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婢子胡诌念诗，无外乎在提点自家主子为了避寒躲懒，已在望月足不出户好几日。歪在迎枕翻看百味书局拿来的话本子，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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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若想出门，我不拦着，关着门窗都能听见外头风声，我可不爱受冻。（先前春日里，还在桃花筵席上同愿愿夸下海口，要赴北地赖上爹娘不归京，而今朔风一起，倒是将这宏愿吹散干净，没再提及。小桃将沏好的热茶置在手边，正要开口就被外头当值的方月截住话头，说七格格差人送了东西来。忙让请进屋，略理了理容妆，眼瞧着极好的料子摆在案上，一时觉得稀奇，噙着笑打趣那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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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妹妹这是又存了什么主意。（再懒惰，却不也好生疏了与表姊妹间的礼数情分，不等那郑二家的答话，决意亲往讷敏那儿走一遭。寒风将素净小脸吹出了胭脂红，甫一进讷敏的屋阁，被暖意烘得愈盛，揉搓着冰凉的指尖，绵软软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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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这样冷，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想着往我院子里送料子。（虽是客居，同表亲姊妹还算和睦，说话自然开门见山）好是极好，颜色我也喜欢，家里头的姊妹人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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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与诸人生分，但骨子里仍时刻记着自己并非叶何，人情往来爱留个余地，好的坏的，我愿与家中同辈共担，却不爱独享，没必要用特殊来彰显自己原本的不同。更何况，“懂事”二字，总好过“没分寸”。）

（讷敏惯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叠声地问了爹娘的近况，不等我闲话家常，屋中的婢子已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去翻瞧旁的颜色。眼瞅着这一通忙忙碌碌，坐定饮茶，应着她先头的话）爹娘一切安好，只是信往来要少些，毕竟天寒地冻的，多有不便，而且我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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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得了场病，我也不会独立留京，客居叶何。起先总是不习惯，心里头没着没落地挂念，又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无父母，无嫡亲的兄弟姊妹，可什么事都得靠时间纾解，现下坦然了处境，说起话来愈发地磊落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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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总得有个由头。不管是杏黄还是石榴红，都是我偏好的颜色，你这还真是送到了我心坎儿上，让我舍不得再推让。（凤尾裙是汉人偏好，讷敏是爽利至极的旗满家格格，若非兴起，家中惯例是不爱做这样的衣裙的）若着这样的裙子，走路都得轻轻柔柔的。前儿察哈尔家摆筵席，刘氏女便着了凤尾裙，下面坠着小小的铃铛，我听人议论，说什么刘氏女轻盈绰约，行走坐卧，裙摆上的铃铛不作响，这才叫正经的端方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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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家女不假，但爹爹武将出身，娘亲是京中满家高门女，自然不会用如此规束的方式教导，是以，在我看来凤尾裙虽美，也美得拘束，像圈起雀儿的金丝笼，名贵华丽，也遮掩不了它本就是个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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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好败了讷敏的兴致，她是好意，亦是新奇，而且衣裙这等物件，穿着美就好了，至于旁人的议论，实则也并不重要。抚过婢子取来的桃红料子，心想若绣上繁复纹样，定如凰鸟的尾翼般艳美，随即托腮歪头，冲讷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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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衬宝相花，金线穿蝶也好，你生得明艳，很适合这颜色。若待到初春踏青时穿，指定胜过满林桃花。

（讷敏是正经旗下的姑奶奶，说话做事自有一股子爽利劲儿。我乐意同她相交，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爹爹说我心重，打小就爱多思多虑，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琢磨半天，他原本想带我往北走走，说整日目及之处都一望无际，心里头就能开阔些，心里一开阔，身子骨就会越发地好，人么，身与心都是连在一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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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不争气，临行前生了场病就耽搁在这儿，没爹娘庇佑起初是不适应的，那会儿夜里头想爹娘想得睡不着，躲在被子里抹眼泪，还不敢声张，怕旁人知晓，翌日顶着红肿的眼也不愿出门。不晓得是哪回，晨起小桃推开了窗，院中灰溜溜的树枝冒出新嫩嫩的芽，绿得让人心头沉静。就想着，爹娘不在身边，日子还得好好过，又不是天塌下来要了命的大事，何故非得将自己锁在小屋里。时光不等人，枯枝已经出嫩芽，改明儿还能绽出艳艳的花，若是一直这么消沉下去，就什么都瞧不着，感受不到了，我可就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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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开悟一瞬，千般万般的执拗都能放得下，正当好的年岁谁也不甘灰蒙蒙地过。是以，曹家女郎渐渐也成了长辈口中懂事得体的女儿，成了同辈里和善好相与的姊妹。北地的宽阔我见识不得，京郊的桃林，什刹海的冰封，香山红叶，潭柘寺紫竹，甚至护国寺旁林林总总的小吃，我却不会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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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成，就是不知那小凤仙最擅长哪一折。不瞒你说，我近日正迷《白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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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家关起门来聊的，无外乎是这些个打发时日的琐碎，今日的筵席，明日的角儿，自家书局的话本，当下时兴的容妆绸缎裙样式，韶华当前，享乐是最主要的，主要是还在闺阁里，到底天真烂漫些，若日后做了福晋夫人，就得为着好些个世俗事操尽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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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家的将料子送来那会儿我正在屋中躲懒呢，还没细瞧，心里也没个成算。牡丹是好，可我怕年岁轻，会不会不如夫人们穿着有气势？杏黄的配折枝花鸟成不成？若绣工精细，像是把工笔画穿在身上似的，风雅又文静。（讷敏只给自己留了桃红，我心头觉着不美）你穿牡丹好看，要不将石榴红的给你裁副牡丹裙？上月姑母还给我新裁了件葱绿的百褶裙，还没上身呢。

就是最近老爱琢磨这折故事，想瞧瞧，到底谁能将那白蛇小青演得入木三分，合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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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关起门才敢这般托大，白蛇传的故事传了几辈子了，看故事么，自然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我心里头不喜那许仙，总替青白不值。可唱戏是唱给大家听的，哪能摆着正统流程不顾，另辟蹊径让我这个不足轻重的闺阁女郎满意。想到这儿，便免了这等胡闹的心思，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同你一起去凑凑热闹，保不齐去听了就能听出旁的好的，能在京中起名头的，肯定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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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什么地方，卧虎藏龙的，但凡没点真本事，想在此扬名立万，还是绝对不可能的。最不济也得皮相好，身段好，我是没出门子的姑娘家，不好说这个，可人都长了一双爱美的眼睛，看着赏心悦目，谁还管戏文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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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诌什么，哪儿就先生了，不过是图个时兴罢了。（笑嗔这么一句，眼瞧着讷敏雷厉风行，我这厢刚有个谋划，她这针线上的人都要比划上了，末了叮嘱一句）慢工出细活，咱也不着急，折枝花鸟讲意境，急匆匆地绣了，没得少点灵气可就不雅了。我留着开春穿，时日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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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折枝绣，光是描样子就得费心神，可世族里的女儿家哪个不爱美不爱鲜亮，有人侍奉着，自是能将脑中所想悉数达成。怕她不晓得那所谓的意境，吩咐小桃取些工笔花鸟让她参详，绣活好的心灵手巧，多看看，定能摸出些门道。又听讷敏说自己还有一匹，掩唇盈盈笑）满屋子的人都在瞧咱俩姊妹情深呢，你惦记着我，我惦记着你，生怕彼此短了半分。料子你既有相宜的，我就不让了，我也没空手来。（方月跟着上前，方才光顾着说话，一直没提及这茬）你是知道的，我那小厨房有个江南来的白案师傅，最擅苏式糕点。晓得你嫌金骏眉寡淡，但配上这些正合宜，你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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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月揭开食盒，上头一层是枣泥麻饼，松花饼，下头还有一碟玉带糕，一碟马蹄糕，苏式糕点素来精致小巧，略尝一口不占肚子，作为茶食也别有风味。）

（听戏不过是打发时日，算不得痴。我们这样的年岁日日都有新鲜可瞧，世间俗事哪有真能绊住脚的。其实戏好与不好是其次，关键得看谁陪着一道，孤零零的一个人，若非台上伶人特别引人入胜，也终归少些趣味，还是要搭个伴，听着看着评论着，这才算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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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什么都成，咱们一道就行，你是知道我的，向来不挑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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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辈之中我是个鲜少提主意的，日常小事犯不着做主，随大家图个乐呵也挺好。真碰上与自己相关的要紧事，也会不动声色地提前拿好主意，再循序渐进地促成，既能让事情不越过我的心思，还能面上和气，不惹是非。同讷敏一起尝糕点，我最喜欢玉带糕，薄薄一片，入口软糯却还有点韧劲儿，裹着淡淡的糖粉混上果仁的香气，清甜不，利口得很。叫讷敏嗔怪这句，眉眼弯弯地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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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我是关心则乱，总想着自己做姐姐，哪能见天儿仰着脸总让你替我周全。不过下不为例，往后都听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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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讷敏乐意为我周全，我自然领情。她姐姐如今嫁进了王府，总是要有气派的，闺阁里能管家的姑奶奶，在女眷这个圈子里都是极好的称赞。与人偎在一处，倒是忘记先前反驳小桃说天寒地冻绝不出门的话，点头应着）成啊，正好在望月待得闷，咱俩凑在一处说说话，心里也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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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又说起坊间私下的传闻，家长里短，关起门来谁也不会嫌我二人造次唐突，再到天南地北的猜想，短短半日辰光，少女天马行空，足以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