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老爸琐忆
很久没有梦到老爸了。曾经几十次梦到老爸死而复生，仍然住在当涂县五七新村，尽量不让人知道，一住十几年。但县人武部还是知道老爸活过来了，这让他们很难办。因为从下向上，老爸都被完全注销了，怎么处理，完全没有章法。发工资肯定不行，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在知道老爸活过来后好几年，人武部决定发一定的生活费，不算高，也不是很低，可能有一两千吧。同样的梦做了几十次，也真让人欲辩忘言啊。
其实很少有人能把自己的亲人描述清楚，菜子也不例外。但在2024年末菜子还想试一下，因为再过四十来天就是老爸去世三十五年了，今年又是老爸百岁，所以不能因为讲不清，就不讲啊。
老爸周自进，安徽巢县人，1924年生人。1944年参加新四军，在七师卫生队，其实1942年老爸就参军了，当年又因疟疾回家休养，两年后才重新加入。渡江后，直到1968 病休，老爸一直在南京生活，在南京军区后勤部工作。在病休之前，老爸算是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三十出头就上到副团级，一直到病休仍然是副团。老爸经常调动工作，一直在后勤部的圈子里转，好象在125医院、军区护校、后勤部秘书科都干过。每次调动都会搬家，菜子的印象中住过南京东郊的125医院、苜蓿园、华侨路、忠林坊、军区总医院、钟岚里，而且调动很突然，1965年秋菜子小学入学是青石街小学，只上了两天，就转学上逸仙桥小学了，实际上是从忠林坊搬家到军区总医院了。
老爸最后一个职务是1965年接替老战友的岗位，担任南京军区总医院院务处处长。欢迎会上，主持人致词，今天欢送章处长下台，欢迎周处长上台。其实章处长高升了，是调到蚌埠当院长去了。章处长的女儿章宁生与我二姐是同学，一直到现在都来往密切，今年夏天还与我们全家聚餐来着。记忆中很快就文革了，医院的造反派巡游到我家门口，把老爸喊出来，没有揪斗，而是喊了一通打倒当权派的口号。老爸没受冲击，是因为到这个医院时间不长，还没有积怨的缘故吧。但老爸还是恶运临头，1967年老爸行胆囊结石手术过程中，突然停电，术后就莫名其妙腹痛，无时无刻都痛，并且毫无规律突然加剧痛不欲生，无法工作，病退在家了。老家的三个姑妈赶来探望，以为老爸不久人世，哭得昏天黑地。老爸的痛也真是非常人能忍，老爸说如果不是因几个儿女需要抚养，他真不想撑下去了。1968年，老爸抱病参加南京军区军队干部团体，进京等待接受毛主席接见，等了两个月没等到，实在坚持不下来才返回家中，结果一周后，毛主席就接见了，此事让老爸抱憾终身。所以这个病痛是老爸一生最大的坎。
因为这个坎，老爸44岁就歇在家里了，为了忘记减缓疼痛，老爸天天打牌下棋转移注意力，但突然出现的剧痛还是没有办法回避，有时理一次发都会剧痛几次。1969年为了防止苏联突击，就把老爸这样的病休人员从大城市疏散到周边地区，老爸因此搬迁到离南京市60公里外的安徽省当涂县，原来的老党校旧址更名为五七新村，作为部队疏散人员的安置地，归当地人武部代管。老爸的腹痛实际上是手术失败后遗症，1971年老战友曹坚叔叔推荐老爸去上海找黄志强教授解决这个疑难杂症。住院期间，还是什么原因腹痛也查不出来，就一直拖着不处理。老爸深夜偷看病历，看到上面写可能是诈病。老爸就给病区写了陈述，说自己早就不在岗，没有运动波及问题，没有装病的理由。黄教授接受了这个说法，决定剖腹探查，结果发现是上次手术造成的广泛粘连，整个腹腔全部粘连上了，难怪时刻疼痛不时加剧。手术做了九个小时，才彻底解除了病痛，老爸就完全是正常人，没有任何病痛了。这时老爸才47岁。但病休的身份地位已经固化了，无可更改，没有机会重返工作岗位。
从那个时候起，老爸有的是时间与精力结交当地人物，我们家就成了娱乐中心，每天下午，那些人浮于事的机关干部朋友老乡就会集中到我家打牌，老爸提供烟茶，有时多达十几杆烟枪，家里乌烟瘴气。就这样开销巨增，原本每月都略有结余，还存了几百元，这时不仅每月用光，还把存款用光，然后动用了老妈三千多元的复员费。当这个复员费用剩下八百元时，老妈坚决不让用了，钱不够用就借。于是之后还没到月底，就盼望发薪水，成了常态。
老爸认为这样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比如二姐从南通转到当涂插队又快速上调；比如菜子的下放地点的落实与当地的关照；都与这些关系有关。甚至老妈的入党及当选县人大代表，老爸也会归功于这些关系。其实老妈是老劳模，那些荣耀真与老爸建立的关系不相干，但老爸就是这样认为的。
老爸参军前只上过几年私塾，解放后参加了速成中学培训，提高了文化水平，字写得很好，处理问题也很周全，深得大家信赖。曹坚叔叔跟菜子说过与老爸交好的故事，当年各地军队干部集中深造，曹叔叔等多数干部才二十出头，老爸都快三十了，曹叔叔他们对老爸很是鄙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要深造。不知老爸私下怎么批评曹叔叔的，结果曹叔叔成了老爸终身至交，只要是老爸的事，曹叔叔一定出死力。老爸说过他曾经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豆腐块，是一个年度卫生小总结，然后战友们就起哄要老爸拿稿费请客，几块钱稿费哪里够啊，又贴了几倍的钱，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老爸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应该是从当涂县安置到苏州。1982年左右，部队有政策，象老爸这样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人，可以有五个去向：一就地，二回原籍，三回原工作地点，四去子女所在城市，五去配偶原籍。老妈的原籍是苏州，老爸决定去苏州，既可以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梦，还可以贴近我哥嫂，相互有个照应。但从安徽到江苏谈何容易，简直难于登天。从当涂县人武部到芜湖军分区再到安徽省军区老爸还可以靠自己搞定，但要让安徽省军区向南京军区发函，再让南京军区向江苏省军区发函，江苏省军区再向苏州军分区发函，则完全不可能。全靠曹坚叔叔鼎力相助，终于把这些最难走的路给走通了。老爸开始办这个事的时候还是副团级，安置费是一万四千，到1983年，老爸要按副师职安置，有一万八千，其实直到老爸去世几年后，那个副师职待遇的证件才发下来。一万四是按七十平米安置，一万八是按九十安置，每平米二百元，这就是当时的最低价。正好苏州地面文革后落实政策，很多没收的房屋归还个人，而这样的人有相当多数的人不在苏州生活，归还的房屋往往以不到一百元一平米出售。当时人们的收入普遍不够用，如此低廉的房产，也无人问津。最终老爸以九千元购得有二百平米位于醋库巷的旧房子，因为太大了，还放弃了四五十平米的共用面积。如何能在苏州落户，就是老爸另一个老战友周立仁叔叔想尽办法，把路走通。只有解决了自住房，才有可能让苏州军分区接受，并安置在第六干休所。这是以分散安置为主的干休所，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集中安置在所里，其他人都是象老爸那样自找门路解决住房的。正好干休所所在的民治路与醋库巷特别近，步行十来分钟可到。1985年，老爸从当涂搬到苏州，也只在苏州天堂住了不满五年。
老爸最后戒烟了，戒烟的理由多种多样，咳嗽不止是一个重要原因。在参加了一次老战友追悼会之后，老爸突然戒烟，说给老妈一个惊喜。但老爸跟菜子说，给儿子敬烟还不为难，给孙子敬烟实在做不到。老爸47岁就当外公了，郑勇七个月大的时候，来当涂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老爸把那个山麂角做的烟嘴塞到小勇嘴里，小勇居然能从鼻子里冒烟，全家当时很欢乐。所以郑勇的抽烟，老爸也有责任。1990年，老爸的最后一个春节，菜子和郑勇去苏州过年，老爸看我们抽烟，也犯瘾了，只好喝酒来压制抽烟的欲望。看到老爸非常痛苦，菜子尽量少抽，减少刺激。
记得老爸病痛期间，有一天早饭吃油条，突然老爸失声痛哭，边哭边说，我妈妈真苦啊，她一生也没有吃过一根油条啊。原来他想到奶奶是穷死的，没有享到福。其实老爸也是穷死的。原来哥嫂把侄子阿晶放在爷爷奶奶这里，三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把孙子送到深圳哥嫂身边。但老爸的感情全在孙子身上，整天思念孙子，苦不堪言。那个时候老爸的工资也就四百左右，去深圳的机票也不够啊。因此，即使非常想念孙子，也实在负担不起路费啊。所以老爸最后一年多时间的岁月基调就是挣扎，苦苦挣扎，那个脑溢血与这样挣扎有不小的干系。也许老爸有预感，就在1990年春节的最后一次见面，老爸突然说要交代后事。菜子说为时尚早，老爸说有些事要早点交代，不然会没有机会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两个金质解放战争纪念章，说一个旧的五五年的纪念章给姐姐（菜子女儿），那个八八年的新纪念章给弟弟（菜子侄子）。真没想到，也就不到两周，老爸就被恶运击倒。事后，总听到如何如何或者可以避免，但菜子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归到命上，命该如此，哪里有办法防范啊。
很多老爸的老战友闻讯云集苏州，感念老爸生前各种忠厚交情。干休所得知后委婉通知大家，告别仪式不接受个人悬挂大幅挽联。大概怕对老爸的评价过于夸张吧。老爸是个正直坦诚的人，每能急人之难。所以老爸歇从岗位上退下来之后，还是可以发挥一定的影响力的。大姐的工作调动就是老爸一个战友陈叔叔出了死力才解决的。当年陈叔叔因一点点经济问题关了禁闭，只有老爸一个人去探监，还给予鼓励，所以一直被铭记不忘。老爸在护校的一个学员李明阿姨大概在文革中闹腾太厉害，被发派到八六医院监督劳动。老爸带菜子去医院看病，看到李阿姨及其处境，就大声对菜子喊，你认识回家吗？你住在五七新村，你爸爸叫周自进。李明阿姨几年后说，当时她就泪流满面，知道老首长是告诉自己到哪里能找到他。所以老爸是一个让人无法忘怀的人。菜子的四舅舅临终遗言就是一定要埋在自进哥旁边。所以菜子每年上坟，都会为四舅舅点几支烟，每次老爸和四舅舅烟都吸得特别快。
菜子考上大学的时候，老爸很高兴，但郑重对菜子说，不要以为你是靠自己考上的，完全是祖宗的庇护，是托祖宗的福。老爸从来没说过祖宗的事，菜子甚至都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名字和生平，但菜子觉得老爸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菜子的高考过关，冥冥之中如有神助。数学考试有一题完全会做，就是想不起来那句原理是什么，收考卷的铃声响了起来的时候，想起来了，只用半分钟写完了这个原理，拿到了14分。没有这个14分，菜子就与大学无缘了，因为菜子的分数只超过入围线12分。菜子后来没有从事医学，让老爸很失落，老爸对菜子医学以外的前途没有底。不过老爸还是对菜子有点期望，1989年他看了乌托邦祭，问菜子什么时候能赶上书小康的水平。菜子说十年吧。三十五年过去了，菜子肯定没有达到书小康的水平，宏大叙事及大视野方面远远不及，也不可能赶上。但菜子也有自己的长项，就是很具体的考据，数量众多的产品，这个方面，书兄估计不如菜子。所以，菜子的努力也可以告慰老爸的在天之灵吧。如今菜子也超过老爸去世的年龄了，感觉干劲还没有减退。希望老爸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再多冲几年，多出成果。
梦里梦外是菜子新开的一个题材或栏目，旨在将菜子碎片化的经历固化下来。当然也会记录一些匪夷所思的梦，或者也有一定的价值，谁知道呢。
菜九段20241231
很久没有梦到老爸了。曾经几十次梦到老爸死而复生，仍然住在当涂县五七新村，尽量不让人知道，一住十几年。但县人武部还是知道老爸活过来了，这让他们很难办。因为从下向上，老爸都被完全注销了，怎么处理，完全没有章法。发工资肯定不行，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在知道老爸活过来后好几年，人武部决定发一定的生活费，不算高，也不是很低，可能有一两千吧。同样的梦做了几十次，也真让人欲辩忘言啊。
其实很少有人能把自己的亲人描述清楚，菜子也不例外。但在2024年末菜子还想试一下，因为再过四十来天就是老爸去世三十五年了，今年又是老爸百岁，所以不能因为讲不清，就不讲啊。
老爸周自进，安徽巢县人，1924年生人。1944年参加新四军，在七师卫生队，其实1942年老爸就参军了，当年又因疟疾回家休养，两年后才重新加入。渡江后，直到1968 病休，老爸一直在南京生活，在南京军区后勤部工作。在病休之前，老爸算是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三十出头就上到副团级，一直到病休仍然是副团。老爸经常调动工作，一直在后勤部的圈子里转，好象在125医院、军区护校、后勤部秘书科都干过。每次调动都会搬家，菜子的印象中住过南京东郊的125医院、苜蓿园、华侨路、忠林坊、军区总医院、钟岚里，而且调动很突然，1965年秋菜子小学入学是青石街小学，只上了两天，就转学上逸仙桥小学了，实际上是从忠林坊搬家到军区总医院了。
老爸最后一个职务是1965年接替老战友的岗位，担任南京军区总医院院务处处长。欢迎会上，主持人致词，今天欢送章处长下台，欢迎周处长上台。其实章处长高升了，是调到蚌埠当院长去了。章处长的女儿章宁生与我二姐是同学，一直到现在都来往密切，今年夏天还与我们全家聚餐来着。记忆中很快就文革了，医院的造反派巡游到我家门口，把老爸喊出来，没有揪斗，而是喊了一通打倒当权派的口号。老爸没受冲击，是因为到这个医院时间不长，还没有积怨的缘故吧。但老爸还是恶运临头，1967年老爸行胆囊结石手术过程中，突然停电，术后就莫名其妙腹痛，无时无刻都痛，并且毫无规律突然加剧痛不欲生，无法工作，病退在家了。老家的三个姑妈赶来探望，以为老爸不久人世，哭得昏天黑地。老爸的痛也真是非常人能忍，老爸说如果不是因几个儿女需要抚养，他真不想撑下去了。1968年，老爸抱病参加南京军区军队干部团体，进京等待接受毛主席接见，等了两个月没等到，实在坚持不下来才返回家中，结果一周后，毛主席就接见了，此事让老爸抱憾终身。所以这个病痛是老爸一生最大的坎。
因为这个坎，老爸44岁就歇在家里了，为了忘记减缓疼痛，老爸天天打牌下棋转移注意力，但突然出现的剧痛还是没有办法回避，有时理一次发都会剧痛几次。1969年为了防止苏联突击，就把老爸这样的病休人员从大城市疏散到周边地区，老爸因此搬迁到离南京市60公里外的安徽省当涂县，原来的老党校旧址更名为五七新村，作为部队疏散人员的安置地，归当地人武部代管。老爸的腹痛实际上是手术失败后遗症，1971年老战友曹坚叔叔推荐老爸去上海找黄志强教授解决这个疑难杂症。住院期间，还是什么原因腹痛也查不出来，就一直拖着不处理。老爸深夜偷看病历，看到上面写可能是诈病。老爸就给病区写了陈述，说自己早就不在岗，没有运动波及问题，没有装病的理由。黄教授接受了这个说法，决定剖腹探查，结果发现是上次手术造成的广泛粘连，整个腹腔全部粘连上了，难怪时刻疼痛不时加剧。手术做了九个小时，才彻底解除了病痛，老爸就完全是正常人，没有任何病痛了。这时老爸才47岁。但病休的身份地位已经固化了，无可更改，没有机会重返工作岗位。
从那个时候起，老爸有的是时间与精力结交当地人物，我们家就成了娱乐中心，每天下午，那些人浮于事的机关干部朋友老乡就会集中到我家打牌，老爸提供烟茶，有时多达十几杆烟枪，家里乌烟瘴气。就这样开销巨增，原本每月都略有结余，还存了几百元，这时不仅每月用光，还把存款用光，然后动用了老妈三千多元的复员费。当这个复员费用剩下八百元时，老妈坚决不让用了，钱不够用就借。于是之后还没到月底，就盼望发薪水，成了常态。
老爸认为这样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比如二姐从南通转到当涂插队又快速上调；比如菜子的下放地点的落实与当地的关照；都与这些关系有关。甚至老妈的入党及当选县人大代表，老爸也会归功于这些关系。其实老妈是老劳模，那些荣耀真与老爸建立的关系不相干，但老爸就是这样认为的。
老爸参军前只上过几年私塾，解放后参加了速成中学培训，提高了文化水平，字写得很好，处理问题也很周全，深得大家信赖。曹坚叔叔跟菜子说过与老爸交好的故事，当年各地军队干部集中深造，曹叔叔等多数干部才二十出头，老爸都快三十了，曹叔叔他们对老爸很是鄙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要深造。不知老爸私下怎么批评曹叔叔的，结果曹叔叔成了老爸终身至交，只要是老爸的事，曹叔叔一定出死力。老爸说过他曾经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豆腐块，是一个年度卫生小总结，然后战友们就起哄要老爸拿稿费请客，几块钱稿费哪里够啊，又贴了几倍的钱，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老爸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应该是从当涂县安置到苏州。1982年左右，部队有政策，象老爸这样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人，可以有五个去向：一就地，二回原籍，三回原工作地点，四去子女所在城市，五去配偶原籍。老妈的原籍是苏州，老爸决定去苏州，既可以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梦，还可以贴近我哥嫂，相互有个照应。但从安徽到江苏谈何容易，简直难于登天。从当涂县人武部到芜湖军分区再到安徽省军区老爸还可以靠自己搞定，但要让安徽省军区向南京军区发函，再让南京军区向江苏省军区发函，江苏省军区再向苏州军分区发函，则完全不可能。全靠曹坚叔叔鼎力相助，终于把这些最难走的路给走通了。老爸开始办这个事的时候还是副团级，安置费是一万四千，到1983年，老爸要按副师职安置，有一万八千，其实直到老爸去世几年后，那个副师职待遇的证件才发下来。一万四是按七十平米安置，一万八是按九十安置，每平米二百元，这就是当时的最低价。正好苏州地面文革后落实政策，很多没收的房屋归还个人，而这样的人有相当多数的人不在苏州生活，归还的房屋往往以不到一百元一平米出售。当时人们的收入普遍不够用，如此低廉的房产，也无人问津。最终老爸以九千元购得有二百平米位于醋库巷的旧房子，因为太大了，还放弃了四五十平米的共用面积。如何能在苏州落户，就是老爸另一个老战友周立仁叔叔想尽办法，把路走通。只有解决了自住房，才有可能让苏州军分区接受，并安置在第六干休所。这是以分散安置为主的干休所，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集中安置在所里，其他人都是象老爸那样自找门路解决住房的。正好干休所所在的民治路与醋库巷特别近，步行十来分钟可到。1985年，老爸从当涂搬到苏州，也只在苏州天堂住了不满五年。
老爸最后戒烟了，戒烟的理由多种多样，咳嗽不止是一个重要原因。在参加了一次老战友追悼会之后，老爸突然戒烟，说给老妈一个惊喜。但老爸跟菜子说，给儿子敬烟还不为难，给孙子敬烟实在做不到。老爸47岁就当外公了，郑勇七个月大的时候，来当涂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老爸把那个山麂角做的烟嘴塞到小勇嘴里，小勇居然能从鼻子里冒烟，全家当时很欢乐。所以郑勇的抽烟，老爸也有责任。1990年，老爸的最后一个春节，菜子和郑勇去苏州过年，老爸看我们抽烟，也犯瘾了，只好喝酒来压制抽烟的欲望。看到老爸非常痛苦，菜子尽量少抽，减少刺激。
记得老爸病痛期间，有一天早饭吃油条，突然老爸失声痛哭，边哭边说，我妈妈真苦啊，她一生也没有吃过一根油条啊。原来他想到奶奶是穷死的，没有享到福。其实老爸也是穷死的。原来哥嫂把侄子阿晶放在爷爷奶奶这里，三四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把孙子送到深圳哥嫂身边。但老爸的感情全在孙子身上，整天思念孙子，苦不堪言。那个时候老爸的工资也就四百左右，去深圳的机票也不够啊。因此，即使非常想念孙子，也实在负担不起路费啊。所以老爸最后一年多时间的岁月基调就是挣扎，苦苦挣扎，那个脑溢血与这样挣扎有不小的干系。也许老爸有预感，就在1990年春节的最后一次见面，老爸突然说要交代后事。菜子说为时尚早，老爸说有些事要早点交代，不然会没有机会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两个金质解放战争纪念章，说一个旧的五五年的纪念章给姐姐（菜子女儿），那个八八年的新纪念章给弟弟（菜子侄子）。真没想到，也就不到两周，老爸就被恶运击倒。事后，总听到如何如何或者可以避免，但菜子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归到命上，命该如此，哪里有办法防范啊。
很多老爸的老战友闻讯云集苏州，感念老爸生前各种忠厚交情。干休所得知后委婉通知大家，告别仪式不接受个人悬挂大幅挽联。大概怕对老爸的评价过于夸张吧。老爸是个正直坦诚的人，每能急人之难。所以老爸歇从岗位上退下来之后，还是可以发挥一定的影响力的。大姐的工作调动就是老爸一个战友陈叔叔出了死力才解决的。当年陈叔叔因一点点经济问题关了禁闭，只有老爸一个人去探监，还给予鼓励，所以一直被铭记不忘。老爸在护校的一个学员李明阿姨大概在文革中闹腾太厉害，被发派到八六医院监督劳动。老爸带菜子去医院看病，看到李阿姨及其处境，就大声对菜子喊，你认识回家吗？你住在五七新村，你爸爸叫周自进。李明阿姨几年后说，当时她就泪流满面，知道老首长是告诉自己到哪里能找到他。所以老爸是一个让人无法忘怀的人。菜子的四舅舅临终遗言就是一定要埋在自进哥旁边。所以菜子每年上坟，都会为四舅舅点几支烟，每次老爸和四舅舅烟都吸得特别快。
菜子考上大学的时候，老爸很高兴，但郑重对菜子说，不要以为你是靠自己考上的，完全是祖宗的庇护，是托祖宗的福。老爸从来没说过祖宗的事，菜子甚至都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名字和生平，但菜子觉得老爸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菜子的高考过关，冥冥之中如有神助。数学考试有一题完全会做，就是想不起来那句原理是什么，收考卷的铃声响了起来的时候，想起来了，只用半分钟写完了这个原理，拿到了14分。没有这个14分，菜子就与大学无缘了，因为菜子的分数只超过入围线12分。菜子后来没有从事医学，让老爸很失落，老爸对菜子医学以外的前途没有底。不过老爸还是对菜子有点期望，1989年他看了乌托邦祭，问菜子什么时候能赶上书小康的水平。菜子说十年吧。三十五年过去了，菜子肯定没有达到书小康的水平，宏大叙事及大视野方面远远不及，也不可能赶上。但菜子也有自己的长项，就是很具体的考据，数量众多的产品，这个方面，书兄估计不如菜子。所以，菜子的努力也可以告慰老爸的在天之灵吧。如今菜子也超过老爸去世的年龄了，感觉干劲还没有减退。希望老爸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再多冲几年，多出成果。
梦里梦外是菜子新开的一个题材或栏目，旨在将菜子碎片化的经历固化下来。当然也会记录一些匪夷所思的梦，或者也有一定的价值，谁知道呢。
菜九段2024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