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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一声白雪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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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新西兰1楼2025-01-20 07:16回复
    【今日祠前的四神像还没有从芭蕉叶后现身,身侧的弥爱却先停下步履,这才扬起螓首,原是祠前一位红玉半开菩萨面的真珠小娘拦路,她没有面向四神,而是袅袅婷婷地望向暂且止步的弥爱——因我不识她,而她的视线隔着廉纤与弥爱纠葛着。但不妨碍、或者说助长我对她此刻的窥伺端量:她的服秩遵循乐府歌姬,但却有别气质上的品流详雅,更像是脂粉气太重的夜度娘,被卧柳眠花的入幕之宾乔装打扮,但当视线下沉,落在她被春雨打湿的裙裾时,唇边的笑愈发意味深长,连着宫里的猫儿都会躲雨,偏无伞的她站在青廓外。将这处让给弥爱与她,但在经过歌姬身侧时】

    你可以在檐下躲雨的。

    【幸而这场看似沉默占据更多时候的重逢并没有持续太久,燕声已竞,弥爱收起油纸伞时,随意抖抖雪手持握着的伞,像是连同着伞面上的露珠,把这场谈话也抖落开,而那乐姬的婑鬌雪面沉得更低,她显然不似不承露重的茎叶,而应当连她也将她自己代入被拂开的、打碎的露,可是她没有走开,生根般立在玉阶上。当我回颈向歌姬投落一瞥时,身侧弥爱已将十两纹银奉在佛龛前,身后檐外窸窸窣窣,如同鳞蜿蜿的蛇被打退,再度回首时,歌姬已不见身影】

    【当被歌姬拦路时,不曾领着这位幼妹离开;在弥爱奉上香火钱时,亦不加阻拦,却在事后冷漠地指出】

    你应该把十两纹银给她。下一回她想从你手上拿走的便不只是十两了。


    IP属地:新西兰2楼2025-01-20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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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29 11: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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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生在冰泮流澌、百虫始振的惊蛰,我仍讨厌北京城的春天。它既不暖与潮、也不鲜与靓,从西伯利亚而来的风沙肆虐,整座城市都在退化,成为沙漠里一座被遗忘的古代城邦。惟有柳絮仍是新鲜的,开裂的蒴果是一顶顶礼炮,迸发而出的绒毛就是它发射的礼花,飘曳着、纷扬着,它为春天这个独断的君主加冕,风助纣为虐,把白絮迢递至每一个犄角,于是京畿下了一场不会融化的雪。】
      【即使因皇父的纶音,紫禁城的柳树几近消失,但帝王的眼睛无法渗透所有微末之处,飞絮也不畏惧高阻的红墙,我仍饱受絮藓、鼻鼽的困扰。柳树在我的身上开花结果,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痒,太医院祛邪扶正的汤药一筹莫展,春天就成了一片又一片猩红,也许会流出脓液,也许会结成伤疤。而每每以为自己已然痊愈,下一迭春浪又将我吞噬,虽然规律、有迹可循,但反反复复,似乎永无止境。就像卞小仙,总是不期而遇,她是血脓,是创口结出的痂,是皮肤上难以消弭的瘢痕。】

      【我又一次与她“偶遇”,她精心地遗忘了她的伞,在尚还料峭的春风里,是一只伶仃的芦苇。但我记得她有一把油纸伞,在某一次与她分别的黄昏,她撑着伞走进森冷幽长的宫道,乌鸦是即将到来的夜色的瞳仁,悬着的灯笼宛如污浊发黄的眼白,监视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一旦被允许进入那片黑暗,人就化身鬼魅,是以有时我无法从人的角度揣摩她的想法。她向我要十两纹银。好吧,欲望才是人性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章。下意识地回首,睇了弥生姊姊一眼,她业站在神像硕大无朋的阴翳里,似乎对身后上演的故事置若罔闻。悄然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肩线变得柔软,但面对她,我仍僵硬但冷淡地拒绝。】

      不行。

      【我将那十两纹银奉上神坛。一线香灰跌落在绣履边,蜿蜒的紫烟像一尾蛇缠绕着矍瘦的身体,奉上线香后,我与青龙神像四目相对。祂揶揄地笑了。脊骨窜上阵阵寒意,退回窄小的抱厦,虚缈的霡霂沾湿肩首的莲纹,像一滩死掉的、黏糊糊的杨花。扬手掸落几滴鲜亮水珠,无可奈何地垂下长睫,我盯着鞋尖沾染的一抹深绿,迟疑地剖白。】

      我不知道是第几个十两了。

      【有时我觉得弥生姊姊也像一尊不为所动的神,她并不长我几岁,也并不高我许多,却比我通透。很诚恳地请教。】

      她还想拿走什么呢?


      IP属地:上海4楼2025-01-21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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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纹银落在神像的莲花轮里,发出一声如同破开春冰般的清脆声响,但欲望的掉落却没有声响,欲望其中一种的具象便是那歌姬立在阴翳里凄艳诡谲的影,冷凄凄地出现,青荧鬼火般消失,没有在细雨里卷起一点声响,因为欲望是无法填满的坟茔。本以为故事结局已然如香会般跌落熄灭,而当我供上一盏线香后,身侧弥爱发出的不解令我失笑,侧过鬓,对着幼妹温温柔柔地笑道——如果那位歌姬有更丰沛的底气,大抵也会铺排出这般的语气神情】

        你知道的呀。

        【降神般自己的身影不意将青龙像遮住,几乎以玩笑般的口吻道出实情】

        你的全部。

        【这当然不只是空有虚表的威吓。在我堂而皇之地旁观窥伺的过程里,歌姬的目光不曾落在弥爱的金缕玉饰和石榴裙上,那双阴鸷多情的凤眼更不曾只映出纹银的波鳞,她几乎以鲸吞的架势,贪婪地与弥爱的眸波短兵交接,妄图将她自己的草木生平移嫁给别人,但显然弥爱是天真的,见山是山,看水是水,所以如同她话里捎带出的前情那般,歌姬仍在索要着纹银,这是她与公主之间仅有的亏欠产生的联系,是向上攀爬的阶梯】

        【目光落在四神祠外的门槛后,那里还立着弥爱带来的那柄已经收起的油纸伞,还有一排被歌姬裙裾拖过的水痕。她没能带走什么,但好似又暂且留下了什么】

        幸好你没有把你的油纸伞慷慨地送给她,没有让她误会你不是没有扶危济困的能力,而是缺失给她钱帛与权力的兴趣。


        IP属地:新西兰5楼2025-01-22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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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佻达地经过,铜鼎上漂浮的火星高低明灭,或在一瞬的偃旗息鼓后再度复燃,或彻底坠落,成不可追觅的一缕薄烟。是谁的愿望太过沉重,不再被神明接受?是她的吗,也许不,她尚未获得谒见神祇的资格,或许应当是我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信徒,在奉上银两的时刻什么都不曾祈求,好像今日来并不是进献自己的虔诚,只是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任性地将棘手而敏感的十两累赘随意丢弃。】

          【弥生姊姊尚还羸弱的身影与青龙神像重叠,成为祂在凡间新的代言人,我不妨向她告解,她或许会比雷霆万钧的天神更为包容。】

          我没什么好给她的,也没有扶危济困的能力,能彻底救她于水火,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帮她,是不是?

          【徒有其表的善意、聊胜于无的施舍,不能将卞小仙从欲望的泥沼中救出,反而滋长了贪婪的血花。目光没有着落点,好似不与任何人眼神交汇,就能找回自言自语时的放纵与从容。】

          她从前只会在我独身一人的时候找我。

          【这或许是一种未知肇始的信号,她不再有迹可循。我把自身小小的一鉴天地,碎成永不弥合的两片,一瓣是弥爱公主循规蹈矩、波澜不惊的宫庭生活,一瓣是光怪陆离的奇诡人间,两边泾渭分明,而卞小仙是其中最复杂的秘密。她可能是某种云化作的精怪,出现在每一个潮湿的雨天,很神奇,总能准确地找到落单的我。可今日,当弥生姊姊在我身侧时,看着她仍同从前一般颦蹙着的两叶眉、颤巍巍的睫毛,挂着一颗颗饱胀的、晶亮的雨珠,扑簌簌地抖落,成了粉颊上、荔腮边的眼泪,我却没有一丝颤动,这又是什么信号呢?是我意识到自身的愚蠢,不再执着于虚无的善良,还是想继续隐瞒更为深沉的秘密?心膺中有一团团丝线缠绕,挤勒出腐烂的血肉。我好像又快喘不过气了。】

          姊姊,这里烟尘太大了,我想出去。


          IP属地:上海6楼2025-01-24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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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爱宛如人世间最平庸的善男信女,在四神像前用忏悔叩拜,这种感觉让我不再是四神的代谕者,哪怕我背对着青铜镀金的神像,因着我与弥爱共同担负着一个姓氏,我们在人间配享的权利不分轩轾。懵懂般歪着螓首,但只有皱着的眉心写尽自己对她的无稽与不解,郑重地询问道】

            你在后悔吗?

            【在我的话语里,那位歌姬还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她”】

            她以后不会了。

            【“她不会再选择在合适的时机,孤身一人来寻找你”。毒蛇野兽屡次试探后,知道不会被打杀,便不会单单满足于潜行在晦暗夤夜里。但我不曾讲得太明,怕更激起这位羸弱幼妹的喘症,而当我一点螓首,应下她离开的提议,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时,正巧瞧见她颊边蝉须般的鬓发里,还糁着一绒雪濛濛的柳絮,因着她方才在祠外久站,那柳絮难免像是湿哒哒的面团般沾在她发间。我没有伸出手,因着我也不想沾染上“这片柳絮”】

            走吧。


            IP属地:新西兰7楼2025-01-25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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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两纹银。年幼懵懂的公主被严密地保护着,或者说,监视着,她并不清楚十两纹银够白屋寒门多久开销,也不知道它能使一个清白的人从南方颠簸流离至北京,更算不清一位琵琶伎要弹裂多少根弦、唱坏多少次嗓子才能乞求到,反正总不及她绸衣上玲玎作响的环珮金贵,但只肖哄得她心中惬意,你拿十两银子也能从她手中换来金玉。公主嘛,上天授予她不辨菽麦、视金钱如草芥的权利,也许真如陆白苇所言,要像那名因单纯无知而被推上断头台的法兰西公主一般,等惶恐的眼泪糊乱金发、等惨白的脸颊贴上冰冷的血印、等闪着寒光的铡刀高高斩落,她才会恍然,然后慌张抬抬眼皮,去正视四境子民的苦难。万幸的是,还来得及,这位公主身在大洋彼岸尚还歌舞升平的清国,她并不自矜身份而挟权倚势,顾影自怜般以为自己是天下无二的人物,她甚至很悲观地想过,一份权力被稀释成五十五份甚至更多,她拥有的,难道会比长夜中虚虚实实的月光更有份量吗?】
              【我强迫自己去正视过往人生中的每一个截点,反复咀嚼、回味,以修正错误,不再重蹈覆辙。抱厦狭矮,弥生姊姊一旋身,她乌鬓上摇曳的流苏就在我眼前晃出一道金弧,为她镀上金身。我不在神使面前撒谎。】
              是的,我后悔了,也许我应当劝劝她。
              【劝什么呢?贫瘠的想象尚不足以支撑恢宏的箴言,但若干年后,我应当会感慨:真可笑,我不去做金殿上慈悲低目、不动如山的菩萨,要去当一个劝人向善的游士!】
              【烟雾缭绕中,青龙怒睁的双目愈发朦胧,侧过鬓,还好尚能窥见弥生姊姊雪砌般的玉靥。我轻轻倚在陈旧垂老的堂柱上借一点力,长长舒抚心膺,可喘息仍越发匆促,在她上完最后一支香后,亟亟拾起方才放在槛外的油纸伞,雨痕班驳了玉阶,又被风晾干,反反复复,成为一道道不能痊可的伤疤。神祠固然能蔽日干云,我却宁愿走入风雨中。归程不会再有谁拦下我。】
              【从惊蛰伊始,北京城的雨无止不休,好像一场庄穆盛大的丧礼。多愁善感的神女不知为谁殇情,轻浮的柳絮是漫天白幡,它承受不住神女千钧重的眼泪,成条成片地糊在砖石上、委在泥泞里,最后在愈来愈丰沛的积水之中化作虚无。】
              【有人死了,我却活了过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5-01-26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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