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十二年的时候,我经杨秋曹引荐,成为固伦宝慧公主的书史。彼时公主殿下正在修画史第四卷,遇到一些裉节,听闻衍圣公府的小姐在京中,所以邀我来修书。原也只是文笔增色的事,但我却乐在其中。一晃便是一年的功夫,我也与她关系日益亲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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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时,我同公主游园,她提及画史修成在即,便想另聘我为府上长女做先生。小格格我常常见,年纪不大,没有定性。我从前偶尔也教她读文章,但往往我讲十句她只能记半句。犹豫再三,性情里对人情的难以切割,终促使我应承下来。我答应公主做小格格的三月之师。因为从我固有的经验来看,一旦与某个你不讨厌、甚至还算喜欢的人相处超过三月,往后就很难再告别了】
【与其是做女先生,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或许更像一位玩伴,我借着陪她,也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京城苦夏的日子拢共三个月,我和小格格就游荡在弗园的亭台楼阁中,就这样将整个夏季几乎消磨殆尽。八月末,一个下雨的午后,小格格终于能将半本毛诗通背。在雷雨声中,她稚嫩的嗓音传来,说着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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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扰宝慧公主一年又半载,秋天到来之前,我想应该到了请辞的时候。但这位洞微幽观的殿下却再一次先我一步,将一张戏票塞进手中。我认出那是只有宗室子弟才有的金龙票,被指缝透出的纸角,在天光走过一道璀璨鳞纹。她笑笑说,“故睿肃亲王府的雍珍郡主好梨园,今日在广德楼请了戏班子,京城里有名望的闺秀都受了邀,你替我去看看罢。”望着她秀静的眼睛,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或许早受到杨先生或陈夫人所托——万不能教孔小姐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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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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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明白她们的好意,可这份好意却正又将这个事实重重添了一笔油墨。像是吃槟榔,我很小的时候无意吃过一枚,刚吃到嘴里是凉丝丝的甜,可嚼弄两下之后我发觉无法吞咽、也无法张口,整个口腔脖颈都仿佛被掐住,只有那味道还在,且不绝如缕,渐让人恶心,想呕,偏偏却轻易不能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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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踏上戏园的第一级台阶,空气里浮起一些埃尘。仰头看向二楼,只觉得好漫长的一段路。心中敲打起退堂鼓,要不算了,没人见过我,只空有一个名号,即使我不来也未必有人察觉。举步难定,然而身后人耐不住了,咚咚踏踏地从我身侧挤过去,极快上到二楼,还不忘回头看我一眼,似乎在嗔责。我不由自主受其指引,又踏上了一层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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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总是这样,我可以犹豫,但总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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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才终于拼尽决心在二层站定,先头引路的小厮早溜不见影了。估计觉得我多半不会来,抑或这样的客人实在不值他耽搁,反误了其他贵客的打赏。只得低头看金龙票上厢房的名号,就在这一瞬,前面帘子里钻出来的人正好撞进怀中。四周喧嚣的曲声仿佛突然齐鸣开场,旦角登台】莫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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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忙向后退了一步,我与不速之客拉开一臂之距。才看清她容色出挑,若摇摆轻柔的幽花,忽而诞生在绮锦之中。且从通身的打扮来瞧,显然是位满洲贵族格格。顺着她的身份、再顺着今日的场合,又因她误解了我的身份,按图索骥,隐约咂摸出她想说的必是个离谱答案】哦——大约是我刚从后台过来,那里脂粉浓,难免沾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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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我常扮男装出入学肆,这样茶楼瓦舍也是男子装束更便宜。即便遇着小姐,我也鲜少说明,未免多周折解释为何我要扮男装,像那日遇着陆青实般。故而与其费口舌,不若随便寻个由头应付了】格格可也是来赴雍珍郡主之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