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给我开戏吗

（秋冬的衔接不给人预兆，趁着幕夜芳丁，悄悄地来。公主临窗学字，囫囵地飞书一通，本就累弱的烛灯为了祝贺作案的结束，自在地迎着逐渐见冷的夜风兀自灭了。骤然间，失去所有灯光的我头一回生了种畏惧感，日前无所畏的桩桩可怖事临然而生——红绣鞋、红盖头、四面无缝的喜轿……不知何时，原本透过月光，窗外的景该是灰蓝的，而此刻看去却是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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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又可恨的是，身边竟无一人相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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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又想起更为畏惧的事，在黑暗中摸乱，碰了凉墨，又沾了冷砚，终于摸到一只毫，如恶狼在雪夜中擒到猎物，另手就起宣纸，不管不顾地胡挥起来。故事的开头是一位猎户跑进了像迷宫似的森林，脚步一动，耳内便近砍伐声，“隆、隆、隆”，不像是刀落树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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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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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我已经匍匐在桌下了，等待着森林怪兽的到来。窗外腥风作祟，几乎聆不到一点人声，公主闭起眼来，仍然感受一片黑暗，是在添一味无用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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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弥佚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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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尾已听不下了，我在弥佚小小的怀里开始抽泣，止不住地抽泣。她越温声作问，我越答不出甚么，嘴里叫着“隆、隆、隆”，直至她不耐烦地朝低头集愧的奚女们叫喊着我落了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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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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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弥佚的怀抱推开，这才教我看清楚白日里经常嬉闹我的弥佚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是皱眉的……不是；是担心的……不是；是眼泪将要蹦出的……不是。而她若是仔细，便能看见我的双眼满含泪珠与红线；她若是同情，便不会把顽笑我胆小的话挂在喉间，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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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许编排我！回去了，你回去罢，我才不需要你抱抱。

一天过去了

（夜色像沉在无波的古井里，月亮也黯淡，渐渐凝成一道灰暗的、浅淡的疤痕，它不再是黑夜中跃跃跳动的心脏——离开闲闲居的时候，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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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于去去公主来说，黑夜仍是比白天讨喜得多，没有焰火一样升腾起来的热闹、喧嚣，无须拿贤良、礼义的厚重壳子套住自己，有月赏月，没月的话，听听风吟也很好。今夜的风就很好嘛，又温吞，又很轻易地肆虐，在大概一炷香之前，它还轻飘飘地穿过曼曼的门扉，吹灭了她点亮的灯烛。现在夜是一团浓墨了，雾气张牙舞爪地蔓延，曼曼害怕这种深浓的、没有边际的黑，她由是缩成小小的温热的一只，像猫，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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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呀，（我把她拉回到怀里，很清晰地听到她心跳的声音，那颗心好像与我的挨在一处，很近、很近）我还没讲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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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怪故事泰半人为杜撰，无论是在书页中阅览，还是听人添油加醋地讲演，都不足以激起我心中波澜，就像是…像是雪花入水一样，不会溅起一个涟漪。对于曼曼就不一样啦，小小一个精怪异谈，就足够让她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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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我走也不行，今夜不把故事讲完，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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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看什么都不分明，只能仰靠知觉，我捉住她的手，怕她再要脱逃。秋冬之际的寒意丝丝缕缕地穿梭着，但我们依偎得这样近，料峭的寒便会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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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怎么样了呢？所有的树木都幻化成人形，有着绿色的毛发、棕色的皮肤。再也没有人见过猎户。很久之后，那片森林也一直死寂，只会在夜间传出隐约的唤，叫的是，曼曼——

【公主的一声尖叫，像划破暗蓝色夜幕的一道闪电般，瞬击究灭。往时的弥曼，是寡言的、沉静的，闲时观湖、绘景、习字，不忧其他，四处游发着温稳的样子。闪电透过这道沉寂，向世人揭剖开最深处的秘密，像是回归了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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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中寻找一点光亮，而唯有弥佚怀抱外的月色堪能受用，随着她小小的身量正发力着，明显能感受到我抖动的身躯也随着故事的走向变得愈发频繁。寂静的森林已经看不见一片绿，到处渗麻着树茎与根，它们在艰难地与地下的绿洲交汇，得取不到及时的养分后，又把目标转移到误入迷宫的猎户。公主像猎户，无助又空有一身技能，一项离开了雪地与小鹿，就变得不屑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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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不着又干我何事？我的笔呢，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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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在嘴硬解释：颤抖的缘故是因为赶不及作业、胡乱摸黑的缘故是担心点不了灯。其实我也知晓，我不过是弥佚在入不了眠的夜晚里一剂可供“赏玩”的安神药，她会自在地拍拍手、跺去身上尘埃，一副从来没干过坏事般的样子自如地离开葛玉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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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讲了，别讲了，往日不见你出口成章、学究上的课你也呼呼大睡，倒是吓唬我的劲到了夜晚你便有了精神气！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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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定了定神，下了莫大的决心】猎户是回家了，自然没有人在森林里见到他了，嗯，肯定是回家了。【她在做充足的理由做心里安慰，可是过不了多久，弥佚就会听见公主可怜的叫唤声】去去姐姐，你上午不是刚与我签了书，说不再编故事了吗……

（去去公主年幼的心也总是想不明白，捉弄曼曼的乐趣到底为什么永远掘不尽，这实在是十分难以言明的一种坏，隐秘，却又蓬勃。葛玉斋里仿佛有浊浪的回声，我知道，那是她的恐惧在浓漆黑夜中发芽。其实我小小的胳膊也没那么有力，但是却足够环抱她、充当“坚实的臂弯”，先是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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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说，我哪有在学究的课上呼呼大睡……（虽然她应当瞧不见，但我仍然凛了神色，好似很庄重）我那只是闭目养神。其实在听的。不然，小考大核，又都怎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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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学究讲课，其实更多的静默时刻，我都避开鼎沸的人声，独自扎进青编芸帙，与点点墨痕相伴。所以我又接着唬她）我可不是在编故事哦，是真的。这段奇闻，记载在《太平御览》卷八百八十五，你自己去翻阅便知晓啦，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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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里都带了几分森郁，刻意地教她的惧怕再放大、再生长，直到遮蔽曼曼公主这片瘦伶伶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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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去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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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置身昏暗的木阁楼，隐隐绰绰，有嘶哑的咳嗽、夜枭的低语。我们陷落在没边际的汪洋，成为两叶无系的舟，风雨狂嚣，她置身其中，瑟瑟抖抖。这时候我又佯装起知心的姐姐，好似很解语，指一指黑夜里朦胧模糊的纸、笔，还有那支弱不堪风的烛，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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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恰好在学字吗，抄一抄这一段，练一些生僻诡奥的新字，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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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的问句散在游动的空气里，和窗牗之外的夜风相呼应，又被无形的手拉扯得时而近、时而远，噩梦或幽灵似的，不辍息地始终缠绕她，我又轻轻笑起来）说话呀。

欸，你别去……【可是出声慢了，她从来听不见我最根本的发言，即便我从不承认我出声的音量太渺弱，弱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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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公主不知道“嫉妒”二字寓意着甚么，只是对常年累睡又轻而易举通过考核的行为十分不屑，——甚有些羡慕。她将这样的行为戴罪到弥佚身上，却惊知不该这样，万语融向一处，竟讨出弥佚对自己千万分的“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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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是我当下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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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写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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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的嘴硬】风好大，你今晚陪我睡觉吧？

（一句顽笑就足牵动她的惊惧、愕然，去去公主对今夜的恶作剧很满意，如果说月华是夜的养料，那么她忧惧过后的依赖，是不是就是我的养料？我把笑意重又藏起来，像是听从她的恳求，而非遂了我自己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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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然后再给你讲更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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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在逗她。曼曼的情绪一贯很好操纵，我爱捕捉她的变化。渐渐地，黑夜从我们的指缝中溜走，东方既白，梦也全如水中月，尽数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