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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致爱丽丝》 文/顾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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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2010年7,8期.
网络传真.


1楼2010-11-06 20:57回复
    我主持这个无聊的电台夜间节目已经五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睡不着的听众打电
    话进来,毫无保留地对我诉说他们心底最为隐秘的故事。但在现实中,我过着
    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个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与家人冷战也已经好些日子了。
    人们的故事令我感到乏味,房产、男女、日常生活琐事,林林总总。大部分时
    候,我仅仅是以“哦、噢、嗯”回答,但听众并不在意,他们并不寻求安慰,仅
    仅是需要电波另一头有一个愿意听他们倾诉的陌生人。
    而我的乐趣,基本在于根据电波想象对面那个人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戴着拖到地面的银灰色假发还是一粒粒幼小的花骨朵似的彩色耳钉。
    最有趣之处,莫过于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们。
    她打进电话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漆黑的雨夜里,电话总是平常日子的一倍。因为那些寂寞的人不得不待在家里,
    窗户上不断垂下的雨线就像止不住的眼泪,而他们就要抵抗不住冰冷黑夜的侵
    袭,将心里的秘密向我和盘托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如同春天原野上一株隐没在草丛中悄悄绽放的紫罗兰,不
    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简直充满了我的整个耳鼓,整个播音室,乃至整个
    电台。
    “你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没想到,女子突然向我发问。
    “呃……让我想想,”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紧耳机,“小时候?”
    “我想,是做梦的时候。”
    “做梦的时候?”我机械地重复道。有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谈论做梦这回事了。
    “是的,那梦境太过美丽,你不仅注意不到危险,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自一卷磁带上“沙沙”地播出。
    “故事开始的时候,我刚满十六岁,在某校念高中。 ”
    


    2楼2010-11-06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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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的我,是一个平凡、平淡、平庸的女孩子,平凡得出奇。
      在我长大的十年间,有许多东西从无到有,乃至过剩,也有许多东西从有到无。也许每一个时代都是如此,然而这十年,一切又大大地加速了。
      身处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读书不出色本身就是一项弥天大罪,何况我既不会弹钢琴,也不能用英语流利地演讲,就更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
      父母早就放弃了对我的希望,我的失败让他们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不,他们没有虐待我,照样管我一日三餐,吃饱穿暖,这就更让我抬不起头来。
      学校的生活对我来说,也像是车厢外的风景,总有一种隔雾观花般的漠然,我早就厌倦了从老师的只言片语中获取温暖和希望。
      在同龄人之中,我显得分外瘦削、刻板,不起眼,校服领子从不敞开,也不会像班上的女生,把裙边别到膝盖以上。有时候一整天,我都说不出一句话。
      放学后,我总是独自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坐着发呆,一直到天黑。
      晚上,则写作业到深夜,然后躲进被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天就结束了。
      我常常强烈地感到,自己也是这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中的一分子。
      这样的我,根本看不到任何未来,什么形式的未来都没有。
      我也有朋友,但交往止于借还上课笔记,大概他们也觉得我很无趣吧。
      所以,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全班都轰动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放学时间,班里喧闹异常,大家都在讨论去哪里玩。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周末的到来无非意味着补习或是在家发呆。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把笔一支支丢进笔袋。
      


      3楼2010-11-06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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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c


        5楼2010-11-06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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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没有地方去放那只熊。
          爸妈照例回来得很晚。
          妈妈注意到熊,问我:“谁送的?”
          “同学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撒了谎,脸红了,但灯光下,妈妈没有注意到。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我小声说。
          “有时间忙这些,不如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爸爸甚至没有问我什么,看得出来他很疲劳。
          这一晚,我听音乐入睡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我。
          第二天上学,我走神了,自行车冲到了人行道上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你疯了,”我摸着自己擦破的膝盖,“不可能有人送你礼物,一定是搞错了。礼物是给另一个ALICE的。”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簇隐隐约约的、燃烧不足的小火焰,而就连这一点儿期待,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然而,整整一周如流水一般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掐灭了希望,又如气泡陷入泥沼一般陷入了往日的生活,黑白底片一样的十六岁,一个人。
          周一。一只鸽子飞进了教室,男生们妄图捉住它,以失败告终。
          周二。我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的,很大,但只是广告。
          周三。学校开始拆旧房子,为了扩建。我觉得旧房子很漂亮,冬季,灰色的瓦上积了皑皑白雪,抵得上一百个新教室。
          周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五。周五。周五。
          


          6楼2010-11-06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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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我从食堂回到教室,慢慢蹭进门,忽然感到班上三三两两吃零食或是正在八卦的女生陡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假装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进抽屉去拿纸巾,却触到一个盒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连忙掉转视线。
            我再次伸手,把那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取了出来,捧在怀里,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操场边那片小树林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扇形的金叶子铺天盖地,被风卷了起来。
            这时,我才敢仔细端详手中的盒子。
            它是暗哑的黑色,手感柔软细腻,中间一个银搭扣,十分简洁。
            我指尖发抖,轻轻开启搭扣。只听“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并没有跳出一只怪物,或是炸得我满脸黑灰——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一层黑色丝绒,上面卧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只小巧的挂表。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它,好像拈起下午茶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啪”,它在我手中弹开了,好像一朵玫瑰刹那间绽放了似的,阳光穿透了凸起的玻璃表壳,照亮了整点上的罗马数字,我的眼睛无法承受那样的晶光灿烂,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我呆住了。
            对于从小就极少从他人手中得到礼物的我来说,这样一件礼物,哪怕是地摊货,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对礼物的可怜的一丁点儿理解。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揭开垫在盒子里的丝绒。
            果然,盒底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还是那句话——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时,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蹲下身,把盒子放在地上,用双手取出那只挂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子里薄雾般的静谧,我明知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教室,却像是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跪在那里,不断地用手摩挲着颈部垂下的表链,不能挪动分毫。
            


            7楼2010-11-06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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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
              “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儿:“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
              “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大约又是两周的沉寂之后,第三件礼物如期而至,一只扁平的包裹。
              我非常小心谨慎,没有在班上拆开。大家看见大泰迪熊已经那么兴奋,如果是一件更夺目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
              送礼物给ALICE的那个人不像我,那人行事如此随意,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
              晚上,在灯光下,我用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
              出乎意料,这次的礼物既不显眼,也谈不上贵重。
              那是一本黑色缎面的相册。
              我的心狂跳不止,翻开第一页,却几乎将手中的美工刀落在了身上——
              里面不是别人的,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捂住嘴,手指如痉挛般一页页翻过去,有我早晨骑车的照片,中午吃饭的照片,傍晚回家的照片,甚至我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的照片,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瞬间。
              我的生活向来如一潭死水,从未遇到过这种刺激,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程度的关注,不,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该是惊奇、恐惧,还是喜悦。
              但稍后的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已经告诉了我。
              那是我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金黄的银杏叶包围之中,握着胸口那只表。
              照片上,我的嘴角带着微笑,面孔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心醉神迷。
              我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好看的。
              我的手指渐渐放松,翻到最后一页。
              黑色的相册底页,赫然烫着金色的大字——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一次,我终于肯定,没有另一个ALICE。
              我就是唯一的ALICE,沉默的ALICE。
              


              8楼2010-11-0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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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没有任何消息。
                我感到不安。
                又等待了两周,依然如此。
                我开始每天都去校门口查看,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或快递,无论上学放学,都近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随着时间的递推,这种查看的频率如鼓点般愈来愈快,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天几次,甚至每节下课都去,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终于感到了恐惧,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依赖。
                你,陌生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在连续一个月的魂不守舍之后,我想,我应该找到那个人,揭出谜底,把之前收到的礼物悉数归还,结束这种莫名的煎熬。
                也了结我的希望。
                虽如此,要找到礼物的送出者,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可寻,对方像是刻意让我找不到他似的,掐断了所有的线索。
                我查看了泰迪熊的标签,询问了几家玩具店,又给钟表公司打了几次电话,一无所获之际,却在又一次翻看那本相册时,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重要发现。
                当我将照片从相袋里抽出,一一仔细端详时,发现在放学回家经过街头的一张上,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有一个人手持相机模糊的倒影。因为构图中心是自己的背影,第一次没能注意到。
                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我来不及换鞋,匆匆穿着拖鞋就跑去附近一家小冲印社,请他们把照片放大,加急件。
                大约十分钟后,放大了的照片递到我的手里。
                玻璃橱窗上的倒影依然那么模糊,一团光影中除却基本轮廓,连五官也看不清。
                “还能再清楚一些吗?”我失望地问道。
                “抱歉,我们家机器就这样了,或者你试试去原来冲这张照片的店。”店主说。
                “原来冲这张照片的店?”
                “是啊,”他说了一个名字,“你原来不是在他们家冲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十分惊讶。
                “他们家的LOGO啊。”店主说,“在机器下才能看出来。”
                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正要回家,店主又补了一句:“你朋友拍得不错。”
                我的,朋友?
                第二天,我去到那家冲印社。他们说,冲洗照片的人没有亲自来店里,照片传送、付费,一切都在网路上完成,快捷而隐秘,冲好的照片寄到如下地址。
                “看,我就是照片里的人,”连讲话都会脸红的我竟然流利地撒着谎,“我和父母去外地时,朋友搬了家,现在我得去找他。”
                那个地址是完全陌生的,湖滨路18号。
                我,离你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危险。
                


                9楼2010-11-06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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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湖滨路18号的门前,我问自己,要不要后退。
                  还来得及,回到之前一潭死水却安全可靠的生活里。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尽管送我礼物的那个人还在暗处,他却已经深刻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竟站在一扇完全陌生的门前。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世界。
                  我伸手轻轻敲门。
                  很久都没有回答,我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楼道有点阴暗,一丝凉意如壁虎般“嗖嗖”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壮着胆子又敲了一下。
                  “吱呀”,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暗的灯光下,出现在门后的,隐约是一张戴着黑色兜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皮肤白得如同瓷器,乌黑的眼睛如两只雪地上的冰窟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我的头顶。
                  “是你。”那人说。
                  我瞪着眼,不敢答应。
                  “我知道你会来,爱丽丝。”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那人又说。
                  


                  10楼2010-11-06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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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自己应该逃走,但内心仿佛涌出某种更强的力量,拉住我的双腿,令我动弹不得。
                    我们僵持着,我看出他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一丝喜怒哀乐的变化。他倚在门口,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判断我的来意,似乎也没有关门的意思。
                    “你是为那件事而来的,对吗?”他突然拉开门,伸手握住我的胳膊,面孔猛地凑到我的耳边,以一种亲昵的口气问道。
                    “我……礼物……”吓坏了的我开始不断向后退缩。
                    “礼物。”他轻轻地重复道。
                    “是的。”我勉强定了定神,从书包里取出那只表,鼓足勇气对他说,“这个我不能要,还有熊,太大了,下次还你。”
                    不料他却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声对我说:“你喜欢它们吗?”
                    “是的……”我慌作一团,“不,不,我……”
                    “你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对吗?”那男生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我的嘴,还是用和刚才一样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嘿,爱丽丝,你是在害怕些什么?”
                    我被他的手捂得透不过气来,有一丝眩晕,不禁开始挣扎。
                    “你在害怕些什么?”
                    “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很近,又很遥远。
                    “我这就要来吸你的血了……”他的嘴唇凑近了我的脖子。
                    我汗如雨下,几乎昏了过去,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利齿,没有血。
                    仿佛周围的空气沉了一沉,我忽然醒悟过来,挣脱了他的控制,狼狈地跌坐在楼梯口。
                    我忘不了那一刻——
                    那男孩大约和我同龄,帽子已经拉下,他的头发染成栗色,乌黑的眼睛如蒙着一层薄雾,他微微带着讥诮的神情,无声地朝我做了一个口型。
                    “大笨蛋。”当我辨认出来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整理好弄皱的衣服,我带着被羞辱的心情,把表盒放在地上,默默地拾起书包,向楼下走去。
                    “你去哪里?”
                    我不愿回头。
                    “爱丽丝。”他喊着这个名字。
                    我只得停了下来,回过头。
                    他以一种美妙的姿态很随便地倚在门上,手垂在腿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次我只是放过了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为他那种肆无忌惮的样子感到吃惊,但随即以自己平时罕见的强硬态度答道:“无聊的人才会做无聊的事。”
                    他并没有显得被触怒,而是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到唇边,“太严肃了,你甚至没有笑。我本以为可以令你开心——不喝杯茶再走吗?”
                    听到这些话,我愣了一下——我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但那狡猾的家伙几乎立刻捕捉到了我这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念白似的唱道:“我会来看你,爱丽丝,带着花。沉默的爱丽丝,只要你答应我……”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在湖滨路上,愈跑愈快。
                    天已经黑透了,到家的时候,妈妈却照旧只问了句:“作业做好没有?”
                    


                    11楼2010-11-06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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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丝的朋友”成了他在我们班里的代号,每天傍晚,她们都趴在窗户上,打赌“爱丽丝的朋友”今天会不会来。这是那段时间一个固定的节目。
                      只有我知道他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是在演戏。
                      不仅如此。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内容各异的电子邮件。
                      有时候是一张图。“你把熊还给了我,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收到一朵熊形的云彩。”图片上,一个小孩子惊讶万端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中,乳白色羊绒似的云朵果真是小熊的形状。
                      有时候是一首诗:“我愿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仍然居住在高原的洞穴,或是在微曛的旷野里徘徊,或是在暗蓝的海波上腾跃……”
                      有时候是一段我看不懂的话:“今天暴雨,我在路上边走边想,如果这时手边有一只水母,也可以做一把透明的伞。你知道桃花水母吗,它是世界上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姿态优美,寿命却只有十天左右,对水质的要求却非常高,不能有任何污染。喂,你觉得来世做一只桃花水母怎么样?”
                      有时候干脆连文字都没有,只是一首歌。催眠般的男声,在夜里听起来如有魔力。
                      “是我自己唱的,很不错吧。”第二天他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
                      渐渐地,每晚不打开邮箱检查信件,我就睡不着。
                      爱丽丝的朋友,他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我知道,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会离开,留下我一个人。
                      美梦终究会结束,因为我不配。
                      


                      13楼2010-11-06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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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乔乔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显露出来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惊奇。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在他的要求下做了无数个心理测试,几乎把一辈子的都做完了。
                        它们之中既有非常专业的人格测试题,每一份的前面都冠有大师的名字,也不乏无聊的趣味测试,一看就是随手编来唬人的。
                        “我干吗要做这些?”我在被迫完成一份长如拉面的问卷后质问他。
                        “了解你自己啊。”他显得十分无辜。
                        “我肯定比这些傻瓜问卷了解我自己。”
                        “那你说说看。”
                        “我——”
                        我一张口,才发现说不下去。
                        是的,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在学校里,在未来我终有一天要进入的世界里,我的生命还不如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随便一个好一点的孩子,都可以把我取而代之,我的爸妈不见得不同意。
                        但让我怎样面对着乔乔,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我沉默了。
                        “你说不出来,你不了解你自己。”乔乔说。
                        “不是这样的——”我急得要流泪,“我——”
                        “好了,不是这样。”大约是我的表情太紧张,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过,你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你的心里有东西在发亮,很特别的亮光。”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发懵。
                        “不,我没有。”我呆呆地说。
                        “不,你有。我有超能力,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笑道,“每个人都有。”
                        


                        14楼2010-11-06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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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他也是唯一能够忍受我的沉默的人。
                          “你真的是一个无趣的人。”
                          坐在教学楼背后的阴影处,乔乔尖锐地向我指出。
                          “是的。”我承认道。
                          “所以你永远穿着大一/码的校服,躲在人后,沉默寡言。”
                          的确如此,我低下头,针针见血。
                          “但这只是一个壳。”他突然说。
                          没等我反驳,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一个完全相反的你。衣服是星空一样闪耀的银色,什么都不怕,笑得很大声。”
                          “那不是我。”
                          “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个壳。”
                          “你是说——”
                          “跟我来。”他说,“我会让你明白。”
                          我们去了超市。
                          在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乔乔已经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处,把它坦然地揣进了口袋。
                          “喂,你——”我叫道。
                          “嘘,不要吵,我们这就出去。”
                          “你疯了吗?这样会被抓住的。”
                          我拼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却拨开我的手,不顾我的再三劝阻,不断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门口。通过防盗门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并没有响。
                          “现在给你一秒钟,你可以去和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他平静地说,“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里乱得如鼓点一般。
                          一秒钟如电流逝,我却始终没朝超市管理处迈出一步,于是乔乔拉着我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几条街之外。
                          “有趣吗?”他停下脚步,大声问我。
                          “一点都不。”我也大声回应,“这是犯/罪。”
                          “是吗?”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不要笑,”我哽咽地说,“我没有告发你,因为我不想出卖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说,把东西还给人家,诚恳地道歉,也许还有救!”
                          他没理我,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吃了起来。
                          “乔乔,你这人——”我急得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却发现与之前他塞进口袋的并非同一个牌子。
                          我呆住了。
                          又连忙翻看他的另一只口袋,空空如也。
                          “一个魔术。”他笑盈盈地说。
                          


                          15楼2010-11-0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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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乔乔的提议下,我们甚至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这恐怕是我与他人交往的极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别早。假如不认识乔乔,雪天我就只能缩在家里听广播。
                            而现在,我们全副武装,嘴里呵出白汽,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学观影。
                            那是一群电影爱好者举办的小型活动,当天放映的是一个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
                            小而旧的礼堂里,放映孔射出的莹白光束不断旋转,仿佛来自UFO飞船,要吸进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过被光照亮的跳动的灰尘,哈欠连天的我意外发现乔乔热泪盈眶。
                            “你怎么了?”我悄悄问道。
                            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突然抓紧了我放在椅边的手,力量很大,紧得我简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却害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没敢用力挣扎,过了一会儿,他又放开了。
                            片子足足放了三个小时,散场后走在学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松树枝头挂着糖霜一样的白雪,空气清新而凛冽,我们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你喜欢这个片子吗?”乔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若无其事地问道。
                            “有点闷。”我坦白地承认。
                            “你对过去的故事不感兴趣吗?”他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说,“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除了此时此地,哪里也去不了吗?”
                            “你这么想,是因为小时候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吗?比如被父母锁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对这个问题,他似乎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趣。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我没有童年阴影。”
                            “我非常讨厌我父母,恨不得他们死。”他突如其来地说,然后问我,“你见过鼹鼠人没有?”
                            “鼹鼠人?”
                            “鼹鼠,拉丁文原义是‘掘土’。鼹鼠人阴暗贪婪,每天除了挖洞,就是在狭窄、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来来去去,贮藏食物,已经堆得小山一样高还不满足,挖了又挖,堆了又堆。”
                            “你是说那种矮胖、棕色皮毛的……”
                            “我父母就是鼹鼠人。”他说,“但不只是这样——小学时,仅仅因为我的排名有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我爸暴跳如雷,我妈则当面撕毁了以前我送给她的全部图画。”
                            “他们也是为了你……”
                            “你也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吗?”乔乔一脸阴沉。
                            “我——”我说,“你有没有想过,生在这个时代,也许不做鼹鼠人便没有前途,也许未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或者,从我们在学校里,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
                            “也许。”
                            此后,他再也没提起过他的家人。
                            


                            16楼2010-11-06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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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否认,我非常喜欢乔乔。
                              但我心里的疑问一天也没有消除过——那就是我们的交往是怎样开始的。
                              我当然不会愚蠢到去相信,自己在教学楼后面发呆时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尤其是当我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板上看见乔乔的名字时,这疑问更如一座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渐渐浮出海面——他在全国一连拿了三个奖项,学校的喇叭疯了一般反复播放着这则喜报,只差把他真人挂在校门口示众了。
                              我暗自希望,公告板上那位前程远大、炙手可热的优等生,与我的朋友乔乔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那就是他。
                              我没有当面问他,有些事情,无论说不说明白,结果都是一样。
                              他会无声地从我的身边消失,如我恐惧的那样,一个人站在广场的中央,站在天桥的中间,站在大楼的顶端,一个人,孤立无援。
                              想到这些,我心里乱糟糟的。
                              而就在公告板贴出喜报后不久,乔乔失踪了整整一周。
                              整整一周杳无音讯,没有电话、短信或是邮件。
                              “爱丽丝的朋友不来啦?”
                              “好像是,我早就说,她怎么会有那样的……”
                              “嘘,小声点。”
                              女生们的议论让我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如坐针毡。
                              我没有打电话,或是去他家里,甚至连他班上也没去。我不过是一个朋友,像他那种脾气古怪的男生,忽然莫名其妙对我发生兴趣,每天来找我,现在不再来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朋友,或者连朋友也不是。
                              过去的几个月,就像我们看的那场电影,故事结束了,也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只是,只是不会再有每一天下午放学时的期待,也不会再有每一夜入睡前的邮件,与乔乔并肩从雪地里走过的愉快时光,也许本来就是一场幻影。
                              我的沉默,我的无趣,我的卑微的心灵,令任何人都会感到索然无味。
                              他,放弃了我。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乔乔却出现了。
                              “对不起,全国赛封闭集训,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他堵在我们班门口,急切地向我道歉。
                              “没关系,你不必这样。”我淡淡地说。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女生们又簇拥在窗台附近看热闹了,因为乔乔,我灰暗单调的世界已经完全暴露在她们犀利的眼光之下了。
                              “哦,这样。那我们还算朋友吗?”乔乔的语速放缓了,他问出这句话的表情,带着一丝隔膜的傲慢,和提起他的家人时一模一样。
                              我咬着牙,没有回答,低头匆匆离开。
                              


                              17楼2010-11-06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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