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香火危机
明海所在的庙坐落在一个小村庄。庙所在的地势不高，背靠一座小山头，山头上稀稀疏疏长着一片杨树林。庙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平日用来晒一些衣服、粮食、柴火。庙旁有一条小河，河水全年不竭，虽然不大，供全村人使用足矣。淅淅沥沥的水声，笃笃的木鱼声，嗡嗡的诵经声，彼此交织，相得益彰。行人驻足谛听，心灵得到洗礼净化；麻雀在庙前落足休憩，小脑袋摇摇摆摆；羊圈里，小羊不再咩咩地向母羊求奶，老羊不再一味地埋头啃草，它们都乖巧地安定了。
七年前明海的师父圆寂，此后明海独自一人打理着这座庙。日子虽苦，但他乐在其中。几天前，庙里的佛像被老鼠碰倒摔碎。这下他可犯了难，眼下年关将近，没了佛像，也就没了过年的香火。他四下打听，重塑佛像需要三千块。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天价。可不论如何都要在年前筹齐这笔钱。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县里领导下来视察，说过段时间要修缮老旧寺庙。明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高兴。村里有人劝他放弃，去年说要修路，到现在一个影儿也没有，哪里还有空管你的庙！
明海不信。他把佛像的头绑在稻草人身上，念经叩拜到半夜，求佛祖保佑此行顺利。
第二天大赶早，明海直奔宗教科。科长对他十分客气，请他坐下喝茶。
“师傅，请问您有什么困难啊？”
科长堆着笑，嘴里闪出一缕金光。
明海说明了来意。科长脸色瞬间变了。
“大寺庙现在都修不过来，你这小的，我估计你都排不上号。”
明海不死心，继续恳求。自己明年能不能活下去，全指望过年这点香火钱了。科长听完推了下眼镜，倚坐在红漆橡木椅上。
“要不你就还俗去吧。还俗做点小买卖，能顶事。”
“完了不行再娶上一个小媳妇。”一旁有个人插嘴，一脸坏笑。
“这不行啊，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杀羊。没有了庙，他们身上的罪孽怎么能洗清？”
科长一招手，走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告诉明海，文物科才管这事儿，你应该去找他们。
于是明海走到文物科大院门口。院里锣鼓喧天，几种音乐错杂在一起，鸟雀途经这都要远远地绕路。走进门，四角的天空被彩旗横切竖割，房檐下每隔几步就挂着大红灯笼，窗户上张贴着五颜六色的海报，上面赫然写着“群众文化艺术节”。一群人忙里忙外，好不快活：唱歌的，跳舞的，搬货的，做饭的，贴海报的，挂彩旗的，挂灯笼的，烧火的……树荫下，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正弹着吉他，一个身着大花袄的年轻女人在他面前又唱又跳：“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他们正在排练节目。这个男人就是科长。科长一听有个和尚找他，满脸不耐烦，随手将吉他背过身后。
“那破庙有什么用，又不是保护文化，而且这事儿根本不归我管。”
明海准备转身离开。男人拦住他。
“哎哎，还没说完呢！办法嘛也不是没有，现在上级正在收集古老窗框，如果你庙里有，上交之后兴许能给你点补偿。”
庙里的窗户传了好几辈，应该算个文物。明海二话不说到庙里，把窗户拆下，绑在身后，踩辆自行车，急匆匆赶回来。科长打量了一阵，估摸这窗框是明清的，能补贴两千块。科长作出犯难的样子了：
“唉，眼下临近过年，小兄弟你也知道……要现钱没有，只能打张条子，年后来取。”
明海想在年前拿到钱，百般乞求。科长不再理会他，回院子里找吉他。
欢庆的音乐再次响起，女人们的笑声，悠扬的吉他声，你侬我侬的歌声，此起彼伏。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三）佛祖显灵
回庙的黄泥巴路本就凹凸不平，这个季节还落了一层雪，行路都十分费力。明海骑着自行车，心里头又沉又闷，有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似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和灰黄色的世界，他觉得无趣，于是打开嗓子：
“炉香乍——”
“法界蒙熏——”
“诸佛现金身……”
“哎呦！”
他一不留神摔倒在路边的土洼旁，睁眼只见一株明黄色的曼陀罗花。灰暗的冰天雪地里，这一抹亮色真是佛祖显灵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顾不上拍去身上的泥雪，恭敬地起身站定，对着曼陀罗花一拜再拜。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师兄。大师兄的庙是整座县城最大、香火最旺的庙。他曾经就在大师兄的庙里受戒。
庙的地势很高，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门前有一条很深的护城河，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迎门矗立着一块大牌，黄底红字写着大大的“佛”字，两边请外县最有名望的方丈撰写了一副对联：
佛法能除世间苦
法音香彻九霄云
庙门的门槛足足有两尺高。进门便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两边的柱子上又题着一副对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天井两边是数十间厢房。走过天井，还有大殿，供着三世佛，里面金碧辉煌，大红蜡烛是普通蜡烛的几倍粗……
这都是明海十几年前的记忆了。不过大师兄肯定有钱，拿条子和他换钱应该不成问题。

（四）难兄难弟
天刚蒙蒙亮，明海便起身出发了。走到离庙不远处，他看见门外空地上有一人一摩托车。明海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是大师兄。用两个字形容如今的大师兄，那便是：黄、胖。他穿着一双黑色加绒毛靴。地上的一盆热水散着热腾腾的水汽，蒸得他脖子以上油光发亮。他蹲下洗抹布，两腿叉得很开，给他鼓胀的肚腩腾出位置。摩托车在一遍遍擦洗之下变得格外锃亮，比寺庙的金顶还要光彩耀人。
明海向他说明了来意。
“没钱。”
大师兄解释说，刚买了摩托，又翻新了佛像，手里根本没攒下来钱。不过他有个主意，明年他就要到五台山接庙，这座大庙就留给明海，再给他分点股份。这里油水多，香火足，怎么不比那座破庙强？
“那不行……”明海声音渐弱。
“哎呀不行，没钱。”
“没钱”吐得颇为干脆，听上去像一个字。
明海悻悻离开。他刚走到拐角，就朝墙脚啐了一口唾沫。
“呸！啥人啊……”

（五）芸芸众生
明海似乎走投无路了。
他又想到个办法——上街化缘。
临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大大小小的商铺都生意火爆：有卖牛羊肉的、卖炒货的、卖金银首饰的、榨油的、灌腊肠的、清仓甩卖衣服的、吹糖人的……明海什么都想看看，心里又隐隐挂念着庙里破碎的佛像。
明海运气很好，很快一个男人找到他，拿出一张百元大钞，然后问了一句：
“修像有功德碑吗？”
“没有。”
那人立马变脸，将钱收起，换了一张五毛的。
“那就给你五毛钱吧。”
明海突然心里开了窍似的，他拿五毛钱买了一个本子，写上“功德簿”，然后钻进大街小巷，看到人就要钱。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给了二十块。她笑脸相迎，双手合十，说想请佛祖帮个忙。原来她儿媳妇怀孕了，B超检查的是女孩。
“师父，您帮我问问佛祖，B超有没有可能出错？”
“一定是男的，你这个功德大，功德大……佛一定会帮你。功德越大，越能心想事成……”
明海几乎脱口而出。
如此“化缘”，他很快攒到一千块。
但他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被怀疑是招摇撞骗的假和尚。在派出所被关了一会儿后，他的身份被证实，但化缘不合法，他得来的钱财被没收。
明海在街头一个电线杆下伫立。看着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流水般驶过，他感叹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无处可去；芸芸众生，竟无一人愿意帮助自己。
他推车准备回村，此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拦下他。这个年轻人的女友家里信佛，希望明海能为他说几句好话。明海本想拒绝，但年轻人直接把一百块塞进他的口袋。明海不再说话。等到两人过来，明海先装模作样的问了两人的生辰八字，然后看看两人的面相，又看看手相。
“嘶——”
他故作沉思，嘴里念叨些什么。不一会儿，紧锁的眉头又慢慢解开，露出平和的神情：
“两位施主属相很合，简直天造地设哩。”
“真的吗！真的吗！”
女生喜笑颜开。男人又偷偷塞给明海一百块钱。
短短几句话，明海就赚到两百块。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身上不自觉打颤，手心直发凉。他尝到一种很陌生的甜头。
“出家人不打诳语。”
“咳，这都是为了佛像能早日立起。”
明海在路边摊买一本算命的小册子，花一会功夫看完。然后找来一块纸板，写上“佛眼看世界”，还在下边精心画上一双眼睛。一个算命摊子就这样支了起来。
只用装模作样耍些把式，然后说几句吉祥话，客人便连连道谢，心满意足。一时间生意爆满，来找他算命的人一个接一个，半天时间就赚的盆满钵满。
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余晖的霞光中。明海哼着小曲儿，准备收摊回家。一群小混混盯上了他，一脚把他装钱的钵踹飞，一拳把他打翻在自行车上，把他围成一圈，又踩又踢。明海一声不吭，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头。小混混走后，明海发现自己连钱带钵还有自行车全部被抢走，他的一块眼镜片满是裂痕，另一块变成粉末，均匀地填补了地缝。
街对面的算命“瞎子”摘下墨镜，淡漠地看着他，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夜是小年夜。华灯初上，万人空巷。人们点燃了广场中心的巨型篝火，火光冲天，火星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四处飞舞。一声急促而尖锐的音浪划过，冲天炮直入云霄，身后拽着一条长长的乳白色的尾巴。树上彩灯缠绕，散发出迷幻炫目的虹光。小孩子有的张牙舞爪，甩动着手里的“仙女棒”；有的像土拨鼠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的大口吃着手里的烧烤；有的抬头看着烟花出了神……似乎全天下最喜庆最热闹的事物都集结于此。人群之中无一人不感到兴奋喜悦。
明海远离人群，孑然独立。
没有人注意到他。
明黄的火光照清了他脸上的尘灰，照不亮他眯缝的眼。

（六）非常时期
明海掏出口袋里仅剩的钱，买了双黑色加绒毛靴。他如今一无所有，准备回到那前路未卜的破庙。他一瘸一拐地走在一尺深的雪地里。有这双毛靴，至少他的脚不冷。
命运似乎不愿将他逼至绝境，一辆三轮车从薄雾中缓缓驶来，司机的脸上挂着一丝憨厚的笑意。这个好心人愿意带他一程。闲聊时，提起自己的儿子在床上瘫痪了一年，四处求医无果，估计是中邪了。
这佛像，就让这家修了。
这次明海没有说好听的吉祥话。
“我一进门，就感觉这间屋子不对。”
司机自然深信不疑，连连求和尚帮忙破解。明海为难地拿出一个金佛。那是他在地摊花七块钱买的。
“这是五台山大方丈开光的——但这个东西不能送，送则不灵。”
明海张口就要三千。对方有些迟疑。明海继续说：
“如果再不破解，家里恐怕要出大问题，到时候就晚了。”
三千块果然到手。明海啐了口唾沫，一遍又一遍数着钱，确认无误后终于露出狡黠的笑。

（七）有求必应
一周后，一尊气派的大佛立了起来。佛像浑身散发着金光，照得庙内亮堂堂的。微闭红润的嘴唇、胸前周正的万字符和眉心的红痣，都是工匠用上好的朱砂仔细描画而成。眼睛半睁，眼白如皓月，眼黑如棋子。眉毛弯弯如镰刀。佛像的背后斜挂着横幅，上面用毛笔写着“有求必应”。横幅背面似乎印着字，不过无人在意。大佛的两旁还挂着一副对联：
福慧庄严成无上道
慈悲广大度有缘人
在隆重的开光仪式上，村里人都赶来捧场。明海亲自揭开佛像头上的红布，对着佛像磕头。他心里暗喜，过年的香火钱终于有了着落。村里的人排着队将钱投入功德箱，在这尊崭新的佛像面前烧香祈福。
一个小媳妇跪在蒲垫上，虔诚皈依，嘴里咿咿呀呀，跟唱歌似的：
“今年来了我是跟您要着哪——”
“明年来了我是手里抱着哪——”
“咯咯嘎嘎地笑着哪——”
明海向她行合十礼，说佛祖保佑，定能喜得贵子。
就在这时，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庙外，县里的人来了。他们找到明海，说这座庙在规划中，过两天就要拆除，让他马上搬走。
转眼间，小庙的墙上多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庙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偷偷把手伸进功德箱。

（八）冰面破裂
明海再次丢掉了一切。但他丝毫没有恐慌。
他自顾自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山头，冰雪渐渐消融，大地重新变回土黄色。一棵棵杨树似枯未枯，干瘦的枝丫贪婪地向天空伸去。庙前的小河纹丝不动地淌着，隐藏着细微之下冰面破裂的巨响。

全文完。整篇小说差不多5千字，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感觉还摸不着头脑，有些情节灵感也取自于我看过的影视作品，自己还很缺乏生活经验。如有不足欢迎大家批评指正，你的建议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偶尔碰到的写的很好 💪

写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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