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此生，他们无法跨越的悲凉
她爱他时，他望而却步
他爱她时，她心已成灰
过错，注定错过……
如同当初那个艰难的抉择
他死，她生
抑或是
她死，他生……
引子
一副有关前朝宝藏的藏宝图，在江湖上掀起了数十载的腥风巨浪，尸山血海，白骨累累，人人为之争夺，杀红了眼，变狠了心，得不到的人，处心积虑的去抢，得到的人，又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为他人夺去……
威震江湖的玄清派第三代掌门秦初一力挽狂澜，将鎏岚图封藏在玄清派永剑阁，试图终止这场无休止的争夺与厮杀，殊不知人们贪欲难控，却招致了一场门派内的决裂……
秦初一临终之际将鎏岚图传给大弟子陆丹阳，不想引来其他二位弟子的嫉恨，石天承、林霜明抢宝图不成，竟狠心加害自己未满月的亲生女儿，陆丹阳将无辜孩童收为门下，三人最终反目，酿造了一场更为惨烈的祸事……
明室开国，百废待兴，为了巩固大明江山，皇帝派出了权势熏天，江湖闻风色变的严密组织去寻找鎏岚图，这个组织就是锦衣卫……
锦衣卫的介入，使原本动荡不安的江湖，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牵涉此事的各大门派，旦夕间惨遭灭门，声名显赫的玄清派更是由于林霜的告密，一夜之内被踏为平地……
但是鎏岚图在当晚也消失无踪了，没有人知道那天一个曾受恩于陆丹阳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玄清派，并带走了女婴和玄清派年仅七岁的弟子，以及鎏岚图……
逃跑途中，再生枝节，与玄清派男孩失散，男子偶遇了十岁锦衣卫少年，可少年却出人意料的放走了他……
时光穿梭，岁月荏苒，一晃十六年过去了，落魄男子变成了正义镖局的镖头，女婴出落成十六岁的伶俐少女，而当年的锦衣卫少年也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青龙指挥使……


她好奇的打量着闯入的人，那女子约二十一二岁，一身漆黑水靠，愈发显得纤腰一束，黑发雪肤，清丽难言的脸上挂着阴狠的笑容，一名男子剑眉斜飞，面容冷峻，火红的风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兀自看着，突然眼前一花，白光闪动，一枚袖箭嗖的一声向火岱岩激射而出，他似乎早已料到有人暗施偷袭，向左一跃，避开了攻势，但是也将他从横梁处远远逼开了。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如同一只迅捷的大鸟扑落，喝道：“我等你们很久了！”手中钢刀挥动，金刃带风，舞成一道金色的光屏攻至。
火岱岩怒目相视，嗖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支长剑，映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剑身通体火红，泛着血光，宛如一条血色大蟒蛇，他挽起剑花，向钢刀格去，二刃相接，只听“当当当当”之声，犹如破金碎玉，击山震石。
火岱岩虎口大震，发出一声闷哼，退了几步，后背重重的撞在身后的木椽之上，森冷的瞳孔中煽动起怒火。
水雅兮脸色微变，她扣起一叠寒气森然的银叶子，叫道：“姓龙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着手指一弹，嗤嗤几声，片片银叶闪着寒光向黑衣男子击去。
“就凭你们？”黑衣男子冷冷说道。银叶攻至，叶缘碧绿，隐隐传来一股腥臭，他心知叶片上有剧毒，不用手接，当下巧踩七星，如游鱼之滑，闪避着攻来的银叶。
霎时间，刀光、剑光反射的皎皎清辉交错成道道光束，乔花躲在横梁之上，兵器交接声充斥着她的耳膜，那一团团光影更是刺得她眼睛发疼。
那黑衣男子钢刀在握，青白色的刀锋挟着呼呼劲风或劈或斩，或挡或格，攻防守一，出招势如奔雷，快似闪电；那矫捷的身影巧挪腾移，飞跃伏击，迅捷如飞鸟，遒劲似游龙。
殷红的血液还在慢慢渗出，浸染着他的衣襟，她几乎忘了，他还有伤。
火岱岩长剑舞动，一招“炼火焚天”攻向黑衣男子胸口，水雅兮触发银叶上中下三路，直点男子周身大穴。
“小心。”她忍不住喊道，不想身子一歪，从横梁上直跌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浑身的骨架几乎要散了。
“哼！”黑衣男子冷眼斜睥，“多事！”他曲起食指在火岱岩长剑上一弹，同时侧过身子，举起钢刀“铎”的一声拨掉了银叶，银叶受震，墨绿色的粉末染在了刀身。
火岱岩眯起眼睛，挺起长剑向乔花刺去，黑衣男子手腕一反，刀尖划过火岱岩手臂，刀剑相交，碰撞出来的火花在刺眼的雪地上发出短暂又耀目的骤闪，让人心惊胆战。
“啊！”她突然听到火岱岩一声低呼，“雅兮，是……玄冰……寒毒。”
乔花只觉得一颗心要从膛子里跳出来了，突然胳膊一紧，已被一人提了起来，晚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突然发觉自己靠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火岱岩惨烈的呼声越来越远了。


第四章     治伤
昏暗的石屋，闪着寒光的尖刀，浓重的铁腥味，布满鲜血的尸体，一个孩子惊恐的蜷缩在阴影里。
惨淡的月光瑟瑟地铺洒在如雕像般僵硬的尸体上，刚刚，这个男孩还在红着眼睛，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口中发出“嗬嗬”的低吼声，而现下，他却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毫无生气的眼睛半睁着，一缕蓝紫色的血顺着他青色的肚皮上的那个黑洞，缓缓地向下流淌。
一只全身漆黑的猫不知何时跳上了铁窗，瞪着两只绿油油的的眼睛紧紧盯着阴影里的那个男孩，它不走，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浓重的血腥味，男孩无法忍受那双磷光闪烁的眼睛的逼视，吃力地撑起胳膊，想要站起来，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胳膊麻酥酥的，手指尖儿发胀，胳膊上有一块肌肉突突的跳着，他能看得很清楚。
他怕极了，坐在地上哭了一声，便慢慢地向那具尸体爬去，“哥哥……哥……”他干巴巴的叫着，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哥哥的肚皮，他的肚皮很硬，像塞满了冰坨子的铁皮。
石屋的门被打开了，他接住了递过来的馒头，馒头很软，像雪一样洁白。
地上躺着的男人在做噩梦！
龙焰拧着眉头不规律的喘着粗气，青筋隐现的额上冒出冷汗涔涔，他厚实的胸膛不时的起伏着，铁一般的拳头紧握着。
水。
清凉的，甘甜的泉水汩汩的流入他干涸的喉咙，他贪婪地，大口地吞咽着，直到那股清泉消失。
这是一个奇妙的山谷，当外面的世界飞雪飘扬的时候，这里依旧温暖如春，隐现着墨绿的草色，一条清浅的小溪缓缓地从山脚流过，那清澈中微微泛绿的溪水环绕着高山大半圈，仿佛为青山戴上了一条醉了的流苏。
山洞中，淡淡的药香弥漫，蘸着清水的手帕轻柔仔细的擦拭着这个男人脸上的血迹，当然，这血迹有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一条柔顺的发辫从肩上滑落，发梢拂过他结实的胸膛上，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眼睛依旧紧闭着，却捉住了渐渐伸向他的那只善意的手。
“……”他干裂的嘴唇翕合着，喉咙里发出的干涸嗓音似乎把那只手的主人吓了一跳。
他听见一阵轻巧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口中流入了一股苦涩中带着草香的汁液，登时令他舒畅了许多。
“你的伤口完全裂开了，我给你治伤吧？”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充满担忧之意。
“……”他依旧固执的低喃着，吃力的摇头，微微舒展的眉头又陡然紧皱。
“唉！”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可是，他还是听到了。
那双手的主人并没有听从他固执的拒绝，伸出的手已经碰及他的衣襟。
他浑身窒热的难受，似乎有一股灼燥的火苗从脑子开始，一路燃烧，蔓延到四肢，甚至引燃了指尖。
他猛然睁开眼睛，再一次牢牢地攥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
因为高烧，他的瞳孔有些涣散，眼神迷蒙，“好冰。”他轻轻叹道，神智有些模糊，他将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贴向自己面颊，令人窒热的高温有些减轻了，他缓缓张开眼睛。
一张羞红的俏丽面孔映入眼帘，她正在试图抽出自己被紧握的手。
她不动，他也不动。
她用力回夺，他却箍的更紧了。
“你可以放开我的手吗？”因为尴尬，她的脸像熟透的苹果。
“你叫什么名字？”他没有听到她的话。
“乔花。”
“乔花。”他用干涩的嗓音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嗯。”她生硬的回答，因为手被紧握地有些发疼，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果然是一朵花。”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她的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待得她回过神，龙焰已经沉沉睡去，鼻息中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你真知道我爹在哪？”明明不相信，却又不甘心放过这唯一的线索。
刚刚的行为无疑是惹恼了他，他沉着脸阴鹜的打量着她，不发言语地将手里的肉递了出去。
她本想理直气壮地向他大吼，但他眼中的冷冽将她的义正言辞噎在了胸膛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的肚子很不给面子的大叫了一声。
她弯下腰捶打了肚子几下，红着脸，样子窘迫极了。
“饿就拿着。”龙焰眯着眼睛，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将肉塞到她手里。
她捧着放到鼻尖轻轻地嗅着，很香，她确实是饿了。
他走至洞口，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突然大步跨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你真的想走？”他用力钳住她，纤细嫩白的手指在他粗糙的掌心扭曲的变了形。
很疼，真的很疼，她觉得自己的手就要被他捏碎了，她咬紧牙，不愿叫出声。
“你留下来是因为你爹？”他深邃的眸子黯淡了下来，“真可惜，我并不知道你爹的下落，刚刚我在骗你，怎样？”，他近乎残忍的说道，嘴角处还残留着一丝嘲讽。
她这么惹她生气，他曾想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痛彻心肺的发现，他受不了她这样的利用！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望着他深若寒潭的眼眸，恍然间她发现了他眼底深藏的悲哀，仅仅闪烁了一瞬，但是，她看到了。
或许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他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
她紧闭着唇，心突然变得很重，重的几乎要跳不起来了。
就一次吧，就这一次顺应自己的心，她不想欺骗自己，这，与她、与他都不公平！
“不完全是。”真的说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有些释然。
她竟然能抬起头向他笑了，苍白瘦削的脸因为这个笑容焕发出光彩。
她笑的时候，眼睛轻轻眯起，长而弯翘的睫毛聚集着冬日的温暖，能让所有男人忍不住冲上去亲一亲那明媚的阳光。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他把她拉到怀里，吻上了那双几乎摄走他七魂六魄的眼瞳。
他的吻很轻，像蜻蜓点水般在她眼睫上轻轻刷过。
她有些窘迫的推了他一下，他健壮的身子竟然被她推开了。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抬起头，突然发现他眯起眼睛望向洞口处。
“怎么了？”她轻轻问道，向他看的方向望去，发现一块青色的石碑，“那是什么？”
“去看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向石碑走去。
“恩公……陆丹阳之墓……”她轻轻读着碑上的字，突然盯住了碑文的落款，惊道：“这碑是我爹立的！”
“哦？”龙焰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异样的光芒，“你爹……叫乔永？”
她轻轻嗯了一声，鬓角发丝散落，龙焰拔下了她发间的银钗。
“怎么了？”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龙焰微微一笑，将银钗收入怀中。
“不上山了吗？”她追上前去。
“不上了。”
“那我们去哪？”
“京城。”


第七章   寒毒
那日龙焰在山上看到石碑时，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没有丝毫的停留，置备马匹当天他们便快马加鞭直往京城。
当年玄清派被灭门，有一个人曾出现在玄清山，现下从这块石碑看来，不是别人，正是乔永。这么说正义镖局遭受灭庄之祸，引起祸端的一定是那块石碑了，锦衣卫消息向来迅速，竟然过了一十五年才发现，真是他乔永的福气了。
玄清山位于山东境内，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这天他们到了京城南边的一座山峰。
冬日的凉风送来湿漉漉的凉意，马蹄踩着厚厚的积雪在山坡上直打滑，二人只好下了马背，牵马步行。
龙焰握着冻得发硬的缰绳，十五年前锦衣卫围攻玄清山的那个雨夜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唇边挑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竟然是自己将快到手的鎏岚图放走了？
这一次，他不能再失手了！
“真的要回去么？”乔花敛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他墨黑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丢了一件东西在那里。”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睛。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只听得马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冷么？”他走近她，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还好。”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好奇么？”她一向话多，最近几日的沉默竟令他有些不适应。
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好奇什么？”
“关于我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否则，我问了也是白问。”她歪着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把我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他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下。
停下脚步，她瞪大明若春水的眼睛，“过去的事情不重要的。”
“万一我是一个弑亲的杀手呢？万一有上千条人命毙于我的刀下呢？” 他冷冷嗤笑，“万一我背负着一生都无法偿还的血债呢？”
她认真的看着他，“你就是你。”
“那你在烦恼什么？”他心头一热，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我也不知道，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望着她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次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相对于荒山上的宁静寂远，京城却是一副豪奢的繁华景象。
不知不觉间，春节已经临近了。粗糙简陋的灯笼，明晃晃的火把连成串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一层妖艳的红，街道上小贩叫卖声不断，人声鼎沸，仿佛整个京城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似的，绚丽缤纷的光影，欢歌笑语的人声，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一对对喜庆的大红灯笼高挂在华丽的亭台楼阁，照亮了充满欢声笑靥的门庭和小孩子冻得通红的脸蛋。
“我们去吃馄饨好不好？”乔花回身对龙焰说道，被这简单的欢乐感染了。嘈杂的闹市将她的声音淹没了，她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嚷了一次。
龙焰微微一笑表示赞同，他们将马匹寄存到客栈里，转身挤进了喧闹和乐的人群，晚风还是夹杂着浓浓的凉意，却吹不散人们喜气洋洋的笑脸。
馄饨摊前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捧着一块滚烫的烤山芋，在左右手间来回的掂来掂去，芳香馥郁的瓜肉吸到口中，烫得她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吸气。
龙焰瞪她：“烫的话就一会儿再吃。”
她没心没肺的呵呵直笑：“太好吃了，我要再吃一碗馄饨。”
“先吃完你这碗再说，贪心。”他推了推她的碗，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她抬起头看着他，没有错过这个温暖的笑容。一记绚丽的火光从他身后骤然亮起，她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放烟火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影攒动，众人纷纷离席遥望着这五光十色的烟花，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他站起身亲昵的拍拍她有些凉的手背，“我有点事情要办，你先回客栈等我。”
“好。”她微微一笑。
她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黑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望，其实她刚刚想叫他一起观看这难得的璀璨烟花。
龙焰转身，望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遮挡的月亮，脸上微笑淡去，冷意弥漫眉眼。喧哗的闹市渐渐远了，他加快步伐，握紧拳头，手中的银钗磨痛了他的掌心。
他冷冷的望了一眼指挥使司的高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只银钗足以叫大牢里的乔永吐出鎏岚图的下落吧，他的冤情昭雪了，到时候，他要亲自送那个叫他哥哥的人上路。
举起手来端详着，银钗上还隐隐带着她的发香，他心头一软，等他回到了这里，就会把她的亲人放出来，只需他们再忍耐几天。
轻拍背上的剑匣，两条精钢钩锁牢牢嵌入高墙，他翻身进了那个冰冷坚硬的世界。


第八章 赤血梅
手掌传来的剧痛犹如毒蛇噬咬，龙焰从剑匣中取出短刃划破掌心，攥紧拳头黑色的毒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蚀骨的寒气竟然使血液滴落成冰。
血色转为鲜红，所幸天寒，加之身中寒毒，身上的伤口渐渐凝结了，龙焰皱眉靠在树上，一股寒凉的痛楚从丹田升起，犹如雨后藤蔓般迅速蔓延全身，千万把利刃似乎在小腹间涌动，血液几乎要被冻结了，他吃力的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搭上了乔花的手腕，她脉象平稳，只是暂时晕过去了。
他盘坐在地上，松了口气，体内真气涣散，奋力凝聚只会扯来更猛烈的疼痛。
怀中鎏岚图仍在，他望着它想起了昨晚大牢里的情形。
锦衣卫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当昨晚他看到乔永的时候，心竟然第一次莫名的抽痛。
牢狱中的乔永已被施以剕刑，沉重的铁链贯穿琵琶骨，黑褐色铁锈已和皮肉连长在一起，身上的皮肤更是溃脓糜烂，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就算救出来，也已是废人了。
锦衣卫手段素来毒辣，他们知道如何让犯人尝遍世间疾苦，依然能够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正如他所料，乔永看到了女儿的银钗，将鎏岚图秘密尽数道出，他经过牢门时候，突然回身走到乔永身边，幽深的双眸望着他，“我杀了你，可好？”
乔永背脊挺直，黑亮的眼睛扫过他手中的银钗，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顾虑他何尝不懂，他是怕自己的死会成为他和她之间的芥蒂，在离开的一霎那，他已做好了决定，他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失去亲人的苦痛，那种独自一人彷徨无依的感觉，他体会的太深，深到他不会再去奢求这些温暖。
他遇到她的时候，她为他治伤、照顾他。他凶她、骂她、气她，只是因为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他的世界里只有欺骗！只有背叛！
那个叫他弟弟的人，那个和他相依为命七年的人，转眼间为了生存而要杀他！
那个叫他哥哥的人，一声声哥哥叫的无比热络，到头来不止海誓山盟变成了虚言，更是依权附势陷他于不忠不义，狼狈于斯！
不怪他们，真的不怪。
他阖上眼，讥嘲的笑了。
世间冷暖，人情凉薄，他真切的体会到了。
夜幕降临，身边传来了那个小女人平舒匀缓呼吸声，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星河，突然感受到一种被他遗落了很多年的温暖，那种被信任和依赖的感觉是那么踏实。
他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工具！
这时候他甜蜜着，但是也会恨！
如果当初是另外一个男人遇到了她，她会不会像对他一样对那个人好呢？
他恨，他嫉妒！所以用最刻薄的言辞对她，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清澈眼眸，还有这么单纯的心灵。
伸手入怀，他取出一个孩童佩戴的铃铛，有些旧了，但是铜铃上雕刻的华贵而精致得花纹却记载着它曾经的辉煌。
他……已经很久没有把它拿出来了，这个铃铛连同着他过去所有与幸福有关的记忆，一同尘封在他不愿回首的来时路上
而今天，他愿意把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美好瞬间，系挂在这个给他温暖的女人身上。
又是一阵冰冷袭来，龙焰眉头皱的更深，咬紧牙关承受着寒毒带给他的严寒剧痛，微微动了动，身子僵直的像是冰块，手麻木的基本上没有了知觉，他费了很大力气将铜铃系在了她雪白的皓腕上，笨拙又固执。
或许是他的指尖过于冰凉，或许是他生硬的动作硌疼了她，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龙大哥，你怎么在……”
她懵了。
他死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甚至结上了一层霜气，腥红的血迹布满整个前襟，她怔忡地愣在那，笑容也凝结在青苍的脸上，泪水还没来得及控制便大颗大颗的流淌下来，滴落到他已然凝固的伤口上。
“你的眼泪好咸。”龙焰吃力的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勉强一笑。确实有点咸，把他蛰疼了。
自责！除了自责还是自责！伤成这样都是她害的！他竟然还是想着安慰她！喉间一哽，她有些慌乱的从怀中扯出手帕想擦拭他额前的霜气。
龙焰侧过头一躲，沉下脸瞪了她一眼，“还不快把我扶回去，这么冷，是不是真想我死？”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中了毒，更不想接受她自责的关怀。
她没动，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呆呆的怔在那里，死命咬住自己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丝来了。
“干什么？”龙焰欲伸手去制止，僵硬的身子顿时一歪，委顿地倒在她身上。
阴凉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一下子把她从混沌中惊醒了，“龙大哥……”她眼眶一热。
他……喜欢她这样叫他，因为这个称呼，他的心一下子软成了水。
“太冷了，我去捡些柴生火。”鼻子一酸，她努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
“女人就是麻烦。”他在她耳边低低的抱怨，却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明亮的篝火升起来的时候，龙焰已经靠在树上晕了过去，这个树林深密崎岖，她不认得路，不敢贸然扶他回去，她所能做的只有帮他揉搓着渐渐冰凉僵硬的手臂。
突然，不远处发出了咔嚓一声响，像是什么人踩断了干枯的树枝，在这寂寥宁静的夜晚愈发清晰地震人心弦。
“谁？！”乔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差点跳起来，“谁在那？”
惨淡的月光下，传来一阵衣服的窸窣声，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运气不错，这儿真的有人。”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甜美，在荒冷的树林里听到有人回应，明显透着喜悦，可是语气却有些疏离寡淡，“我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可以过去烤烤火么？”
“嗯。”乔花松了一口气。
女子倒也毫不客气，也不说道谢的话，整了整裙子的下襟，弯下腰坐在他们对面。火堆里燃烧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但奇怪的是，安静的气氛丝毫不显得尴尬。
龙焰的脸色越来越差，全身真的要冻僵了，皮肤表面竟结起一层薄薄的冰，乔花惶然无措起来，扶着他向火堆移近了一些，握着他的双手放到嘴边呵气。
“没有用的。”女子突然说话了。
乔花一惊，这才抬起头望着她，火光明亮，只见她约二十来岁，却瘦弱的像十几岁的孩子，稀黄的头发随意绾成束垂在胸前，苍白的脸因为左颊上一块狰狞的疤痕而容颜尽毁，但是一双眸子却是又大又亮，她穿着一身朴素简陋青色衣裙，周身却散发着如兰般清丽典雅的气质。
乔花垂下了眼睛，倒不是觉得她长的丑，而是顾虑到她的感受，同是女子，她懂的。
“他中了玄冰寒毒，所以才会冷。”女子又冷声冷气的说道。
“玄冰寒毒……”乔花喃道，“什么是玄冰寒毒？”
“寒毒中最厉害的一种喽。”女子把玩着肩上的头发，像是在聊家常一样漫不经心。
“可有得解？”乔花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女子收起先前漠然的态度，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是毒就有的解，但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可以解毒的，对不对？”乔花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女子修长的手指轻托着下巴微微沉吟，“好吧，你跟我来。”她站起身，又笑的一下，但是那笑容里有乔花看不懂的情绪。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是想到能救龙焰，虽百般猜疑，仍是扶着他跟了上去，最后，女子带着她停在一间简陋的小茅屋前。
“你不是迷路，你是故意遇到我们的。”不是问句，她已经完全肯定了。
“嗯，还不算太笨。”女子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你是谁？”她止住了脚步，并没有跟过去。
“我叫白青青。”女子晃亮火折子点着蜡烛。
“我问的不是这个。”她皱眉摇了摇头。
“别的不重要，关键是，我能救他，不是吗？”女子的语气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除此之外，你别无他法。”
被她说中实情，她的脸白了白，仍是忍不住问：“你我素不认识，为何要帮我们？”
“一个人在深山里呆久了，就会想接触一下外面的人。”女子望着摇曳的烛火微微出神。
她的话与其说是理由，更像一个借口，她正要再问，女子突然说道：“再问下去，他就真没的救了。”
乔花一窒，望了望龙焰，没有再说话。
停顿了一下，她淡淡说道：“你想救他吗？”
“是。”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女子眉头一皱，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该怎么做？”
女子看着她倔强又执着的样子，恬淡一笑，走向屏风处，拿着一盆花递给她，“要救他，只有这个办法。”
乔花下意识的接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中的花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小的梅树，细嫩的花茎，仿佛一触即折，苍翠欲滴的枝叶上盛开一朵猩红的梅花，连花蕊都红艳的可爱，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是什么？”她有些惊讶，那朵红梅映在清澈的眼眸中。
女子望着她因惊奇而愈发生动的神情，偏过脸去不忍再看，“这是……赤血梅。”

第九章 抉择
女子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小心地将那朵红艳似火的梅花剪了下来，“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她将梅花放到乔花手心，“把它吃下去。”她停顿了一下，一脸严肃的说道：“我不得不告诉你，赤血梅可以治伤，却也是罕见的剧毒，它的毒性与寒毒相克，以你中毒后的血为他解毒，你……可想好了？”
果然……
她苦涩一笑，“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救他？”已下定决心，现下这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救人这种事，谁都不会把话说满。”女子态度依旧冷淡，语气却温和了一些，“我尽力而为。”
“多谢，拜托了。”她知道自己的道谢很无妄，但是她真的很感激。
“谢我什么，要谢谢你自己。”女子走到龙焰身边扶着他向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说道：“其实，赤血梅的毒也是有办法解的，只是目前，我还无能为力。”
女子的声音很轻，但是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厅里安静了。
托起那朵梅花凝视着，鲜红的花色，软凉的触觉，她突然觉得那火红的花蕊像蛇伸出的信子，她有些畏惧了，指尖一抖，差点将它从手中甩了出去。
就这么一颤，牵动了一声铃响，这才发现腕间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串铜铃，她端详着，清浅的笑了，一丝甜意从嘴角蔓延到心房。
轻轻举起梅花，清甜的花香弥漫，她又茫然停住了，此生，是不是早已注定了他与她是全天下最无缘的两个人……
她想起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想起了他偶尔触摸着她的手，他……
她有些想不下去了，过往的一切突然变成了蚀心的毒药，几乎要在她心上疼出一个洞，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有些疼，她却淡淡的笑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萦绕在心间的种种情绪强压了下去，他的心，她懂，这就够了，她……甜蜜，不悲哀……
梅花缓缓送入口中，泪水，从眼角分别划过脸的两侧，沿着脖颈流到衣领里，很凉。
一股辛辣苦涩的汁液缠绕在唇齿间，喉咙处似乎有一团火苗在灼烧，那阵炙热像滚烫的烙铁一般在胸腔游走，生生熨刮着每一寸肌肤，灼燥难当，她捂住闷抑的胸口，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吸气。
全身的血液涌上头作乱，头痛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炸开了，她艰难的转动着没有焦距的眼睛，却感觉大地似乎直立了起来围绕着她旋转。
一阵抽痛袭来，僵直的胳膊也无法抑制的抖动起来，腿上的筋一阵剧烈的抽紧，她无法伸直，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
疼。
太疼了，疼得她有些绝望！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死命地咬紧了嘴唇，一股咸腥的液体流入她干涸的喉咙，艳红的血线划过下巴，分外刺眼。
疼到极处……纷落的泪水打湿了鬓间的碎发，凌乱的贴在瘦削苍白的脸上，她不愿叫出声，将手指死死地抠进身旁的泥土中……
意识有些模糊了，麻木的四肢胀痛的厉害，朦胧间，她的胳膊一凉，似乎是被什么人抓住了，一阵微小的刺痛感袭来，承受剧痛消耗了她太多力气，她已无力分辨，神情一松，昏死了过去。
已经两天了。
天上无星无月，漆黑得像一个大洞，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颠倒的错觉，仿佛一失足就要陷进去了。
紧闭门窗的房间内有一只巨大的木桶，龙焰周身大穴刺着金针，泡在汤药内，寒毒析出的冷气甚至在水面上结了层薄冰。
每隔三个时辰，木子桃便从乔花身上取下一小碗血，用浸泡好的金针，借助汤药之力，输送到龙焰体内。
药香弥漫，水气氤氲，房间的门吱的一声被小心的推开了，一个纤瘦的身影闪了进来，她一步步慢慢走近龙焰，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映着昏暗的烛光，有些刺眼。
“雅兮。”门外突然响起了木子桃的声音，“别再往前了。”
那个身影一惊，以更快的速度向龙焰走去，她颤抖的厉害，匕首上反射着光影，一明一暗。
“是我平时太宠你了么？让你如此恣意。”木子桃音调一寒，随手掷出一枚金针，冷声斥道：“在我面前，杀我要救的人。”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得当得一声，匕首为金针打落，牢牢地钉在木椽上。
“你太不听话了，看来我该教训你一下了。”木子桃端着一小碗血走进房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水雅兮。
她内伤未愈，刚刚又为金针所震，脸色愈发苍白，浑身颤抖的厉害。
“出去。”木子桃似乎是心软了，但声音仍是淡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水雅兮突然抬起头，冷冷一笑，“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木子桃握着碗的手不自觉的一抖，随即平静的将金针浸在血液里，“你知道和我谈爱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水雅兮认真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玄冰寒毒，以后永远不许再用，”木子桃捻转着扎在龙焰身上的金针，“你若不听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哈哈哈……”水雅兮突然大笑，再也抑制不住的愤怒发泄了出来，“你知道么，就算一刀刀剜他的肉，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她恨恨的指着龙焰，血色蒙上了眼睛，“是谁把我们害成这样的？姐姐，是他啊！你非但不杀他，还救他！要不是他杀了爹爹，我们又何至于……”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木子桃冷冷的打断了她，“对我来说，不论以怎样一种方式活着……都是无关紧要的。”
“好好好……”水雅兮机械的点点头，一脸苦涩，“过去的，不提、不提。”她的声音因为极度忍耐而颤抖了起来，“可是，他又杀了岱岩！”
“那是他咎由自取，”木子桃拔下一根金针，在白缎子上擦拭，“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不要和官府勾结。”
水雅兮不再说话，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你真的很可悲。爱是什么，你永远不会懂的。”
她拖着孱弱的身体走出了房间。
“你以为我不恨？”木子桃惨淡一笑，“爱是什么，我不懂么？”她站起身走到桌边，纤细的指尖轻轻撩动烛火，摇曳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面颊，俏然生姿，“爱就像……我明明救了他，可是……我又不得不恨他。由不得人，由不得心，起之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第十章     交易
黑暗。令人恐惧的黑暗。
她很难受，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每一寸肌肤都被焦灼的烈火炙烤着，她求救了，可是没有人来，眼泪刚从眼睛里流出来就蒸发了，她放弃了挣扎，颓然倒在火丛中，无可奈何的任凭自己化作一缕随风而逝的轻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香，前额似乎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痒痒的，她想张口说话，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嘴角传来一阵清凉，似乎有人送水到她唇边，她唯恐是梦，惊喜又贪婪的大口的吞咽，喝得急了，终于呛了一下，竟然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了，好些了吗？”耳边传来了木子桃的声音。
“嗯。”她轻轻回答了一声，逸出喉咙的却是低而飘忽的呻吟。
“你晕了整整三天，吃些东西吧。”木子桃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浑身乏力，像是灌满了铅，内脏干燥的像被火烧过一样，她吃力地抬起手，摁住发胀的太阳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怎么样了？”
“很好，你放心。”木子桃转身走到桌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我自己来。”她慌忙撑起身，想要接过去，她实在不好意思，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
突然左臂一软，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歪，她重重的撞在床头厚重的雕花上，头更疼了，像要炸开一样，捱过这阵昏黑后，她撩开袖子，只见原本雪白的左臂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朵殷红似血的痕迹，梅花形状，颜色鲜艳至极。
胸口一闷，感到一阵恶心，她捂住了嘴，慌乱的扯下袖子。
木子桃看着她苍白而又疲惫的脸庞，偏过头去，“但凡中了赤血梅的毒，都会在手臂上留下这样的梅花……直到毒解，方才可以消失。”她顿了一顿，柔声道：“我来喂你吧。”
她垂下了眼睛，微笑地摇摇头，近乎固执地说道：“我自己来。”
以后……总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帮助，终归还得靠自己。
木子桃没有坚持，把粥递给了她，她缓慢的握住了，或许是躺了太久，手有些使不上力。
“或许……”木子桃走到门前，突然停住了，“他并不想你为他做任何牺牲。”
她惨淡地笑了，“我知道，所以……不要告诉他。”
木子桃握住门闩的手一滞，“好……我答应你。”
“还有……”她又笑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明天……我就要走了。”
木子桃回过头，诧异地望着她。
“你会把他治好的，不是吗？”她歪着头俏皮的一笑。
木子桃皱着眉，点了点头，“那么，你先休息一下，待会我带你去看他。”
“不。”她挑了挑嘴角，“不用了。”她怕她看他一眼，就会丧失离开的勇气。
二人都沉默了。
“这里是几颗清灵丹，”木子桃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白瓷瓶，“你的毒会每个月发作一次，它可以缓解疼痛。”她将丹药放在她手中，疾步向门外走去。
“保重。”木子桃肩膀抖了一下，快速离去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仰面倒在床上。
从她醒来，她一直在笑，因为……她总是忍不住要哭。
除夕之夜，华然璀璨的火红灯笼在夜空中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的灯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犹如一幅幅镂空的金箔画，铺陈出眼前的盛世繁华。
偌大的客栈里只有店小二一人百无聊赖的陷在椅子里，其他伙计大概都回家过年了，客人不多，所以只寥寥点着几支蜡烛，寒风一吹，微弱的火光晃了晃，几乎要熄灭了。
乔花走进去的时候，店小二跳起身，热情地招呼了她，这个客栈已经颇有年头，虽然装饰一新，走在长廊上仍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店里的光线很暗，区别于街道的喧闹，这里像是被世界遗落了，满是怵人的孤寂。
店小二端着食物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退出去的时候，乔花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块碎银子。他欢喜的接过，离开的时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她逆对着繁华的夜色，抱着茶杯望着桌上的烛火发呆，眼睛里却流露出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忧伤。


第十一章      爱恨
两日后，龙焰从木子桃那里离开了。
暮色四起，凉风吹的树木飒然有声，月亮在低低的枝桠间升起来，洒下惨淡的白光。
树林中隐隐传来一阵轻响，那人轻功甚高，走的极其隐蔽，龙焰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践草步石声轻轻传上，嗖的一声，一支飞刀破空射出，向龙焰面门攻去，龙焰合两指夹住，只见飞刀上附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她在悦来客栈”。
飞刀毫不起眼，似乎不愿被他认出身份，但是，那样的手法，只有水雅兮使得出。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水雅兮似乎早已知晓了她的行踪，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以这种方式让他找到她，他皱着眉，握紧了拳头，隐隐猜到了什么。
几天不见，她瘦了很多，抱着膝坐在客栈前的石头台阶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鬓间的碎发在风中飘扬着，也许是因为冷，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底下有着淡淡的阴影，为她苍悴的脸色增添了些许黯淡。
他自嘲的挑了挑嘴角，几天不见，他竟然开始有些想她了。
她并没有看到他，仍是空洞的注视着远方，眼神似乎穿透了一切游弋在飘渺的虚空。
她眼底涌过的浓浓哀愁刺痛了他的心，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到来令她诧异不已，她瞪大眼睛望着他，随即，竟然推了他一下。
她骤然苍白的脸色令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感觉就像在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捅上一把尖刀，他揽手搂住了她，她没有再挣扎，那刀……扎得更深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他明知故问，很明显她离开后，一直呆在这里。
“我……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爹的消息，所以就先走了。”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眼看他。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是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冷了吧？快进去。”他抿了抿嘴唇，拉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再说什么，顺从的跟着他走进了客栈，她的手很凉，他握了许久都没能捂热。
晚饭因为二人的沉默吃得有些沉闷，结束的也很快。吃完晚饭，龙焰微笑，“走，跟我去个地方。”
天色一分一分的暗了下来，他攥着她冻得发麻的手，一直走，一直走，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在客栈不远处的一个茂密小树林里，龙焰停下了脚步，街上的光都透不进来，天上只有一轮银色的满月，洒下如烟如雾般的清浅光辉。
风吹动她的衣裳，很冷，他将斗篷披在她身上，紧挨着她默默地坐下了。
他带她来这做什么呢？乔花疑惑的抬起头想要问他，他望着静谧的夜空，只是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远处的天空隐隐传来沉闷的“嘭”的一声巨响，一朵硕大无比的金丝菊般的绚烂烟花绽放在夜幕中，点燃了大半个夜空。
美得炫目，绮丽，奢华，却极其短暂。
紧接着好几声闷响，一朵朵更大更璀璨的娇艳花朵在幽深的夜空中亮了起来，响声连绵，潋滟的弧光骤起，迷离的碎丝滑落，在亮如白昼的烟火下，一切都明晰的不真实。
寒风捣动她的鬓发，丝丝拍在脸上，尖锐而火辣的痛。
乔花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明亮如同破碎的星光，她伸出手去，仿佛要去触摸这黑丝绒般的夜空，妖冶绮彩的烟火的光辉从她白皙柔软的指缝中漏下，她素颜青鬓，神情落寞。
龙焰抱着她，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发间，她没有动。
他希望她信任他，能将发生的一切亲口告诉他，但是她没有，她只字未提！
他就是想要她说出来，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如果她真的开口了，他会把鎏岚图交给她吗？
年轻的皇帝即位不久，庆亲王对皇位虎视眈眈，东厂已成了亲王鹰爪，大批武林高手也被买通，如果鎏岚图真的被他们得到，更是如虎添翼，老百姓必定要经历一场战火浩劫，所以……即使她说了，他也绝对不能给她，鎏岚图……他必须要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至于她的痛……他会陪她一起承受，一起面对，哪怕粉身碎骨！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
她信任他，可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他不是一直希望用这幅图来洗刷他的冤屈与耻辱吗？他会给她吗？她……开不了口。


她是真的想将自己的挣扎与无助告诉他，但是她不敢，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亲人的性命，她输不起！
绮彩绚烂的烟花依旧在夜空中多姿的盛开着。
“乔花。”他叫她了，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他。
“万一我有个什么，你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吗？”
“龙大哥，你不要胡说。”
“人生无常，谁能说得准呢？我不信别人，”嘴角轻颤了一下，“我只信你。”他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
这句话半真半假。
信她？信她又何必试探她呢？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她……会背叛他吗？
“帮我把它交给太傅。”他轻轻地将鎏岚图放到她的怀中。
千万别辜负他，千万别令他失望……
他握紧了拳头，坐直了身体。
交易的时间到了。
怀中的这幅图太沉！
她必须要弯着腰，才能将它捧起，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坠的像是一只虾，懦弱的蜷缩着，膝上像是被压了千斤重，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她的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那幅图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似乎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就要把她拖向更深冥幽黑的地狱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她踉跄一退，差点坐到地上。
是他……
“真没想到。”龙焰死瞪着她，冷笑，青苍的脸上划过一丝愤恨的残酷。
乔花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龙焰握紧拳头，这次，他真的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结果就是，她背叛了他，不管出自什么原因！
他突然冲上前，失控的一把掐住她细嫩的颈子，“你的心里有过我么？”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那句让他觉得卑贱丢脸的话，“哪怕是一点？”他的眼睛里甚至无法抑制的闪烁出期待的光。
她舔舐着骤然干燥的嘴唇，垂下了眼睛，那双眼睛她不敢直视，害怕心会疼。
有，真的有，不是一点，而是太多太多，但是……
对于她，结局已经注定好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舍不得离开!
她咬住嘴唇，无力做出回答。
她还是低着头！她竟然还是一副无动于衷漠无反应的样子？！
他简直要气疯了！
她知不知道他为她戴上铜铃时心中是怎样的柔情满溢？！
她知不知道他简直碾碎了五脏六腑的骄傲与尊严来……乞求她说一句软语情话？！
他太恨了！太恨了！
他那么爱着的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
背叛！又是他憎恨的背叛！
他真想这么一用力就结束了她！然后他又是那个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情的锦衣卫指挥使！
他大力地一把挥开她，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一巴掌劈死她！
她被一股携着恨意的力道重重的甩在墙上，眼前一阵金星乱撞，沿着墙面滑坐下去。
她伏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夜，浓如稠墨，寒风，吹得人冷彻肺腑。
他背对着她，手支在冰冷的墙上，他的脊背异常挺直，宽阔的肩膀却在微微的颤抖。
她不得不双手撑地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冰得冻手的石砖令她的胳膊失去了知觉。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起来，她的脸被泪水冰的发疼，这一刻，她突然非常非常想把一切都大声的告诉他！
“龙大哥……”她真的开口了。
他慢慢的转过头，她一下子怔忡在那里，满腔的情绪噎在胸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神里竟然是全是愤恨，全是怨怼！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傻傻的望着他，突然发现他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
心像被一双无情的手死死揪住，在胸膛里汹涌的撕扯着，每跳动一下都疼得血肉模糊。
她叫他，他没动，仍是那样看着她。
胸膛里的空气好像突然被尽数抽走，他的眼光比刀子还快的割碎了她的心。
他一定恨透她了吧？
就算解释，他会信么？
从她吃下赤血梅的那一刻起，从她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她不是已经决定要与他了断了么？
她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她……不解释了。
就让他恨吧，恨一辈子总好过痛一辈子。
难言的苦涩在胸口翻涌，她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她仰起头，颓然靠在冰冷的墙上，像是呓语，又像是叹息，墙面的冰冷一点点浸凉了她的心。
是的，要是没有她就好了。没有相遇，永不相爱！他和她都不用承受这么重的情和苦，爱与恨！
“想死？”他怒极反笑，脸上浮现出如嗜血妖魔般的笑容，“你就算死也得死在我身边！”
他暴虐的一把钳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力气大得几乎拗断了她的手臂。


                           第十二章 了断
“走！”龙焰怒不可遏，毫无怜惜的扯着她拖行了几步，她茫然的看着他，几日来的劳累，加上为他疗伤时失血过多，她摇晃了一下身体，两眼一黑，终于软软的倒了下去。
“干什么？装死么？！”龙焰焦躁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至于让她摔倒在地，望着她苍白的脸色，他愣了一下，拧着眉头，缓慢而怨恨的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心脉有些异样，五脏之气很是虚弱，这几天她过得不好么？他隐忍的闭起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忍耐而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咬着牙扶她靠在树上，他铁青着脸，动作却很轻柔。
龙焰右手对上了她的掌心，将体内的真气缓缓的输送给她，他注视着她苍白憔悴的姣好面孔，原本灵动的大眼睛此时毫无生气的紧闭着，心中一痛，随即激荡起一阵自厌。
他别扭的偏过头不想去看她，可是她的甜美笑靥却愈发纠集在他脑海中，似是一缕阳光照进了他心里。
阖上眼，他又恨了。
明知道她会选择去救她的亲人，为什么还要试探她？！
背叛？好吧，他自鄙的承认这或许是一个借口，真正令他恼恨的是他在她心中竟然不是最重要的！
他自私地想占据她的心，她的一切，可是当他与她的家人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她选择的不是他！
她是他的全部，而他却不是她的！
所以他恼了，恨了！
他曾想将鎏岚图献给朝廷以后，就与她一起归隐，从此不再理会世俗变迁，可是……他抬起左手，用指背轻抚去她额前的乱发，目光落在她苍悴的秀丽娇颜上。
他对她的情……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的苦心，她怎么就不明白？！
他又发怄了，因为他的愤怒，输送到她体内的真气由先前的绵韧、不疾不徐，渐渐的凌厉奔涌起来，他逐渐的加力，真想就此将她体内的元气都席卷了去，她的呼吸顿时急促，脸色越来越苍白，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时候只消他轻轻用力，就足以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放……放开我，”她低低的呻吟，挣扎着试图抽离自己的手，“你……你放开……”
他眼睛骤然眯起，嘴角弯起残忍的弧度，这个女人除了欺骗他、背叛他，就是拒绝他么？！
她真是怎么惹火他怎么来！
他惩罚似的逆转真气，掌心登时生出一股黏性，任凭她怎么用力，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束缚。看着她一副痛苦的样子，他狭促的想笑，他觉得很解气！
放开？他冷冷的挑了挑嘴角，死都别想！
死？他一皱眉，她还没到死的时候！
调整内息，他凝神屏思专注的为她疗伤。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对于这个女人竟然毫无办法！
真是狼狈！
原来……他悲哀又无奈的发现，孤独的人一旦品尝到有人陪伴的滋味……就再也无法忍受原本的孤独了……
香炉里点着极品的檀香，妖娆的青烟在空气中渐渐弥散，一点一点，最后幻化成残影。晨风浮动纱帘，乔花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华贵的居室，柔软的棉被，躺在上面说不出的舒服，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整个屋子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约十七八岁的丫鬟靠在床头雕花上，睡眼惺忪。
头昏沉沉的有些痛，乔花吃力的坐直身子，以手撑额皱眉问道：“这是哪？”
“可算醒了！”那丫鬟小心的扶了她一下，仔细的倒了半盏热茶递给她，“姑娘，喝口水吧。”
“这是什么地方？”她并没有去接，心中更加疑惑了。
“这里？……”那丫鬟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当然是大人的府上了。”
“龙大哥呢？”提到他，她心中一痛，不自觉地握了下拳头，看到丫鬟一脸茫然，又说道：“龙焰。”
“嘘！”丫鬟将食指放到唇边，又有些慌张的向四周望了望，“大人的名讳可不是随便叫的！”
“大人？”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心头升起，语气也凌厉了几分，“他在哪？我要见他！”她突然推开丫鬟便向外跑。


“哎，姑娘……大人交代过，让姑娘好好休息！”丫鬟随即急急的追了出来。
跑出房门，门廊外刚好走过一个人，她愣在那里，心像被尖针深刺了一下。
他被几位侍从簇拥着，华贵衣袍上的铜钉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她该叫住他的，可是……她忘记了。
他的袍角在转弯处闪过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他就要走过去了！
“龙……”她一噎，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了。
还好他听到了，停下脚步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她的鼻子发酸，垂下头不想看他的眼睛，目光却落在他的官靴上。
“我……”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颤抖，“我爹他们……还好么？”
他沉着脸阴鹜的打量着她，乔永死了，她的身份只会让她陷入危险，他必须要为她隐瞒，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不忍心！他一挥手冷声斥道：“都下去。”
几日不见，他说起话来威势凛凛，不愧是执掌重权的指挥使。
“我爹他们好不好？”她慢慢地走向他，却不自觉的颤抖着，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龙焰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他们……”她的下巴在抖，她轻摇了他一下。
“他们……”龙焰深吸了一口气，“死了……”
死了？她的腿发软，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襟，连哭都哭不出来，像被一记霹雳震穿了心脏。
死了？……死在漆黑冰冷的牢里？
她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天空，天上是隐约的浮云，灰蒙蒙的连一点蓝色的足迹都看不到。
阳光亮的刺眼，她扶住了身边的柱子，委顿的靠在上面，短暂的一刻，她甚至出现了幻觉，她也置身于暗无天日的囚室中，里面很黑，犯人们向铁窗外面伸出血淋淋的胳膊，呻吟声、哀号声不断……然后又忽而死寂，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满布尸体的潮地上，爹和叔伯们静静躺在那里，风吹动他们的散乱的头发，血从他们身上流淌出来慢慢的将他们湮灭……
阳光照得人发冷，寒意从皮肉渗到骨头里，她仿佛听到自己的骨节处在咯嘣嘣作响。
他搂住她的肩膀，不停地对她说着什么，深邃幽黑的眼睛在白的空洞的日光里显得格外刚毅，但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只是觉得更冷了。
他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可掌心全是冷汗。
“……我会将他们好生安葬，我……会帮你的……”他的眼睛愈发黑亮了，而她只是空洞的看着，“你还有我……”他轻轻地抱住了她，可声音却像从遥远的云端传来。
喉咙有些疼，又干又涩，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她咳了一下，更疼了，还有些咸腥。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涨的快要爆炸了，“真的……都死了？”她茫然的转动着失焦的眼睛，“全都死了？你……确定？”
那……她要怎么办？爹死了，家没了……有一天她也会死吧？
对……那一天不会远了……
她僵直地站着，无力再说一句话，再做出一个表情。
生活太过艰难，命运太过坎坷，她还能作出什么反应？
无奈？绝望？更绝望？
她没有哭，心却像冻结后被摔碎的冰块，麻木而僵硬。
他无法回答，只是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
天空渐渐没了白亮的颜色，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颗星星孤零零的摆在夜空里。
从醒了到现在，她就一直那样站在那里，他没有离开，他想陪她度过这孤单难熬的绝望，这种滋味……他太懂！
终于，他上前迈了几步，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望着他，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既不感激，也不悲伤。
“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她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直直的盯着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你见过我爹的，对不对？”
“对。”这个声音像是从他喉咙里挤出去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却牵动了心痛。
她沉默了，缓缓转动眼睛，漫无目的的眼神扫过那巍峨的门楼，华美的屋宇，以及门上高悬着的巨大匾额。
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明天就走。”
她说的是一个决定。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咬紧牙冷冷的说道，凌厉的眼光牢牢地锁住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但看到她那样的神情时，心还是剧烈的痛了。
用鎏岚图换取荣华富贵……她就是这么想自己的吧……他无声且自嘲的笑了，苦涩从嘴角蔓延到心房，但他并没有说话。
他想对她好，可是，她已经太伤心了，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他……只好先留住她，这样他对她好才有机会。
“龙大哥，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很照顾我，我……很感激，那天……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你……”她必须要握紧拳头，因为泪水一直忍不住的往外涌。
他突然冷哼一声，重重的甩了下袍角，转身离去。
他……逃了，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刚才他突然软弱的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让他失去最后一个留住她的理由。
“有的……不管你信不信……”强压下那阵心痛，她发出喃喃低语般的叹息，“我真的能为了你……可生可死……”她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深深地把脸埋在腕间，终于低低的哭了，“事实上……我也那么做了……”
她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嘴巴里泛了苦。
她很高兴他走了，很高兴他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和她之间最好只有怨，只有恨，否则她会舍不得离开，她会舍不得把他一个人孤独的留在世上。
她想让他恨她，真的。
恨她，然后忘记她，忘记一切，不会为她的离去而悲伤。
她也想轻松地走，不带走他的柔情，不带走他的怜惜，总有一天……她也会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想说的、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今后她再见了他，只会叫他一声“大人”。
她推开门，走进了房间，里面没有烛光，只有黑暗，只有无止境的泪，是咸涩的味道。


第十四章    古珣   
已经几天了？她不知道。
太阳总是在该初生的时候升起，该落山的时候降落，乔花默默无言的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一呆就是一天。
路过她房间门口的丫鬟们突然加快脚步，头低的像要塞进肚子里，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乔花慢慢垂下眼睛，果然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龙焰的到来她并不意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这几天他总是一有时间就到她这里来，当然，除了公务事忙的时候。
她已经不去想他到底要干什么了，不愿想，也没力气想，事实上，他来了以后，什么也不做，就比如像现在这样坐在她不远处，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都下去。”龙焰突然皱眉，挥手打发了房间里的下人，语气里有些不悦。
她麻木的表情，冷漠的态度，简直让他火大，龙焰终于懊恼的站起身，忍无可忍的走近她，她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微微抿起嘴角，她又瘦了，苍白的面孔除了黑黑的眼眸没有其他色彩，就连眼睛也空洞的毫无生气，是病了吗？他皱起眉头，刚才的怒气不知怎的已消散无踪了。
他烦躁的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的冷漠，干脆伸出手自鄙的去搂她。
她已经凉了的心，他相信他能捂热的，只要他再耐心一点。
可是当他的手刚碰及到她，她却突然站起身，连连后退，甚至还用力的推了他一下。
这该死的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这般抵触他，连碰都不让他碰！
他陡然握紧拳头，抑制着心中腾起的阵阵怒火，此时任何一种情绪的爆发，都足以叫他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送上西天，就都安生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去了，都压下去了，这才走上前，不容她反抗的搂住她的肩，“你到底要我怎样？”他的黑眸极近的逼视，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心里却泛起深深的无奈和强烈的自厌。
“放我走！”乔花推不开他，干脆固执的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的目光，在她看来，他短暂的柔情只不过是一种残忍的假象。
龙焰松开她，隐忍的站直身体，拉开一些距离深沉的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转身离开了。
乔花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他的脚步还是那么矫健，脊背依旧那么挺直，甚至衣服上的铜钉还炫耀似的反射了下日光，似乎想要刺瞎她的眼睛，她冷哼一声，可想而知，他一定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许脸上还挂着往日那一惯成竹在胸的淡淡笑容！
乔花缩了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肩膀陷进椅子里，她悲哀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多的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忘了他，只要不看他，不想他，就忘了。
从那天以后，龙焰不再派人管制着她的行踪，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放了她，也从不到处走动，整天呆在自己的院落里。
他这几天似乎很忙，再也没有来过她这里，每天还会派人过来告诉她：大人公事忙，今天不能来看姑娘了。
她冷冷嗤笑，他这又是何必呢，不过，她倒巴不得他一辈子别来！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是他，奇怪，还有其他人到她院子里来么？
门帘一掀，一个小丫鬟探进身，“姑娘。”
乔花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袭白衫，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她站起身，点了下头。
“姑娘，大人让古大夫来给你看病。”那丫鬟笑嘻嘻的说道，“这位是古珣古大夫。”
“不用了，我很好。”她面色一冷，捂住了左臂。
“大人进宫的时候特别嘱咐，一定要让古大夫好好诊治一下。”
乔花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是啊，他的意愿别人永远也别想忤逆！
“你的脸色很差，还是看看的好。”古珣也向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姑娘放心，”那丫鬟似乎怕她不肯答应，轻轻把她按在椅子里，“古大夫的医术可是高明的很啊。”
古珣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脉搏，乔花偏过脸瑟缩了一下，暗暗握紧拳头。
“乔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太劳累了。”古珣微微一笑，对身后的丫鬟说道，“你去我那里把桌上药丸的拿来，我忘带了。”
“是。”那丫鬟退了出去。
“赤血梅产自西域，你为什么会中这种毒？”丫鬟走后，古珣皱眉收起了笑容。
她低着头，挑了挑嘴角，没有回答。
“古大夫，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沉默了一会，乔花终于开口了。
“你叫我帮你隐瞒？”古珣眉头皱的更紧，一脸冷肃，“那可不行。”
“其实别人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你是大夫，这种毒你比我清楚，我只是想走的清静些。”如果他知道她中了毒，就更不会放过她了吧。
“你的毒很快就要发作了，你以为能瞒得了大人？”
她苦笑了一下，当初中毒是她自愿的，如今她已经不怕他知道了，只要他不再干涉她的生活。
“好，我答应你，你……”古珣停顿了一下，向门外走去，“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