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待他因为不适阖了双眼之时,她才敢偷偷觑他。
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脸色苍白,头发也未束,头发懒懒的披下来,病态未曾折损他的容颜,反而让他有一种别样的美。
大人天生是书生,却不柔弱,总是冷着个脸,眉眼间是凌厉之色,很有男子的气概。病弱之时,他居然看起来有一点乖觉,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也在变软,竟有些惹人怜。
心里又是一阵悸动。
想起平时相处的点滴,他不喜欢笑,却喜欢盯着她的眼睛,就像她的眼睛是什么夺人心魄的漩涡般,每每都失了神。
盯着她心下揣然出声提醒时,他总是一怔,像是从什么梦境里醒了过来,清淡的笑了一下,出口的话却是“抱歉。”
哪怕她知道他从来看的不是她,心里却莫名其妙仍然盼望着他能长长久久的这样看。却在被看时,又觉得看那清淡又专注的目光经受不住,却又舍不得歪头躲开,而感到酸涩。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笑的那一瞬,像晴光霁影,冷冽的眉眼都变得柔和的像落下的泉。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她觉得心脏哪一块被烙烫,忍不住想要去叹他好看。
好看的比她遇见过的所有锦衣公子还要出众。
她时时常常换他大人,但其实他着着官服在她面前也一点无威严。倒像是他戏本子里面看过的一位痴情的公子哥,故而出口的是大人,心底呢喃的却是公子。
公子病了多时,这段时间他被公子的母亲调过来服侍他,每日替他熬药。
药的味道太苦,可她心里却因为这种能单独朝夕相处的机会而隐秘的快乐甜蜜着,却又心里念叨着,他快点好起来。
虽然她觉得,好像不可能了。
煎药之余,她有时心里也会忽的起一腔愤恨,为着那个青丘的仙人,就是因为他,所以公子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不是因为他不来,而正是因为他来了。
她来府上不久,那个仙人居然真的来了。
那日正好公子在月下独酌,她陪着,那仙人的出现,竟是她们俩双双对视,同时愣住了。
她呆愣片刻,手中的酒杯哐的一声哗落,眼前人如此相似的容貌,即使从未谋面也觉得熟悉,再想起来,从入府时就听过的传言……
不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仙人?
仙人也回过神来,原本带笑的面庞却染了一丝韫色,转头去瞪公子,“夜……照歌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公子本饮了酒,略带醉意的眸瞬间清醒,一句“你来了”却微微打颤,不像忽的天外来人的惊惧,而更像是满满当当的欢喜和不可置信。
公子示意她下去,在仙人面前只短短的解释了句,“她是照顾我母亲的婢女。”
只得默然退下,此刻,她方懂公子所说的“你很像他,但又不是她。”仙人真的与她的脸很相似,却说不上哪里是要比她更出彩的,若她是一盏灯火,那仙人就是一弯皓月。
从最初她便是倚仗着仙人这张相似的脸才入了府,如何才能去争辉?
她躲得远远的,只敢偷偷看他们。
公子好像着急的向他解释什么,急得有些脸红冒汗,而仙人一直皱着眉看他。
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弱势,如此失态,如此在意一个人的模样。
“索性他最后还是信了。”公子苍白的唇弯了弯,连带着白如金纸的脸似乎有了些红润色,可是很快又变得黯然,喃喃低语道:“可是她最后为什么又不信我?不听我说完……”
她本是照顾公子母亲的婢女,只是在公子十分寂寥之时,他会唤她来陪陪他。
而自那仙人来之后,公子就再也没唤过她。
公子母亲身体不好,常常服药,她服侍是常年都因煎药而奔波。在药香里,她时时会想起公子院中的那一棵桃树,那是大人自从自立府邸之后,特地移植的一棵树。
因为他说,仙人身上有一股桃花香。
纵然见不到人,闻闻香也算是为慰心怀了。
公子总站在树下,睹物思人,而她只能在旁边静静地站着,去嗅那桃花香。
耳边传来的,是公子轻不可闻的叹息。
却是忍不住的心疼,她轻声提醒,“大人还是要保重些,别这般的日夜忧思,很伤身子的。”
公子却未尝看过他一眼,却下意识回应道“我不是忧思,是相思。”
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她,还是说给他自己。
她一愣。
像海水的泡沫涌上心里,又苦又咸,只见了一面的那位仙人是公子记挂多年的心上人,而陪伴在他身边的她又算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是。
甚至是她自己,早就在为了葬父的时候,连同自己也卖掉了。
自己的自由,在决心卖身葬父的时候,没觉得那般重要,可偏偏见了他。看着黄土一锄又一锄的被挖起又撒下时,竟幻视埋葬掉了自己,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落下泪来。
一滴,又一滴。
止不住的想失声痛哭。
可尽管如此,她也忍不住在闲暇时刻,想想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会聊天品茗,赏花或是饮酒?但无论做什么,大概公子都是会快乐的,远比与她在一起快乐。
她与那仙人只有一面之缘,剩下的都是在公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将其补齐。
公子说仙人很是好哄,听完他的解释后,本来乌云密布的脸就雨过天晴了,就像儿时她对他所做的一般,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纵然你未曾去招惹他,他难道就不算是自己上门的桃花?”
公子本来还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红了脸,这么一听,还以为她真的误会了什么,想解释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一着急一热,酒力发散出来,脸就更红了。
仙人盯着他半响,噗嗤一声,笑出来拿帕子轻轻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