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边的那个住宅里正在发生一种悄悄的变化。”她的手指着窗外。我看见很多人正在走进那座破旧的楼房里去，那些人中有男有女，都低着头，夹着公文包。

“这些人近在咫尺，只要你轻轻叫一声，他们中的一个就会答应你，他们在等待你的态度的转变。你已经确定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旧低头切着萝卜，但这一回，下刀不那么均匀了，厚一块薄一块的，最后我干脆停了下来。

“我无法确定，你叫我如何确定？昨天有一个小贩在我房子外面贴了张传单，内容是说我一直在盗窃对面工地上的钢材。事实上我认识那个小贩，他卖假药，今天早上他又来了，嬉皮笑脸的。”我愤怒地说道，低下头去洗芹菜，再也不看窗外一眼了。

她隐退时像一条鱼游进了深水，门在她身后悄悄地自动合上了，我想象她抖动身子，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游到街上。一会儿，我就听见她的高跟鞋在外面敲击着水泥路面，均匀而自信。
我抬起头，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柠檬色。那些人都从楼里出来了，仍旧夹着公文包，边走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有人还做作地发出哈哈大笑。他们谁也没有朝我的房子看一眼，显然慧云在说假话。

那些人朝这边过来了，他们边谈话边经过我的窗户，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手心紧张得出汗了。有两个人在我窗前停下了，其中一个开了一个下流的玩笑，还提到我的名字，然后猥亵地大笑了一阵。愤怒的火花在我胸中燃烧，但我并不打算冲出去对他们说话，我在厨房里忙碌着。那两个人终于走远了，其他人也相继走远了。我又切起萝卜来。

我有一个女婿住得离这里不远，最近他忽然到我这里很勤了，有时一个人来，有时与我女儿一起来。我等待着，想看他的用意是什么。我等了几个月，他还是没有说出他的来意，只是喝茶、聊天，有空就来。后来我就拐弯抹角地暗示他不要来得这么勤，因为各人都有各人的事，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聊天上呢？他听着我的话，诚恳地点着头，使得我又有些于心不忍，说不下去了。不过我停了一停，还是硬着头皮把我要讲的意思讲了出来，过后好长时间都觉得脸上发烧。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轻轻地敲门，打招呼，然后主动倒茶，与我聊天，说些没意思的话，坐了很晚才走。他仍旧隔几天来一次，我简直烦透了。
过了好久，我才听女儿透露，女婿来这里聊天，完全是照顾我的面子，让大家对我们这个家庭有种良好的印象。再说我呆在家中本就无事可做，他来聊聊天或根本不来，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何必这么介意，显得小家子气，何况聊天还可以活跃大脑的思维呢！我细细一想，觉得不无道理，对他也就没有那心烦了，习惯了他常来，有谢他几天不来，竟还有点挂念似的。

老同事慧云原来不来我家，也是女婿带来的。她一来就告诉我，自从我退休以后，大家在关心着我的一举一动。她举了些个例子，例如我某年某月去了公园，但没有赏花，只是匆匆地穿过；某年某月去了一个亲威家，没有在他家吃饭，只喝了一杯茶；某年某月买回一只病鸡，无法食用，只好扔了等等，使得我大为惊讶。

慧云来过几次之后，女婿就告诉我，说她对我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劝我抓住这个机会。我说我一点也看不出她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每回她来这里就说些她看不惯我的话，有时还骂我，这怎么能称作“特殊感情”呢？
“你怎样看待情感的问题呢？我看你还是实际一点的好。天天呆在厨房里有那个必要吗？厨房里的油烟味很浓，对身体不好。”女婿严肃地说。
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提高了嗓门说：
“有没有那个必要，我是清楚的！谁想干涉我的生活都办不到，我才不管外面对我如何看呢！”
隔了一天，女儿也来了，也劝我“实际一点”，“掂量掂量自己”。
“我真想不出你到底要追求什么！”她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们楼底下有个人投河自尽了，就因为走极端。”
我当然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这种事太荒唐了。因为这，他俩都生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我家。

那段时间慧云还是来。我心里很不自在，就把女婿的话告诉她，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料她听了后哈哈大笑，说：
“完全瞎说！你想想看，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天生爱交际，又能说会道的，怎么会和你这种人凑到一块去呢？你天天站在厨房是，一身油烟味，我闻了就烦躁。我是为了你的健康才来劝说你的，也可以说是代表了大家的意见。”

我正在自由市场买菜，与一个小贩讨价还价，忽然看见那些人从街口过来了，大队人马占了半条街，全戴着小红花，夹着公文包，走进“蛇岛”餐厅里面去了。我看呆了，直到小贩扯了扯我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那里面正在开会。”小贩朝“蛇岛”努了努嘴，“听说是付伦与我们切身有关的事。”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菜，转身就走。
“人人都要关心身边发生的事。”他在身后说。
我怀疑他是一个化装成小贩的探子，与那些人一伙的。我天天从他手中买菜，却从未看出来过，真是怪事。
夹着公文包的人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了。我计算了一下，整个队伍从我窗前经过要走二十分钟，我想不出对面那栋破楼怎么容得下这么多人。有一天，我尾随在队伍的后面进那栋楼，我发现他们根本没呆在楼里，而是穿过楼房从后门走到了另一条街上，我懒得再跟着他们走，就回到家里继续切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