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片刻反应起居郎姓名，对上号后心中更是愤懑，他孟宛林说不清是姐姐还是昙哥的得意门生，京中多少名气，许是生了九尾才勾去姐姐心意！我停下脚步，佯装不太认真地打听，只不过心中越讲越酸，“你见过孟宛林了？他怎么样？姐姐不过赏了他一柄剑就四处炫耀，当真显着他了。”

独占心绪令李文央排挤孟蕤，尽管人家郎情妾意两情相悦，我不得不为主人辩解，对上李文央的眼睛避也不避：“起居郎虽身处世家门庭矜贵，却是难得志士。昔魏文帝铸百辟宝器，一剑曰流采，今魏王铸而赠之。流光溢彩，文脉之载，正合孟蕤玉似品性，魄如良金。魏王垂爱——”
眼见着李文央的脸黑下去不得不换了说辞，“魏王惜才，乃我辈文士之幸。”

若他孟宛林有李环所说这样好，何必困在起居郎一职不动，难道仅仅为了替姐姐窥见天听吗？我不屑嗤笑，气中抓碎一把叶子用脚在地上碾，不解气仍要踩上一踩，“恭维的话，祭酒还是等见到姐姐和孟宛林再说吧。只是公主赐物，谁人不是珍而重之，他孟宛林为何赏玩于众。”

视而不见李文央的气性，孩子说说道道倒豆子似的没个完，云徘徊至消散，立在他身边只等他气息平缓才宽慰道：“天下皆是死物长久，人寿不知几何，情谊易变，朝不保夕，殿下何苦介怀孟蕤之流。”
我无情笑着，轻巧拨下重雷，“再者，孟宛林也是魏王为您择选的先生之一。”

李环落地抛出惊雷，我分明读懂他面上的笑，有点不庄重——十分僭越，我要叫李关河治他的罪！不过此时对他的惩论抛诸脑后，当下只为自己未来的文学之旅不平，心中早以对孟宛林拳打脚踢个遍。
“他？教我？不说世家大儒文豪巨擘，孟宛林不过长我五岁，如何能教我？你且退下！我要去和姐姐理论。”

十岁、十五岁，欠下一个巴掌没能拍到李文央头顶。李文央凄风苦雨在身后念念叨叨，我用手止住他的呜咽，请他安静的同时低下身子为他正好衣冠，最后起身拂开廊上轻纱，入眼只剩一人，身影如霞霰，正是魏王。
“殿下入仕在即，魏王恐殿下心智软弱，无力应对千军，孟蕤果敢，不屈颜色，魏王觉他正适殿下。殿下请，魏王正在水亭中。”

魏州旧事已成定局，我为君子自然一诺千金。答应姐姐的事情也在缓慢推进，自请入仕奏表改过又改却不见满意。不然叫起居郎来算了！我千万言语悬于口，可见到姐姐冷目神情时也只嗫嚅一句好的为此事标记了尘埃落定。

李关河回长安多久，我便在魏国邸横行多久，无所事事，比旧时读书写字还要快活。可惜没过多久，她便掐我命脉，又有奸滑侍臣辖制。夜里，李环细冷的眼偏偏扫过来，我即刻改做引颈就戮的熟鸭。灯燃大半，墨痕已枯，摊开划写无序的纸张，更漏声中空留我和李环干瞪眼，“祭酒要与我共枕待旦吗？”

陪侍魏王只需要细心，附和又或者是揣测她深沉思索，看管孩子则需要耐心。活泼好动、精力充沛的李文央一次次作妖后，我终于明晰李关河每每提及李文央就会露出的微妙神情，因为此时此刻它已复刻在我脸上。我难掩疲态对坐在李文央面前，勤恳躬身为他研墨，好脾气陪笑着，“魏王命臣监督殿下。”

池台传来瑟声，备受李关河眷睐的弦乐鼓点扭结成一团，我真切感受到她的步步紧逼。仰脖捞起点金墨的奏文，内容一个字都没进脑子，我挥臂重新蘸墨，饱满笔尖摇摇欲坠，在李环的注视里迟迟不肯落笔，努努嘴道，“姐姐王府门下若市，独独挂念于我。我感激涕零。祭酒，将茶热热。”

“殿下，清夜苦短，此处尚有一段未曾修改。魏王有言，若殿下生背弃之意——”
指出李文央的奏文不尽人意，十岁孩子讲不好江山日月。我回头添茶的片刻，他的灵魂已经倚靠在窗沿要去摸月亮一般，我声有意放重，“她不日请奏圣人许殿下姻郑氏女，可之镇州为国屏藩。魏王虽与殿下千金诺碎，但与鸾台郑公旧约难改。”

永远敬佩我姐姐的妥帖安排，哪怕是抛弃也会讲得格外有人情。我回忆起自己在魏州自投罗网时的言辞恳切，一时情怅难掩，暖茶喂进肚中后，却是低头在好好学拓孟蕤的代写，瓮声瓮气，像有困倦的湿音，“怎么，昔日姐姐待我如珠似宝，如今稍不顺意便弃如敝履吗？”

李文央情绪鲜活，很容易让人读懂他来源于何处的生动起伏。可惜我没有为孩子抹泪的习惯，一如私塾先生的严苛脾性，此刻纹丝未动，自顾自为李关河剔除道路上不起眼的磕碰，“君子三患五耻，有道居其位，无其言，有其言，无其行。殿下自幼从学魏王，当明晰其中道理。”

事实上，李关河没能言传身教得告知我如何成为君子，只是潜移默化送给我可靠背影，然后从某一天开始用冰冷的表情替我做选择，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想我是懒惰的，对她的逼迫也是受用的，奏文誊抄到最后开始讲空白的话，“我为王侯，非徒享万民之尊，实当怀履冰之慎，自然要仔细斟酌过后才敢请命。”

我无意参悟李关河她弟弟扭曲的共生关系，因为李文央总会在奇怪的时刻显露出宛若初生的坦然。奏文过半，至此才算满意，微笑道，“魏王意在千秋，欲契共谋者不计其数，若殿下当真不愿又何必勉强同行。他日远去镇州，亲情传于鸿雁足矣。若是心智未开，做罢一事讨要一事奖励……魏王亦有一物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