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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搬运】【棋魂同人/江户AU/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互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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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在我的lofter上,是我的原创】
《棋魂》同人,江户AU,时代差不多是动漫《鬼平》的年代。
旧文修改重发,增加了关于江户时代围棋背景的注释,就当成江户时代围棋界的流水账吧。
描写的棋局都是有原型和棋家解说的,我自己肯定不敢乱讲。
(一)
天明(1)年间,老中(2)松平定信的府邸。
十二岁的安井家(3)内弟子光,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光斑散落在石板上,直教光看得出了神。
松平定信近来被幕府任命为老中首座。既然是老中履任,作为艺人的棋方(4)少不得来祝贺。这等披露会场合,作为棋方的话事人,棋院四家的家主必定到场,家主们到场时,往往也会带上门人弟子,或是跡目(5),或是年轻内弟子来见见世面。
这松平定信并非喜好棋艺,请棋院四家前来不过是附庸风雅。棋院四家之一的安井门家主仙知,年轻有为,在棋坛也算桀骜异类,对这类事情素来没有好感,但作为艺人,又不得不做虚与委蛇之应酬。好在披露会时少不了“御料理御驰走”,免费大吃大喝当然不是坏事。至于带上门人弟子,那仙知不过二十四岁,自然不会有跡目弟子,阿光不过是在道场整理棋谱留的稍晚了些,结果就被仙知捎上参加披露会了,也算是仙知借此表达一点对达官贵人附庸风雅的小小不满。
“和谷师兄,你看我这般的装束是否合礼仪?”光把金色的额发抹了又抹,三七分?四六分?好像都觉得不对劲。毕竟是觐见老中,光为此紧张了好几天。与出身武家,自幼就被安井门的外家森下家认为养子的和谷不同,光出身百工之流,而棋坛的大多数棋手,都出身武家。虽然说围棋给予了巫医乐师百工之流改变命运的狭窄通道,而之前的老中田沼意次的重商政策,也让市民阶层迅速崛起,围棋爱好者的数量也急速膨胀。可是在这注重家名的时代,即便是围棋,也不能例外。
光自然没有穿着羽织的资格,自己素日穿着的小袖也颇旧,花纹已经洗的褪色,鉴于总不能拿颜料给重新画上,光只得找和谷借了一件。和谷年纪比光略长,身形也大一号,阿光穿着有一点不合身,色彩在阿光的身上也有些诡异。
“阿光,不过是去参加披露会,又不是上刑场,你只要跟在师父旁边,不要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不就没事了?”对于和谷,这样的活动可以说轻车熟路,“这次师父带上了你,这机会我还求都求不来呢!”
松平定信履任的披露会上,高朋满座的气氛让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光有些局促不安。四大门派的当主和高段棋手,少不得要进行围棋表演。这样的棋赛往往是表演,大约过个几十手就打挂。观看表演的都是衣着华丽的贵人和阿光见过一两次的棋院高段,光自然不会往里头挤,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西去,光就等着暮六时(6)正刻的报时钟声响过六次,然后就可以参加宴席吃饭去了。
正当光的思绪随着天空中偶然飞过的麻雀云游天外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不重却沉稳的脚步声,夹杂着饰物微微碰撞的泠然之音。
阿光一惊,猛然抬头便看见一个微笑着的少年——身着羽织袴,整齐的武家打扮,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一双秋水般的瞳眸神采奕奕,一看便知是武家的好少年。
“这位小棋士,是想要找人对弈吗?”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少年已然走到了他身边。
“啊….额….”听见那少年问他是否找人对弈,光一时紧张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自觉的抓了抓头发,“这个…我只是…随师父前来…与会,从来没和别家的棋士对弈过…我…”
见到光无措的模样,少年不禁莞尔:“众棋士分居不同的门派,本就难以见到,既然见到便是缘分一场,对一局的话,我想师父们也不会反对。”那个少年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在下名亮,十三岁,在本因坊内对上手二及三子之手合(7),未知如何称呼君?”
“我….我叫光,十二岁,是安井门的弟子,还没有入段,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成行。既然亮君邀请,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名少年弟子对局,双方的师父自然也无可无不可。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光被亮引到一张空的楸枰边落座。“君既尚未入段,又未曾与别家棋士对弈,我便先授君二子可好?”亮先取下了盛白蛤棋子的棋盒。“啊,不必不必,”光慌忙摆手,“在下在门下时,对上手二三子手合的师兄都是授先的。”话刚出口,光就恨不得把说出去的咽下去,饶是他再手足无措,也知道棋份当由上手提出。“啊,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子,和坊门的亮君对弈竟然不要受子!”有旁观的好事者哂笑。
“如是,那么君执黑先行吧!”听到光的话语,亮也不恼,只是待光取过了那智黑石并擦拭棋盘(8)完毕,双方才相对行礼:
“请多指教!”
小目开局,缔无忧角,白棋再以小目占角,黑小飞挂,左上角走定式,都不是奇特的招法。
虽然亮感觉得到这个对手实力还不如自己,但是行棋有板有眼,毕竟是初次对局,亮也没有敢用强。
“哦,黑棋91手,十之十六?”亮暗暗想,他正担心光会在上方阻渡,这样还没有活净的白棋就只有强行做活了,但光大概是漏算了这里,“既然如此,那我先把要点占住吧。”
不到二十手的工夫,两块白棋成功连通,黑棋的局面已经大大落后了。
“大概….应该投子认负了吧….”在亮落下连通一子之后,光就知道自己形势大为落后了。虽然两颗黑子已经抓在了手里,但是鬼使神差的,光还是决定收完官子。
结局无意外,白棋十二目胜。
这场对局的时间颇短,结束之时刚好暮六时正刻的钟声响,光和亮收了棋,记下棋谱,就跟着师父们前去宴席,毕竟在老中首座的披露会宴席上迟到,不是弟子应有的行为。
(二)
松平定信履任披露会上输给亮,并没有给光的生活带来什么大的波澜,对亮也是如此。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对局罢了,亮这样的天才,十三岁就对上手二又三子,在棋院内外都小有名气,是坊门的麒麟儿,光受先输给他也是理所当然。五个月后,阿光正式入段,同时入段的还有和谷。
“围棋虽为幼年,修行无懈怠,依之,今般对上手三棋子之手合,犹以勉励逸群之心挂可为肝要者也,仍免状如件。(9)进藤 光 老(10)” 做完功课回到部屋,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棒读(11)着刚拿到的免状,完了又使劲地揉了揉头发,说起另一件事来,“和谷师兄,为什么师父总是让我跟他去参加棋会啊…简直令人焦虑…”
“这回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棋会的发起者稻叶丹后守大人是江户有名的棋迷,每年这个时候,在他的府邸都会举行棋会,不仅是棋院四家,还包括很多在野的高手,甚至有的时候,连将军都会莅临呢!”和谷边拉上纸门,边煞有介事的说,“我倒是想去,结果这次师父又不带我,你能去,我可羡慕死你了!”内弟子们都居住在本门的部屋,和谷虽然已经被森下家收为养子,但和谷年纪尚小,所以还是以内弟子的身份居住在部屋。
“哎,对了和谷师兄,上次我在松平大人的府上,那位和我交手的坊门棋士,哦对,亮君,这次应该会来吧?”虽说那盘棋之后,光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和谷,但也没有再去多想这件事,此时却突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亮来。
“若没有什么意外,坊门那边,绪方先生与亮君应该都会出席吧。绪方先生和师父是老对手了,自十年前就是坊门的中坚,而亮呢,”和谷有些讶异,“怎么,阿光你还想和亮君较量一盘啊?”
“额,说实话确是有点的,”光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有可能还是会输的很惨,但是总是要看看有点进步没有,不然这个免状拿着也有愧呢。”
“光君!”稻叶家的棋会上,亮在人群中先认出了光——虽然光的衣着辨识度不高,但金色的额发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
“听安井家的弟子说,君已经取得对上手三棋子手合的认定,真是祝贺了!” 亮还是像半年前一样,言行举止都无比得体,“松平家的一局,令人印象深刻,今日诸位高手都在场,如果君不弃,我们再弈一局如何?”
“也好,不然闷闷的坐着,怪尴尬的。”听见亮先向自己发出了对局的邀请,光自然没什么可反对的,“听闻君方取得对上手二棋子之手合,这样还是我先走了!”
“正是如此。”
仍然是光受先。对角的错小目开局,经过三十手左右,亮的白棋隐隐取得了局部的优势。
不知是不是有些轻敌,又或者是少年争强好胜的心性,亮早早的就向光的黑棋发起了全面的进攻,然而在开局阶段,这样的攻势实在是太过于草率了,在光正确的应对之下,反倒让自己骑虎难下。
“好厉害的防守,我太轻敌了!”眼前的光虽然还是半年前那副有些大大咧咧的样子,但下出的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亮一边在心中叫苦,一边只能接着用强,用一些无理手试图追赶局面,结果被光的反击弄得损兵折将,中央的白子全部被吃住,损失惨重。
“我输了….”形势确实已经没办法挽回,在棋枰边按下两粒白子,亮沉默了片刻才说出那句“多谢指教”。光行完礼,才发现亮低着头,手里攥着几粒白子,墨色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阿光看不到他的眼神,却看到少年的双肩都在微微的颤抖。阿光感觉得到,这场失利一定让眼前的这个少年心中难过。
光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在道场里赢棋输棋,包括半年前当众的惨败,都从来没有让他有多么伤心的感受。
“哦,对不起,失礼了。”亮这才发现尴尬的在对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光,方记起还没有复盘——下棋之后复盘,然后将棋子收回棋盒,如有必要则抄录棋谱,这是终局之后必然的礼仪。
折腾了一日,回到部屋已经是很晚,光推开纸门的声音还是把和谷弄醒了。
“啊,阿光呐,你今天和亮君比赛了吗?”和谷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
“是的,”光轻轻的脱下小袖,赶忙缩进自己的布団(12)里,十月底的江户已经非常冷,在房间里只穿襦袢直教人发抖,“我受先,获得不计胜。”
“哇,阿光,厉害啊你!”和谷噌的一下从布団里直起身来,把光吓了一大跳。
“和谷师兄,半夜就不要这么吓人好不,诈尸啦….”光拿布団蒙住头,“睡了,明天明六时就要做早功呢。”
和谷也倒回铺上,很快就鼾声如雷。光却一直盯着天花板,眼前浮现的,是白天棋会上亮认输时候的样子。
TBC
注释
(1) 天明:光格天皇的年号,1781-1789。此时的幕府将军是家治、家齐。
(2) 老中: 征夷大将军幕府统领全国政务的直属官员,有四到五位,按月轮值,其中首席老中称为“老中首座”。
(3)(4)安井家、棋方:棋方是幕府设置的管理和组织围棋活动的部门,又称棋院,隶属寺社奉行。棋院在十七世纪后期以后形成了家元制度,四家家元是棋院的固定话事人,称为“棋院四家”,分别是本因坊、安井、井上、林。棋院的首席话事人是“棋所”,但不一定有。
(5) 跡目:家元的继承人。
(6)江户时代不定时法(以日出日落为基准,将日夜各分六等份,因为不同季节昼夜时长不同,所以称为不定时法。城中负责报时的部门会在各时辰的正刻报时,数字就是报时钟敲击的次数)
子 (夜九)
丑(夜八)
寅(晓七)
卯(明六)(明六时在日出前约三十分钟)
辰(朝五)
巳(昼四)
午(昼九)
未(昼八)
申(夕七)
酉(暮六)(暮六时在日落后约三十分钟)
戌(宵五)
亥(夜四)
(7)对上手二及三子之手合:江户、明治、大正时期采用的九段制是以半子一段划分的,基准是上手(七段)上手以下,对上手先相先、先、先及二子、二子、二及三子、三子之手合,分别代表六、五、四、三、二、初段。手合,又称棋份、局差,就是两人对局是应让先或者让子的数量。互先就是双方各执黑一次,先相先就是下手一方在三局里执黑两次,执白一次,先就是下手一直执黑,先及二子就是下手受先和受二子交替进行,以此类推。两名棋手初次相遇,通常现有段位决定初始棋份,如果刚好是交替进行的棋份,比如先相先,则要么猜先,要么是下手一方从较低的棋份开始。当然一切都是可以商定的。至于改变棋份的方法,除了商定、段位变更外,后面的剧情里还会介绍。上手以上的两个段位有专门的称呼,后面也会提到。
不过,用数字表示段位至少要到十八世纪后期甚至十九世纪初了,所以当时表示六段以下段位的方式可能还是“对上手某某之手合”,确实很繁琐。
(8)擦拭棋盘:下手或者年龄较小一方在对局之前,需要擦拭棋盘以表示尊敬长者,尽管棋盘很干净无需擦。
(9)“围棋虽为幼年…”:免状(段位证书)上的套话,一般是汉文或者汉和夹杂。
(10)进藤 光 老:“老”是江户时期一种程度很轻的敬称,通常是上对下,而且和年龄也没什么关系,哪怕几岁的小孩也可用的。
(11)棒读:按照原文顺序将汉文中的汉字依次读出。与之相对的是“返读”。帮助阅读者进行返读的旁注,叫做训点或者返点。
(12)布団:差不多可以理解为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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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隅田川,又叫大川。明历大火(1)之后,幕府决议在隅田川上架起一座木桥,联结川西的武藏国与川东的下总国,所以江户人都将这座木桥称为“两国桥”。自元禄年间起,两国桥两侧的地区,就被称为“两国”。
    安井家的部屋和道场,都在两国桥西侧的药研堀,渡过两国桥就是广小路,再走过回向院,便到了本所相生町本因坊家的部屋。广小路附近是整个江户都出了名的欢乐街,在松平定信的前任田沼意次的重商政策下,町人文化日益壮大,两国的花花世界就更让人不能自拔。本因坊、安井两家家主为此都颇为担忧,但是部屋乃是权现大人(2)所赐,祖宗的地盘也不能随便挪,只好寄希望弟子们恪守圣人之道。广小路附近,芝居表演,居酒屋,还有相扑活动,当然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活动——当然真的进行这类活动,还是去吉原,光曾偶然听见年长的师兄们说,现在一两金小判(3),去吉原连半晚上都不够。
    当然这一两金小判,足够把家境普通的光吓得晕倒。以光的年纪,参与这类活动确实早了些,而且光对此事什么觉悟也无。至于饮酒,也未曾有。连去看芝居,都是在和谷的软磨硬泡下才陪着去看了一回,然后还被怂恿去了风吕屋(4)。本着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的态度,光平生第一次享受了一回泡澡。泡完出来还缠着和谷问是不是挺贵,直到和谷不胜其烦,说一两金小判够泡七百回的。鉴于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泡不到七百回,光这才放心。
    本因坊在本所相生町的部屋和昔日吉良上野介(5)的宅邸可是门对门,当年可堪称前排观众席了。但是,因为本因坊家的家主烈元在江户汤岛有私宅,估计是为了方便自身,就干脆把道场设在汤岛了(6)。这可苦了坊门的弟子,无论冬夏天,明六时不到就要跑步去道场,却没有起到什么锻炼身体的作用。安井门的年少弟子想要找坊门弟子切磋切磋,也不知该跑汤岛还是本所,搞得只好让对方到两国桥会面再说。
    自从稻叶家的棋会之后,冬去春来,棋坛无事。亮来安井门的道场好几次,或是与光,或是与和谷切磋,亮都拿白子,有胜有负,却从未再像稻叶家棋会输棋时那般。
    “光君!”替师父去对岸办完事,光正往自家部屋走,行至两国桥上,却突然看到个熟悉的人。是亮。
    “亮君。”
    “听闻光君前些时候业已对上手二三子之手合,真是祝贺。”亮和善地微笑,“君去岁入段,今年就又升一段,君这样的年纪,在棋院四家都是罕见的天才呢。”
    “额…亮君过奖了…”光微红了脸,低下头看着桥面。
    “君不必过谦,你我对弈的棋谱,师父和绪方师兄看过,都认为你是当今棋坛难得一见的天才。我想仙知先生也会这样认为。光君,你知道御城棋吧?”少年的眼眸中浮现出期待的神情。
    “啊,御城棋合战,”光一脸“这个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师父们在御城在公方大人(7)面前作棋赛嘛!”
    “自前代名人逝去后,井上门的因硕先生和林门的门入先生(8)都年迈,青年而有为的棋士,当推尊师、我的师父,绪方师兄,以及前代因硕的弟子,被众人称为“鬼白川”的白川先生。”亮历数着当今棋坛的优秀棋士,“自宝永(9)以降,棋坛不振已久,如今优秀棋士层出不穷,又有光君这样的天才少年,实在是棋坛的幸事。要参加御城棋合战,要么是四大棋家的家督或者迹目,要么就是上手格。”
    “那亮君的目标是上手吗?”
    “啊,是。”亮迟疑了一下,因为这似乎不该是个问题,“上手是棋界的将位,是古今棋手共同的目标。唯有上手方可被称为国手。上手之上,乃是名人上手间,可称准名人,当得起一声‘大国手’了。再之上,就是名人。名人(10),只有最接近神乎其技之人,才能登临此位。亮不才,将来如果能与光君一同成为上手,登城觐见,在御城棋上大显身手,振兴棋道,也是亮的幸事了,”少年热切的目光投向了光,亮对于棋艺的志存高远跃然其上,“我自入坊门,无日不以前代名人为榜样,以成为上手自励。自在松平府与君相遇,又在稻叶宅一战,我便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君在御城合战上对弈。”
    “御城合战吗,”光呵呵的笑起来,笑容上有几分单纯甚至是无知,“登城觐见公方大人,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至于上手,或是名人棋所就更没想过了。我嘛,就是每天做功课,练习,等我对上手受一先,就能养活自己,我就满足得很了!”
    “能对上手受一先?”阿光那满不在乎的轻巧语气,让亮突然敛起了笑容,那智黑石一样的瞳眸,竟然闪耀着武士刀的光芒,“对上手先之手合?多少棋手奋斗一生呕心沥血,背井离乡,每日早出晚归,费尽心思,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都无法达到这个的高度,君却说得如此轻巧!正因为有对升段的艰辛的觉悟,我自幼拜入坊门,才一直向着上手格的目标不断努力。我为什么会输给你!
    “既然君认为对上手受一先是如此轻松的事,那么——”亮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他是来下战书的!
    “上次在稻叶宅作棋会,莅临观战的老中和旗本,都想让你我作一次十番棋的较量。之前师父还存有顾虑,觉得我年幼,不适合做番棋之战斗。如今看起来,倒是合适了。因为我确实想知道光君是否有将来能‘对上手受一先’的实力!”
    两国桥上的风将亮的额发拨到两边,宽大的羽织在风中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鹰,武士之子与生俱来的锐气和骄傲写在还稚气未脱的脸上,这样的气势把光给镇住了。
    没办法不应战了,必须应战了….
    ——没有拒绝的余地。
    (四)
    “多谢指教,绪方师兄!”向绪方行礼的时候,亮仍然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我终于赢了绪方师兄四局了!”
    “是啊,从今往后,我们的交手棋份,就是‘定先’了!” 绪方笑着将棋子收进棋盒,“前代名人真没有看错,你方十三岁,就可以与我定先对局,我记得初次对局的时候我让你二子,这才一年多的工夫!”
    “绪方师兄过奖了,”亮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亮前些日子升段,自觉还受之有愧呢,不少师兄弟在道场努力多年,也不能获得对上手二棋子之手合,亮这样会不会太轻松了些。”
    “亮君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浪得虚名了!”绪方大笑起来,“这是亮君应得的!对了,后天就是稻叶丹后守大人家的棋会,去年师父因为你段位低没带你去,这回,这样盛大的棋会,你可不会错过了!”绪方把好消息带给了阿亮,去岁的稻叶家棋会亮没能参加,他还为此遗憾了好久。
    “真的!”亮差点一下子从垫子上跳起来——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两国桥上,大川两岸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行色匆匆。周遭的喧闹,却与独自站在两国桥栏杆旁的亮无关。去年稻叶家的棋会前,他方升段,对绪方的棋份升到定先,又能够参加稻叶家的棋会,那时候,他就像受到赏赐一样高兴,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那样的骄傲。
    然而,稻叶家的棋会上,那个穿着像是借来的小袖,看起来茫然无知的孩子,那个安井家的弟子,那个在半年前的松平府,被他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光,竟然逼得他中盘投子!
    他是天才吗?他是,这一年他又找他对局过几次,年长的师兄和师父看了棋谱,都这样说,说他不下于自己;可如果他真的是,为什么他会说出那样的,完全不像一个真正认真对待围棋的棋士说出的话!
    亮还记得颇为看重他的前代名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当年,亮不明白为什么名人那么看重他,他曾问名人:“名人,师兄们都说我将来会成为当代国手,您说我有这样的才能吗?”
    当时名人说:“我不知道啊,阿亮!但是,阿亮,你有两种才能,要比‘成为国手的才能’更重要,一个,是无比热爱围棋的才能,另一个是比谁都努力追求棋艺上达的才能。”
    “名人,自您逝去,我都一直记着您的话,时刻以您为目标,片刻不敢放松对棋艺上达的追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输给他?”
    来到道场的光,被门人告知家主招他去。
    “阿光,我与坊门的烈元先生决议,让你与坊门的亮君作十番棋。去年稻叶棋会上,旗本们和观战的棋手就想让我们做这样的决定,当时我考虑你还小,不适合参与番棋的比赛。如今你业已入段一年有余,是应该见见世面。毕竟番棋是优秀棋手必须经历的考验。”仙知告诉了光这个他早已在亮那里得知了的消息。
    “是,弟子谨遵师命。”既然师父们已经决议,那么,这场十番棋,光是躲不掉了。
    “时间,我与烈元先生,暂时定在了明年三月,天气暖和些。毕竟你们都是孩子。还有,鉴于这段时间你与亮都不会升段,因此按照现有的段位,棋份定为你受先相先。”
    还有三个多月。
    “谢师父关怀…”待到仙知让光可以退下了,光才轻轻退出了师父的房间。
    “终究还是逃不掉了啊,亮…明年的十番棋,会是怎么样呢?”
    TBC
    注释:
    1.明历大火:明历三年正月十八(1657年3月2日)江户发生的大火灾,又称振袖火事。整个江户城基本被烧得一干二净。
    2.权现大人:德川家康
    3.金小判:幕府时期一种货币,单位是两,后文提到的购买力大概是文政年间的。此时的购买力可以参考动漫《鬼平》。
    4.风吕屋:可以简单理解为澡堂。
    5.吉良上野介:请自行搜索“忠臣藏”。本因坊家在今天东京墨田区两国,确实在吉良上野介的宅邸的对门。
    6.汤岛:烈元的私宅在今天东京汤岛三丁目,他确实也把道场搬到那里了。有兴趣的可以谷歌地图一下汤岛三丁目离两国有多远。。。
    7.公方大人:幕府将军
    8.因硕、门入:井上家家督代代称因硕,林家代代称门入。
    9.宝永:1704-1711,东山天皇和中御门天皇的年号。此时的将军为纲吉、家宣。
    10.名人:九段。直到本因坊秀哉去世前,现役的名人都只能有一个。江户时期,只有名人才能担任棋所。但名人的诞生很不容易,所以经常没有。


    IP属地:美国3楼2025-02-22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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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这三个月间,亮再也没有出现在安井门的道场。光知道,亮,一定是每日在专心练习,以他当时在两国桥上说的话,他定然是卯足了劲,要在十番棋中击败自己。
      光也没有什么主意,第一次参加十番棋战,他也不知道怎样做。和谷这时候也表示爱莫能助:“阿光,这事儿我可一点忙帮不上。我现下还要受你一先,我怎么可能有参加什么十番棋的机会!”
      光无奈,只好照常自己做每日的功课,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了。和谷帮不上忙,光宁愿自己打谱研究,也不愿意去找其他的师兄。从他一进安井门,每日面对的就是年长师兄们的哂笑,他们背地里的议论,也许他们以为光听不见,但实际上光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光觉得,这些师兄就是想让他听见:
      “百工出身的小孩,竟然也来安井门学棋!”“还有啊,你看他,参加个棋会,连小袖都是找和谷借的,怕是学费都交不起吧,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带他去觐见老中…”
      …….
      虽然在棋上和谷是帮不了光什么,但还是硬拉着光去裁了一套时服。
      “阿光,你既然要取参加十番棋,这样正式的棋赛,你不会又打算借我的衣服吧?!”
      “本来是准备这样的。毕竟裁一套新的还是挺贵,平时我也就对付了。”但光想到亮那天的样子,要是自己再穿着和谷的衣服,亮准要以为自己是轻视他了吧,“但你说得对,还是正式一些的好。”
      但光还是拒绝了和谷的赞助,用几个月节约下来的银钱,去裁了一套,颜色也没让和谷参考。
      十番棋的第一局开始的时候,江户城里的各色的花渐次开放,两国桥上,大川两畔也已是春意盎然。这一局是在一位爱好围棋的旗本府邸进行。
      虽然只是两个孩子的对局,但是前来围观的各路观众却是里三层外三层,这情形几乎把光吓得腿发软,连师父们对局,恐怕也就这样的阵势了!
      江户的町人们别的本事光不好说,但口耳相传的本事光是真真体会过。去岁,曾经横行关东十年的大盗“真刀德次郎”一干人等被火付盗贼改方长谷川平藏(1)捉拿归案,当时光和亮都因为小孩子好奇去看了”狱门”(2),结果把光吓得缩在布団里发抖一天不敢出来。后来啊,江户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起“鬼平”的段子,讲的那是绘声绘色,弄得过来下棋的亮听说了,都无奈的笑笑,说长谷川大人是他父亲的世交,这中间的事情他听过,哪有那么夸张的啊。
      这回会把两个小孩的十番棋搞得像国手大战一样,准是消息传出去,然后演变成“日本棋坛未来大国手之战”之类的奇谈怪论了吧。
      两相落座,作为下手的光擦拭棋盘完毕,待亮取过了白棋盒,自取过黑棋来用,揭开盖子,正要先行礼然后准备先走,忽然听见一阵棋子碰撞的泠然之声——对面的亮将手伸进白棋盒,抓了一把棋子出来!
      “请猜先吧!”端正地跪坐在棋枰对面的亮,竟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这气势一时压得光有点喘不过气。
      “猜先…”
      “双方的起始棋份设定为光君的先相先,因此第一局双方需要猜先,决定先相先三局里谁先执白。而且,这十番棋是升降的,也就是说,如果一方净胜四局或者连赢四局,就可以把对方降级(3),后面的局数也要以新棋份来下。”见光有些发懵,负责裁判的弟子连忙解释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光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当时师父说过棋份的事,只好拿起两个黑子放在棋盘上。
      “单数,那么,第一局,由坊门的亮君执黑先行!”
      执白!面对亮!光将白棋换过来之后,脑子里就像棋盒中的白蛤棋子一样,一片空白。
      先相先中上手执黑一局,称为逆番。
      执黑的亮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急着发动攻势。似乎是牢记着一年多以前那场轻敌致败的棋局,亮在布局的时候选择了非常稳妥的错小目。
      “错小目吗?亮君,看来你是真的有备而来!”光执白棋,选择了小目小飞挂,这是行白棋一方最为常用的招法,波澜不惊的形成了相互挂角的局面。
      “哦,二间高挂?”亮静静的凝视了光的白30一手,“正合我意。”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亮捻起一粒黑子靠了上去。稍作接触,亮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三十五,十七之11,夹!
      “糟糕,这一夹,与之前的两手相呼应,我的布局完全落在下风了!”白棋本就是后手,布局却完全落在了下风,之前的对局光已经完全领教了亮在中盘的攻击力,现在亮依托黑棋先行的优势,又在布局阶段完全占据优势——
      “这局棋,阿光估计不好办了。”周围观战的和谷,以及安井门当主、众门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致,“阿光的实力比起亮还稍弱,又执白棋,现在完全落在下风,他又没有执白面对上手的经验,指望他能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事实上,光也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一旦掌握了战场的主动,亮没有再给光任何机会,不到一百手,黑棋就胜定了。之后再进行的手数,或许只是不让棋局太早结束罢了,免得这早上开始下的棋真的变成“早棋”(4)了。
      完全没有悬念。从亮的那一手夹开始,光完全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从头到尾就没有获胜的希望。下午开始的第二场棋,光执黑。虽然之前执黑面对亮,光胜多负少,但是,面对已经完全兴奋起来的对手,又是一场惨败,光中盘就不得不认输,当时光的脑筋一片混乱,以至于连投子的动作都忘记了做,直接起立就是一句“我输了多谢指教”,惹得周遭观战的人群咦声一片。
      月上中天,也不知道外头是不是还有人提着“火盗”的灯笼巡逻。和谷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却发现月色之下阿光把布団裹在身上呆呆的坐着。“哇,阿光,都晓。。。晓八时了吧,你不睡觉了?”
      阿光吁了口气,“之前和亮君交手也有好多次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亮君像昨天那样,我感觉我的每一个变化,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完全掌握了局势,他真强….”
      “半夜三更的,阿光你在这长吁短叹啥,”和谷翻了个身,“我以前可从来没见你这样,你以前输棋来着,复盘完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要研究也明天研究吧,快睡觉了,不然在道场打瞌睡,你想让塾头(5)罚你去L体参拜不动尊(6)吗?”
      “是啊,以前都不会这样的。为什么输给了亮君我会这么在意呢?是因为亮君向我发出的十番棋的战书吗?还是对局的时候,亮君那惊人的气势,精深的算路….”
      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天亮,明六时爬起来做早功的时候,光还觉得有些晕晕乎乎,好在师父看在他前一天连续作战累得不轻,准许他用过午饭再来道场。但饶是回去补了个回笼觉,下午在道场,做练习赛的时候还是勺子叠出。
      (六)
      十番棋的第三局由光执黑。之前两人的对战在江户棋界已经传为美谈,因此光和亮竟然受到了田沼能登守意致的邀请,在他的府邸进行这一局棋。
      棋枰的两边摆了两大排的坐垫,正上方的席位,自然是主人家的,两边最上的当然就是前来的四大家的当主,之后按照次序就坐的就是前来的大小弟子。
      这种状况说句实话,离得远的那需要千里眼才能看到棋局的形势,当然坐在那样位置上的自然也是地位较低的人。要想知道这棋局如何进行,恐怕还要事后看棋谱。
      “这位是越智君,”后入座的亮向众宾介绍坐在记谱位的一个年少门人,“是本因坊的内弟子,今日将由他做记谱。越智君年少,初次参与棋会,如有不当之处,请众前辈多多包涵。”说罢与越智一同向上席的主人,对面而坐的光以及两旁的众宾鞠躬致意。
      越智看上去比亮略少,白净的面孔上五官长得甚是端正,显得文质彬彬。越智熟练的研墨,取下毛笔蘸上红黑色的墨汁,再取了记谱纸仔细摊开,在谱纸上方空白处从右到左的依次写下对局日期,地点,以及黑白双方的姓名手合,交于对局双方,检查无误。
      “越智君书法很有造诣啊。”光看到越智书写的棋谱抬头,不禁暗自赞叹,“越智君写我的名字比我自己写的好看多了。”光的字写得不算好看,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塾头看了他抄录的棋谱,棋谱倒是抄录得准确无误,可这字简直叫人难以言说。鉴于此,如今的光,每天都有额外的书法练习。
      上一次的棋赛,做记谱的人是一个小弟子,结果那字迹潦草的让人连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更不要说因为下子很快,那弟子大概是水平不够,好几处都记错了。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最后还是光和亮留下来,复盘之后重新抄录了两份棋谱。烈元为此颇为生气,将那个弟子痛骂了一顿,还是当时仙知看不过去,劝他别这样吓着孩子,这才了事。于是这次坊门特别安排越智来记谱。本来安井家打算让和谷来记谱的,但是看到越智前来,本着鼓励下手的态度,就免除了和谷的公务,反倒让和谷为此呜呼哀哉——不能近距离的看到棋局了!
      光的第一手棋就长考了不短的时间。
      并不是第一手棋有很多选择——对于日本的,任何执黑棋的棋手,第一手落在右上角的小目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但那之后该怎么进行,光着实需要多一些时间来构思。
      常说“长考出臭棋”,尤其对于年少的棋手。但是与其说是思考棋局,不如说对光而言,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平静自己的情绪。这局棋如果再输掉,光就是净负三局,下一局又轮到他执白,可谓凶多吉少——净负四局,那就要被降为“定先”了!对于棋手来说,在公开的番棋大战中被降级,哪怕不是幕府批准的正式争棋,脸面上也不好过去。虽说不应对本门前辈不敬,但光自认自己真没办法像四世仙角(7)一样心态良好。纵使以前的阿对胜负,对棋手的荣誉并没有什么深刻认识,但这十番棋,看阵势就知道非同小可,而且,如今的光,对于围棋的态度,悄然变得不同了…..
      经过长考,光从布局阶段就牢牢的把握先行之利,尽量将棋走的坚实,最终官子收完,光以三目之裕获胜,缓解了降级的危机。
      田沼能登守在府邸设下了宴席,款待前来的诸位棋士。离开了棋枰,光终于能够腾出眼睛来看众位嘉宾,也能腾出嘴来问和谷这些棋手的姓名。
      “坐在师父身边的,就是号称‘鬼白川’的白川先生,对上手先之手合,虽然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但已然被认为有上手之力。
      “坐在亮君身边的,就是今天记谱的越智。他家代代都是御三家之一的水户德川家(8)的家臣。他才十三岁,就被坊门称为‘棋院的凤凰’。而且他小小年纪就熟读汉学,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在棋士中实在是不可多得。
      “白川先生身边的就是芦原先生,对上手先又二子之手合,他是坊门的外家,也只有十八岁的年纪。因为他的义父猝死,去岁年末他便成了芦原家的家主了。
      “井上家的伊角君,平日里和我们下棋的。如今棋界的传闻,说因硕大人有意将他立为跡目。”
      “棋界看来是大有希望啊,这样多年轻的棋士。”光随着和谷的介绍,端详着田沼殿上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自宝永以降,棋坛不振已久,如今优秀棋士层出不穷,又有光君这样的天才少年,实在是棋坛的幸事。”光的眼神定格在坐在烈元先生身边的亮身上时,似乎听见了亮在两国桥上的话语。
      “在这样的时代里,与这些年轻有为的棋士门一起振兴棋道,亮君,我可以吗?”
      光托着腮,呆呆的看着对面坐的远远的亮,却没发现自己面前的料理已经跑到了和谷的盘子里。
      注释
      1.火付盗贼改方长谷川平藏: 请参考动漫《鬼平》和池波正太郎的《鬼平犯科帐》。长谷川平藏,讳宣以,天明、宽政年间担任火付盗贼改方的首领。火付盗贼改方是江户时期抓捕和处理纵火、犯罪人等的部门。长谷川平藏在任期间设立了“人足寄场”用于对轻罪犯进行lao改,而且他在任期间抓捕了处理了多起严重的犯罪事件,时人称他为“今大冈”(可以理解为日本版的青天再世)。
      2.狱门:日本古代的一种刑罚,相当于斩首示众。
      3.降级:棋份降一等。比如原本是先相先,变成定先。
      4.早棋:“早碁”不是早上下棋,而是快棋的意思。
      5.塾头:棋家的道场里负责训练的年长弟子。
      6.L体参/拜不动尊:明治时期岩崎健造八段提到,当年安井家弟子间流行一种迷/信活动,就是L体参/拜不动尊,据说可以获得棋力进步。
      7.四世仙角:安井家的四代目家督,号仙角。此人因反对本因坊道知升段而与道知爆发争棋,结果被道知在比赛中横扫。一般由幕府批准的正式争棋都颇为重大,失败的一方往往会有代价,而这位仙角似乎无事发生一般,心态应该说是颇为良好的。
      8.水户德川家:江户时期德川将军家的三个最为重要的分家,称“御三家”,分别是尾张、水户和纪伊家。


      IP属地:美国4楼2025-02-22 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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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之后进行的三局棋波澜不惊,光执白中盘败,执黑一胜一负。六局结束,光两胜四负,这代表着即使后面光四局都胜也不能与亮互先,两人仍然要保持半子 之差。
        “看来光君当时说‘对上手受一先就好’,话说的是有些大了啊。”复盘结束收完棋子,亮突然说道。
        墨色的额发遮住亮的眼睛,光看不清他的表情。未等光回话,亮就起身告辞,走到竹帘前,亮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对光说:
        “治孤和官子手法颇为精妙。”
        光猛地抬头时,竹帘哗的落下来,挡住了亮的背影。
        汤岛,坊门的道场,白天的时候总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不论家主或者塾头在否,弟子们都在棋盘前做功课,或互相练习,或复盘讨论,也有的拿着棋书专心致志的打谱,还有正在抄写或者整理棋谱的少年弟子。门外的回廊上,那些刚刚入门的孩子,就赤着脚擦地板,或者清除房梁上的灰尘。
        “绪方师兄,你看。虽然光君年纪还小,发挥还不太稳定,但是他似乎已经体现出对实地的强烈偏好。与之配合的是,他治孤的技巧,以亮的愚见,甚至不逊于很多高段的棋士。而且从几局收完官子的棋来看,他定型收官的能力也可以和很多高手相比。”亮与绪方讨论起和光的对局,“在我的印象中,光君的师父,也就是仙知大人,他的棋风似乎偏好大模样的。”
        “这不奇怪,”绪方笑道,“自古以来,弟子几乎不会直接受到家督的指导,主要是避免偏私之故。所以弟子和师父不像,这也不难理解。所谓龙生九子,就是这个道理。”
        “就如同昔日的道策名人,门下五弟子,各有不同,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棋界元禄盛世。而在那之后,棋界的众人安于现状,懒于求变,所以才造成了宝永以来棋道的不振,”亮接过绪方的话来,“以至于输给琉球使者,是在有辱国格。而如今年轻的棋士众多,亮觉得,如果要振兴棋道,非得大家共同切磋琢磨,时刻追求棋艺的上达不可,若是如同昔日‘天下共升一段’的混日子,那棋道就真的衰微了。”
        绪方有些惊讶。眼前这个孩子,才十五岁的年纪,端坐在棋枰之前,已然隐隐有诸位名人前辈的风度。更难能可贵的是,亮如此年少,竟能以追求上达,振兴棋界为己任。
        前代名人真是没有看走眼。
        “所以亮你在松平府的披露会和稻叶家的棋会之后,才对安井家的那个叫光的孩子这样关注?”
        “是的,”亮想起松平府披露会和稻叶家的棋会,“前代名人曾经教导亮,围棋是两个人下的。不瞒绪方师兄,亮自从见到光君,便认为光君会是亮的对手。
        “可是,光君却对亮说,他从未对成为上手有过追求,甚至说出对待棋道颇为随便的话。当时我听到后气愤异常,心中想,我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当做自己的对手!”
        “但是你却和光君作十番棋?为什么呢?”绪方有些不解。
        “因为这样,我更要击败他,我要证明他还没有和我‘互先’的资格!”亮的声音陡然提高。
        “可是,”绪方突然调侃般的对亮抛出一个笑容,“今天亮君来,对我说‘光君的治孤光君的收官’云者,分明已经是把光君当做自己的对手了啊!”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少年,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与亮进行十番棋以来,光在门内的地位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安井家的家主仙知不似其他门派对自己喜爱的弟子心存偏私,一直对诸位弟子一视同仁,除了对外家森下家的和谷,因为森下家的老家主有恩于宗家。随着光和亮做十番棋,二人屡屡被邀请去旗本、老中家的棋会,当主有时候也少不得对光多关注上一些,这让道场里的其他门人羡慕嫉妒恨。虽然还是免不得一些嚼舌根,但年长的门人再不会打发光去做无休无止的誊写、整理棋谱等苦累的工作,或是对他呼来喝去。因为总是公开对弈的缘故,光认识的其他家的棋手也渐次增多,若是年纪相仿,段位相符,也常常相互切磋,与过去在门内闭门造车的状况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在棋坛,棋力决定了一个棋手的地位,饶是光年纪尚轻,段位还低,依然不能幸免。
        做完固定的功课,光又把之前和亮的棋谱拿出来复盘研究。下一局是他执白棋,也是这个十番棋里他最后一次执白。先相先的十番棋,不论作什么顺序,若是中途棋份不变更,下手通常都是执白三次,而前两次光都毫无抵抗力的脆败。
        “亮君的棋偏好攻击,虽然有时候有些冒进,但他依托厚势的下法确是气势雄浑,甚至颇有师父的风范。而且他的布局,又继承了坊门的真传,每次对局的时候都可以取得优势。
        “亮君的棋,和我正好是针锋相对。如果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对手,那应该非常有趣吧。”光放下棋谱,想到之后和亮的一战。和亮进行十番棋以来,光对亮的这种感情是越来越强烈。然而在棋份里,如果不能“互先”,就永远是低人一级,算不得棋逢对手。
        “想要和亮君互先的话,若执白棋总是输,就很难提升棋份啊。”
        十番棋第七局由亮执黑先行。此刻已经是九月,江户城已经秋意甚浓,室内又尚未开始取暖,坐着不动就觉得冷飕飕。
        虽然在这样的环境里长考不是好的体验,但这局棋双方都谨慎非常,竟然到了晚上还形势混沌。“光君,我们能打挂吗?”亮作为上手,虽然此局是逆番,但仍然享有打挂的上手特权。
        “也好,免得晚归让门人们担心了。”安井家和本因坊家的部屋都在两国,虽然不是荒凉地段,但走夜路终归不安全。
        续弈定在了六天以后。经过一番激战,以和棋告终。虽然没有取胜,但因是后手,又是对棋院的天才亮,白棋能和,真是难能可贵。
        相互致礼的时候,光的棋士之礼,比过往都更加自信:
        “亮君,我一定会与你互先的!一定会!”


        IP属地:美国5楼2025-02-22 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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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当光最终以受先相先五胜四负一和结束了和亮的十番棋时,江户已经来到了十一月。
          “是光君胜了啊。”
          “但亮君让光先相先,所以总体来说,在下也称不上胜。”
          的确,因为是受先相先的对局,光只能堪堪打个平手,远远不到改变棋份的时候,因此亮仍然保持高出半子的手合。
          “我一定会和你互先对局的,亮君!”金色额发下目光炯炯,充满着斗志。这时亮才突然发现,和两年前相比,光的身段长了不少,五官都长开了,竟然是个俊美的少年,和当年在松平府或稻叶宅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明天就是御城棋下打(1)的日子了,今年的对局如何,真是很令人期待啊。”亮踱到部屋的门前,眺望着御城的方向,那御城内的黑书院(2),那是棋手们终生期待的圣殿。
          “我记得亮君当年曾说想要和光将来在御城棋一战吧。”
          “是,当时君颇为不在意,所以才有了今年的十番棋战。”亮正说话间,光已经负手站到了亮的身边。
          “这最后一局,师父、令师和绪方先生都没有来观战,想必忙于准备御城棋合战了,”光侧过脸看向亮,莞尔,“将来如果能和亮君、伊角君甚至和谷师兄,还有白川先生在御城棋一战,真是很令人期待呢!”
          “哎呀!”亮听到外面报时的鼓声,“今天木村先生和小柳先生(3)来到道场,绪方师兄叮嘱我,让我指导两位先生呢!”
          “木村先生和小柳先生?”看亮匆匆忙忙收拾棋子准备往汤岛道场赶,光也赶紧帮着收棋子。
          “木村先生和小柳先生都是长谷川大人的与力,他俩也爱好围棋,虽然水平嘛…”亮没说下去,光也大概猜到了。长谷川平藏,光见过一两次,他也喜爱围棋,但是纯粹就是“下手横好”(4),木村和小柳,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自从前代名人之后,棋道复兴,相比起元禄时期围棋只是少部分人的爱好,如今,喜好围棋的人越来越多了。”亮和光收好棋子后,快步的往汤岛的方向走,亮这才体会到坊门道场和部屋分离,实在是剥夺弟子们睡觉的时间。
          “是啊,虽然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下手横好,但是,业余棋界也不乏高手呢,比如当年和尊师烈元大人大战十番棋不分胜负的僧人小松大师。好了亮君,我先回道场,你就好好去指导‘下手横好’吧!”两国桥上光和亮告别,眼看亮一溜小跑的往汤岛飞奔而去。
          御城棋合战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对局都会在江户御城的黑书院呈现给将军。通常这一天是十一月十七日,据说是当年东照大权现在大阪“冬之阵”击败丰臣秀赖的时候(5)。这一年的合战,光的师父执白棋输给坊门的绪方,这对绪方来说,算是暂时止住了连败;而本因坊则执白击败了林门入——今年初林家的老家主隐退,林家家主虽然换了人,但按照惯例,还是叫“林门入”。
          御城赛后,光被授予三段,这是出于他在对亮的十番棋中表现出色的考虑。光的免状上,第一次出现了“对上手二棋子之手合,三段免许”的字样。这是御城赛前棋院家元会议的决定,因为有段人士大为增加,为方便起见,从此以后,自“对上手三棋子之手合”到“名人”的九个段位,都以数字来表示,但七、八、九段仍然另称“上手”、“准名人”、“名人”,以表示对高段的尊敬。(6)
          自与亮的十番棋之后,时间过得甚快,光和亮依然经常切磋,有时候是亮到药研堀来找光,有时是光去本所或者是汤岛找亮。若是白天没下完打挂,都会留对方用过饭食再走。也有时候是达官贵人邀请到府邸对局,比如那位稻叶丹后守大人,这就不必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多谢指教!亮,从今以后我们的手合就是互先了!”
          一局终了,光兴奋地向亮行礼。之前他曾经短暂追到过互先,结果四局的工夫又被打了回去,这次是真的追到“互先”了。光对亮的称呼,也渐渐的由“亮君”,变成了私下里叫“亮”,亮也是如此。
          “距离我们第一次对弈,已经将近四年了吧,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对手了!”输棋的亮也并不沮丧。
          “是啊,以前都是先相先的棋份,虽然多赢了些去,但总归棋低一级,现在,亮,我足够做你的对手了吧!”阳光穿过竹帘的缝隙,映照在光金色的额发上,笑容灿烂的十六岁少年,似乎也在闪闪发光。
          “当然是了,我一直期待这一天。”亮坐直了身子,只是面对棋枰巍然正坐,却像传说中的剑圣拔出了剑,准备真剑胜负。
          “听说井上家推荐了伊角君参加御城棋赛呢。”收拾好了棋具,光和亮一并离开,因为今日有贵客要来。并肩缓步而行的时候,光突然提起了这一茬。除了亮,与光对弈最多的其他门派的弟子,就是伊角。
          “那伊角君明年应该就会登城,和师父们一起参加御城棋合战了。”亮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也听闻了这件事。
          “是的。若不是跡目或者家主,则要升为上手,或者得到特别推举,比如绪方先生和伊角君那般,才参加御城棋合战,”光点点头,“当年亮你如此想要成为当代上手,也是想要在御城棋合战上真剑胜负吧。”
          “是如此。平日里的比赛,就如同两个剑道的高手拿木剑比试。剑道中,往往在拿木剑的时候,武士们都能发挥最好的招法,然而拿了真剑,反而束手束脚。所以剑道中才有‘真剑胜负’之说。”出身武士之家的亮,平时也和武士们多有接触,虽然亮自己的剑术实在不怎么样。
          “那么,”光接上亮的话,抿起嘴唇想了想,“争棋决胜也是吗?”
          “争棋决胜…”亮的脚步猛地一停,转过身直看着光,“光,御城棋合战虽然是紧张的胜负,但胜负也仅仅是棋盘上的胜负。可是,一旦两个棋手争棋决战,那不仅仅是棋盘上的胜负,两个棋手反目成仇,两个棋家反目成仇,胜者一步登天,败者…”
          “是啊,并不是所有的棋士都像四世仙角大人那般脸….” 光刚想说脸皮甚厚,但想到四世仙角乃本门先辈,不可诽谤,于是慌忙改成“心胸宽广”。
          “所以我虽然期待和光君你成为真正的对手,可是,我真的不想有一天和你争棋决胜啊….”
          “我也不想。”光也停了下来,“能和你互先,成为你真正的对手,也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但随着这个目标越来越近,到今天终于达成,却由不得我不想很多事情了。”十六岁的光已经是身形挺拔,镶嵌着剑眉星目的脸庞也有了棱角,已然不再是孩子的模样了,“以前只知道得过且过的时候,没想过这些事,后来一心想要追赶你,也没想过这些事,到了今天,却没有办法不想。伊角君比我大两岁,已经获得井上家特别的推荐,而你和我,都已经四段,离五段也必然不远。我也知道,没有名人棋所的时候,高段升段必然要四家的同意。我不得不想,如果有一天,你或者我,如果升段被对方的家主反对,那么到时候,必然要走上争棋决胜的一步了…不只是师父们,还有你我...”
          亮愣住了。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欺骗自己不去想这些。这些事情,亮甚至比光懂得更多也更早。他看得出,他的师父本因坊烈元,是一个病菌都不肯让给安井家的。因为仙知先生总是在对局中压倒他和绪方,烈元就愈发想要在棋院处处争先,让本因坊成为棋院的首座(7)。可是仙知却偏偏毫不在意,这反而让烈元更加恼火。现在他还能和光毫不避讳的对弈,只是因为还是四段,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罢了。若将来两个门派有利益冲突,可能是升段也可能是名人之争,首当其冲的,除了绪方师兄,就是自己,和光。到时候,师门的命令,棋家的荣耀,能够违抗吗?
          十七岁的亮着羽织袴的样子,已经和师父们类似,站在年长的棋手或是年长的武士中,已经不显得突兀。
          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
          END
          【注释】
          1.下打:御城棋赛形成制度之后,一般不会当着将军的面进行,而是在十一月十七日登城前封闭比赛数日,然后在比赛当天复盘给将军。这样的形式称为“下打”。
          2.黑书院:江户御城内的黑书院是御城棋赛时将军莅临观看的场所。
          3.木村先生和小柳先生:参见动漫《鬼平》。
          4.下手横好:就是又菜又爱玩的意思。
          5.大阪“冬之阵”击败丰臣秀赖:德川吉宗在位期间,将御城棋的日期定在了每年十一月十七日,也就是大阪“冬之阵”的日期。
          6.关于日本用数字称呼段位的时间并不确定,但大约应该是十八世纪后期。因为在十八世纪中期棋院的文书中仍然是用的过去的繁琐称呼。十八世纪后期因为市民阶层崛起,围棋爱好者的基数大为增加,想要获得段位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方便起见也确实有这个迫切的需要。
          7.让本因坊成为棋院首座:本因坊烈元确实一直在棋院争取以本因坊为先(当然如果他是名人棋所一切就顺理成章,但可惜他不是)。


          IP属地:美国6楼2025-02-22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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