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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球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中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周围预备着快餐店，可以随时充饥。看球的人，下午晚上散了场，每每花五十美分，买一份三明治，------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份要涨到三美元，------靠场外站着，热热的吃了休息；倘肯多花五美元，便可以买一份汉堡，或者鸡肉卷，做晚餐了，如果出到十美元，那就能买一份牛排，但这些球迷，多是蓝领，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牛排，慢慢地坐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费城的沃乔维亚球馆的快餐店里当工作人员，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白领球迷，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蓝领球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三明治是刚做好的，看过蔬菜叶是不是嫩绿的，又亲看将蛋黄酱放在火腿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卖陈货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切火腿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球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矮子森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矮子森是站着吃热狗而是球员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矮小；黑脸色，眼睛里时常夹些泪痕；一副苦瓜脸。穿的虽然是球鞋，可是又脏又破，似乎一年多没有赞助商，也没有买新的。他对人说话，总是黑人俚语，叫人难以入耳的。因为他姓艾弗森，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大毒瘤矮子森”这意思明确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矮子森。矮子森一到店，所有就餐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矮子森，你又打铁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两杯可乐，要一个汉堡。”便排出九美元。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当替补了！”矮子森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教练按到了板凳席上，垃圾时间出场。”矮子森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坐板凳不能算替补……板凳！……第六人的事，能算替补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精神永不倒”，什么“球队不适合自己打法”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矮子森原来打过总决赛，但终于没有夺冠，又不会传球；于是愈打愈铁，弄到将要退役了。幸而有一些工资，便替到赌场去碰运气，换一瓶酒喝。可惜他又有一样毛病，便是赌品极差。玩不了几盘，便耍赖不给钱输不起，被赌场轰走。如是几次，让他进门的赌场也没有了。矮子森没有法，便免不了气闷，回到家里用枪把老婆赶出家门撒气。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账本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记录上删去了矮子森的名字。
矮子森喝过半瓶可乐，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矮子森，你当真得过MVP么？”矮子森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你那赛季的命中率是多少呢？”矮子森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精神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矮子森，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矮子森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球，……我便考你一考。命中率低的得分王，怎样拿的？”我想，替补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矮子森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拿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做球员的时候，骗薪水和球迷要用。”我暗想我和NBA球员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真球迷也从不会上这种恶心伎俩的当；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不传球疯狂出手么？”矮子森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抢出手次数有四种抢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矮子森刚用指甲蘸了可乐，想在柜上画如何单打的战术图，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矮子密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矮子森。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脑残片。孩子吃完脑残片，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药瓶。矮子森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瓶子拿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我打的不是篮球，是精神”于是这一群矮子密都在傻笑里走散了。
矮子森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美国的球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中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周围预备着快餐店，可以随时充饥。看球的人，下午晚上散了场，每每花五十美分，买一份三明治，------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份要涨到三美元，------靠场外站着，热热的吃了休息；倘肯多花五美元，便可以买一份汉堡，或者鸡肉卷，做晚餐了，如果出到十美元，那就能买一份牛排，但这些球迷，多是蓝领，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牛排，慢慢地坐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费城的沃乔维亚球馆的快餐店里当工作人员，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白领球迷，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蓝领球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三明治是刚做好的，看过蔬菜叶是不是嫩绿的，又亲看将蛋黄酱放在火腿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卖陈货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切火腿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球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矮子森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矮子森是站着吃热狗而是球员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矮小；黑脸色，眼睛里时常夹些泪痕；一副苦瓜脸。穿的虽然是球鞋，可是又脏又破，似乎一年多没有赞助商，也没有买新的。他对人说话，总是黑人俚语，叫人难以入耳的。因为他姓艾弗森，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大毒瘤矮子森”这意思明确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矮子森。矮子森一到店，所有就餐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矮子森，你又打铁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两杯可乐，要一个汉堡。”便排出九美元。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当替补了！”矮子森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教练按到了板凳席上，垃圾时间出场。”矮子森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坐板凳不能算替补……板凳！……第六人的事，能算替补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精神永不倒”，什么“球队不适合自己打法”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矮子森原来打过总决赛，但终于没有夺冠，又不会传球；于是愈打愈铁，弄到将要退役了。幸而有一些工资，便替到赌场去碰运气，换一瓶酒喝。可惜他又有一样毛病，便是赌品极差。玩不了几盘，便耍赖不给钱输不起，被赌场轰走。如是几次，让他进门的赌场也没有了。矮子森没有法，便免不了气闷，回到家里用枪把老婆赶出家门撒气。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账本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记录上删去了矮子森的名字。
矮子森喝过半瓶可乐，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矮子森，你当真得过MVP么？”矮子森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你那赛季的命中率是多少呢？”矮子森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精神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矮子森，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矮子森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球，……我便考你一考。命中率低的得分王，怎样拿的？”我想，替补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矮子森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拿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做球员的时候，骗薪水和球迷要用。”我暗想我和NBA球员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真球迷也从不会上这种恶心伎俩的当；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不传球疯狂出手么？”矮子森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抢出手次数有四种抢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矮子森刚用指甲蘸了可乐，想在柜上画如何单打的战术图，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矮子密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矮子森。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脑残片。孩子吃完脑残片，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药瓶。矮子森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瓶子拿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我打的不是篮球，是精神”于是这一群矮子密都在傻笑里走散了。
矮子森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