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犯了头风，含了两粒西药糊弄过这一副躯体，心里并不十分相信洋人大夫的手段真如传说中高明，见那位金发的大儒年纪不大，鼻尖与双颊却满是褐色斑点，一粒粒的，像雀子粪一般，人走了以后拿绢帕装模作样的沾了沾唇，随意丢给丫头：
这块绣的是荷花，风雅而已，保不得富贵长久，又是过季的花色，丢了吧
这帕子是莲池闲里绣的，前几天把她给打发了，本来是体体面面也给够银钱的，谁知她不知道是我抬她的恩典，偏囔着不肯喝那苦药，还要等肚子大起来去和我那不争气的侄子认亲，我是慈悲惯了的人，哪里容她再造nie祸出来，说她何苦，她又扯上天道不公这种废话，正好天津卫有祭河神的老话，虽然今年已经拜过一门堂，但身边伺候的人总不嫌多
丫头依言双手接过，帘子外头一动，进来两个人，只听簌簌的脚步临近。未回头，只是温声嘱咐道：
去看看清圆怎么还没来，然后不要伺候在跟前了，你们都去用饭，今天太阳好，许你们园子里摘花戴

春和班在隔壁院子里唱堂会，倚在栏杆上独看，大约一支哈德门的时间。魏公馆种树丛列密密，常日阴沉，晴的时候少，隔着树隙照别处庭院，正好见那候场的伶人和小姐在墙角要死要活地亲吻，锣鼓催响三遍，莺莺张生还难舍难分。烟蒂扔了去，在瓷盆中开着水龙头洗手，往母亲的院子一路芭蕉叶，穿行过来，浑身只剩清清爽爽的翠叶气息。
“表哥成亲请戏班吗？”
上次讲说亲是个旧家族里的格格，脾气烈、规矩大，专治这些烂着等死的纨绔子弟。
乖觉枕在母亲膝上，侧目所视，就是她双手艳滴滴的红蔻。
“......上回的《锁麟囊》我还没看完呢。”

（保养得宜的十指素净，只有右手食指带一颗殷红到滴血的戒子，一下下轻抚过她的头顶，像是十年来该被大众所看到的那样）
当然，你姨妈是最要面子的人，不光请溪班，西洋的舞会也要做的——
家里男人做到洋～务大）臣兴办了那许多产业，你表哥又是头批派去美地进修，但话说回来，如今能攀上戴胜家的大格格，还要算是祖～坟上点灯，出青烟了，若不是时局变了，哪能轮得到他那个没正经的
（她在膝上乖顺的像最得意的那羽鸟，只是近来听到风声，并非如愿景中那般长大）
七丫头真是还没长大，这么一点小事又有什么难的，电影如今都能叫到家里放看——不过到底人多热闹，你若想自己做了点戏的主，我倒有办法，让你看个过瘾

“表哥没正经吗？她们常说他是青年才俊，长了副好皮囊，又惯会哄人——嗳，莺儿姐姐呢？”
莺儿比她们都爱听表哥那些油腔烂调的西洋话，他给她读诗，她跪在脚凳上，死心塌地给他点铜竹烟膏。芬芳甜腻，颓靡烂热，她错就错在那双眼睛生得太好。
“她倒是可以和新嫂子一起打络子。”
从母亲的膝上支起身来，捧着桌上的冰酪，细细地饮。间或仰起头来外望。蕉叶成荫，疑心屋瓦下也是层层的绿了，从屋梁沉郁下来淡淡的晦色，落在地板上更显黯淡。母亲身边侍奉的人向来灰扑扑的，少有颜色，恭肃在一旁。
“人少看戏有什么意思，台上人比台下人还多，不知道谁瞧谁的热闹……”
破镜重圆是假的，母慈子孝也未必真。
碗搁在膝上，光影斑驳，青瓷和衣襟上都是一条一条的游鱼。

嫌人少不热闹，那我们就办场盛宴，叫全城排得上号的人家都来瞧，瞧一瞧我的女儿，如此金尊玉贵的人物——
（微一顿，是为自己话里对权势不得体的觊觎遮掩，更是对自己连日来的操劳盖上满意的结论奖章，眉眼弯弯，慈母般操碎心的感慨，好似接下来的一切为她捧来的是最上等的蜜酿，口中循循善诱她“乖女儿，快尝尝，母亲怎么会害你呢？”）
是如何风光大嫁进王府，成为一桩美谈，我会让人连唱三天，每一本你喜欢的曲目，都可以从头到尾的欣赏，如何？
（如此除了皇）爷，与她年龄适配的尚有几位，但我算计半生，又怎会草草了事，把她嫁出去简单，但如何用好手上的每一张牌，便是我这半生来日复一日修行的功课）
天家富贵，非常人所能企及，你姨妈不过是娶了格格做媳妇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那如果她知道我与老皇）爷做了亲家，又该是怎样脸色呢？哈哈哈哈
（忍不住的得色飞在眉眼，雍王比我还要大五岁，难得有喜好童子的秘门被我知晓，合了八字才有意属她，虽说只是第三任续弦，说来也是正妻，是她丫头命好，总算不辜负我多年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