正义，而不是那束光。因此你不惜以身入局。”
米楠逐渐陷入了回忆眼睛微微湿润：“方木，这些我都知道，看那盘录像带的时候就知道。我没有理由阻止你，我只能保证我的灵魂与你同在。那天你说‘米楠……就这样吧。’我轻轻地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你没说出口的我都知道，而且我当时的泪水中除了不舍还有幸福和骄傲。”这令方木有些震惊，米楠曾经怼过他‘别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还是一个真正懂他而且深明大义的伟大女性，他轻轻地拉住了米楠的手。
“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儿正准备进入一段恋爱，她在心里已经认定这辈子就是他了。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男孩儿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人间蒸发，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没留下一个电话，一张纸条儿。后来他们偶遇了，女孩儿不停地询问想要确定他的身份，但是男孩儿就是不承认，只是听她讲到其实当年心里已经认定他的时候默默流下了眼泪。后来她再得知那个男孩儿的消息就是在很多年以后的电视上了，那个时候她已近中年，而那个男孩儿早就已经牺牲了。是的，电视上播放的是终于可以解密的核工程计划牺牲科学家名单，号召全国人民向他们致敬。当听到那个心中封存了很久的名字之后，她流下了眼泪。”米楠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说，她流泪除了是为他的牺牲感到难过以外，她还非常骄傲，自己曾经爱过这样一个人。”米楠抬起头握紧方木的手：“方木，这也是我当时的眼泪，我会为你的牺牲而心痛，也会为你心里的人是我而幸福，更会为你骄傲，因为我爱的人是一个英雄。”
方木起身走到米楠旁边的座位坐下，把泪眼朦胧的米楠搂入怀里：“米楠，谢谢你，谢谢你坚定地爱着我这么一个神经质，木头，混蛋，还帮我走出泥潭……边平说过我这样的人不适合跟任何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难为你了……”米楠轻轻地靠在方木的怀里：“这么多年了，每当绝望时刻，只有你还依然在坚持那些很多人早已放弃的东西，那些会让你心软的东西，你想为之守护的东西。今天帮你走出泥潭的这个人正是你七年前救出的那个小女孩儿，所以，是你拯救了自己。”
“杨学武说的没错，两个相爱的人没有理由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