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来连月秋影萧瑟，长春宫正殿却难得三两清闲之际，额娘便差了近旁的嘉瞻女官与我作陪。说是作陪实则朝督暮责，做皇贵妃不丧匕鬯的小小影子，讶然的是、庆幸的是，这位九年时入侍兰闱的嘉瞻女官，并没有恃势缚住我，须臾而过，对彼此脾性也熟络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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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同小翡研读《小球札记》的一日，书屋东窗下坐卧愈发随心，浑无拈字属文的意趣，云髻埋进渐堆成小山的书画绢纸，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在永恒的夜里长眠，倏又抬首，难得求上进般沉思冥想，可几回纷然，肘底唐子畏的独乐园业已霜红褪尽、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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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爱姐姐，【她既以“爱”为名，想来得到的爱很多，了悟的爱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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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声音抬高了一寸，眼眸清澈又鲁钝】爱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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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内寂寂无言，她芙颊上胭脂雪瘦，搅弄风月的好手竟在此刻不肯轻易泄声，本要偃旗息鼓的揭过这一旧章，却觉察到隔着砚山纸海，有人正将暧昧不明的目光投注己身。才不拘于别人讳莫如深的话题，微侧香靥，明明白白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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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儿，你知道吗？

（她望向东楼直北的角阙檐影，云物在景山吐露的石青与绛紫中渐入昏眠，秋是这样安静，梫木桂在寂寂中拂轮挺秀，随凉飔升沉而自若；落枫无声飘坠进重华殿的菱棂，如美人手接膝襟，浅拂绣履；观音奴与她的翡姐姐静静地临着帖，为舒彻里造出无盈无缺的朣胧梦境。桂子香不散，她心绪宁静，接住舒彻里肘边倏然跌落的一只羊毫，握着霜雪笔，眸泽却是暖的，注视着发出疑问的舒彻里，观音奴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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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影无形，捉摸不定，她望向丰姿腴首的祗应女官，细咂她的冁然不语，也尝起她名中的“爱”字。）爱是一种牺牲，一种感情祭祀，人在营造它的伟大和不易……⠀⠀
姐姐，你认为呢？

【此刻话题的主角已不再是嘉瞻女官，刹时转向龄岁更小的妹妹，擎幼虚弱的、因故习菩提道的观音奴，但我不认为她的心像她的身躯一样孱弱，一株兰草也会在宁静中生长、迸发出力量】我？【理不直气也壮地】我不知道呀！所以才要问别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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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俾我王风的宫廷中一贯讲究柔德淑范、兰仪蕙问，而耻于说爱。两位爱新觉罗家的公主却堂而皇之的称道私议，寻找那些落于遗忘之上的厚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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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沉默的行径与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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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言概之，贝齿间流连咂句后，丢掉均待擘划的绢素，噌地一声，翻身越过铺地的红氍毹，趋近寿儿的香清一隅，人声续续似锵金铿玉，几分疑虑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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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寿儿，你说得好宏大、好遥远。【如同一种主观的虚假】如果注定要牺牲、祭祀，那么人都必须拥有“爱”吗？

（舒彻里比观音奴更有生命力，她的情态，芳姿，都不来自寂寞的、刻板的古画，更像是来自湿漉漉的自然沃野，没人知道为何诞生于同一片围困之地的皇胤儿女会有这么大的区别，但毫无疑问，她们都值得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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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着灵狐一般靠近的帝姬，观音奴有短暂的不知所措，好在她的姐姐用双眼安抚了她。）我拥有的，只是亲翁之爱，额涅毫无保留地爱我，君父像爱其他孩子一般爱我，弥勒嬷嬷怜我敬我而爱我，可我并不懂得男女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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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姐姐也不曾说错，观音奴的回答太遥远，不过是对男女之爱的一种臆测，太肤浅了，全都来自于观音奴得见的兄长们的姻亲。她垂下玉颅，小声道）我，我只是见到福晋们对兄长的样子，有此联想。姐姐所说的“爱”，究竟是哪一种呢？

【在炽热如夏日骄阳的目光的注视下，观音奴进一步补缀了她对“爱”之一字的见解，不拘泥于男女间的小爱，更有父母之眷爱、兄姊之关爱，那些我们都唾手可得的、完满似月的情与缘。但很明显，我问的是尚未拥有而又无法遏止憧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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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福晋们对哥哥的那种“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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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左右，清脆声亦不自觉低沉一截】你应该也有听闻罢——关于我的婚事。来年春天，我便要嫁给慧娘娘的内侄，一位曳紫腰金的周氏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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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教授诗史的女傅告诉我，五伦之亲，只有夫妻之间，在后半生一定是要相互扶持、共同度过的。利弊可以权衡、交易、买卖，但人和人的情义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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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秋风中颤抖了两次，一次为了骤然凉却的寒意，一次是心脏在轰鸣、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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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爱他，那将来几十载的漫漫岁月，又该怎么度过呢？

（姻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使她们分离了，内宫的诸多帝姬，都在她们的君父赐下婚事后各自离开了彤庭，厘降离府，观音奴不经去想：原来君父、额驸之“爱”，就能这么轻易超越姊妹亲缘的“爱”，妻为夫纲、子为父纲，就这样蛮横霸道。游柿讲起她的姻亲，观音奴能听出来姐姐口吻中的期许和紧张，她的瓠犀就差咬入那颗心的蕊瓣里，吮出秦晋之好的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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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觉得哥哥们爱重妻子，可他们也娶了不止一位姑娘，纵使他们亦有爱，可支撑过后半生的漫长岁月，对于不独属的感情，福晋们真的甘于接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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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对等的，或许只有极少人祈求公平，譬如观音奴与舒彻里，不过她们稍显幸运，额驸并不能违逆公主的感情，不是么？）那么…舒彻里姐姐，你见过他吗，你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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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姐姐憧往起来，期盼着曳紫腰金的周氏儿郎正是舒彻里一生的良配。）

不独属的感情，还能叫做“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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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着兰螓续道，依凭粗粝的、原始的想象和顽固的、自私的性子，对讳莫如深的感情进一步探索】“爱”如此伟大、如此难得，竟然还能与人共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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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或许只有神佛能做到这种地步，悲悯慈悲、众生平等。一壁想着， 一壁以纤纤细指为双鹿湖毫，由是笔力堕在她的翘头条案间，徐徐勾勒一个反复的、望不到尽头的圆，渐渐幻化作绝妙的无声心词，疏疏密密、莫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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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一面。【同观音奴赤忱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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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在景和门下。他高八尺有余，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你也知道，诸兄弟中，惟乌勒苏黑与阿斯罕二人最为英隽，那位儿郎可堪一较高下。【言之于此忍不住要笑】他的经纶如何我不甚清楚，但容貌确是光其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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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爱或不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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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轻屈，浅榴色蔻丹叩在坚硬漆面，若有所思地】如果他“爱”我，那么我想我会的。

（熹光穿过舒彻里发髻上的蝶钗，在黎簇的课本上投映出一只小小的、翩跹的影子，过去公主总认为，首饰上的蝶、蝉、雀，都是不生不灵的死物，原来它们的生动也可以被太阳允许，通过影子来透露。正如此刻托腮环视的舒彻里，她在长案前快活又困惑地想象着，即使是从两位公主的对话，也能清晰地感受她们内心的底色。黎簇轻轻拿起砚台上半湿的毫笔，在书卷上勾勒出来自姐姐发间的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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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有，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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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簇低下头，去吹动纸上的蝴蝶影子，太阳愈发高了，光变得更浓稠，连墨水和尘埃也在书页间粼粼，影子当然没有被一口浅浅的气息吹动，但下一刻，舒彻里动了，蝶影追随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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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儿竟然能与乌勒苏黑与阿斯罕哥哥一较，姐姐这么一说，寿儿也想瞧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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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很好，只是北京的秋太短暂了。黎簇还想要趁秋季没离去，到香山看枫，顺带也见一见，慧娘娘的另一位侄儿。）那，姐姐见过谈寂吗？他曾是菽哥哥的伴读，但我没有见过他。

【在朦胧的、流动的爱情，或者说欲望面前，公主们理所当然又不约而同地作出同样选择，我如此相信、也如此践行，将使那欲望变得深沉、坚固和实在，念及此，心竟不可自抑地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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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到他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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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荡漾的诗意中回转神思，瞥见寿儿垂下她纤细的、白如瓷的颈，点笔操纸不知在绘些甚么。际下倏地谛得另一位周氏儿郎的名讳，先惘惘一阵何许人也，把谈寂二字在齿间默默品咂一遭，方才想起观音奴身上的鸳盟燕约，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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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没有诶——但若你想先见见他，【兴致勃勃地出主意】不若让哪位王兄借口重阳宴约他出来，届时偷偷，嗯......相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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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影淡秋光，靡靡风还落。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碌碌无事的秋日午后。】

好啊……（公主的回应已经细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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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们所阅读的书籍不及皇子们的一半，更多的古籍无人讲解，这是宫禁多年来理所当然的忽视，自绍武三年贤娘娘设内宫经筵以来，宗亲格格与公主们所读书卷，许多都是新印的，纸上油墨崭新而鲜活，与沉沉的秋天格格不入，可黎簇和游柿都喜欢得紧，纸页间落下许多小楷，行行列列，开出无数细小却执着的墨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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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书，又读了一回，女傅早已放课，此时也不在殿中，应当与舒彻里出去走走了，宫中的御猫一贯爱在秋阳大盛时出来晒太阳，黎簇想起那只打架输了的小橘奴，打定主意要多给它带几只小鱼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