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将他的优点与缺点述之于下，作一个公正弱批评：
　慧生的优点很多，如“扮相”、“唱工”、“念白”、“武工”及“做工”皆有其独到之处，以下分而论之
　一、扮相：慧生的身体，虽较胖一些，可是扮出来并不难看，唯一的好处就是“像”。虽然他的扮相不如兰芳“美”，可是得一“像”字，已经不易了；再进一步说就是：“扮什么，像什么”，说句文一点的话就是：“维妙维肖”。我可以说他扮相的好，第一就是像女人，看他的戏，总觉不出他是男人扮来的，只这一点就比尚、程好一点。这第一先决问题解决之后，再论他扮演的角色。他演花旦戏，真能活现出一个玲珑活泼的少女，扮青衣戏又是个贤女良妻，就他这两样，也就很好了。
二、唱工：荀慧生的唱工，好像一般人都不甚注意，其实他唱的并不是不好，他的咬字比任何人都真切，腔调也非常考究，试看他演的戏里边，有多少新腔？尤以西皮戏为最，这绝不是没有工夫的人所能办得到的。我敢说他字音的准确，腔调的新颖，实高于尚、程之上，谁若不信，可买他们三人的唱片一对，便知吾言之不谬也。（不过高亭的玉堂春可以除外，此片唱的太糟。）
　三、念白：慧生的韵白，因其嗓音太低，并没什么好；只可说是无疵而已。他的京白却是真好，小翠花的京白虽以干脆胜，可是荀慧生的京白，在干脆之外还有一种柔媚。能把少女的特点表现的淋漓尽致，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我想看过他戏的人一定能感觉得到。他最拿手的是少女的声音，说出话来真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样。现在瑶卿已老，绝迹歌场，当然慧生的京白，就可称首屈一指了。
四、武工：慧生的武工之好，是人所公认的，因为他是唱刀马旦出身，自然比那唱青衣出身的强一些。四大名旦中，程的武戏不大唱，小云与兰芳的武戏也不过应付而已，绝不像荀慧生每至一处，他的《十三妹》、《棋盘会》、《辛安驿》、《英节烈》、《荀灌娘》、《虹霓关》、《得意缘》等武戏唱起来没完。要说荀慧生在四大名旦中是武工最好的一个，我想这句话是没人反对的。
　　五、做工：做工也就是“表演”，在荀慧生这五种长处之中，这一点是我最称赞的，同时也是他高出三大名旦之上的一点。本来表演的好坏，必须到剧场里去看，才能真正鉴赏其好处，或是坏处，纸上谈兵是没什么用处的。慧生的好，可以说他“体贴入微”，“恰合身份”，两句含混的话也就能把他表演的特长包括了。我想读者看了，仍然是莫名其妙，非看过他戏的人才能真正知其优点。我所要说的，就是他在中国现在的花衫中，他是表演最好的一个，至少比梅、尚、程好一些。因为小云对表演是不十分注意的，他的做工戏简直不能看，我常说他的表演是：“恰不到好处”。不是不够，即是过火，总是不大对劲。梅兰芳虽尽力考究，除去他几个戏做得稍好一些，大部是和小云差不多，也强不了多少，他二人的特长皆在唱工上，程砚秋是表演较好的一个，和慧生比起来，总稍差一点。　　以上这五点，是他个人技术上的优点，此外他对于保存旧剧，还有很大的好处。本人承认旧剧是不能乱改的，与其改不好，还不如不改。当然南方的《狸猫换太子》，北方的《奎德社》大家公认他们是失败的，就是《俊袭人》、《摩登伽女》谁又能承认它的成功呢？所以我主张，与其把旧剧中的好处都改糟了，还不如保存它现存的好处。荀慧生虽应了时代的潮流，不能不编排本戏，但是他的本戏都是什么《十三妹》《得意缘》《盘丝洞》《荆钗记》等，大部是旧戏新排，或是从梆子，昆曲中翻出来的。这种戏能保持原有的好处，并能注入一种新的精神。他这种精神是可钦佩的。
　说到此，一定有一般人反对，说“荀慧生既然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占花衫的首席呢？”当然他有他不能占首席的缺点，大家不要着急，听我慢慢的道来：虽然我国的旧戏，是立足于舞，不重歌唱；同时也有人说：“千斤念白，八两唱。”内行中人，他们也说“做、念、打”比唱重要。说是这样说，但是一般人，总觉着“唱”是特别重要，尤以京戏中心北平为最，不然“看戏”他们为什么说是“听戏”呢？因此荀慧生就大受影响。他的嗓子既低而小，唱反调简直够不上六字调，他怎么能占四大名旦的首席呢？演员的主要条件，首先是能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嗓子好就是抓住观众注意力的一个条件。声调要高，能听的远，一字一字的往观众耳朵里送，使得他们不听也要听才行；时间一久，其注意力则集中。荀的声音在前十排，当然不会发生问题。十排以后也并不是听不着，不过费力就是了。观众必须专心的去听，不然就听不清楚了，所以慧生唱得很好，而无人注意其唱工，就是这个原因。
　我可以说荀慧生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名旦之一，皆因他那五种优点所致。所以我说他的“武工”“京白”“表演”比梅、尚、程强，一点也不过誉；不然若把他们三个嗓音变得和荀慧生一样大，他们的荣誉一定不如慧生；由此观之，荀慧生的工夫真正到家。可惜嗓音低小为其美中不足。
　　一九三四年三月十一日
《刘静沅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