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但为君故（二）
长老们缓缓举手。11票赞成。没有举手的是伊丽莎白·洛朗校董和平山和也校董。平山校董手捻紫檀木佛珠，白发如野草般恣意生长，脸上却刻满沧桑。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已被撞破的钟：“善哉，善哉。然则我依旧认为昂热校长是不可替代的，无论怎样精妙的言灵，总有破绽，因此我只能反对。”
“我弃权。”洛朗女爵轻叹着说。
“11票赞成，1票反对，1票弃权。决议通过。”弗拉梅尔校长落槌，“现在进行本次会议第三项议程，是否撤销对路明非和芬格尔·冯·弗林斯的最高通缉令。”
代理校长兴奋地搓手，好像趴在桌子上的苍蝇：“本人相当赞成撤销决议！目前昂热校长遇刺案、弗罗斯特校董遇刺案和康斯坦丁龙骨失窃案均已结案，系天空与风之王双生子所为。阿巴斯即密党1900年‘夏之哀悼’事件中复苏的龙王李雾月，奥丁即其兄李元昊。现两龙王在凯撒·加图索先生亲眼见证下，被路明非斩杀。同时他们释放的言灵被强制终止与失效，路明非关于楚子航的描述被全部证实。”
EVA冷冷的少女音响起：“楚子航，2008级本科生，狮心会前任会长，A级血统。学号AI0043。在2011年进入执行部执行YAMAL号破冰船调查任务后失联。最后一次收到他的讯息是在2011年12月25日，信号源位于北极圈附近。”
“既然如此，路明非还够得成通缉么？芬格尔还够得成从犯么？冤枉啊，大大的冤枉啊！”代理校长涕泪俱下，“退一万步讲，就算路明非有问题，芬格尔也是被裹挟的无辜好人，大大地纯良！”
“但是还有诸多疑点必须指出。”海森堡长老戴上眼镜，细细审阅着资料。他不仅是20世纪量子力学巨擘，也是21世纪大毒枭，《绝命毒师》“海森堡”老白的故事正是以他本人为原型。
“首先，A级专员楚子航究竟在YAMAL号上遭遇了什么，以至最后的失联。他有过大地与山之王的记录，理论上次代种以下的龙类目标对他都无法构成威胁。”
“他在北极圈被奥丁杀害了呗。”代理校长续上威士忌，应答如流，“根据YAMAL号船长雷巴尔科的证词，YAMAL航行到北冰洋后发现了阿瓦隆岛屿，神披着风氅莅临岛屿。这显然是奥丁。奥丁在杀死楚子航后发动言灵，向世界隐藏他的存在。”
卡尔·鲍林先生说：“这样的证词显然不够，弗拉梅尔导师。你不觉得事件发生的地点很奇怪么，格陵兰海正是北冰洋的边缘海。这是十二年前的格陵兰事件的回声么？”
“学院执行部将会派遣专案组调查此事。”弗拉梅尔导师沉声说道。
“执行部真的能解决么？部长施耐德不过也是当年事件的逃兵！”贝奥武夫喝道。
凯撒年轻的声音说道：“我将协同前往。贝奥武夫先生若是质疑我的话，我也曾有击杀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记录。另外，请不要质疑施耐德教授的决心。”
“第二个疑点，为什么地下冰窖路明非刷卡记录时间和昂热遇害时间吻合度如此之高，路明非究竟为什么要造访昂热？”
“一种可能的原因，这个是伪造的路明非学生卡。”弗拉梅尔导师喝过威士忌，应声答道。
图灵先生惊呼：“不可能，只有校董会才有制作黑卡的权力！”
“脏水不要往校董会上泼，弗拉梅尔导师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平山校董攥紧佛珠，厉声说道。
“只要把路明非召回学校这个问题就可以立刻解决！”贝奥武夫说。
卡尔·鲍林先生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诚然路明非参与了对天空与风之王奥丁的作战，但作战过程中有明显的不可控龙华现象，并且明显地丧失了理智。”
“这已经不止一次，在拖延赫尔佐格的作战中他也有明显龙化。放任他在人类世界是对《亚伯拉罕血统契》的亵渎，路明非必须受到密党监禁！”贝奥武夫捶桌高呼。
“我反对。”蒲池茂说道。
“我也反对。”凯撒说，“我亲眼见证了路明非的决战，他的龙化绝对没有达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且他的血统没有受到污染的迹象，不然我和同时在场的陈墨瞳、芬格尔和零同学显然已是四具尸体。”
“危险混血种能够凭借内心最深处的意志压制嗜血的本能，但彻底堕落是早晚的事！”贝奥武夫说。
“就我所知，以龙血为食的‘嗜龙学者’贝奥武夫先生的血统也不是很纯净。”凯撒缓缓地说，“我向长老会提议对贝奥武夫先生发布最高通缉令。”
“凯撒少爷素来喜欢意气用事，包庇和自己关系亲密的高危混血种。”贝奥武夫冷哼一声，“在关于楚子航的调查案和在日本关于危险血统上杉绘梨衣的处理中，凯撒少爷一直在无条件袒护危险混血种吧？”
平山和也点头：“就平山家的了解，贝奥武夫先生所言属实。也许楚子航并非危险血统，但是上杉绘梨衣小姐是随时会成为‘鬼’的危险人物，而凯撒先生作为组长且获知了组员路明非与上杉小姐的亲密接触，却不曾在报告中写明此事的详细情况。”
“平山家的情报别处都很不错，趁蛇岐八家经历赫尔佐和事件之后衰落争抢日本利益的工作很得心应手，唯独对我的报告所知甚少。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平山家之前都在经营拉美业务，直到最近才返回日本。我已在报告中写明，对绘梨衣小姐的工作由于赫尔佐格阻挠不幸失败。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赫尔佐格当时同时操纵着猛鬼众和蛇岐八家，就连平山家这样的大势力也得退到拉美暂避锋芒，不是么？”
“不要伤了和气……”莫林校董摊手。他曾在数次校董会上骑自行车到场，黑西装里还穿着明黄色自行车服。
“够了！”贝奥武夫大吼，“至少我的血液能够和人类血液融合，等控制路明非完成采血试验，问出昂热遇刺夜详细情况，再做剩下辩护不迟。”
“先礼后兵。”蒲池说道，“先派遣和他关系好的同学——比如击杀阿巴斯的零同学劝他返校，待返校后再进行控制。”
“补充一点，如有不从，可以暴力拘捕。”范德比尔特先生说。
“情况危机的话，允许就地格杀！针对路明非的最高通缉不必取消。”贝奥武夫说道。
“那芬格尔呢？”弗拉梅尔导师弱弱举手。
“同意撤销芬格尔的通缉，保留路明非的通缉。针对路明非的抓捕，采取先礼后兵的策略。”玻尔先生说。
芙列雅小姐轻声说：“恐怕已经没有先礼后兵的机会了。地狱的恶鬼，冰下的怪物，不见到血是不会轻易返程的。”
众人纷纷打了一个冷噤。
“EVA，冰下的家伙们目前处于什么位置，可以调到北冰洋执行任务么？”凯撒问道。
“对不起，‘不朽者’们尚未被释放。长老会上次的决议是调度‘不朽者’们执行逮捕和击杀路明非和芬格尔的任务，我的程序不能执行这个决议。”
“释放冰下的怪物是长老会的决议，EVA为什么可以不执行？”平山问道。
“很遗憾，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EVA说。
“这件事稍后再解决，EVA你可以保证不涉及这件事的时候你的所有发言都是可靠的么？”弗拉梅尔导师说。
“可以。”莹蓝色透明的少女点头。
“那么举行表决。”弗拉梅尔导师落槌，“既然冰下的怪物没有被释放，赞同之前关于路明非和芬格尔两名学生的处理方式的请举手。”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举手。13票赞成。
“全票通过！”弗拉梅尔导师长舒一口气，“EVA，撤销对芬格尔的通缉令！”

xdm，这个贴还有人看不

第一幕 但为君故（三）
路明非拉上F426连帽衫的拉链，里面是洗得发黄的T恤。结过饭钱，天色已黑，他背起旅行包，拉开店门，迈步走向夜里。
到处飘着烟一样的雨，柏油路的沥青附上水珠，亮晶晶地泛着光，仿佛繁星。夜很寂，路明非走到十字路口，亮起红灯。巨大的断裂高架悬挂在他与对街之间，据说是在老家上一场台风里断掉的，算算日子，正好是天空与风之王复苏的那一场。白天时不时开过几辆重卡，带起滚滚烟尘，工人们嚷着从维修高架的工地进进出出。可这是夜，只有雨。
雨淅淅沥沥地大了，点到路明非头上。风吹雨，冷冷的。高架滴答答往下落水，像一卷珠帘隔在路明非与对街之间，那里是路明非寄宿的老小区，除此俱是旷野。几个嬉戏的高中生打着伞走过路明非身边，转过街角消失不见。红灯和雨都没有停，搅得路明非的头发湿漉漉的。身后有脚步声垫着雨声越来越近，路明非把手摸向旅行包里的村雨。
“为什么不把帽子戴上？”
有柄伞撑在路明非的天空。路明非认得这个清澈得发冷的声音。他转过头，零举伞对他浅笑着歪头。路明非心说冰山女王脸上还挤得出笑容么？可他的心却突然开始发疯地乱跳，平日的白烂话扭捏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戴帽子，这样至少你的头不会淋湿了。”零静静地吐出一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此刻细密的雨声，可没什么感情，路明非委实不能把她和刚才浅笑着举伞的女孩联系起来。
管什么联系不联系。红灯变绿，少女为少男执伞，向高架下走去。路明非抓不了脑袋，但已是抓破脑袋要在走入高架的“水帘洞”之前为零的问题找个又酷又拽特立独行牛 逼哄哄的回答，好像回答错误就要与什么永恒的美好失之交臂。为什么不戴帽子？只是觉得这个雨夜那么的孤独，那么的伤感，酷炫的男人就该在这样的雨夜他 妈 的淋着雨，对后辈吹嘘起来也能说老子也曾有过淋着雨的青春，等人老了还能这样淋着雨向前走么？
可那么多悲伤那么多孤独那么多豪气干云都没能在走进“水帘洞”之前说出来。最终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因为我的包比我的头重要，我不能让我的头不淋雨而我的包淋雨。”
已断去了师兄的音讯，御神刀·村雨是师兄为数不多存在过的证明，路明非想。和天空与风之王的决战之后，昏迷的路明非被带到这个街区，被全校通缉的他只能寄宿在这里。这里没有监控和互联网设备，是为数不多EVA的盲点，芬格尔是这么告诉他的。芬格尔还把村雨交给了他，那时零也在身侧。他独自在此处生活两月有余，直至深秋。
“戴上帽子至少你的头不用淋雨啊。我最讨厌下雨天了。被淋湿了，总觉得冷。我讨厌冷。”零轻声说。
路明非心说这是我认识的皇女么，话这么密，甚至都带上语气词了么；还有什么“我讨厌冷”，明明你自己的给人的感觉最冷好么？可路明非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很久以前一个西装革履的魔鬼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无数难言的情绪裹住他的全身，于是他也轻声地说：“可是世界除了疯掉的妈妈，活着的人里也许只有我和他一条心了。他淋雨，我就不会带帽子。”
“这样么。”零若有所思地点头。于是她为路明非和他的包打伞穿过高架的“水帘洞”。雨淋不到高架下。零没有收伞，把它撇到身体右边。两人无言，并肩而行。雨在桥外，桥下橘黄的灯，仿佛一片寂静。路明非看见对街路灯苍白地照着雨里飘摇的丛丛的深绿树叶。高架下的路不长，不过路明非希望再有一个红灯。
雨声还在渐大，厚重的雨啪嗒啪嗒拍到高架外的地上，路明非走得很慢，如愿和零继续被红灯留在一切交界的地方。所有都被雨和桥隔绝，此刻仿佛唯有他们两人。
少男少女的爱好像咖啡。要花很久才能忘掉一个人，正像咖啡要很久才会慢慢变冷；喜欢上一个人有时也要很久，但煮沸却只在一瞬。在GTR里使用“不要死”的时候，也许还是愧疚和同情；可就在零打着伞走到路明非身边的那一瞬，路明非的咖啡煮沸了。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一瞬，夜雨冷冷的，有杯热咖啡就好了的冷冷的一瞬；不过有零在他身边，热咖啡就弱爆了。没有零的世界都是热咖啡又有什么意义？
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捕捉到咖啡煮沸的一瞬；有的人一生只能停留在咖啡煮沸的一瞬，闻着香气越来越淡却永远尝不到。红灯转绿，零举起伞向雨里走去。路明非似乎已经闻到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淡。他的心还在狂跳，他开始失去力气，走路摇摇晃晃，贴到零身上，忽然“哎呀”一声惊醒，接着分开。
已经走到对街。再没几步就是路明非借宿的出租屋。路明非不知道零这夜为什么出现，但无论如何也不是为了和自己同居的。两人沉默地迈步，路明非知道什么正在自己的指尖流逝，于是忽然冒出一句没来由的话：“雨大了。零同学，我能借你的伞么？”
他忽然很后悔问这一句，没有借伞为什么零为他打伞呢？没头没脑的，可他的心却跳得更快，好像多跳一下，要从他的胸膛里蹦出来。
“可以。”零几乎没有迟疑，淡淡地回道。之后她停顿片刻，好像在思索，然后说道：“不过你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我就把伞借你。”
路明非心说太好了，什么要求，皇女大人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舔鞋尖我都愿意，接着听到皇女大人说道：“你要帮我把伞举着。我要系鞋带。”
路明非接过伞，侍立在零的左侧。大雨打在伞上哒哒作响，深绿的叶凝在墨般的黑夜里，小区门口几家店铺亮着光开张。零半蹲着系鞋带，她没有穿在卡塞尔学院时的水晶高跟鞋与长裙，而是一双路明非认不出牌子的白色运动鞋和黄色的格子衬衫。路明非好像能闻到她发宇间的香气，若有若无似桂花或是樱花的淡香。

零站起身。路明非很想就这样为零执着伞，一路走下去。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伞还给零。这是一柄再朴素不过的三折伞，也没有印花，只有深蓝色的条纹格子，朴素得不像皇女的所有物。伞下总有雨滴斜斜地飞到路明非身上或是腿上，可路明非觉得这柄伞宽敞得很，伞下开辟的天地足以庇护模糊的雨里两颗孤独的心。
“走吧。”零说。
于是两人又开始缓缓地走。路明非用力地嗅，用力地听，用力地看，想把今夜的一切从此镌刻在灵魂里，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忘却。雨渐渐地小了，路也到了头。
“就到这里吧。”零说，“我住的旅店要往右转。”
“就到这里吧。这点小雨我跑回去也不是问题，反正离我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也就翻过去这个花坛。”路明非下意识地说，但旋即他又后悔为什么不让皇女把自己送到家门口，反正也就翻过去这个花坛。可人生总有懊悔，这至少证明曾为值得珍重的东西活过。
“拜拜。”路明非说。他话说完，又补上一句，“那么，再见。”
总会再见的，应该再见的，一定要再见的。路明非想。
“再见。”零说，“明天见。”

第一幕 但为君故（四）
猎隼安东尼在湛蓝的天空盘旋，滑翔着降落到主人伸出的手臂上。帕西等在英灵殿门口，直到恺撒从会议室缓缓走出。
“知道么，今天的会议，我想帮路明非做撤销通缉令的辩护。”恺撒抚摸安东尼的羽毛，轻声说道。
“少爷您曾在上次元老会里提议出动冰下的怪物追捕他。”
“是啊，所以我很后悔。人总会犯错，这是我犯的又一个错误。”恺撒仰头，安东尼振翅向天边飞去，“当然他不该把诺诺扯进来，可那种时候，他又能依靠谁呢？兄弟么，可楚子航那时已经不在，我也不曾相信他，甚至在那时意气用事，做了荒唐的决定。全世界恐怕都觉得他疯了。只有诺诺、芬格尔，和零那时候还能和他在一起，老大这么当确实不称职啊。”
他苦笑两声，说：“我又有多少兄弟？楚子航、源稚生么？他们大概都死了。也就剩这一个小弟了，何况奥丁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诺诺，这还是愿意舍生救老大未婚妻的小弟，虽然目的不是很纯，呵呵。这样的小弟能罩，就罩着吧，还能有几个？”
“家族始终在您的身后，少爷。”帕西说，“提起未婚妻，要去看陈墨瞳小姐么？”
“这几天都和她在一起复盘天空与风之王的事件和准备婚礼，稍后再去吧。”
贝奥武夫校董神色严厉地看着弗拉梅尔代理校长，两人交谈着走出英灵殿。恺撒向贝奥武夫校董招手，旋即扭过头对帕西说道：“现在先去拜访家族之外一个我为数不多的兄弟，虽然他也贱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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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学院，地下冰窖。
“抗议，这是侵犯人权的行为！怎么能未经审判就将芬格尔这么一个无辜的同学提前缉捕，那样我在元老会上撤销他的通缉还有什么意义！”代理校长高呼。
“不是我们逮捕他，是他自己要回来的，校长。”恺撒扯掉芬格尔嘴里的抹布，说道。
“无耻！如果让我知道卡塞尔学院就是这样对待投诚的义士，说什么我也不会返校！”芬格尔义正言辞。
完成潜伏和猎杀天空与风之王任务后，零在返校时还带来了一名通缉要犯——芬格尔。“是我主动向零师妹投诚的！”在进入校门时，芬格尔高举双手，高呼道，“自首，从轻发落，从轻！”
当天站岗的西迪厄斯专员有些发懵，前不久还在红色通缉令看到这个高举双手的男人的照片，这就被这个女孩子打投诚了？旋即他反应过来，立刻控制要犯，缉拿归案，交付上级。芬格尔被套上黑色塑料袋，穿上拘束衣，强制关押在地下冰窖。
“就是，还往我的爱徒嘴里塞抹布，这么业余的一看就是低级绑架犯控制人质的行径，完全不符合我们贵族学校的作风！”代理校长跟着学生一唱一和。
“肃静！”贝奥武夫高喝，“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创造更多问题的！”
“回答问题，表现良好就解除你的通缉。”恺撒说。
“招招招，我全都招。”芬格尔说，“路明非他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妈 的长得没我帅女人缘还这么好，真不知道怎么搞的。”
“第一，路明非和零的关系怎么样，你是亲眼见过零和路明非合力对抗天空与风之王的。”凯撒说。
“他 妈 的就是一对 狗 男女。我们学校要是有人能充当路明非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安插在学校的细作，那就只有零这个被猪油蒙了眼的家伙，我这么英俊帅气的师兄救他于水火，他居然喜欢在那躺尸的路明非，真是——”
“行了行了。”恺撒与贝奥武夫对视一眼，“那么和路明非交涉的人选就确定是零师妹。等零师妹休息好之后尽快安排吧校长。”
“第二个，EVA为什么会有保护路明非的代码？”

“第二个，为什么EVA会有保护路明非的代码？”贝奥武夫恶狠狠地问道。
芬格尔神色无辜：“EVA这样人类科技的结晶，我一个留级吊车尾怎么知道？”
“就是你编写的EVA底层代码吧。”恺撒说道，“长老会有EVA开发人员的存档，要不我调出来给你看？”
“这你们也知道，看来真得全都招了。”芬格尔欲哭无泪，“都是校长的错，都是校长那老 不 死 的 混 蛋——”
芬格尔此时抬头瞥眼弗拉梅尔导师，想到之前恺撒对导师的称呼，忙改口说道：“当然我说的是前校长昂热，无可否认昂热校长是伟大的屠龙战士，至今仍躺在救生舱里生死未卜，但是在对路明非这方面简直是纵容！这是不可理喻的！怎么能允许个人的权力超越校董会和元老会的存在！”
“昂热校长已经康复。只是大病初愈，暂且将校长事务交付弗拉梅尔导师代理。”凯撒说，“我们会将你对他的评价原话转述给他。”
芬格尔忙呼“我对昂热校长忠心耿耿，昂热校长就是我的超人”，弗拉梅尔代理校长对爱徒无奈地摇摇头。
“元老会要求立刻删除EVA保护路明非的底层代码。”贝奥武夫说。
“这很好办，但是我要求恢复技术人员的人身自由。”芬格尔说，“另外你们是不是要劝降小路子，我这里有一个比零师妹更合适的人选。”
“那个人选是你的话就不予考虑。恢复人身自由这事准了。”凯撒说。
校长办公室，地下电梯。
芬格尔满意地抽着雪茄：“高希霸，真不错。跟着小路子之后烟瘾就没平过啊。”
楼层越来越低，恺撒说道：“虽然在元老会资料上见到过，但是还是难以想象学校竟然有如此隐秘的角落，甚至已经超越了湮没之井。”
听见“湮没之井”一词，芬格尔忽然瞥了一眼随行在恺撒身后的帕西。
代理校长说道：“虽然他们总认为湮没之井已是当代炼金术的巅峰，不过相比之下EVA中枢机房才是我的得意之作。”
电梯门开，超级计算机的中枢非常简明，一排排主机被电线连接。芬格尔说道：“EVA的处理器组非常庞大，被存放在图书馆地下。但是只有这里才能修改她的底层命令集。”
芬格尔打开矩阵角落的显示屏，快速操作起来，直到停在黑色的窗口，光标跳动出一行简短的命令。
芬格尔说道：“拉丁文，意思是……”
“保护路明非的生命。”凯撒说。
“所以她判断释放冰下的怪物严重威胁了路明非的生命么。”贝奥武夫说，“但是她同意了让路明非参与大地与山之王、青铜与火之王和其他龙王级别的任务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EVA无法检索到你的存在？”恺撒问道。
“她是我开发的，我还不知道怎么提防她么。”芬格尔漫不经心地说道。他长按住退格键，一行字全部消失，接着芬格尔敲下回车键，半透明的女孩在矩阵中心出现。
“命令修改通过，路明非从受保护名单中移除。”
“EVA，我要求获取路明非现在的位置。”恺撒说，“两个星期后派遣零同学执行劝返路明非的任务。”
“他的位置我无法得知，我的权限只能接通到世界天眼系统和互联网到达之处，路明非目前处在没有监控和数据记录的位置，或像日本分部那样被另外的超级计算机且拒绝共享数据的位置。”
贝奥武夫怒视芬格尔：“你确实很知道怎么提防EVA。”
芬格尔讪讪笑道：“这位老同志别生气，EVA不知道小路子的位置但是我知道嘛。那几个盲点我掌握得一清二楚，这就向组织上交代，绝对不延误两星期后零同学的任务！”

第一幕 但为君故（五）
“早，路明非同学。”零转头向路明非说，好像她早就知道路明非已在她身边低着头很久。
路明非从未想过昨夜一别后，竟能如此凑巧地和零在同一家早餐店买早餐。离得很远他就已经认出零那淡金色的头发，在蒙蒙亮的早晨仿佛闪着希望似的光。他觉得那个早餐店前远远的零是幻觉，美好的东西在他喜欢她时擦肩而过是宿命般的铁律。可当他慢慢走进，就越来越清晰眼前的就是真正的零，不是幻视，不是认错的相似的人。于是他就踌躇要不要和零打招呼。打招呼么，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放在衰仔身上就另当别论。路明非早就是万众瞩目的学生会主席，最近却仿佛又回到高中躲在角落暗恋陈雯雯的可怜人，好像学生会长的耀眼都是奥丁的言灵，解除了言灵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毕竟感情的事有时连睥睨天下的君王都会变得卑微。思索间他已挪着脚步走到零的身边，命中注定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人排队，只有路明非还在低头想那件理所当然的小事——衰仔怎么敢抬头正视暗恋的人？
直到零和他打招呼，他忽然一个激灵从思想的束缚中挣脱。犹豫只会让可能的事变成不可能，作为才能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早。”路明非说。他心说干大事，干大事啊小路子，快想点话说。可惜他的语言已基本瘫痪，“作为”不出别的发言。
“一个菜包。”零对早餐店老板说。
“大学生么，”老板笑着打开蒸笼，摸出一块菜包，“看着像学生，可高中生不会有这样耀眼的发色。”
路明非心说当然是大学生，还是留学生——不过卡塞尔学院里面也没几个不是留学生的——还是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留学生，能不能别对老板笑得那么纯良冰山女王的人设呢？
总之零已经拎着菜包站在一边，哇到你上场的时候了路主席，快看零妹妹正在一边看着你欸。路明非咽口唾沫，吃什么吃什么，我想吃一笼小笼包，冒着热气的，一口一个，恰倒比例的面皮和肉，厚实冒香的调味，嚼啊嚼，那才叫做幸福。
“两个菜包。”路明非说。
“两位是认识么？”老板又开始边摸蒸笼边打听，“看着像情侣啊，吃得都一样。”
“认识认识，但是还不是——哦不对，总之不是情侣。”路明非急得舌头都要打结，虽然被这老板这么一问感觉心里相当的幸福，什么叫CP感？这就叫CP感！日后不是我和皇女一对，还有谁能和皇女是一对。话说回来是没生意么还是跟之前一样被小魔鬼安排了，中年妇女爱聊八卦，青年学生爱聊八卦，什么时候中年大叔也这么喜欢八卦了，八卦之神入侵地球了么？不该问的就别问，这是我的梦想啦，但是很明显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的啦。
“两块。”老板递过包子。
零小口啃着菜包，看路明非递过钱。路明非心觉大事不妙，为何皇女看我的眼神如此冰冷，莫非我的“还不是”说错话了，还是皇女其实也已对我暗生情愫，但是我否决如此之快而彻底绝望？冷静冷静，她平日里的眼神不就是这样冰冷的么，总之要镇定，镇定的男人最有吸引力。

“谢谢谢谢。”路明非于是十分镇定地对老板说道。
“谢什么，”老板笑道，“你来我店里消费，我还要谢谢你呢。欢迎下次再来！”
路明非很自然地转身往回走去，躲避学校的通缉自然不能上网，也要减少和外人的接触，那除掉三餐，最好就是蜗居在出租屋里看看小说听听mp3，可恶的芬格尔甚至没有留个电脑或者游戏机来消遣，也就只能玩一玩手机端《瘟疫公司》之类的作品，可没有人一起总觉得孤独……绝望般的孤独，这时候他反而怀念起小魔鬼。虽然这小子每次出现都是奔着收走他的灵魂来的，但即便魔鬼也好过失去一切陪伴。话说回来所有的灵魂已经被交易完了吧，即便剩下些什么也被拿去交易救下零和解决阿巴斯了，为什么小魔鬼还没有带走自己？
路明非回神听见零在说话，像摸到冰晶忽然浑身一冷，接着回到真的镇静，不再被漫无边际的思考带着神游。
“陪我逛一会儿。”零说。她把手搭到路明非的肩上，悍然发力一拽，好像能拽死一头犀牛。路明非被带着转身，心说我遭了多大罪喜欢这么个言行合一动口同时动手的真君子，你一句话的事儿我还有拒绝的道理么。
“密党试图用和平手段将你招安回校，在校内进行血样试验，根据结果决定是否继续对你的通缉。”零淡淡地说，好像对红色通缉犯泄露重要情报不过是吹一阵微风般的事情。
路明非走路一直低着头看鞋尖和地板。又走过高架下，几辆重卡开过，尘土漫漫卷起，零抬起小臂用袖子捂住口鼻。路明非诧异皇女还有这样小女生的时候么，想多看几眼好把这样的皇女印在脑海里。这两日的一切如梦似幻，冰山女皇依旧是冰山女皇，又仿佛不再是冰山女皇——或许她一直都不是路明非曾想象的那样，只是路明非未曾在意。路明非嘴里漫不经心地回道：“那样再好不过。密党太君，小路子早就想投诚了，投名状天空与风之王的首级请您笑纳。什么潜逃，都是冤枉，都是误会，都是奥丁和阿巴斯那俩没良心的暗害校长还栽赃我——”
“你通过不了血样试验的。”零说，“之后学校会把你监禁在塔尔塔洛斯。”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我早就知道招安没有好结局。”路明非愤愤不平，转而又悲戚地说：“真的通过不了么，能不能给个机会。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他话没说完，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短刀骤然从格子衬衫里亮出刀刃，划开路明非的手指，沁着一滴血。
“疼疼疼疼疼。”路明非叫喊不停。
“学生会主席不该这么怕疼。”零仿佛漠不关心地说。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试剂，挤出一滴粘在刃尖：“这是我的血。”
两滴血迅速接近，相融，爆开！剧烈的无声爆炸顷刻发生，血之花刹那绽放，刹那消逝，好像天上的烟火般散落，刀尖被粉碎，在柏油路上的血液灼烧着腐蚀出几个小坑。
“喂喂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么炫目的试验真的合适么，又是刀又是爆炸的。”路明非不满地嚷道。
“你的血样很特殊，反应很快且没有声音，A级以上血统才能够看清。”零说，“已经没有回旋余地，接受返校就会被控制，我们甚至没有给你换血的机会。”
“我们？”路明非疑惑。
“昂热校长、守夜人、恺撒、芬格尔和我。”零说，“在你潜伏的这段时间，混血种世界变化很大。昂热校长苏醒、守夜人接任代理校长，日本蛇岐八家受到平山家攻击，一时很难说清。”
“我该怎么做？”路明非下意识地问。
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正式招安查到这里在两周之后，我是负责人。这次我是借用蛇岐八家暗线提前偷跑来的。你有两周时间想该怎么做。”
“多谢。”路明非说，他酝酿酝酿，想到反正在学校也经常请皇女吃宵夜，鼓起勇气说道：“那么，下次来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吧。这么久，这附近的馆子都被我摸透了。你有忌口么？”
“没有。”零说，“记得请我。”

第一幕 但为君故（六）
冬天很快地来了，可零没有来。南方的冬天总是湿冷湿冷的，多裹一件棉袄或是羽绒服也不会变得暖和。寒气透过手脚薄薄的衣物侵进身体，先是脚被冻得像冰坨子，接着沿着四肢慢慢地冷上来，最后冻上人的心。冬天没有雪，只是冷冷的。
路明非没有取暖器，只好去小区门口的老店里买个电热水袋。冬天就是缩在被窝里的季节，捂着热水袋看小说，渐渐小说都看完了就只能漫无边际地想事情。未来在哪里？密党的通缉看样子无法撤销，那返校回到正常的生活也是奢望，只有一辈子被囚禁在塔尔塔洛斯那座太平洋的孤岛上。凭什么？自己的血统明明完全可控，自己的意识明明完全清醒，可世界仿佛要和自己清醒的意识作对，偏偏全世界都在孤立自己。
绝望的孤独。
露水爬满夜里黑的窗台，覆上房间灯的白光，像玻璃上蒙着白色的细密纱，又或是白色的龟壳。风声不停，路明非搜刮脑海想找到一个可以绝对依靠的人，一个完全熟悉可以依赖的路径，一个永恒存在可以倒向的温暖，于是夜雨高架边打着伞浅笑的零又像反复播放的影片频频浮现。冰山也可以与温暖联系起来么？可此时路明非真觉零是温暖的。但皇女真的可以与自己在一起么？不可能吧。且不说皇女对自己本无爱意，不过是朋友之谊，怕是同情更多，最多也不过是对自己作为任务同伴或者任务对象负责的心；更何况和自己在一起就是成为学校的通缉犯，在无休止的惊惶与逃亡中迎来命定的死亡的结局，甚至连死亡都不如的结局。
晚上路明非想抽烟。其实他并不想抽烟，只是这样漫无边际一直纷乱地想这些事，他觉得很烦。他想要什么东西呛进他的脑袋，让脑袋为之一振，让脑袋变得清醒，好像黑夜里忽明忽暗闪烁的烟头的火光。他犯的不是烟瘾，不抽烟怎么会有烟瘾？他犯的是对零思念的瘾，只是这时他不知道，也无处诉说。他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已经绝望的念想，想从绝望中寻查到希望，可越是复盘得仔细，就越觉希望的渺茫；那就更要细细地想，更希望点上一枝烟来清醒了。为什么皇女没有如约在两个星期之后到来，是厌恶自己，是出了意外？压不住心间事，路明非久久地不能入睡。或许有朝一日零真的再临他的身边，一反常态亲昵地倚在他的肩头，对他耳语什么“我喜欢你”之类的话，那时他的烟瘾自然就和悲哀一道散去了。
“哇哇，求之不得，寤寐思夫，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啊哥哥。”小魔鬼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他蜷起腿，右肩倚着窗，坐在窗台上，别过脸望着窗外。
“不冷么？”路明非问。
路鸣泽忽然哈哈大笑：“你忘了么哥哥，我是魔鬼，魔鬼是感受不到冷的。”
他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缓缓走到路明非的床头，蹲下来把脸贴着路明非：“还是说，你真的已经感到孤独，孤独到……即便我这样以前你最鄙夷的魔鬼，你也要乞求我对你施舍一点关心？”
“你在关心我冷不冷？”路鸣泽冷笑着摇摇头，“你只不过希望我关心你冷不冷。路明非，你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你的付出不过是为了寻求回报，寻求那么一丁点儿的爱的回报。可你现在绝望地发现，那么一丁点儿的爱也没有了。”
路明非想要说话，但路鸣泽用食指抵住他的唇，轻声地说：“可是再绝望再孤独，也不用害怕，哥哥。拥抱绝望吧，因为还有我在你身边。没想到么，最后的时刻只有我这个魔鬼一直和你在一起。自不自私什么的，无所谓。和朋友有什么自私不自私，回报不回报的！冷么，哥哥？拥抱我吧，拥抱我你就永远不会感到冷了，哥哥！”
小魔鬼的身躯透过被褥紧紧地抱住了路明非。路明非感到温暖。可是……可是为什么所有生命交易完成之后，魔鬼没有带给他死亡而是拥抱？
路明非听见魔鬼喃喃地说：“这之后你会有很多的朋友，哥哥。你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很多的人，从此你的肉体将会被新的灵魂所有。”
他看见小魔鬼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小魔鬼郑重的开口：“那么，Something for nothing，100%融合……正无穷倍增益！”
小魔鬼的身影渐渐地破碎消失，路明非总感觉他最后的眼神下藏着无穷无尽海洋般的火焰，和哀伤。仿佛欢喜于重逢，又仿佛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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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路明非睡得很不安宁，总是做梦，像老电影一段一段剪接拼起来的梦。梦里有万丈冰原，男孩和血肉模糊的女孩。风和雪裹得越来越紧，男孩仿佛君临地睨视着无穷的远方。从远处渐渐地燃烧近一团野火，席卷整个冰原。皇帝飞翔到天际，巨龙在云间若隐若现。冰原在沸腾，有股愤怒，好像被全世界背叛的愤怒，在沉睡的路明非的心底渐渐升起。这股愤怒愈来愈旺，愈来愈旺，直到他满身是汗地从夜间惊醒。
“小魔鬼……”路明非轻声地呼唤。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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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还梦见自己乘坐永不停歇的地铁绕着故乡的老城转，直到在地铁等到零。他跟着零一起在江边走下地铁，时值傍晚，晚霞绚丽。他翻包找寻自己的相机，伴着晚霞渐渐淡去，品红的云霞渐渐地化作绯红，再渐渐地被漆黑挤到只剩一隅之地。他想摄像记录下霞光，和零。可是曝光怎么也调不好。晚霞和零，她们一瞬即逝，再也不见，接着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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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将近。那时老城的市区，大大小小的店铺都会摆出圣诞树，挂着蓝的或是粉的彩球，一串串项链般的灯串亮晶晶的。渐渐地下起雪，橱窗上贴着印着圣诞老人的墙纸，挂上坠子，大家唱起“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或是“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的童歌。无数年轻和曾经年轻过的人们不带目的地欢娱，欢娱有什么错呢？大家本来就很累了。孩子们等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送礼物，情侣们互换写着祝福和爱意的卡片。
这一切显然是和路明非没有任何关系的。只是他隐隐地觉得圣诞节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零一定会在圣诞节降临。
这种隐隐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强烈，他已清晰地感到这是宿命的流向，听见命运的脚步声如同皇女殿下踩着水晶高跟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既留不下零，也改变不了自己被囚禁的宿命。他频频地在夜空中挥手，想要抓住什么，可夜空在指缝中流逝。这是握不住的宿命，于是路明非变得焦虑，焦虑自己的权与力如此微不足道，连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也做不到。
可惜不止路明非把握不了宿命，他甚至对宿命的感知也是错的。零没有在圣诞节降临。
而是在前一天。平安夜。

第一幕 但为君故（七）
2012年12月24日，没有下雪，也没有雨。天黑得很早，云很稀，月亮很明。
已是晚饭的时间。平安夜的晚饭，总使路明非想起小时候英语课本里插画的肥硕火鸡。一家人围坐桌前，双手合十称赞上帝的荣光，壁炉“劈里啪啦”地烧着柴，窗外呼呼吹着风雪。
路明非只有一个人，不过晚饭依旧要吃。他穿过花坛间的小径，路边是一丛丛冒出来的女贞，不是开任何花的季节却有淡淡的花香，路明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夜月幽幽的，穿越花坛路明非觉得像在跨越绝望的长夜，就像坐地铁在城市的地下穿梭，响起摩擦轨道的尖啸，两边的黑暗簌簌地后退。可地铁并非真的穿梭时空，走出地铁依旧是在现世，走出花坛间的小径不过也是从黑暗走向黑暗，只不过外边亮着饭店和小区依稀的灯光。
路明非想不管怎么样，等下也要吃顿好饭。毕竟今夜是平安夜。
“你身上烟味很重。”一个声音说。
路明非转过头，看见花坛边桂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子。她矮矮的，披着绀蓝色的呢子风衣，里面是大红色印着卡通熊的毛衣，翻出白色的领子，淡金色的头发恰如皎洁的月光，扎着小巧的低马尾，戴一顶红白毛茸茸的圣诞帽。她仿佛从另一个优雅而童真的贵族世界误入山间，向路明非这个满是烟味的樵夫问路。大清王朝知名情种纳兰容若曾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路明非觉得自己与零相见次次皆若初见。
“世间悲苦太多。”路明非忽然说出一句很有文艺范苦大仇深的句子来，文艺得不像他说出来的，好像很久高中加入文学社的时候翻看杂志翻到的句子，“世间悲苦太多，江今算个屁”，拉风又牛逼，看来文学社果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要是真把妹成功必须感谢CCTV感谢文学社感谢陈雯雯感谢赵孟华——，总之加入文学社绝对是明智的决定。
“抽烟压不住心间事。”路明非低低地说。
“戒了，”零说：“然后请我吃饭。”
路明非很想弯腰敬骑士礼，一手按肩一手别在身后，说“是，我的女王殿下”，心间仿佛有戏谑的贵公子，可这么风度翩翩的骑士注定不是他这个衰仔，何况他觉得这么做实在太蠢太刻意，这时候要是有个阅女无数如芬格尔师兄般的高手坐镇军师，耳麦电话悉心指导，那该有多好啊。此刻路明非只能艰难地故作轻松，笨拙地吐出几句话：“好……我一定戒，——这附近……有家小炒还挺好吃的……要不去吃点？”
零点点头。路明非就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一股脑往前走，也不敢看零到底在哪里。零也没有说话。小区门口有一串的苍蝇馆，像街边站着一窝讨口子。路明非在一家小馆子停下，夜间不亮的招牌写着“盐都小炒”几个字。
路明非这时想叫零，但想不清该怎么称呼零了。“零同学”么，好像太生分了；直接叫“你”，又太没礼貌了。
“零……”路明非说，“你能吃动物内脏么？”
“都行。”零说，“随你，反正你请客。”

馆子坐满了人，大多是工人。他们穿着灰蒙蒙的衣服，戴着安全帽，但黝黑的眼睛和黝黑的皮肤里都满是神采，热切地讨论着未来的生活。天意般正好有张空桌，摆着点菜的便笺和菜单。
路明非没看菜单，用圆珠笔飞快地写下“肝腰合炒”“小炒肉”，字迹潇洒仿佛主席给学生会的文件签名。他停顿一会儿，又写了道“红烧茄子”，伸手招呼店家。
走来位有点跛的老太婆，说着四川话。她接过便笺，指着路明非龙飞凤舞的字迹问道：“这个是啥子哦？”
路主席有点发懵，心说农村老太有眼无珠，我这样的书法都看不懂，嘴上不知怎么，糯糯地张不开口。零抬眼瞥到便笺，说：“肝腰合炒。小炒肉。红烧茄子。”
店家点点头，喊着菜名向后厨走去。工人们的谈话声嗡嗡嗡蜂拥进路明非的脑袋，忽然路明非想起以前的晚宴，和陈雯雯在Aspasia的晚饭，和绘梨衣在东京Chateau Joel Robuchon的晚饭，想来和漂亮妹子总要在拉风的餐馆吃饭，可惜这回和皇女殿下在一起没有师兄或是老大给自己订那么拉风的餐馆，只能吃小区门口的馆子。
皇女殿下好像很悠闲，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放在口袋里，甚至还有闲情东张西望。不过路明非刹那觉得很恍惚，感觉那是皇女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但无疑那是太高看自己了。他犹豫良久，终于慢慢地开口：“那个……我想明白了，学校已经回不去了，我要去日本。”
没想到皇女出牌没有章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说：“苹果。圣诞快乐。”
可路明非依旧自顾自说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没有底气，但隐隐有股下定决心的坚定：“我要去日本。平山家族在进攻蛇岐八家的业务。经历这么多事，蛇岐八家怎样也算我的朋友。朋友么，自身难保也要提着十二把刀去救的。何况现在因为和平山家开战，日本也是EVA的盲区，在日本学校也不好对我动手……”
因为平山幸雄作为校董有权调用EVA，和他处于敌对状态的话，蛇岐八家就有理由拒绝辉夜姬的数据和EVA共享，那么日本就是安全的。路明非想。
“祝你平安。”零把装着平安果的礼盒推向路明非，“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四十七天，我的问题。姑且把苹果当作……道歉吧。”
路明非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学校在确定‘贯长夜行动’的人选。北冰洋海域的声呐检测到异常信号，楚子航在北极圈内神秘失踪，秘党认为这一切和多年之前的格陵兰事件有关，我被提名到这个行动的二组。”
“贯长夜行动么？”路明非重复道。
零轻轻点头，说：“因为行动原定抢在北极的极夜执行，所以称为‘贯长夜’。但昂热校长和EVA认为我必须优先执行关于你的行动，驳回了对我的提名。”
“那校长有说我要是不回学校，拒绝招安的话该怎么办么？”路明非问道。
“校长说零同学，你必须——”零顿了顿，平静地说：“坚定和路明非在一起。”
路明非瞳孔骤缩，心中一记闷雷，心说校长这老壁灯平时看着不正经，没想到压根不是老壁灯而是老好人啊，他们都说美国的卡特总统是老好人，跟校长您一比根本不是相形见绌，根本就是萤火和皓月啊，以后我小路子要是和皇女殿下结婚了，你和美少女美少妇一桌——如果校长老好人那时候还活着的话，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
在路明非胡思乱想之际，店家端上来一盘肝腰合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