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你怎么评价GPF现场的观赛氛围？从现场报道中看，似乎存在观众兴趣（上座率）不佳的问题。
A：男单自由滑的票都售罄了，有些别的场次票没卖完。不过，情况并不完全是负面的。但总体而言，我对于花滑的市场运作和统筹管理表示严重的忧虑。很难让人们明白我们该做些什么来推动花滑的发展：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

Q：ISU的保守派人士认同您的想法吗？
A：很不幸，这是一个很守旧的组织。很多让人沮丧的事情正在发生——特别是昨天男单项目的比赛状况。马里宁得到的待遇堪称惨烈，让我和多数粉丝大为震惊。

Q：马里宁表现得很精彩，但ISU似乎希望他低调一点，不要这么出风头。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A：实际上几乎就是如此。马里宁在花滑史上创造了一项惊人的记录——他的每个跳跃都被判周数不足。但是，如果我们去回看四年前知名冠军参加的一些比赛，并且严查每一次跳跃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也有周数不足的现象。现在完全足周的跳跃几乎绝迹了，而且如果看得足够细，你会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跳跃都存在周数不足的问题。

Q：特别是女单的四周跳——一直以来都有针对她们跳跃周数问题的讨论。
A：确实。那么现在让我们来重新评估所有比赛的结果吧！有些人的存周问题是由于天生条件，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情况都是如此。他们被如此对待真的让人难过。这项运动中发生的一切都在向运动员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不要急着上难度，没必要创造记录，只要美美地滑冰就行，就像冰上的芭蕾舞者那样。

Q：从跳跃分值上也能看出这一点。没人打算提高4A的分值。他们设置的规则如此荒谬，以至于没有人愿意挑战它了。这是ISU有意为之的吗？
A：当然了。这意味着他们在向所有选手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别再琢磨那些高难度的复杂技术了。不需要创新，只需要专注于优美的花滑。他们想看到好看的节目，而不是任何复杂或者打破纪录的东西。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小撮人在幕后推动的，但大家想看的是四周跳和新的纪录。但这些声音被屏蔽了，这太令人沮丧了。

Q：您觉得偏重艺术表现力是不是为增加分数操纵空间而找的一个借口呢？技术是外行也可以看明白并且客观评价的，但是表演的艺术性就有很多主观评判的余地了……
A：千真万确。这就好比你去博物馆参观，你很喜欢《黑色方块》（译者注：俄罗斯抽象派画家马列维奇的代表作，整幅画面是一个纯黑色的方块）并称之为杰作——尽管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方块；另一些人的作品可能复杂而精妙，却得不到认可。这样一来，它就不再是一项体育运动了。我们首先得搞清楚：这是一项体育运动还是一种艺术？重点显然不在体育运动这边。

Q：甚至美国裁判都给马里宁的自由滑打出了低分（译者注：美裁给出的分数是189.27，在所有裁判的打分中排在第3位）。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A：很不幸的是，在这项运动中发生什么都不能让我感到惊讶了。男单自由滑结束后，我接到了众多来自各界重要人士、奥运冠军与世界冠军的电话。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受骗了。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该何去何从了。伊利亚的待遇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伙计们，就此罢休，放弃努力吧，你们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错的。裁判希望我们做出改变，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Q：现在能吸引观众的花滑选手好像只有马里宁——不然的话，这项运动就变得星光黯淡了。难道ISU没有意识到他们不应该失去这样的选手吗？
A：没有。看看马里宁完成节目后观众的反应：大家都为他起立鼓掌。观众认为他的表现是耸人听闻的，不可思议的，创造历史的。但结果是我们发现自己被骗了：除了伊利亚，没有选手能让观众热血沸腾，但裁判却决定毁掉这一切。最终，我看到伊利亚的粉丝们一脸困惑地离场，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分数会这么低。我觉得他们可能不会再去现场观赛了。
我们需要尽己所能推动这项运动发展。运动员优美的滑行和腿部的伸展固然重要，但时代变了。想看舞蹈的话，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就能看到世界各地的各种舞蹈，你能在里面看到五周跳——甚至是倒立着跳的。所以，我们需要打造有竞争力的产品。在他们本可以躺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候，人们为什么要舟车劳顿地去看花滑比赛？因为人们需要一些兴奋感。但ISU正在从人们手中夺走它。

Q：这种情况会对马里宁产生影响吗？还是说他会继续在技术上取得进展，尝试七个四周跳呢？
A：伊利亚是一个有天赋的人，一个真正的运动员。我确信他很沮丧。他的确出现了失误，但这些失误并没有严重到应该把他全盘否定。跳成一个4A需要消耗大量体能，相当于向太空、向平流层中起跳。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得记得自己家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他做的事情是无与伦比的。大家都清楚他正在完成花滑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我这么说可不只是因为我是他的经纪人。总体而言，我为下一代的花滑选手感到痛心。放眼世界上任何一个重视成绩的正规冰场，原本都将80%的精力放在练习跳跃上。但现在人们开始逐渐认为将80%的精力放在滑行技巧上，20%的精力放在跳跃上会更好。这会把我们引向何方呢？没人知道。但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Q：那么，我们将来会培养出更多的“杰森·布朗”，而不是“马里宁”，对吗？
A：这不好说，杰森·布朗也有其天赋所在。但我们应该考虑要把花滑推向何方。怎么吸引赞助商，怎么制定项目中的要素，以及正规企业凭什么给我们投资……我们需要弄明白我们的目标群体是谁。
目前花滑的受众群体主要是四十来岁的人，很快就会变成五六十来岁的人，长此以往，观众就会流失殆尽。年轻人对花滑并不感兴趣。他们在TikTok上发布惊险的视频：站在悬崖边上，在绝壁上做后空翻……他们完全被肾上腺素和情绪驱动，但在花滑这里，情况完全是相反的。

Q：明年的波士顿世锦赛上，马里宁有可能再去尝试七个四周跳的配置吗？
A：我不知道，不过从GPF技术裁判组的反应来看……他们的意思是：“孩子，别瞎折腾了，别再推动这项运动发展了。就来几个三周，再来几个四周，你的分数就会比你想要挑战极限的时候要多得多。”别出风头，往后退，遵照规则——那样我们就会奖励你。
想象一下博尔特跑100米的时候没系鞋带。即便没系鞋带他还是赢了，可裁判却说：“不行，因为鞋带没系好，你的胜利不算数。”我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Q：马里宁就和曾经的博尔特以及现在的阿曼德·杜普兰蒂斯（译者注：瑞典撑杆跳高运动员，2020、2024年奥运会男子撑杆跳高冠军，9次打破男子撑杆跳高世界纪录）一样，是在试探人类能力的极限，对吧？
A：完全正确，他觉得这很有意思。他想要展示人可以在冰面上做到什么程度。他正在做的事，在一百年后都会被当作开创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里程碑而被人们铭记于心。但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让我深感失望。我在试图弄明白我们正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以及为什么会这样。

Q：您对GPF的整体印象有没有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A：我个人觉得，影响很大。我本以为这项运动应该是那种能让孩子们为之奉献一生、让家长们倾其所有、甚至不惜为此离婚、为了追求成绩搬到其他城市去的……但为了什么呢？就为了他能挣到10万或者20万美元吗？我就不指名道姓了，但现在顶尖运动员能挣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这些钱本该是一笔不错的小奖励，是在某个赛事上取得胜利后请大家吃顿饭的钱。和其他项目相比，花滑运动员太穷了。
我都还没提足球和冰球呢，那两项运动在盈利和资金方面完全是另一番情况。花滑虽说规模没有这么大，但也可以很有市场需求的。就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当时运动员能有六位数的收入。每个赛季大概有20名运动员能拿到六位数的支票，日子过得很滋润。那时的花滑蓬勃发展。要毁掉这项运动，把它推向深渊——那得是有人费了好大劲去做才行啊。
有时候我会看看社交媒体：一个11岁的孩子
完成了一个跳跃，12岁的孩子又完成了另一
个，13岁的孩子做出了令人惊叹的连跳。
人们观看、炫耀、欢呼雀跃。但清醒一下就会发现：原来根本没人需要这些啊。那他们现在该怎么做呢？11岁就停止技术进步然后整天练芭蕾吗？花一个小时练旋转，半小时练一些跳跃。显然，现在他们似乎就想看到这样的花滑。想到未来的几代人，我就痛心不已。

Q：或许您更倾向于俄罗斯的模式？在俄罗斯，更多男选手能完成大量的四周跳，而且尽管在艺术表现力方面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但他们还是能拿到高分。
A：当然了，我关注俄罗斯的赛事。我尽力追踪所有的比赛情况。说实话，我觉得关注这些挺有意思的。各项赛事的组织方式、现场解说、开场设计、比赛的节奏、竞争情况，所有这些都很有意思，值得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