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仰望星空的康德和思考道德律的康德之所以被后人割裂,归根到底,还是康德自己咎由自取,因为,在康德那里,星空中的自然律和心中的道德律、天文与人文、自然与教化,确实被彻底地割裂了。整个康德批判哲学的锋芒所指,就是以批判的锋芒消解人类与生俱来的痴妄,就是割断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脐带联系,把人从自然的襁褓中独立出来(启蒙),让自然的归于自然、星空的归于星空、上帝的归于上帝,而把人类的还给人类,精神的归于精神。于是就有了康德否认世界可知的不可知论,就有了他割裂自然知识和道德知识、割裂知性和理性的二元论。一方面是人类的此岸世界,一方面是自然的彼岸世界,康德拆毁了沟通两者的桥梁,康德之后认识论和实践论的所有问题都是由此而来的。由康德哲学引起的这段思想史公案,是每一个哲学系的学生都耳熟能详的。正因为康德把星空与心灵、自然与精神一分为二,断为两截,而思想只应安于本分,把目光约束在心灵和精神的范畴,不应妄意物自体的彼岸,因此,康德后的哲学家从康德二来的这种分裂的哲学视野反观康德,当然就只能看到反观心灵的康德,而看不见仰望星空的康德了。
人类原本是大自然的产儿,大自然不仅为人类提供赖以栖居的家园、果腹的食粮,也为人类昭示了命运、指明了方向。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对于靠天吃饭的人类来说,浩瀚的星空就是人类赖以理解时间节律和空间秩序的最终依据,因此也是人类赖以奠定宇宙秩序的最终依据,星转斗移的群星肇示了岁月的流逝、季节的轮回,东升西落的太阳标示了光阴流转、昼夜轮回,阴晴圆缺的月亮标志出一个个络绎不绝的日子,而亘古不忒的北斗则为漂泊在外的人们指引了归家的距离和方向,浩瀚无垠而秩序井然的星空就是大地上和人世间所有秩序的来源,人类生活和星空息息相关。随着天文学的发展,人们对于星空的观察越来越系统和全面,天文学将满天星斗划分为不同的组群,并为不同这些不同的组群赋予各自不同的名字,这些名字可能源于这些星星与季节、时令、农时的关系,也可能源于人们对这些星星构图的想象,这就是所谓星座,而最先被划分和命名的当然是日月运行之路即黄道周围的星座,因为黄道星座无论对于人类了解时间还是空间而言,都是最为重要的,西方天文学继承古巴比伦天文学将黄道均分为十二部分,这就是所谓黄道十二宫,以与一年十二个月相对应,太阳围绕黄道一年一周,人们看到太阳运行到十二星宫的那一个宫,就知道是几月份了。用星空的流转标志时间,这正是星空对于人类最古老最根本的意义,正因为星空是人间基本秩序的最终渊源,是人类据以理解历史和世界意义的最终依据,因此星空才被神圣化,才被视为神性的渊府和诸神的居所,成为人类崇拜的对象,人类对于天空的仰望才获得超乎实用的宗教意义。天空在被神圣化的同时,也就被神秘化了。那些千姿百态、名称各异、在不同季节升起和降落的星座,原本只是原始天文学方便观察日月运行而作的人为建构,后来却因为其特有的名称、形象以及与特定时令的对应关系而被赋予了神秘的象征意味,星座于是成为造物主预先书写于深邃穹宇上、蕴含着无穷奥妙的符号,天空就成为一本打开在人类头顶上有待于解读的天书,人类的所有命运、一个人的吉凶祸福、一个国家的兴亡盛衰,都被上帝预先在这本天书中埋下了伏笔,而解读这本灿烂天书并向人类传达命运启示的技术就是所谓占星术。占卜就是把自然现象当成符号和象征解读,占卜术都是自然现象的解码术,当天空被当成文本、星座被当成符号,天文学就蜕变为占星术。古代天文学和占星术,一为行之有效的科学,一为虚妄无稽的巫术,但两者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它们都把人类的命运和遥远的星空紧紧地系连在一起,前者是通过时间,后者是通过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