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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建安十三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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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周瑜醒来,发现床榻边空荡荡的,他抬头看看窗外,依然是夜幕四沉。
平时这个时辰,小乔都在房中整理,为他起身做准备。而且,今日休沐,人去哪里了?
周瑜踱到书房,没有人影,他看了一眼铜漏壶,浮箭指在寅时正三刻。
在府中寻了一圈,周瑜终于在郡府后厨,找到了忙碌的身影,松了口气。
油灯淡黄的火光映照着腾腾的雾气,小乔的窈窕背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周瑜不知怎么想起那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转而想到这首歌寓意不祥,我俩一心人,怎会做不到“白头不相离”。
心里啐骂自己,真是瞎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上下翻腾,小乔正把揉好的面皮切成细细的长条。
她的发髻一丝不苟地盘起。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如清晨花朵间的露珠。
几缕碎发因为雾气而微微卷曲,贴在她的颈侧上,更显得她肌肤如雪,细腻如脂。
周瑜心神一荡,从背后蓦然搂住了小乔纤细的腰。
小乔惊叫一声,转头一看,嗔怪道“仔细人见着,出了内室,莫忘了威仪。”
正要挣脱,周瑜没松手,抱得更紧了,头埋在小乔的脖颈间,闭着眼,闷声道“瑜不要威仪,瑜只要夫人。”
小乔的脸,臊得如院外灼灼盛放的桃花。拿捏住分寸,后脚跟重重地跺了过来。
周瑜灵敏地躲开,手重又搂上来,把小乔拥进怀里,喃喃道:“今日休沐,无妨”
他看着小乔熟练地下着面条,皱了皱眉:“吃黍米羹就好,何故劳神做索饼?”
炽热的鼻息蹭得小乔脖子痒痒的,她扭头看向他,杏眼里隐约已有怒意“今日是何日?”
周瑜一脸茫然,“今日是何日?今日休沐啊”
“再想!”小乔白了他一眼。
领了命的周瑜极其认真且努力地把所有和今天有关的事情在心里默了个遍,连家中那只大黄狗什么时候下的崽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今日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看着小乔,挠挠头“今日二月十五,离正月十五已过一个月?”自己都觉得这想法离谱,不禁哂笑出声。
“今日是你生辰。”小乔看着周瑜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呵呵,我当是何大事”周瑜长呼一口气。
还没呵呵完,小乔已经把索饼盛上来,加了后厨仅有的豆酱,推到周瑜面前,一脸严肃“你记得我的生辰,记得循儿、胤儿,记得周叔,记得家中每个人,记得军中诸将,账内亲兵,就是不记得自己。”
正埋头干面的周瑜被小乔一长串不带喘气的话噎到了,喝了口汤,辩解道“那是为替他们尽孝道,我父母皆不在了,记着作甚。”
小乔哑然,叹了口气,“那你把索饼吃完,长长久久就好。”
晚间,想着孙权刚送来的几封战报,周瑜就着几个小菜草草扒完粟米粥,捏着鼻子,端起一碗斑鳢汤一饮而尽。
因为外伤,忌口的东西太多,小乔便加了一道斑鳢汤。那斑鳢汤真的只是鱼汤。除了少许盐再也找不到半点东西,连姜丝都不放。
周瑜正准备去漱口,小乔端着食盘推门进来。
闻到那浓郁的药味,周瑜忍不住皱眉,满脸苦笑“夫人,刚饮完汤,这药能不能?”
“公瑾”小乔把他按回几案前,声音带着一丝埋怨“医官吩咐趁热喝。”
周瑜处理事务,常常误了吃药的时辰。
亲兵每次提醒,他只说知道,直到放凉了,都没喝一口,旁人又不敢强灌。
小乔来了,不得不每天按时灌下黑漆漆的药汁。
他急着喝完,烫到了嘴。
放下碗吸气的模样,逗得小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周瑜突然倾身上前抱住了他。
温热的唇贴了上来,舌尖急切地探进去,勾住了她的舌,直到那浓烈的药味跟彼此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才缓缓地放开了她。
“这样,就不苦了。”满眼是心满意足,甜腻腻的笑。
见小乔羞得面若桃花,周瑜意犹未尽地舔舔唇。
门外亲随通报“将军,吕蒙将军来了。”
周瑜一愣,干咳了一声,正色道“请他去书房稍等。”


IP属地:广东16楼2025-01-24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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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看到满面春风的周瑜,吕蒙很是惊喜,两个月不见,那么重的伤,都督竟然已经痊愈了!
    “子明,寻阳令做得如何?”
    嗯,一句话不离工作的习惯还是没改,吕蒙腹诽。
    “挺好,都督”
    “还不改口,我如今不是都督了。”周瑜笑着提醒。
    “哦”吕蒙点点头,没说话。
    “怎么有空过来?”
    “……兵书上有几处疑惑。”
    周瑜皱了皱眉,锐利的目光,盯向吕蒙“跟我也说假话了。”
    “今日是都督生辰,再者,蒙不知道都督伤势如何……”吕蒙只好老老实实交代。
    “胡闹!这点事,你就置公务于不顾?为将之道,你都忘了?”周瑜嘴角紧绷,努力压抑着怒气。
    吕蒙站直了身体,垂手听训“是,都督息怒,蒙明日便回!”
    “嗯”周瑜的脸色缓和下来,“先去用饭,今晚参课,看看你这两个月长进了多少。”
    月上中天,周瑜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屋里点着灯,小乔还没睡,正在收拾行李。
    “夫人,何时回去?”周瑜有点怅然,环上小乔的腰。
    小乔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回抱着周瑜,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闭眼听他有力的心跳声,手轻轻摩挲着他已经结痂不再缠着绷带的伤口,幽幽地说“明天”
    虽然早有准备,悲伤还是从四面八方,温柔地涌上来,一点点漫过心头。
    从军这么多年,尸山血海里淌过来,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周瑜,面对生死,却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面对离别,他都无法,从容不迫。
    想起今天叱责吕蒙忘了为将之道,他又能做得多好?不过是在镇定自若的外表下饱受煎熬罢了。
    “想些什么?”他回神过来,才发觉小乔正看着自己,眼里亮亮的,有水光闪烁。
    “想你。”
    小乔不禁莞尔,轻锤他的肩“我在你面前,想我作甚?”
    “想你嫁给我那日美如仙子,想你这些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周瑜轻声漫语的,音调慢慢低下去,俯身渐渐凑近,吻住她的唇。
    她也拥紧他,迎合他的舌,喘息声,激烈而绵长……
    离开他的唇,她还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如乱石穿云,浪涛拍岸。
    喘息未定,听他喃喃自语:“倘若当初未遇见你,你我是否就此陌路?”
    小乔怔了怔“怎会陌路?这皆是天意。”
    “嗯,天意”,周瑜狡黠一笑,突然托着小乔的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即便你不肯嫁我,我也要追你一生一世。此生如此,来世亦然!”
    入夜,小乔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她侧身躺在周瑜身边,就着月光描绘他的眉眼,皎洁的月色,衬得周瑜清秀俊朗的脸更加柔美。
    她越瞧越心生叹息,这样的一张脸倘若是个女人会如何?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叹她美若天仙,可是,这个男人却毫不逊色于她。
    果然花朝节出生的人,多貌美如花,她忿忿地嘟起了嘴。
    正想着,身边的周瑜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是那种费尽气力怎么也抓不住空气的挣扎。
    小乔的心揪成了一团,又不忍心弄醒他。只得将手臂垫在周瑜脖颈下,抬高些,一边轻抚胸口,好让他顺气。
    折腾了好一会,好像呼吸恢复了平稳,支撑不住的小乔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一早,小乔找到大夫,得知肺叶受伤后,季节变化偶尔会有呼吸困难,调整姿势就无大碍。
    只是偶尔?果真无大碍?小乔心中惴惴。
    周瑜蹭着她柔软的发,安慰道“并非夜夜如此,许是昨夜天气骤然转冷。我垫高些睡便是。”


    IP属地:广东17楼2025-01-24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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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临出门前,小乔把周瑜的作息安排,每日要务,全写下来,叮嘱那几个亲随替她监督。
      亲随们按周瑜提前授意,只得不停点头应承“夫人放心”
      小乔还是不放心,转而对庞统和凌统道:“庞先生,凌将军,公瑾便托付给你们了。”
      庞统瞟了一眼站在小乔身后,不停给他使眼色的周瑜,假装看不见,一脸诚恳地保证“统定不负夫人重托。”
      准备第二日返回寻阳的吕蒙,被小乔恳求多留几日,帮公瑾料理些事务。吕蒙正中下怀,求之不得,满口应允。
      已经钻进车里的小乔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找凌统要了生辰八字,说公瑾不靠谱,问了一个月也没问到。说凌统父母不在了,周瑜这个做将军的也不知道关心下属。
      周瑜扶额,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成了亲,都一样的唠叨。
      众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雄姿英发的大都督被数落得像个可怜的小媳妇,还在一旁如沐春风地微笑着。
      最后,一个头两个大的周瑜不得不把絮絮叨叨的小乔哄上车,往江边而去。
      仲春的早晨,江边的风瑟瑟生寒,周瑜将小乔肩头披风紧了紧,柔声道:“起风了,快上船吧。”
      小乔站着未动,周瑜将她冰凉的手包裹进自己温暖的手心里,紧紧捂着。
      二人默然相对,许久未发一言。
      周瑜怔怔地盯着小乔的脸出神,小乔也含笑望向他。心中想,若能一直被他这样看下去,该有多好。
      她最爱被他凝视,从他晶亮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真是万分幸福。
      只是,他眸中却并不常是她。
      更多时候,是案牍奏报,是军营行伍,是天下时局。
      想到此处,小乔已觉眼眶艰涩。
      周瑜揽过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定会好好照料自己,放心便是。”
      小乔前脚刚走,周瑜就马不停蹄地谋划入蜀的部署。
      接连几天通宵达旦,逼得庞统怒不可遏地抢过周瑜手中的地图,勒令他去休息。
      周瑜忿忿地丢下一句“狐假虎威”,不得不回房,倒头便睡。
      日暮时分,睡得迷迷瞪瞪的周瑜听见院子里传来吕蒙激忿的声音,什么荆州,南郡。
      周瑜心想,这小子冒失的本性还是改不掉。
      然后,听到更为愤怒的声音,“刘豫州……,”是鲁肃的声音,周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子敬”听到熟悉的声音,吕蒙和鲁肃都住了嘴。
      鲁肃看到周瑜憔悴的脸色,伤感起来“公瑾,听说你在江陵吃了不少苦……伤势如何?”
      周瑜宽慰他“早已痊愈,有劳子敬挂心。”
      鲁肃忧心忡忡“公瑾消瘦了许多。当真痊愈?”
      周瑜无奈地笑笑:“瑜何时诓过子敬,只是变天时,些许咳嗽罢了。”
      寒暄之后,竟是良久的冷场。
      周瑜感到,他和子敬之间,有了层淡淡的隔阂,很多事已谈不到一处,再没赤壁时心有灵犀的默契。
      周瑜苦战南郡,鲁肃一直伴随在孙权的左右。
      孙刘联盟,在周瑜眼中,是一个幌子,表面花团锦簇,实际无甚用处。
      鲁肃则不同,自战前他到江夏会晤刘备,邀诸葛亮来吴,到大战的辉煌胜利,使他坚信联盟对东吴,百利而无一害,刘备是东吴的盟友而非敌人。


      IP属地:广东18楼2025-01-24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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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刘豫州亲临京口,要以交州北部各郡换取南郡南部的江陵周边。”鲁肃再次开口。
        “子敬如何想?”周瑜默默地呷了口茶。鲁肃此来目的,他心中了然。
        “刘备说刘琦为荆州刺史,主公也不好反对。如今刘琦病重,刘备以皇叔身份接手荆襄,也是民心所向。况且交州的苍梧太守吴巨愿意投靠刘备,我们不动一刀一兵,便可接管南海之滨…”
        “占据江陵后,整个荆襄的压力,皆是江东承担。曹贼在徐州虎视眈眈。内部山越尚未降服。把江陵转给盟友刘备,正可让他去抵挡曹操。”
        鲁肃没注意到周瑜的沉默,正在兴头上,侃侃而谈。
        “子敬又见到刘备了?”待鲁肃稍稍停顿,周瑜淡淡问道。
        鲁肃点头道:“路过公安时,玄德率众迎接,真是忠厚之人。他还托我问候你。”
        周瑜似笑非笑地哼了一下,道:“子敬是实诚之人,刘备现在对我江东俯首帖耳,焉知此人隐忍过人。吕布临刑前求他说情,他非但不说,反而落井下石,吕布临终恨语‘是儿最无恩信者’子敬莫非不知?他居然还有仁厚的名声!”
        鲁肃一愣,呆了半天,摇摇头“非也,豫州于穷困潦倒之际,得江东援手,我以恩信待他,岂是吕布袁绍刘表之流可比?他不怕损了仁义之名?”
        周瑜冷笑“只怕你仁义,他人却未必!”
        鲁肃急了,脱口而出“玄德说你‘恐不久为人臣’,公瑾恐怕耿耿于怀吧!”
        门外的吕蒙一听,只觉头皮发炸,真想冲进去,把鲁肃一脚踹翻。
        鲁肃话一出口,也后悔了。
        周瑜一怔,肋下隐隐作痛。
        十年前将兵赴丧,他就知道,会有今天。哪怕他谨言慎行,做足了臣子姿态,哪怕孙权只是一名将军,哪怕众人为礼尚简,哪怕对孙策,他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但是,该来了,最终,还是来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句轻轻的挑拨,便危机四伏。
        今时今日的孙权,早不再是那个初继江东,痛哭流涕的少年。
        赤壁的熊熊烈火毁灭了曹操的南下大军,也点燃了年轻君主独揽大权的雄心。
        周瑜凝视鲁肃半晌,最后,还是开口:“子敬,请回复至尊:南郡北岸我不给,其一,江陵是扼守长江的重镇,要取巴蜀,非得江陵不可。其二,刘备若占了巴蜀,势必对我江东形成压迫之势。”
        “刘备怎会占巴蜀?况且,主公那里……”鲁肃踌躇起来。
        周瑜站起来,叹了口气“非瑜拥兵自重。至尊若是不放心,取走瑜的兵权便是。”
        鲁肃沉默良久,起身告辞。
        退到门后的吕蒙正要离开,屋内周瑜突然唤他:“子明”
        吕蒙进来,见周瑜神情阴郁,更显出脸色憔悴。
        “都听见了?”
        “听得清楚。”
        “我功高震主”周瑜踱到吕蒙面前,凄然苦笑,“他就那么急着培植自己人。”
        “都督”吕蒙心里一酸。“为何不向主公讲明?”说罢,他又觉得自己的主意可笑,都督这些年的一言一行,还需要解释么。
        “当初就该和诸将一样,单骑进城,避嫌为上。”吕蒙忿忿。
        “我若保全清誉,太夫人和仲谋又当依仗何人?”周瑜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将兵赴丧,古来大忌,他周瑜岂能不知?知道又能如何?他不拼着一己之力,一点点挽回狂澜,这江东,谁能替他来扛?!
        吕蒙看着灯影里周瑜落寞的双眼,心底一颤,险些落下泪来。
        周瑜的手落在吕蒙肩头,“子明,如今,你和子敬正得至尊信任,但是,也需小心,身为人臣……”说着,蓦然顿住,苦笑着摆摆手“周瑜无能啊……罢了”
        周瑜不肯借江陵,孙权说出的话,无法交代,正值刘备刚丧了夫人,孙刘两家便趁势结了亲。
        驻扎在江陵的将士们冷眼旁观,对岸公安城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周瑜将计就计,上疏给孙权,建议锦衣玉食,将刘使君软禁在京口。
        同时,荆州之争也可以缓一缓。


        IP属地:广东19楼2025-01-24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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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下,西陵峡口的叉湾里。
          十几艘战舰一字排开。
          一艘斗舰上,甘宁正与四五个亲随饮酒。
          十几年来,这些巴东同乡和他一起做劫匪,投江东,战赤壁。
          甘宁正在用川话和众人行酒令。
          “兴霸……兴霸……”
          甘宁听到呼喊声,兴奋地跳起来。“是都督!”
          “将军想是听错了,都督怎会来?”
          奔到船头边,甘宁瞪大眼睛望去。
          江岸上那长身玉立的高大身影,不是都督是谁!
          甘宁欢呼一声,纵身一跳,翻身跃下战舰,稳稳当当落在周瑜面前,施礼道“甘宁拜见都督!”
          周瑜当胸给了甘宁一拳,“好你个甘兴霸,躲在船上吃酒,害我好找!”
          甘宁嘿嘿笑着 “都督,怎么来也不打声招呼。”
          “就是要突袭,”周瑜佯装生气,板起脸,“果然贪杯误事!”
          甘宁也不急,摇头,“贪杯是有,误事却是没有……”
          周瑜笑着点头,低声道:“也不请我喝一杯?”
          夜色中,斗舰上灯火通明。
          “都督的箭伤如何了?能饮酒?”甘宁就给周瑜倒了杯酒,关切地问道。
          “痊愈了,我早不是都督了,还不改口。”
          “改口?叫什么?偏将军?太守大人?”甘宁皱眉一哂,“一入吴,宁就叫您都督,都叫习惯了。”说着,一挥手“不改了,还像在军中一样,多好!”
          周瑜无奈地笑笑。
          “都督!尝尝这个!”甘宁为周瑜夹菜,“这是桃花鱼,只秭归的香溪里才有,南郡可吃不着!”
          “恩,确实味美。”周瑜点头称赞“兴霸,听说***练水军?”
          “果真什么都瞒不住都督!”甘宁喝了口酒,指着远方江面道“这西陵峡口,险滩密布,水流湍急,别说作战,行船都得一身硬功夫。所以,一到夷陵,我就让他们到江中操练。”
          周瑜看着甘宁,笑道:“我只让你镇守夷陵,兴霸怎么想起要操练水军?”
          甘宁狡黠地冲周瑜一笑:“嘿嘿,都督的意思,锦帆贼还是能领会的。”
          周瑜高兴地连拍甘宁的肩膀,“知瑜者,兴霸也!”
          自从甘宁投奔江东后,周瑜曾多次和他谈起蜀中山川形势。周瑜早有取蜀之意。当时中间隔着荆州,他只能暗中准备。
          “都督,听说主公把妹妹嫁给刘备了?”半晌,甘宁问道。
          周瑜苦笑点头,“刘备找主公要江陵,我没应允。”
          甘宁一听就火了,“江陵是我江东将士浴血得来的,凭什么让他?”
          “他说自己是汉室宗亲,以刘琦的名义,应把荆州归还故主。”
          “什么故主!”甘宁愤愤地,“刘琮已经降曹,这荆州早就不姓刘了!主公也是,还把妹子嫁给这老头!”
          周瑜笑着拍拍甘宁的背,“我已上书主公,建议主公借此将刘备软禁在江东。”
          “果真如此便好。”甘宁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只怕主公没那个魄力。”
          周瑜沉默了。甘宁说的,何尝不是他的忧虑。
          静夜里,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探马来报,刘备已携夫人回到公安!”
          “知道了。”痛苦的表情在周瑜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背手踱到甲板上,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
          不知哪里飘来笛声,若有若无。
          甘宁灵机一动,“都督,我听说您驻防柴桑的时候,常让军民对歌。对歌的那座小山,还得名“唱歌岭”
          周瑜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日子。
          他点点头“我喜爱音乐,在宫厅湖边时,留意到鄱阳的山歌别有韵味,闲暇时就让士卒们和山民对歌,倒也其乐融融。”
          甘宁兴冲冲地建议:“都督何不让南郡的军民也对歌?
          周瑜闻言一愣,苦笑着,“唉!南郡百姓恨我入骨,怎会对歌。”
          “怎么会?”甘宁不信,“在南郡这几个月,都督开仓赈民,救济孤贫。都督是过虑了。”
          “兴霸啊”周瑜摇头叹息,“乌林江上的鲜血,江陵城下的白骨,多是荆州子民。这仇恨,岂能轻易化解?”
          甘宁发现,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都督,竟有些黯然神伤,“都督后悔么?”
          周瑜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都督既然悲愍苍生,为何还要投身行伍?”甘宁不解。
          周瑜冲甘宁笑笑:“还不是和兴霸一样,要建功名。”
          甘宁摇头:“总觉得,都督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周瑜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升上江峰的残月,自言自语道:“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他们又是为何?”
          轻轻一句话,却震撼到了甘宁。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问自己:“当初锦帆横江,辗转流离,是为何?如今被人驱使,四处征战,又是为何?”
          “兴霸,我得回一趟京口了。”周瑜打破了沉默。


          IP属地:广东20楼2025-01-24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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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瑾到何处了?”孙权问身边的仆从。
            “回主公,周将军的船,昨夜在沙羡程老将军处留宿。今晚估计到京口。”
            入夜时分,周瑜的船,才慢慢靠上了岸。
            孙权一直站在码头上翘首等待。
            周瑜远远看见,浓浓夜色里,那熟悉的身影,不禁心头一热。
            一见面,周瑜就行跪拜大礼。孙权急忙扶起“公瑾无需多礼。”
            快两年没见了,两人亲近中又有点疏离。
            怕周瑜劳累,孙权执意送他到馆驿休息一晚,有事明日再议。
            孙权刚走,亲随通报,丹阳太守孙瑜求见。
            周瑜快步迎到门外,边走边道:“仲异,你在丹阳镇守,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公瑾今晚回京口,我就特地赶来了”彬彬有礼的孙瑜笑道。
            建安十一年,周瑜曾和孙瑜一起征讨麻、保二屯。
            两人配合默契,不到数十天,就平定了叛乱。
            周瑜上表孙权,把归顺的一万余人悉数划归孙瑜,自己却未要一兵一卒。从那时起,两人遂成莫逆之交。
            “公瑾,你如今可是名震华夏啊!”一见面,孙瑜就感慨。
            “仲异过誉了”周瑜谦逊地摇头“听说,仲异练的丹阳兵倒是越来越威猛了。”
            “丹阳兵素来天下骁勇,哪是我的功劳。不过,这两年我一直在你开的练湖里操练水军。
            “仲异如今是兵强马壮啊。”周瑜拊掌赞叹。
            “嗐,公瑾在乌林、江陵建功立业,我却不能相助,”孙瑜发起牢骚,“白养许多兵马,却无尺寸之功!”
            “此言差矣!”周瑜摇头,兴奋地拍拍孙瑜的肩“如今天下,征伐方始,仲异何愁无功可建?”
            望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容,孙瑜不禁激动起来:“公瑾,莫非有用我之处?”
            “还需与主公商议。仲异且多留一日,静候佳音!”周瑜郑重点头
            空荡荡的大殿上,孙权屏退左右。
            周瑜步履洒脱地走上殿来,神色谦和地行跪拜大礼。
            黛蓝袍服上绣着精致的水云纹,滚着雪白的领子和袖口,鸟兽方胜纹的宽带下,垂着白玉玦。孙权心中赞叹,果然是姿质出众,玉树临风。
            周瑜穿的衣服都是孙权赏赐的。
            孙权记得孙策说过,对属下好,要让世人皆知。
            他不知道周瑜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还是自己的赏赐确实符合周瑜的心意。
            总之,周瑜在外所用之物皆是孙权所赐,昭然若揭地告知天下,自己遇了“知己之主”。
            孙权心知放虎归山,早已想好应对之辞。谁知周瑜没一句怨言,只是向他汇报了荆州近况,便提出那个雄心勃勃的计划。
            孙权犹豫“公瑾,西川为刘璋辖地,我们一来师出无名,二来,补给困难,三来,与刘备决裂,曹操会趁虚而入。”
            “将军所言极是,将军的顾虑,瑜已想到应对之策。”说着,周瑜摊开地图,和孙权细细讲述进军巴蜀的作战部署、荆州防务的每个细节。
            刘备,他只说对一半,周公瑾岂止是万人之英。
            看着周瑜意气风发地侃侃而谈,孙权心里想着。思绪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骤遭大丧,各方豪强势力蠢蠢欲动。
            江东的山雨欲来,孙权都能闻到,暴风雨来临前,四处弥漫的紧张和压抑。
            满身风雨的周瑜,带兵赶回了吴郡,他一进来,哭声震天的灵堂,骤然安静下来。
            虽然公瑾石刻般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十九岁的孙权莫名心安,公瑾在,兄长就还在。
            十年吴主生涯,经历过种种尔虞我诈、人心叵测,那个无助的少年渐渐长大,他坚信,人之所为,皆有目的。
            那么,周瑜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总是为孙家征战,却从无所图。
            孙权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暗藏隐隐的恐惧。
            他见过周瑜点将。
            孙权立在高台上,远远地望见,英姿勃发的周瑜自阵前走过,每一双眼睛都热切地盯着他。
            孙权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都盖不住三军的呼声雷动,那呼声,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孙权的心:这些人,愿意为他赴死,能否再为我而死?
            “公瑾,为何一定要取巴蜀?兄长临终前也只让孤保住江东。孤会尽心竭力守护江东。”待周瑜讲完,孙权淡淡地说。
            “将军”周瑜立在地图前一拱手“若不竞长江之极,江东危矣。倘若曹操、刘备占了巴蜀,势必对江东形成压迫之势。”
            孙权沉默,低头不说话。
            “将军,偏安必遭覆灭。唯有荡平天下,才能保我江东远近无虞。”
            见孙权还是不吭声,周瑜叹了口气“刘玄德,有枭雄之姿,怎肯甘心为将军驱使。”
            “公瑾,卿为何甘心为孤驱使?”孙权还是问出了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他没有抬头,不敢去看周瑜的眼睛。
            周瑜闻言,望着孙权,目光炯炯的“瑜,惟愿保我江东周全。”
            “然而,我孙氏的江东,公瑾为何要保?”孙权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周瑜的眼睛。
            周瑜的心抽疼了一下,望着这个曾经的弟弟,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主公,他惨然一笑,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道“这江东是孙氏的。然,也是我江东将士浴血得来的山河。江东无虞,瑜虽死,亦无憾!”
            周瑜长吸了口气,单膝跪下,向孙权请缨出征:“瑜请与奋威将军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奋威将军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曹操,北方可图也!”
            孙权有些动容,心中愧然,上前握着周瑜的手“公瑾……”
            周瑜紧紧握住孙权的手,语重心长“仲谋,只需守好江东,出身入死之事,由瑜来做。”


            IP属地:广东21楼2025-01-24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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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从京口至吴郡,行船要走一天。
              日落时分,小船从西南的盘门进了城。
              周瑜漫步在吴中的青石路上,两年的时间,却久到恍若隔世。
              天色渐晚,码头上的小贩们陆续散去,吱哑吱哑地摇着小船,消失在四通八达的弯曲水巷里。
              时近中秋,凉风习习,满城飘散着桂花的淡雅香甜。
              转进郡庙街,周瑜远远看见,那片青砖黛瓦,心中立刻暖起来。这是刚来江东时,伯符为自己置的家。
              “爹爹!”胤儿欢呼雀跃着向他跑来,周瑜弯腰一把抱起儿子,抛向空中,双手稳稳接住,再抛。胤儿爱极了这样,“格格”地笑着。
              待父子俩都闹够了,周瑜抱着胤儿往家走,小乔迎了出来,后面跟着周循。
              “一条街都能听见你们父子的笑声,不嫌呱噪”小乔嗔怪道。
              “父亲!”周循站在小乔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周瑜放下胤儿,走过去,摸摸周循的头,唤了声“循儿”。
              两年不见,周循长高了很多。上次离家的时候,还不及周瑜胸口,现在都快到肩头了。
              “父亲一路辛苦了”周循甜甜地笑着,轻声道。
              看着不到十岁的儿子,如此乖巧稳重,周瑜心里涩涩的。他暗叹一声,终究没说什么。
              周瑜每日指点周循抚琴、学兵法,陪周胤习字。度过了一段平静轻松的时光。
              胤儿顽皮,不肯好好写字,惹得小乔生气。周瑜总是呵呵笑着,劝她莫气坏了身体,对孩子不好。小乔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
              中秋,夜幕低垂,婆娑树影下,月光如水。
              周瑜背手,仰望着院中的那棵柏树沉思。素白的宽大衣裳,在夜风中飞舞。
              他不喜欢繁文缛节的装束。在家中,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一支骨簪,腰间系一枚古朴的铜带钩。
              “夫君又要远征了?”小乔走过去,替他披上外衣,柔声问道。
              “夫人知道了?”
              小乔点点头“夫君今日去拜祭孙将军了吧。这些年,你每次远征前,总会去。”
              周瑜搂过小乔,叹息道:“知夫莫若妻。”
              小乔握着他的手,面露不舍:“公瑾,能否多住几日再走?”
              她知道,为取巴蜀,周瑜废寝忘食,耗尽了不知多少心血。但是,内心的不安,还是让她固执起来。
              周瑜惊诧,善解人意的小乔这是第一次挽留他。
              他并没有回答,望着堂前柏树,这是当年和伯符一起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周瑜很小,就目睹身边亲人们的夭亡,族伯、族兄、父亲乃至孙策。
              他的人生就在这些不断的失去中更迭。他知道,人,这一生不会很长,死亡会突然降临,总有遗恨不绝。
              所以,他总是不肯犹疑,行动果决。
              “还有三天,是循儿十岁生辰,夫君再多待三天,可好?”
              看到小乔微红的眼,周瑜坚定的决心又动摇了,只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笑盈盈地应允。
              深夜,周瑜批阅完江陵送来的奏报,抬起头,瞥见窗外人影晃动。
              他打开门,周循静静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幅卷轴。
              “循儿”周瑜有些意外“为何还不睡?有事?”
              循儿点头,恭敬地行礼。周瑜觉察到父子间的生疏,失落,继而是愧疚。他见儿子的时间,远不如分离的时间久。
              “循儿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周瑜将儿子领进屋,含笑问道。
              周循浅笑“循想给父亲看我做的画。”待周瑜坐好,周循走到案边,跪坐下来,铺展开带来的卷轴。
              细绢上,山石叠嶂,白浪滔滔,水天相接处,如林的战舰正在熊熊燃烧。
              右侧高台上,有一人,身披甲胄,指挥若定。
              “循儿,画的是乌林?”周瑜面露惊叹之色。
              周循恭敬点头称是。
              看到画作上,自己栩栩如生的神态,周瑜赞叹“循儿未见乌林之役,如何画得如此相像?”
              “循心中一直有父亲的样子……”
              周瑜闻言,一时不能自持。
              他转头看向儿子,周循身着天青色的锦袍,像春天新发的翠竹,眼角眉梢,竟有几分丰神俊逸的模样。
              “循儿,”周瑜轻轻抚摸儿子的头,“你是家中长子,需多帮母亲分担,即使辛苦,也不能忘,明白么?”
              周循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的言论,远多过亲耳聆听父亲的教诲。
              他忙点头“父亲的话,循记下了。”
              周瑜深深地望着周循,仿佛要将儿子的模样刻在脑中,半晌,他拍拍周循小小的肩,“莫怕,爹爹会一直在。”
              周循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转,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强忍着不开口,怕眼泪掉下来。


              IP属地:广东22楼2025-01-24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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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周瑜很少伤春悲秋,也甚少在夜深人静时,去整理思绪。当前的事尚不得闲,空想有何益处。
                但今夜,躺在舱内榻上,听浪花拍打船舷,他却不知不觉思绪纷纷。
                整理行装时,小乔几次背着他抹泪。周瑜只能将她拥进怀里,任凭她止不住的泪打湿衣襟。
                能说什么呢?在离别面前,再多的话语都已是徒劳。
                算来,孩子出生,他怕是尚在入蜀的路上。山高路远,定然令他揪心。
                经历过无数次的送行,这次却格外的沉重。
                清晨的江面雾气浓重,小乔望着他挺拔萧索的身影,心中戚戚,始终没再落泪:“公瑾,我等你凯旋!”
                小乔浅浅的笑似乎还在眼前。想到这,周瑜莫名心疼,忍不住轻咳几声。牵扯出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头两天没在意。
                今夜,咳得越发严重起来。
                外面的亲兵听见,手足无措地近前问,将军还好吗。
                周瑜咳得喘不过气,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隔壁船厢的孙瑜披衣进来,见情况不对,急召医官。
                船上医官一看,束手无策,连声劝返航。
                周瑜执意不肯,他心里明白,以现在的状况,恐怕是撑不到了。
                孙瑜只得一边催船快进,一边在沿岸的小镇找大夫。那些大夫一个个都说学艺不精,不敢诊治。
                周瑜起初只是夜间难捱。
                后来,晴朗的白天也气短胸闷,不住地咳。
                怕众人担心,他总是人前淡淡笑着。
                看在大家眼里,这都是无力回天的痛。
                船行至巴丘驻地,孙瑜赶紧吩咐停船靠岸。
                庞统和凌统到时,周瑜已经连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不断地气喘。
                “明府”庞统忧心忡忡地看着周瑜。
                周瑜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醒着,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士元,帮我,写些信笺。”
                周瑜说得很慢,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片刻。
                先是给吴侯的奏疏。然后,是给诸将的叮嘱,子敬替他守好江东,子明勿忘了他说的话,兴霸休贪杯生事,公绩无须太过隐忍……
                虽都是些只言片语,周瑜却疲惫不堪,双眼微合,似要沉沉睡去。
                “明府”庞统心有不忍,此时,却不得不说“明府,没有信笺,带给夫人?”
                周瑜怔了一下,然后阖着眼,一直没说话。
                庞统以为他睡了,转身离开。
                身后周瑜喃喃地说“榻边,漆盒,给夫人的,在那里。”
                “统一定送到!”
                “士元”周瑜看向庞统,喘息了片刻,缓缓说道“做你,想做的。”
                庞统眼睛酸涩,一拱手“明府好好休息,院里那坛酒,统等着明府一起喝!”
                那一晚,周瑜突然发起了高烧。
                孙瑜守在榻边,大帐内并不冷,他却心底生寒,万一……万一公瑾没了,江东会如何?伯符死后,若不是公瑾力挽狂澜、苦心经营,今日的江东是否还在?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中,周瑜悠悠醒过来。
                孙瑜回过神,听到周瑜的沙哑的声音“仲谋”,还未等他开口,不料,周瑜猛得抓住孙瑜的手腕,借着力撑起了身体,焦躁地说“仲谋,休要……休要忘了……‘建帝王之业’!”他的掌心如此灼热,力气如此大,吓得孙瑜站了起来。
                周瑜喘得不行,伏在榻上气息奄奄。
                “公瑾……我会代到。”孙瑜一边安慰,一边急叫医官。
                周瑜低低呓语“仲谋,瑜,不能,陪你了”。


                IP属地:广东23楼2025-01-24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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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一接到周瑜病危的口信,甘宁心急火燎地昼夜行船。
                  第二日掌灯时,赶到巴丘营中。
                  周瑜已经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
                  夜间,伏在榻边的甘宁突然被惊醒,周瑜的身体剧烈地打着颤,在昏迷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甘宁惊慌地扯着嗓子高喊“医官!医官!”
                  医官立刻奔来,直接下针,数十针后,竟毫无好转。
                  在甘宁怒视的目光下,医官战战兢兢,请罪道:“只在这两日。”
                  “胡说!”甘宁怒不可遏,一把抓起医官的衣领。
                  众人一番拉扯之后,甘宁才放下捏得咯咯作响的拳头。
                  扔下抖如筛糠的医官,甘宁带着几个亲随,跳上马,满城的,找医馆敲门抓人去了。
                  大夫前后来了三波,他们都是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静静地进来,然后,默默地出去。
                  拂晓时分,双目赤红的甘宁拎着一个老大夫进帐时,周瑜已经满脸泛青,无法呼吸了。
                  老大夫赶紧施针,帮周瑜畅通气道,强行助他喘息。
                  熬到黎明,周瑜的呼吸,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他暗淡的脸,也隐约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在他黑色双瞳间闪闪烁烁。
                  周瑜看向帐门外,一轮圆月慢慢西沉。自己,也该走了。
                  他怅然,又不甘……
                  人都说,他周郎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唉,呼风唤雨的,却独独缺一个无风无雨、平平淡淡的来日方长。
                  “都督!”甘宁跪伏在榻前,泣不成声,这个剽悍将军的双眼中布满血丝,看上去狰狞可怖。
                  周瑜已经说不出话,他定定地看着甘宁,从被褥中,一点一点地抬起沉重的手指,指向门外,指着西边。
                  甘宁会意,他紧紧地握住周瑜冰冷彻骨的手,哽咽道“都督放心,宁一定助奋威将军,平定巴蜀,万死不辞!”
                  周瑜宽慰地扬起唇角。
                  微微火光中,他的目光环顾四周,扫过那身英武逼人的铠甲,随他征战一生的宝剑,摩挲得漆光水滑的瑶琴……
                  最终,停在大帐内,那张江东地图上。
                  这是,他为之殚精竭虑,为之出生入死的山河。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舍不得眨眼。
                  炽热的目光,留恋地抚过一个一个熟悉的地名,抚过千山万水,抚过每一寸土地。
                  连阖眼的力,都耗尽了,才轻轻叹出一口气。


                  IP属地:广东24楼2025-01-24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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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鲁肃接手江东军务后,为了联盟,让出了江陵,下屯陆口。
                    孙权按周瑜的意思,派遣孙瑜率水军住夏口,欲与刘备共取蜀。
                    刘备不让孙瑜的大军过去,一面推说同宗间不可杀戮,要挂冠而去以谢天下,一面让关羽屯江陵,诸葛亮据南郡,孙权只得召孙瑜撤军。
                    短期内,暂无战事,军务杂事照旧,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
                    所有人都已将悲伤轻轻推远,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江渚上,艳阳下,吕蒙站在船坞的尽头,看着旌旗猎猎的水寨大门,感觉说不出的陌生。
                    一切如仪,一切却都变了。
                    少年轻狂,逐鹿中原的雄心,都随那个渐渐模糊的身影沉入黄泉。
                    一日,吕蒙找来哥几个到家中喝酒,诸将摆上酒菜,有的没的,就开始喝起来。
                    “嗐,我说”坐在吕蒙身边的甘宁用胳膊肘捣了捣“哥几个好久没聚了,今日什么日子?怎么想起兄弟了?”
                    “是啊,好久没聚了”丁奉点头,他想了想“今日什么日子?今日花朝啊”
                    甘宁一听,一口酒喷出来,哈哈大笑,指着吕蒙笑骂道“花朝?!你小子想婆娘了吧。”
                    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哄笑起来。
                    吕蒙一言不发,低头喝着闷酒,等他们都笑够了,才红着眼说“今日是都督生辰。”
                    声音不大,但是众人都听得真切。谁都知道吕蒙口中这个都督指的是谁。
                    大家瞬间都收了笑,一个个闷头灌酒。
                    喝着喝着,凌统小声啜泣起来,他一开头,几个汉子都掉起了眼泪。
                    只有甘宁杵在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半晌,甘宁把酒坛往地上一掼,烦躁地吼道“嚎他娘的,嚎什么!今日是都督生辰,嚎什么丧!”
                    “哪个像你铁石心肠…”喝了不少闷酒,一直抹泪的凌统忿忿地开口。
                    “你他娘的,怎么说话的?!”甘宁大怒。
                    凌统噌的一声站起来:“怎的,想打架?!”
                    在座几人都站起来。徐盛一把拉过甘宁,劝道:“兴霸不得无礼,公绩喝醉了!”
                    “我无礼?是哪个***先招惹我!”
                    凌统这边被蒋钦拦着,突然寒光一闪,抽出刀来:“招惹?那也拜你所赐!”
                    众人一看这阵仗,知道麻烦了:凌统的杀父之仇已存了经年,一闹起来,连程公都摆不平,也就周瑜才镇得住。
                    徐盛拉住甘宁,回头急叫吕蒙:“子明!子明!”
                    吕蒙无动于衷,不慌不忙倒了一觞,仰头一饮而尽。
                    凌统这边已经推开蒋钦,向甘宁一刀劈过来。
                    甘宁拉着徐盛退到一旁,随手抽出双戟。
                    躲过几个回合,一不小心,甘宁的胳膊被划了一道。
                    “***玩真的?!”甘宁大怒,手中双戟就带着风声砸过来。
                    吕蒙突然起身,一脚踹过去,面前的几案腾空而起,“咔嚓”一声巨响砸向两人。
                    两人都停了手,看向吕蒙。
                    “打!继续打!”吕蒙虎着脸,恶狠狠的,“怎么不打了?!打死了好见都督报个信,让他看看,你们是如何让他放心的!”
                    凌统身体一僵,还没张口,眼泪就滚了下来。
                    甘宁嗐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收了兵器。


                    IP属地:广东25楼2025-01-24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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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门口的家丁,突然高声通报:“吴侯到-------”
                      众人慌乱,在地上胡乱踢了几下,齐齐跑过去迎接。
                      孙权身着便服,带着两个随从,大步跨进来。看了看诸将,“嚯,都在啊”
                      接着目光一扫,看到了前厅地上一片狼藉,皱了皱眉“斗酒斗得如此凶狠?”
                      吕蒙勉强一笑,吩咐家丁赶紧过来打扫,给众人上茶。
                      众人坐回各自座位上,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孙权先开口“孤找子明有些事情,卿等无事可以先回。”
                      诸将得了大赦一般,赶紧毕恭毕敬施礼退出。
                      “兴霸,你留一下。”孙权冲跑得最快的甘宁说。
                      甘宁嘟囔了一声,面色不悦地退回来,重又坐下。
                      孙权开门见山地说“前几日,孤去过子敬那里,诸将是否对子敬接替公瑾颇有微词?”
                      他扫了一眼吕蒙和甘宁。
                      吕蒙脸上波澜不惊的,甘宁则是一哂,满脸写着“你给我在这装”的表情。
                      “至尊”吕蒙一拱手,“鲁将军的任命是至尊的意思,诸将岂敢不从,至尊多虑了。”
                      “子敬是公瑾生前推荐,孤也是听从公瑾的意思。”
                      甘宁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兴霸,有话当讲无妨”见甘宁的反应,孙权负气之下,换了说辞。
                      “这江东,谁能比都督更了解主公?推荐何人主公会用?”甘宁站起来拱手道。
                      孙权心道果真直言不讳,转向吕蒙“公瑾的西川计划,孤以为实在冒险。”
                      吕蒙站起来,神情郑重“至尊的顾虑亦有道理,都督明知西进困难重重,依然冒险,其中缘由,蒙不敢随意揣测。然为江东长久之计,西进是不得不为之。”
                      孙权沉默,良久叹道“公瑾子敬,各有道理。孤没听公瑾之计软禁刘备,是孤考虑不周。”
                      “人都死了,悔过有何用。”甘宁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
                      “你!”孙权恼羞成怒,指着甘宁“公瑾看重你,他就是这么教你为臣之道的?!”
                      不想,这句话伤到了甘宁。
                      “为臣之道?”甘宁冷笑道“都督做足了为臣之道,却错把主公当成了兄弟!”
                      “来人!”孙权怒不可遏。
                      “至尊息怒,兴霸一时糊涂”吕蒙这边劝孙权,那边拼命冲甘宁使眼色。
                      甘宁怒视着孙权,嘴里还在说“都督到死都放不下江东!你孙家的江东!”
                      吕蒙冲上前要捂甘宁的嘴,被甘宁挥到一边,
                      “都督口不能言,还手指西川,他若夺你孙家的江东,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甘宁赤红的眼中,有大滴的泪落下。
                      这是吕蒙唯一一次见甘宁落泪。
                      周瑜葬礼上,大家哭都督哭得大雨滂沱的。
                      他铁石心肠地杵在那,眼睛连红都没红一下。
                      “此天以君授孤也!”孙权曾抚着周瑜的背,这样感叹过。
                      既不见信,授之何益?
                      前所未有的沮丧漫上孙权心头,他隐隐觉得,随着周瑜的倏然而逝,他的千秋霸业,已消饵于无形。
                      孙权步履沉重地走出了门。
                      “兴霸,都督说过休要贪杯生事,你都忘了。”吕蒙责怪。
                      “我替都督不值!”甘宁啐了一口。


                      IP属地:广东26楼2025-01-24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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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千里之外,吴郡城东。
                        小乔跪坐在墓前,怀里抱着孩子。
                        早产的小女儿身体羸弱,却格外乖巧,伏在她的肩头,眨着黑亮亮的眼睛,静静地观察这个世界。
                        又到花朝,去年花朝斗嘴的事,还历历在目,转眼就物是人非。
                        小乔看向地上的漆盒,里面满满的一盒信笺。有的信笺很长,有的却很短。想来,都是周瑜兴起时,随手记下。
                        庞统先生将漆盒交于她时,红着眼,说有负夫人所托。小乔却哭不出来,默默地道谢,默默地接过来。
                        漆盒里的话,她一直不敢看。
                        深夜里,却总是就着月光一遍遍摩挲着盒子。
                        黑暗能给她一种错觉,仿佛周郎还在身边,在她耳边喃喃地说。
                        小乔打开漆盒,拿出竹简,一枚一枚地回复。
                        “公瑾,这次终于遂了你的心愿,原谅我才让你见女儿。她总生病,吹不得风。”
                        “胤儿还是一样顽劣,循儿……”小乔叹了口气,“循儿如今更稳重了,我却与你一样忧心。”
                        “你原想多留几日,我明白,公瑾,我不怨你。”
                        “今日又没按我的吩咐吃药……”小乔冷哼道“你哪日按时了?真和胤儿一样顽劣。”
                        “你不忍见我哭,那为何总惹我哭?!放心,我今后不哭了,你周公瑾,不值得我哭。”小乔气呼呼的,目光扫到一片竹简。
                        这该是最后一枚,竹简上,字体不再遒劲有力,歪歪斜斜的,沾染着斑驳血迹。
                        “鹣鲽情深不及白首偕老,瑜无幸与夫人终老,你断不可孤守。瑜此生有负于夫人,实不敢奢求来世。”
                        她想起,临上船前,他温润的眸中浓得化不开的踌躇。
                        周公瑾,你说追我一生一世。此生如此,来世亦然。你怎可言而无信?!
                        小乔竭力忍住泪水,谁知,越忍越痛,越忍越悲,直到攥红了手,咬破了唇。
                        最终,眼泪决堤而下,肆虐地流淌……
                        远远地,有孩童嬉闹的笑声传来,“曲有误,周郎顾……”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IP属地:广东28楼2025-01-24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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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谨以此文,致敬我心中的都督,和他曾经为之出生入死的江东。
                          喜欢都督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没敢写,怕写不好。
                          看过很多文,都督的形象,或温情,或勇武,或悲情,阴柔的居多,都或多或少和我心中的样子有出入。
                          在我心中,都督也曾是有血有肉的人,和我们一样,有各种不得已,有各种不自由,有各种遗憾,也有各种苦衷……
                          他不完美,却足够美好。
                          所以,还是,忍不住……
                          可能有人会说,如果周瑜不帅,你们还爱他吗?
                          帅这个东西,各花入各眼吧。
                          于我而言,都督是我走过年少那段泥泞黑暗岁月的白月光。
                          但是,这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啊,在我午夜梦回时,一遍遍地打磨下。
                          他没有变成越来越完美的幻想,他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谢谢你,都督


                          IP属地:广东29楼2025-01-24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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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写的真好,非常感动。。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5-01-30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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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好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5-02-01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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