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钟笙已经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见过祝时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久没碰见他，确切的说是，这还是祝时祁这么多年来没有出现在钟家。
作为她哥钟奕的儿时玩伴、高中室友、大学同学，祝时祁小时候没少来钟家玩耍，长大了逢年过节也没忘记常来拜访。
后来凭借着优异的理科成绩，还承包了钟笙整个高中的数学辅导，无偿家教的那种。
钟笙年纪小，不太明白家里的事情，但也听家里老人提起过，战火纷飞的那个年代，钟家老爷子帮祝家老头挡过一枪，虽没伤及要害，却也是祝家几代人都想着要还的人情。
后来孩子们关系好，便极少再提起过这回事，但钟奕在给钟笙辅导了几天数学不堪其忧拉来祝时祁当替罪羊之后，祝家是怎么也不肯接受钟家所谓的“家教辅导费”。
眼下钟笙到了高三这样关键的阶段，祝时祁却整整一个学期不见人影，即使是嫌他蠢笨不愿再当她的老师，可连过年这样重要的日子都没见他登门拜访，钟笙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她不是没问过钟奕。
钟奕却一脸不耐烦，“不是给你请了新家教吗，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们绝交了？”钟笙没有想到别的缘由，不然凭什么不能提他。
“没有，你时祁哥哥忙着呢，没空来咱家，OK？”钟奕皱眉，手里打着的游戏没有停下，这不止一次了，一提到祝时祁他就显得暴躁无比。
忙啥啊？看着窝在家打了几天游戏的钟奕，钟笙翻了个白眼，他俩一共就没比她大三岁，现在正逢他大三的暑假，学业压力工作压力都没有，她就看见他哥闲得很啊，祝时祁有啥可忙的?
她是年纪小，又不是蠢。
何况，她现在也18岁了，也不小了好吧！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给祝时祁发微信，但这人回复也太慢了，回来回去跟她哥的口供一模一样，“笙笙，哥哥最近忙。”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钟家玩啊？”
“再说吧。”
……
一来二去钟笙也没了给他发微信的欲望。
祝时祁这个人真的就像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那样。
直到她高考结束，拿到了和钟奕、祝时祁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
虽然又和她哥一个学校是挺无语的，但想想和祝时祁一个学校就肯定有偶遇的可能，钟笙心里又激动了几分，她没忘记告诉祝时祁这个好消息。
“时祁哥！考上你的大学咯！开学见！！”
钟奕和祝时祁开学大四，虽然后期可能大部分时间不在学校，但上学期应该还是能常见到的吧？
“笙笙，我下学期不在学校。”可祝时祁的回复还是和这一年以来如出一辙。
不在学校?钟笙愣了愣，她看她哥下学期没有不在学校的打算啊？祝时祁为什么不在学校？
“哥！时祁哥下学期为什么不去学校啊。”躺在沙发上的钟笙踹了她哥一脚，他又在玩游戏。
怎么感觉这一年来时祁哥就是忙忙忙，他哥反倒闲得发慌呢。
“我咋知道他。”钟奕眉毛都没抬，“你就那么想见人家。”
“你咋可能不知道！那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他了吗！”钟笙无语，不知道就不知道，吼什么吼，而且，他俩是同学，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休学了。”懒得跟钟笙纠缠，钟奕收起手机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倒是云淡风轻。
“为啥啊?”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钟笙扯住他的衣角追问。
“家里有事吧，我不清楚。”钟奕用力拽回被她扯住的衣角，“我说钟笙，到底谁是你哥啊？你怎么关心他。”
“……”钟笙无语，觉得钟奕就是个让人毫无沟通欲望的蠢男人！时祁哥就不一样，给她补课那会儿老健谈了，讲的题目深入浅出，又有趣又通俗易懂……不像钟奕，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醋都要吃。
等她反应过来，钟奕已经上楼了，刚刚他说，祝时祁休学了？他那么优秀，成绩那么好，怎么会突然休学？而且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他休学来处理……
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钟笙又开始翻看祝时祁的朋友圈，可他的朋友圈已经好久没有更新了，上一次更新还是去年过年时在钟家吃年夜饭的合照，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能获取。

2.
“小奕！来书房一下！”楼上传来爷爷喊钟奕的声音，钟笙蹑手蹑脚的上了楼。
书房里不止钟奕和爷爷，爸爸妈妈也在里面，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门并未关紧，留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钟笙侧身躲在墙边，耳朵贴近门缝，听到里面传来爸爸的声音：“时祁这孩子最近的状况实在让人揪心，小奕啊，你多关照关照。”
妈妈轻声应和：“是啊，时祁从小就懂事，现在过得这么难，真可惜了。”
爷爷沉重地叹了口气：“钟奕啊，过几天你去祝时祁家，好好照顾他，多陪他聊聊，看看他有什么需求，咱们钟家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钟笙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状况？什么难？她听得满心狐疑，好奇得有些抓心挠肝。
不敢冲撞了爷爷和父母，等钟奕出来，钟笙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反复盘问：“哥，时祁哥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都听到你们在书房说要照顾他，肯定出事了！”
钟奕愣了愣，试图甩开她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摆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听错了，别瞎打听，小孩子家家的。”
事关祝时祁，钟笙怎么会善罢甘休，顾不上钟奕态度恶劣，她又开始撒娇耍赖：“我不管，我也要跟你去祝时祁家，我要去看看他！我都一年多没见他了！”
钟奕还是坚决拒绝：“不行，你不能去，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我又不是小孩了！你们什么事情的瞒着我！”钟笙被气得想哭，转身就跑回了自己房间，故意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可钟奕这次没来哄她。
最后进来的是妈妈，“笙笙，有些事我们不要问那么多。”
就连妈妈也要说这种话。钟笙有些心急，“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知道时祁哥到底怎么了，凭什么爷爷知道，你和爸爸哥哥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里，这不公平……”
钟母心疼女儿，明白这些小情绪，可却只是叹了口气，说：“你时祁哥也不会希望你知道这些的……”
钟笙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妈！”
“妈妈只能告诉你，时祁出了意外，现在情况很糟糕，你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
钟笙的心猛地一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又焦急追问：“什么意外？”
钟母却不肯再说，只是劝钟笙不要去打扰祝时祁。
可钟笙的脾气犟起来，别说钟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一番吵闹与撒娇过后，她还是跟钟奕上了去祝家的车。
“祝时祁不会想见你的。”钟奕一路上都在这么说。
“我想见他不就够了。”钟笙倒是无所谓。
知道劝不动，钟奕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去了只会让他更难受，你以为哥故意瞒着你?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才特意叮嘱爸爸妈妈不要告知你他的事情的好不好……”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外?”钟笙不管不顾地拉扯钟奕手臂，“反正我现在都在路上了，你给我个心理准备也好嘛~”
“笙笙，你知道脊髓灰质炎不?”
钟笙理科不好，更别提这些学术性的病理名词，她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后回答：“是小儿麻痹症那个吗？可这和时祁哥有什么关系？他小时候没得过这病吧？”
钟奕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是儿麻，他不是小时候得的，简单来说就是脊髓里感染了一种病毒，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导致他的脊髓受到了损伤，现在……他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啊？”信息量过大，钟笙有些接收不过来。
“再简单讲就是，你时祁哥哥，现在是个截瘫患者。”钟奕眼眶泛红，似乎也不太愿意提起这些事情，“你也别怪他瞒着你，病发那会儿你才高三，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钟笙说不出话，她的脑子里乱乱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祝时祁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在书桌前耐心给她讲解数学题的祝时祁，怎么就变成了截瘫？
而自己在他遭遇如此大难的时候却一无所知，甚至对他本人反反复复追问不休。

紫色电鳗已经更新到第十一章啦，1-5章免费试读，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3.3.
车子缓缓驶向祝时祁家，钟笙望着窗外，心中默默想着见到祝时祁后该说些什么，钟奕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愁眉苦脸的，待会儿见到你时祁哥开心一点，别那么久没见了还带一箩筐负面情绪给他。”
“那小子现在老瘦了，合着就你哥一个人发胖。”
“不过坐轮椅是得比你哥哥我矮一大截，嘿嘿，一米九大高个白长了。”
钟奕自顾自的转移话题，喋喋不休。
钟笙知道钟奕是在努力缓解这凝重的气氛，可她此时实在无法轻松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一些，说道：“哥，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的。”
很快，车停在了祝时祁家的门口。钟笙下车后，看着熟悉的房子，却感觉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她缓缓走向门口，脚步有些沉重。
钟奕轻车熟路按开了密码锁，鞋都没换就吹着口哨走进卧室，“嘿，兄弟我可瞒不住了，把你笙笙妹妹给你带过来喽~”
钟笙怯生生的跟着走进去，祝时祁正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身体被被子盖着，但依然能看出身形的消瘦与单薄。他的脸庞不再像以前那般圆润饱满，而是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窝也有些下陷，原本明亮有神的双眸此时显得黯淡无光，透着疲惫与憔悴。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打理的精力。
他的手臂无力地搭在被子外面，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如同青色的蛛网在皮下蔓延。看到钟笙进来，祝时祁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努力撑起一个微笑，却只是扯动了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钟笙的脚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呆呆地站在门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祝时祁联系在一起。
“不认识啦？叫人，小屁孩！”见钟笙没有开口，钟奕皱着眉回头训话。
“时祁哥……好久不见。”钟笙低头，扯不出微笑，小声开口。
祝时祁轻轻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地说道：“笙笙怎么也来了？”
“因为想时祁哥。”钟笙撇撇嘴，“爸爸妈妈说你病了，你都不告诉我，我当然要来看看。”
祝时祁抬了抬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看的。笙笙应该在外面好好玩，不用管我。”
“她玩得还少了?”钟奕大大咧咧在祝时祁床边坐下，吊儿郎当的插嘴，“一天到晚在家时祁哥长时祁哥短的，也不知道谁是她亲哥。”
钟笙白了钟奕一眼，“我这是担心！”
祝时祁咧嘴，“笙笙长大会心疼人了，现在见到总可以放心了吧？以后不用常来啦，在学校好好学习……”
“不行，以后我想时祁哥了我就要来！”钟笙打断他的话。
“哥哥生病了，笙笙不怕被传染?”祝时祁问得慢条斯理，语气里却全是对她的拒绝。
“又不会传染。而且传染我也不怕。”钟笙歪头，“反正我就是要常来看看时祁哥哥！”
“哟哟哟，传染也不怕~”钟奕嗤笑，撅起嘴角走出卧室，“搁这演戏呢，你们慢慢演，我去看厨房做什么吃的。”
卧室里，只剩下钟笙和祝时祁两人，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沉重。
钟笙轻轻走到床边，坐在了祝时祁能够看见的角度，她仔细打量着他，“你别管我哥，神经病似的。”
祝时祁噗嗤一笑，那声音反倒像咳嗽，“他就那样。”
钟笙看着祝时祁，眼神中满是心疼，却又迅速挤出一丝笑容，“时祁哥，你都不知道，他在家老是吃你的醋，幼稚得很。”
祝时祁微微抬眼，努力回应着她的热情，“比如呢？”他的声音依然沙哑，脸庞消瘦而憔悴，眼窝深陷，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像是蒙了一层灰纱，手臂无力地搭在床边，手指微微颤抖着。
钟笙察觉到他的虚弱，却佯装未觉，轻快地说：“就是我总问他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呀，他就会翻白眼说你才是我亲哥。还有还有，他教的数学老烂了，我说不如时祁哥教的，他还不乐意。”
祝时祁听着，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那脾气，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钟笙讲得兴奋，竟也忘了难过，双手撑腰又开始一顿输出，“我才不呢，我就喜欢跟他对着干，谁让他老欺负我。时祁哥，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气他。”
祝时祁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我这身体还能好起来?”

4.4.
钟笙赶忙说道：“肯定能的，时祁哥。你忘了你以前打篮球那么厉害，身体底子肯定好，只要好好调养，一定没问题的。”
祝时祁微微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又被钟笙打断——她不想让气氛继续低沉下去，“哎呀，不说这个了。时祁哥，我跟你说，我哥最近迷上了钓鱼，结果一条鱼都没钓到，还差点掉进水里，回来的时候全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可搞笑了。”
祝时祁被她的描述逗得轻轻笑了笑，“他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也不知道钟奕在外面是不是听到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他在外面喊道：“饭好了，钟笙！过来盛饭！”
钟笙无措地和祝时祁对视一眼——比起吃饭，她当然是更想陪陪时祁哥。
“快去。”祝时祁笑着扬了扬下巴——毕竟他走了钟奕才好进来抱他上轮椅。
钟笙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那我先去看看，马上就回来陪你，时祁哥。”
她来到餐厅，看到钟奕正把饭菜往桌上摆，钟笙一边帮忙，一边小声抱怨：“哥，你干嘛这么急着叫我，我还想和时祁哥多聊会儿呢。”
钟奕白了她一眼，“人是病人，需要休息，你别老缠着他。”
钟笙哼了一声，“我知道，不用你说。”
很快，钟笙盛好所有人的饭和几样小菜，把它们都端上桌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还没进门，却发现钟奕正弯着腰，准备将祝时祁抱上轮椅。
祝时祁确实瘦削得不成样子了，他双臂无力地搭在钟奕的脖子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着这个姿势。
钟笙看见她哥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伸到祝时祁的腿弯下，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后背，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儿。”
随着钟奕缓缓起身，祝时祁的双腿像是失去了支撑的藤蔓，毫无生气地垂落着，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依靠在钟奕身上，头无力地靠在钟奕的肩头，原本轮廓分明的脸庞此刻紧紧贴着钟奕，显得更加消瘦和苍白，眼窝深陷，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钟奕将祝时祁轻轻放在轮椅上，调整好姿势，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祝时祁坐在轮椅上，身体微微前倾，背部无力地靠着轮椅的靠背，看上去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双腿被钟奕小心地放在轮椅的踏板上，却依然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试图在这唯一能依靠的地方找到一丝支撑。
钟奕刚蹲下把祝时祁的腿摆正，把脚搭在踏板上放好，一抬头就对上了门口钟笙的目光。
“盛完饭了？愣着干嘛?来帮你时祁哥系个束带。”
钟笙回过神，快步走到祝时祁身边，正欲拿起一旁的束带，祝时祁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弱却透着一丝坚决，“不用了，笙笙，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他尝试着用颤抖的手去够那束带，手臂在空中微微晃动，却怎么也难以顺利完成这个动作。
钟奕见状，给他腿部减压的动作没有停下，眉头却紧紧皱起，“你这又是何苦，别逞强了，让笙笙来。”
祝时祁微微喘息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了。”
可那束带却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从他指尖滑落。
钟笙看着心疼，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我来，时祁哥。”
祝时祁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放下了手，任由钟笙拿起束带。
钟笙小心翼翼地绕过祝时祁的腰部，动作轻得生怕碰碎了他，系好束带后，钟奕推着祝时祁来到餐厅。

ddddd好喜欢我去

5.
祝时祁生病后吃得很清淡，但厨房知道钟奕今天要来，特意添了几个菜。
钟笙看着一桌子大鱼大肉，可摆在祝时祁眼前的却只有一盘飘着几点油星的青菜和一碗煮得很稀的粥，不忍皱眉。
祝时祁这么大一只，就这点儿东西能吃饱吗。
钟奕注意到钟笙过于直接的目光，生气地在桌下踢了她一脚，还要装作和和气气地抬头招呼，“快吃饭，待会儿凉了。”
钟笙埋头吃饭，她不知道祝时祁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但总感觉他的手不至于瘫痪，却也不是太有力气，厨房给他配的餐具只有一把塑料勺子，仿佛再重一些的餐具他就没有力气抬起来。
钟笙忍不住小声嘟囔：“时祁哥，这些吃得饱吗？”
祝时祁微微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却因脸部肌肉的无力显得有些怪异，他缓缓说道：“这样就好，我现在也吃不了太多。”
他用颤抖的手握住塑料勺子，试图去舀那碗粥，可手在空中晃了几下才勉强触到碗边，舀起的一点粥也在送往嘴边的途中洒了些许出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窘迫，却仍轻声说道：“笙笙快吃，别光担心我。”
钟奕看着，默默递过去一块餐巾纸，“你慢点儿。”
祝时祁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嗯，这粥味道还不错。”
钟笙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却也只能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的饭，时不时偷瞄祝时祁一眼，只见他每吃一口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原本挺拔的身姿如今只能佝偻在轮椅上，艰难地完成进食这一基本动作。
这么一大桌子菜，钟笙和钟奕按照正常速度三下两下吃得不剩多少，一抬头祝时祁才堪堪消灭半碗粥。
看钟笙吃得差不多了，祝时祁微笑开口，“笙笙，吃饱了不用等我。”
钟笙和钟奕对视一眼，得到他的点头许可这才站起来，“噢，那时祁哥慢慢吃，我去卫生间补个妆。”
钟笙补完妆从卫生间出来，本想直接回餐厅陪祝时祁，却在走廊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
门半掩着，里面透出一些金属的冷光和复杂的器械轮廓。她轻轻推开门，看到了几辆不一样的轮椅静静地停在窗边，钟笙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只知道有的轻便些，有的更笨重，有两轮的，有四轮的，轮椅旁边是琳琅满目的复健器械，有像是自行车却没有后轮的腿部锻炼器，还有各种形状的拉力器随意地散落在角落。而监测仪器则整齐地排列在一张桌子上，屏幕上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些电极片和数据线杂乱地堆放在旁边。
钟笙缓缓走近，手指轻轻滑过那些轮椅的扶手，仿佛能触摸到祝时祁在这上面度过的那些艰难时光。
钟笙的眼眶渐渐湿润，她不知道祝时祁独自面对这些冰冷器械时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有多么深。她只恨不能让时光倒流，还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钟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到钟笙站在那里发呆，他轻轻叹了口气，“笙笙，别看了，这都是时祁必须要经历的。”
钟笙转过头，眼眶红红的，“哥，时祁哥这么好，老天怎么可以让他过得那么辛苦……”
钟奕看着她，叹了口气，“天意弄人，好了，别哭哭啼啼的。”
收拾好情绪，从那间屋子出来后，钟笙回到餐厅，祝时祁才刚刚吃完了粥，还没来得及收拾。
钟奕走过去，顺路抽了几张纸巾，把手擦干净后把剩下几张递到他嘴边，“呢，多抽了几张。”
祝时祁心下了然兄弟的用意，坦然接下纸巾胡乱擦了擦嘴，那力道轻得倒只像是蹭了蹭而已。
兴许是怕自己没擦干净伤了待客之道，祝时祁操控轮椅的按钮后退，“我去卫生间漱个口。”
钟笙刚想跟上去，却被钟奕拦下，祝时祁的面子薄的要命，要时时刻刻被钟笙盯着那还得了。
钟笙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祝时祁缓缓向卫生间的方向驶去。
待确认祝时祁听不到他俩说话之后，钟奕朝她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很久没见你时祁哥哥，但你不能给别人一点空间么。他去卫生间你都想跟着。”
“洗漱有什么不能跟着，又不是上厕所。”钟笙小声嘟囔，“那我还不是因为担心嘛。”
钟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悄悄朝着卫生间的方向挪去。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卫生间门口，透过门缝向里望去。只见祝时祁坐在特制的洗漱台前，那高度低得就像儿童洗手台，可对于坐在轮椅上的祝时祁高度正正好。
她来的时候祝时祁正努力地伸手去够水龙头，手指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手掌搭在开关上，一点点推动，水流缓缓而出。
他试图将手伸到水流下，可手臂却是不受他控制地摇晃，水珠顺着手臂滑落，他的衣袖和前襟都被打湿。
他应该是已经漱完了口，正拿起毛巾擦脸，这么简单一个动作，他每一个动作都要伴随着剧烈的颤抖，毛巾在脸上的移动极为缓慢，更像是轻轻摩挲。
钟笙看得心堵，突然觉得她哥不让她跟上来也是对的。

哇塞哇塞好喜欢

大大这本不可以月发电吗

6.
待擦洗干净之后，祝时祁撑着洗手台试图坐直，他的腰部使不上力，许是趴的时间长了，一时直不起来，他深呼吸几下，憋着一口气，用两个瘦得好像能一把捏碎的手腕发力，使劲推洗手台，上半身终于向后弹去，靠在轮椅椅背上，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祝时祁紧靠着椅背，微歪着头，呼吸也略显急促。缓了一会儿，待呼吸平稳下来，他滚动轮椅去向餐厅。
不想被他发现，在门口站着的钟笙默默地转身离开，跑回客厅沙发，挨着钟奕坐下。
“哥，时祁哥要出来了。”
“噢，待会你去看看家里还有哪里需要贴防撞角的，你帮忙贴一下，我跟你时祁哥聊两句。”钟奕没有抬头，他正忙着捣鼓茶几边缘的防撞角——前几天祝时祁开轮椅的时候没注意，腿磕在桌角还起了块淤青，他这次来了就顺便把所有家具的边角都包上海绵。
“噢。”一天下来，钟笙也终于有理由相信他哥想要她回避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该问的不问，钟笙听话地起身，去储物间拿防撞角和工具。
钟奕则推着祝时祁的轮椅到沙发旁，两人面对面坐下。
“怎么样？休学也一年了，还有没有复学的打算?”钟奕开门见山。
“钟奕，我都截瘫了，且不说上下课身体能不能承担得住，在大学里开着轮椅逛来逛去未免也太猎奇了吧？万一突然犯病，又是痉挛又是失禁的，那不是随机吓死一片路人?”祝时祁闻言皱眉，这不是钟奕第一次和他提这事儿，虽然目前身体状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可这事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申请特殊教育呗，听听网课，平常又不怎么需要去学校，再说，学校里有我和钟笙呢。”
“别，你不要脸我不管，人家笙笙刚上大学，她同学要见她成天围着个残疾人专，你觉得你妹妹还能交到朋友?”
钟奕沉默了片刻，还是心有不甘，继续苦口婆心劝道，“时祁，你在祝家的处境一直不太好，这你比我清楚。如今身体这样，他们更可能轻视你。你复学，起码拿下学历，不求以后还能不能有事业，但起码在祝家多少能有点说话的分量……”
祝时祁微微皱眉，眼神中满是自嘲：“钟奕，你以为学历能改变什么？我都说了，生这病，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只是个累赘。即便有了学历，又能怎样？他们会因为一张纸就改变对我的态度？”
“但这至少是个机会。”钟奕急切反驳，“你有才华，有能力，不能让祝家那些人的偏见把你压垮。时祁，我知道你现在过得辛苦，但就当是为了以后的舒坦铺铺路，如果想好了，身体情况也能稳定的话，为什么不试试?”
祝时祁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我这身体上下课要面临多少困难，光是在家族里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万一在学校里犯病出丑，只会给他们更多把柄来嘲笑我，钟奕，祝家不像钟家那么和睦，你从小就知道的……”
钟奕还想再说什么，可听到他提到祝家的关系之后却也只得沉默——这确实不是他能插手的。
“好吧，那你再好好想想，别有压力，不管怎样，钟家都支持你。”站起身，钟奕朝屋内大喊，“笙笙！回家了！”
钟笙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未贴完的防撞角，她看了看钟奕，又看了看祝时祁，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舍，“这么快就走了？”
“那你跟你时祁哥哥住一起？”钟奕翻了个白眼，“你不想走，你当祝时祁不会累的?”
“哦……”钟笙低头，心里却气得牙痒痒，可又被他逮着教训的机会了。
“不累，”一旁轮椅上的祝时祁淡淡开口，“笙笙今天能来看我，高兴还来不及。”
“……”钟奕无语，合着你俩才是亲兄妹呗。
钟笙听到祝时祁的话，立刻走到祝时祁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笑得甜甜的，“时祁哥，那我以后都经常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祝时祁也笑，微微点头：“好，笙笙以自己的生活为重，有时间了想来就来，不过不用特意带东西。”
钟奕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7.
待钟奕和钟笙离开后，祝时祁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思绪开始飘远。
曾经在祝家的日子，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家人的认可与关爱。说来好笑，第一次感受到被爱还是在钟家，钟家人对他都很好，钟奕和钟笙的出现，更是让他知道原来世界也可以是彩色的。
后来小小的他就开始频繁往钟家跑，祝家也理所当然的让他的无偿补课变成了帮老一辈还人情的工具，自然而然的，他和钟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和小他三岁的钟笙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但有一件事祝时祁一直没敢告诉钟奕。
他喜欢钟笙。从小就喜欢。
可相处的这些年他们一直兄妹相称，祝时祁有时候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对她到底是像对妹妹的疼爱，还是真正青涩懵懂的喜欢。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吧。
瘫痪的双腿让他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了。
钟笙是钟家几代人捧在手里的千金，连钟奕这个哥哥都舍不得她吃苦，他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人家?
“小祁，要回床上躺会儿吗？”思绪被管家张叔打断，张叔与其说是他的管家，不如确切点讲，相当于他的贴身护工。
张叔从小看他长大，他出事之后，祝家也就理所应当的留下张叔一个人和他待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他们不像佣人和雇主，倒更像是长辈与晚辈。
他对张叔比对祝家人都亲。
“先不用，我去书房待会儿。”
祝时祁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他操控着轮椅来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本想随便浏览些网页打发时间，可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大学的官网页面上。
他想起钟奕劝他复学的那些话，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或许真的应该试试？哪怕不为了在祝家争得什么话语权，就为了自己，为了能再和钟奕、钟笙一起在校园里走走也好啊。
可一想到自己身体的状况，他又忍不住叹气，真要复学，要面对的困难实在太多了。
另一边，钟笙坐在车上，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钟奕看了她一眼，说道：“笙笙，别愁眉苦脸的了。”
钟笙撅着嘴，“我就是觉得时祁哥太可怜了，哥！你说时祁哥爸爸妈妈怎么也不留个人在家，就剩个张叔陪他，又当护工又当保姆的。”
钟奕无奈地叹了口气，“祝家的事情很复杂，他们的重心更多放在家族事业上，对他的关心确实太少了，从小到大都这样，见怪不怪的。”
钟笙不满地嘟囔：“我知道，可我就是心疼时祁哥，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钟奕笑了笑：“你呀，有这份心就好。不过祝时祁他也是个要强的，咱得多给他点自己的空间。”
钟笙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惦记着祝时祁。她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祝时祁坐在轮椅上那落寞的模样。
其实凭借钟家的实力和背景，她从小到大接触的名媛和公子哥并不少，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就觉得时祁哥和其他玩伴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他的存在和钟奕一样令她安心。
但这份安心又似乎夹杂着别样的情愫，每当看到祝时祁温柔的眼神，她的心就会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只是这种感觉她一直不敢细究。
可祝时祁这么好的人，怎么会……
钟笙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起来，打开浏览器搜索“脊髓灰质炎”。
怕钟奕那生性多疑的会察觉些什么，钟笙刚刚在车上没敢多问。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表现出过度的关心是会被怀疑的。
钟笙一页一页地仔细浏览着关于脊髓灰质炎的信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心中渐渐被对祝时祁的疼惜堆满。
她难以想象祝时祁这些年是如何在身体的不便与家庭的冷漠中熬过去的。
也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年多以来为什么一提到祝时祁，她哥就会暴躁不耐烦，他也是心疼祝时祁，又碰上她这烦人精一直缠着追问不休，也不怪他会用那种看似不耐烦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无奈与痛苦。
连她这个妹妹都心疼得受不了，何况他又是跟钟奕情同手足的兄弟。

8.
兴许是心中装着牵挂，钟笙没过几天又去了祝时祁家。
这次没有她哥，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
她也没有提前跟祝时祁打招呼。
以至于张叔给她开门的时候，祝时祁还躺在床上午睡没有起来。
张叔自然是认识这个钟家的小姑娘，把人请进屋之后还试探着问了句，“小祁刚睡下，要我叫醒他吗？”
钟笙伸出食指摆了个“嘘”的动作，蹑手蹑脚来到祝时祁的卧室门口，悄声道，“不用叫，我等他。”
说完又踮起脚尖悄悄挪到他的床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忽然想起来祝时祁之前教她写题时她就老打瞌睡，他也不叫醒她，经常就这么静静地看她睡着又惊醒。
这下竟轮到她凝视他的睡颜了。
祝时祁的面庞尽管消瘦不堪，却依旧难掩那深邃而精致的轮廓，总而言之，逼她哥钟奕长得帅多了。
高挺的鼻梁，线条优美的下颚，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薄唇微微抿着，只是那原本应是健康小麦色的肌肤如今透着些许苍白，竟也能为他增添了一抹病弱的美感。
祝时祁胳膊与身体间夹着几只枕头，将他的身形衬得有些僵硬。他的呼吸浅淡而均匀，胸膛平缓地起伏，眉头轻蹙，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吗?钟笙也跟着他皱眉，她目光胶着在他脸上，既贪恋这片刻能肆意注视他的时光，又因内心隐秘滋生的情愫而惶恐。
时祁哥，真的只是哥哥吗。
可是他现在已经……一想到他的处境与自己家庭的差距，钟笙又将这份情愫强压心底。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祝时祁微弱的呼吸声，钟笙连自己的心跳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到他。
然而，祝时祁长期的病痛折磨让他对周围的动静格外敏感，钟笙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椅子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嘎吱”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祝时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眉头皱得更紧，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钟笙见状，心中暗叫不好，身体瞬间僵住，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祝时祁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还带着些许迷茫与惺忪。他的视线先是有些模糊地在天花板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才慢慢移向床边的钟笙。
看到是她，祝时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温柔取代，“笙笙？”
“时……时祁哥，我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是心虚，钟笙吞吞吐吐的解释。
祝时祁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见时祁哥沉默，钟笙更加紧张，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与祝时祁对视。
“我……我没吓到你吧？”钟笙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祝时祁轻轻摇了摇头，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钟笙见状忙伸手去扶，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没有，你能来哥哥很高兴。”祝时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温柔动听，他看着钟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钟笙微微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汇，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漩涡，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她的心猛地一颤，又慌乱地垂下眼帘。
“我给你带了点小点心。”钟笙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时候特意带的点心，急忙拿出来，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祝时祁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笑意更浓，“谢谢笙笙。”
可就在钟笙递过点心，手指再度擦过祝时祁掌心那瞬，祝时祁的笑意猛地一僵，手臂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差点打翻点心盒。
他忙别过手，那截瘫后时常无力、不听使唤的双腿在被子下隐现着尴尬的静止，如同累赘般时刻提醒着他与旁人的不同。
钟笙眼尖，自然捕捉到这细微异样，心口像被细密的针狠狠扎了下，疼惜瞬间满溢。
她咬着唇，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滚落，但想起哥哥说尽量不要把负面情绪带给时祁哥，钟笙又不得不佯装无事，把点心搁在床头柜，还故作轻松打趣：“时祁哥，快尝尝，这可是我排好久队买的，可别辜负我一番心意。”
祝时祁看着那精致点心，喉结滚动，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终是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歉意：“笙笙，你心意哥哥领了，可我这身体……肠胃弱得很，如今瘫在床上，活动太少，吃这些怕是难消化，只能辜负你这回了。”
说着，他攥紧了被子一角，似想借此抓住几分体面。

9
钟笙闻言，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忙抬手抹泪，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嘴上却还逞强：“都怪我，没想这么周全，时祁哥，那我下次给你带点好消化的，你可不许再拒绝。”
她努力扯出个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祝时祁瞧着她这样，心像被揪紧，想安慰却觉无力，只能叹口气：“笙笙，别再为我费心思了，哥哥这儿只有病痛沉闷，不值得你总跑。”
祝时祁声音虽轻，却像重锤砸在钟笙心间。她惊愕抬眸，正对上祝时祁刻意冷淡下来的目光，那目光从前满是宠溺，如今却似隔了层厚障壁。
“时祁哥，不许你这么说，我乐意来，我哥也乐意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钟笙急得直跺脚，几步凑近床前，她胸脯微微起伏，话语急切，“我们不陪你，你一个人和张叔在家多无聊啊，是不是?”她胸脯微微起伏，话语急切又赤诚。
祝时祁听着这话，心潮翻涌，手上青筋都因克制情绪而微微凸起，他想抽回手，又贪恋这暖意，两难间，只能闭上眼，咬着牙哑声拒绝，“笙笙，你还小，不懂这日子长了，旁人眼光、生活艰难，会把情分磨得多薄，趁现在，离我远点。
“你怎么和我哥一个样！都把我当小孩，觉得我不应该插手任何事情，甚至连知情权都没有，还要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钟笙委屈得不行，话落，泪水簌簌而落，砸在地板上，洇湿一小片，也似砸进祝时祁心底，让那刻意筑起的疏离高墙，悄然有了裂缝。
“我早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对时祁哥的心意，你们凭什么都擅自替我决定！”见祝时祁还是不说话，钟笙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拔高，身子因激动微微颤抖。
“笙笙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心爱的女孩在自己跟前流泪控诉，祝时祁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我不值得……”
“笙笙，截瘫不是像感冒发烧这样常见的小病，有时候哥哥都觉得自己很…很恶心，”祝时祁自嘲的笑笑，“笙笙不知道，截瘫最痛苦的不是动不了，而是有太多的并发症都会伴随着折磨……”
祝时祁说着，眼眶泛红，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他费力地扯动被子，想把自己下半身遮得更严实些，那常年瘫着毫无生气的双腿，肌肉已然萎缩，轮廓干瘪又扭曲，像两段突兀的枯枝被藏在被褥之下。
“痉挛，肠胃功能紊乱，时常腹胀绞痛，夜里都睡不安稳；泌n系统也跟着出问题，反复感染，灼痛……”
因为情绪激动，祝时祁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脖颈处青筋暴起，他抬手想擦汗，手臂却因长久缺乏锻炼，在空中晃悠几下才够到额头，动作艰难又狼狈。
钟笙忙抽了纸巾凑上前，想要递给他，指尖触碰到他脸手时，能感受到那微微颤抖，“时祁哥，别说这些了……”
钟笙心里也难受，眼前这人，往昔意气风发模样还在记忆闪烁，如今却被残躯拖入泥沼，挣扎在无尽痛苦里。
“我每天都要花大把时间做康复，可双腿依旧毫无起色，只是白费力气，张叔帮我翻身、挪动身体，我却连配合的力气都常不足，每次都折腾得一身汗，狼狈至极……”祝时祁别过头，躲开钟笙饱含深情的目光，他不愿她看到自己这般脆弱、不堪的一面，可又渴望倾诉，渴望她能真的懂这份沉重。
“笙笙，我这后半辈子，就像陷在这张床里，陷在轮椅里，怎么挣都挣不脱……”祝时祁话还未尽，身体却随着情绪的陡然失控，他的身子猛地一僵，本就无力摊着的双腿，此刻却好像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攥紧，肌肉不受控地剧烈抽搐起来，那单薄的被子瞬间被拱起、扯乱，腿在厚厚的被子下疯狂扭动，被子一会儿被高高顶起，一会儿又被甩到一边，凌乱地纠缠在他的身上。
祝时祁面庞瞬间煞白如纸，额头汗珠滚滚而落，大颗大颗砸在枕上，洇湿一片，来不及跟钟笙解释，他双眼圆睁，满是惊恐与痛楚，嘴唇哆嗦着，却因剧痛喊不出完整句子，只能从牙缝挤出破碎的“啊……啊……”几声。
因为双腿失去了控制，原本腰部就没有什么力量的祝时祁此刻更始坐不稳，他脖颈后仰，青筋蚯蚓般暴凸、扭动，手臂胡乱挥舞，他想去按压双腿缓解，却绵软无力，指尖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抓挠。
钟笙惊得花容失色，“时祁哥！时祁哥！”

10
钟笙手忙脚乱地扑到床边，想去抱住他制止那可怕的痉挛，可又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了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颤抖着双手，死死摁住他不停抽动的膝盖，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让那双腿能安稳下来。
可那股劲道实在太大了，钟笙几乎要被带着一同摇晃，整个人都随着祝时祁双腿的痉挛而前俯后仰，身子摇摇欲坠，却丝毫不敢松开手，只是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坚持。
“叫，张叔……”祝时祁皱紧眉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好，好，”钟笙心急如焚，扯着嗓子高喊：“张叔！张叔快来啊！”
那喊声带着哭腔，在房间里尖锐回荡，透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无助。
张叔匆匆奔入，手里还攥着抹布，瞧见这阵仗，脸色骤变，赶忙撂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到床前，熟稔地帮着钟笙固定祝时祁的双腿，一边念叨“小祁，放松，放松呐”，可这劝慰轻飘飘，祝时祁依旧深陷剧痛漩涡，身子弓成虾米，床板被震得吱呀作响。
良久，痉挛才渐渐停歇，祝时祁像破布娃娃般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双眼空洞无神，泪与汗糊了满脸，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开合，“好，好了……”
半晌，瞟到床边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钟笙，祝时祁不由得眼神涣散，有气无力地呢喃，“吓到笙笙了，笙笙快，先回家吧……”
钟笙一听这话，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倔强与不甘，头摇得像拨浪鼓，“时祁哥，你别再赶我走了，你现在身体弱，我再陪陪你。”
“笙笙，别在这瞧着我这狼狈样了，刚刚痉挛……太难看了。”祝时祁别过头，避开钟笙满是心疼的目光，那目光似有千钧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满心都是自己残躯又一次毫无尊严暴露人前的窘迫。
“什么难看不难看的，谁还没个脆弱的时候呀，”钟笙直起腰板，眼神透着果敢，“别担心吓到我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总想着把我推开我们真的会绝交的。”说着，她还佯装生气，撅起了嘴。
祝时祁闭了闭眼，沉默良久，再睁眼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笙笙，真的没有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今天这般，往后或许还会有，甚至更糟……你少来看我，就当给哥哥点空间养病了，好不好?”
钟笙眼眶泛红，贝齿紧咬下唇，都咬出了浅浅的印痕，整个人像一只炸毛却又满心委屈的小兽，冲着祝时祁喊道：“不好！干嘛总想着赶我走！我才不要！”
祝时祁张了张嘴，还欲再劝，门口却传来沉稳又带着几分焦急的脚步声，下一秒，钟奕高大的身形大步跨进屋内。
他身着一袭深色风衣，风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口，平日里那插科打诨的模样此刻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那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祝时祁对他的出现并不奇怪，毕竟是他早在半小时前就偷偷给钟奕发了信息，彼时他看着钟笙为自己又是伤心又是坚持的模样，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拜托钟奕带她回家。
钟奕一进房间，目光先是快速扫向祝时祁，先给了他个默契的眼神，示意他放心，见他虚弱地瘫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那深陷的眼眶中，眼眸黯淡无光，满是病容与疲惫，心中对钟笙的怒气更盛，目光转向钟笙，他几步上前，长臂一伸，大手一把拽住钟笙的胳膊，那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声音冷硬：“跟我回家。”
钟笙一惊，身体本能地往后缩，用力地挣扎起来，她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扒着床头柜，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哥，你干嘛！”
可她那点小力气哪敌得过钟奕常年锻炼的劲道，整个人被拽得踉跄了几步，鞋跟在地板上擦出几道刺耳的声响。
“别闹了，你在这儿，只会添乱。”钟奕眉头紧皱，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边拉着她往外走，边压低声音训道，那声音虽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见钟奕语气不好，祝时祁忙开口，声音却虚弱得不行，“笙笙，别闹脾气啦，哥哥这边已经缓过来了，你先回去，别让哥哥担心，也让我能安心养病，好不好？”
他努力扯出个浅笑，试图安抚钟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