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给我带来了无比的幸福，也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我对所有的人都隐瞒着我的爱情，因此，谁也没有看出我的感情来。就在这几天里，虽然我没有可资学习的榜样，但我却本能地学会了掩饰我的爱情的一切表现，譬如，别人一提到哈尼娅我就会心神不定啦。我没有向哈尼娅倾吐情愫的意思。我爱她，这就够了。

我那个小小的乡村天地，虽然它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平和，却渐渐变得越来越小了，哈尼娅的形象虽未完全消失，也好像随着它沉入弥漫的云雾中了。至于米查，更少想到哈尼娅，因为有一个名叫约佳的女中学生常常坐在我们宿舍对面的窗口，赛义姆开始为她食不甘味。赛义姆坚信不疑地认为“非此女别无所爱”。

考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和赛义姆双双顺利通过了中学的毕业考试和大学的入学考试，于是我们就像飞鸟那样自由了，不过还留在华沙尽情地玩了三天。我们利用这段时间，给自己置办了大学的校服，还设宴庆贺，我们的补课老师认为这样的庆贺是必不可少的。其实所谓设宴庆贺就是我们三个人来到一家老字号的饭馆里狂欢滥饮一番。

“嗨，现在你们是大人了，我的孩子们，世界向你们敞开了大门。如今你们可以寻欢作乐了，可以乱花钱，摆摆少爷的阔气，可以谈情说爱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都是蠢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生活道路和不同的思想，而且一切又是这样的混乱不堪，要使一个人不迷失方向，鬼才知道需要多么清醒的头脑啊！

“除了自然科学之外，还有哲学，还有各种不同的思想，这些也一样能使生活丰富多彩。不过我更喜欢自然科学。哲学像是在追求真理，但是它追求真理犹如一条狗在追自己的尾巴。一般说来，我是不能容忍废话的，我喜欢事实。”

“啊呀，已经显出多情的苗头来了。你会吃亏的。当心啊，当心！我要告诉你，只要你一不小心，就会有女人来破坏你的前程，毁了你的一生。女人啊，女人！我们的全部不幸就在于把蠢事看成了意义重大的事。你们要是像我那样玩玩，那是可以玩玩的，但决不能把整个生命都垫进去。

“我喜欢女人，可我不会让她们把我自己搞得晕头转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叫罗拉的女人。当时我认为，比如说她的衣裙，就是一件神圣的东西，实际上，它不过是印花布做的。你们看，难道她没有在天上飞，而是在泥地上走，就该受到责备吗？不，蠢人是我，是我硬把翅膀安在她的身上。”

“我不会把蠢事看成是重大的事。我是清醒的。我就看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的一生都被一个傻婆娘拴住了，而且为了这个傻婆娘，他的生活就像线团一样被搞得乱七八糟。我再说一遍，把整个生命花在这上面，那是很不值得的。人生还有更美好的事物和更崇高的目标。爱情是渺小的！为清醒干杯！”

“女人是招人喜爱的东西。只要别把她们看得太重就行了！”
我能听老师对女人品头评足，甚至听得津津有味，我也能像别人那样嘲笑她们。我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我没有把这些评论和嘲笑同我家的任何一个女人联系起来。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一般性的理论能安在我那些心爱的人们身上。

这时老师出来调解了。他喊道：“你们真不配穿这身大学生制服！怎么啦？你们还想打架，或者像小学生那样互相揪住对方的耳朵！你们真是伟大的哲学家，拿酒杯在对方的头上敲碎！你们不觉得害臊吗？你们还配谈一般的理论问题！”我们两个都冷静下来了。尽管赛义姆醉得比我还厉害，但他是最先冷静下来的。

就在这次宴饮之后的第二天，霍热尔的老米查派来了车马，我和赛义姆一大早就出发回家了。我们有两天难走的路程，所以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在我们住的那所公寓里，人们都还沉浸在梦乡中，只有对面厢房的一个窗口上，在鲜花中间，闪现出那个女学生约佳的小脸。
赛义姆背起了旅行袋，站在窗边准备上路。他这样做就是要让别人知道他快走了。他得到的回报是，在鲜花丛中闪现出忧郁的眼神。他一手按胸，一手送去飞吻，藏在鲜花中的那张小脸满是羞怯的样子，立即退到屋内黑暗深处去了。
在楼下，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轻便马车，驶进了院子里的石板地。是告别和上路的时候了，可是赛义姆还在窗前站着，希望再看到她一眼，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窗边再也没有出现人影。我们只好下楼了。

天刚破晓，整个城市都还在睡梦中。黎明的玫瑰色光辉，正映照在沉睡的住房窗户上。处处能听到小鸟晨起后的啾鸣声。有时有个别赶早的行人，用他的脚步声惊起了那沉睡的回声。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看门人在打扫门前的街道。有时来自农村的装满蔬菜的马车辚辚而来，朝城里的市场驶去。到处是静悄悄的。
天空明朗，空气清新，夏日的早晨大都如此。不久之后，从河面上飘过来一阵阵清新凉爽的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脸庞。马车在桥板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半个小时之后，我们驶过了哨卡，便飞驰在广袤的田野、庄稼和森林中间。

我们兼程而进。所有的大站都有安排好了的驿马在等着我们。经过了一整夜的赶路之后，第二天傍晚，我们驰过一座森林后，就看见了霍热尔。在杂草丛生的两边堤岸上，在白日骄阳烤热的湖水上，一群群青蛙发出昏昏欲睡的低鸣声和咯咯声，伴送着我们。笼罩在尘埃中的家畜和羊群，成群结队地沿着堤坝往农家走去。

过了不久，太阳更加西沉了，那光芒四射的圆盾已有一半隐没在芦苇后面，只有宽广的金色光带辉映在湖的中央，两岸的树木倒映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一只鹳鸟站在它筑在高出屋顶的树梢上的巢里，起初，它凝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突然它把尖嘴抬向空中，仿佛是刺向天空的一把钢矛，接着它垂下头欢叫起来，一面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在表示欢迎似的。

“是谁呀？”我回答了，弗兰涅克打开门。我问他，家里的人是否都很好。“都好！”弗兰涅克回答说，“只有老爷到城里去了，明天就会回来的。”他边说边把我让进饭厅。他点亮了挂在桌子上面的那盏灯，便出去沏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