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缈，刚满18岁，该是早上八点钟的太阳，但我没多久好活了。
手机的温度在手心微微发烫，辅导员惋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如果你有需要，老师可以帮你发起捐款，你这么年轻，一定还能治……”
“不用了，谢谢老师。”我听见自己麻木地说。
辅导员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的眼睛粘在宿舍里正手忙脚乱收拾行李的女孩身上。
她叫白灿。是我第一眼就心动了的女孩。
那时她对我说：“你好，我叫白灿。”
“白灿”这两个字，从她雪白的牙齿间蹦出的时候，八月底炽烈的阳光正毫不吝啬地照耀在我和她的身上，闷热的天气拂过一阵夹杂着蝉鸣的绿色微风，将她绑在脑后的马尾吹起几缕发丝，镀着阳光的灿金色。而她也正毫不吝啬地对我笑着，将她的手没有犹豫地伸向我。
我是阴沟里苟延残喘长大的老鼠，没有见过她那么明媚、那么灿烂的人，好像她的世界太阳从不会落山。
我本来想偷偷爱她一辈子的。
现在看来，“一辈子”的长度恐怕要大大缩短了。
“——沈缈！你还没打完电话吗？我完全不会收纳……你快来！”
“来了。”我揉揉脸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收起手机回了宿舍。
不论如何，这次她期待很久的旅行我会好好陪她。

她一直想去星落镇，那里不是什么旅游的热门城市，有点偏，要乘三小时的飞机再转四小时的大巴，但那里有未经污染的、一望无际的如猫眼石一般的海。深灰色的礁石悬崖是观景的绝佳地带，悬崖下海浪时柔时烈地撞击着礁石，拍打出洁白无暇的浪花，而晚上运气好碰上晴天，可以看到海面上月光粼粼，灵动如海神流转的眉眼。
我们从北方飞到湿热的南方，经过婉约的山，细腻的河，一路游玩到星落镇。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白灿一刻也不想等，拉着我包车跑到了礁石悬崖。
时间已经太晚，包车司机极力劝阻我们两个上去，我们只好在海边的沙滩上走一走。
幸运的是，那天万里无云，一轮残月静静地挂在天际，繁星遍布，海面风平浪静，月光安静且温柔地流转舞动于浅浪上。
也许是消极的人看什么都消极，我觉得这美景是美极了，却缺憾于不是一轮圆月。
我的人生太不美满，所以我喜欢一切圆满的东西。
白灿说：“虽然不是圆月，可无论她阴晴圆缺，总是有星星陪着她。就算有时被阴云遮蔽，星星永远都在。”
她看向我笑了笑：“太阳炽烈温暖，却总是孤零零的。我宁愿做万千颗星星中的一颗，也不愿意做孤单的太阳。”
我看着海面出神，不知什么时候手指被勾住。
触感温热细腻。其实高中女生的友谊常常会包括手拉手，我和白灿拉手的次数其实很多，运动会后力竭的扶持、上下楼梯我拉着她走、打闹时的制衡——那都是友谊。而这一次，迟钝如我也感受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沈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她说。
“嗯。”我僵住，心跳得快从胸腔里跳出来。我们保持着在沙滩上一前一后走路的姿势，隔着半步，我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看不到我的。只有她的食指轻勾着我的手指。
“其实我在跟你打招呼之前早早就注意到你了。你很漂亮，却又像是住在广寒宫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这样说，是因为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冷了。明明那么热的天，看到你就像进了16度的空调房，恨不得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才好……”她笑了一下，“但我就是想试一试，可不可以靠近你这样冷的人，哪怕让你融化一点点也好。”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那现在呢，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呀。”她松开我的手指，绕到我面前，倒退着走，我下意识地跟着她走。夜里的海风再一次将她的长发吹起来，她笑得灿烂如初见。
“至少，广寒宫里的仙女看得到我这颗星星，对不对？”
我摇摇头，“你该是太阳的。灿烂，耀眼，独一无二。”
她站住，我的脚步也停下来。
她靠近了一些看着我，目光认真专注得令我想移开眼。
“可我想陪着你。”
我呆住，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我忽然很想放声大哭。
老天，你真该死啊。
我想用我的全世界去爱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把她的心捧给我，可我不敢要。
她是明媚灿烂的太阳，我却不是什么广寒宫的仙女，我只是在干旱开裂的地上拼命逐日的夸父，我从一开始就注定追不上她。
而现在，我与夸父的命运终于重合，我要中途倒在追逐太阳的路上，看着太阳照耀着我，然后不甘地闭上双眼。
我不是配得上她的人，也没办法以朋友的身份陪她走到我们两个都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她的爱，我不配要，也不敢要。

我垂下眼，笑了笑，“等你以后有男朋友，一定要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假如你为了陪男朋友不陪我玩，我会生气的。”
空气凝滞又静默。
我不看她，都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睁着又大又水灵的杏仁眼，带着一些不知所措、一些不解又带着一些委屈和伤心，看着我，希冀我说出和她心里相同的话来。
我不敢抬头，我怕我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狠不下心了。
“走吧，回去吧，好晚了。”
我们保持着一前一后的位置慢慢走回去，谁也没说话，沙滩上有两个影子明晃晃的，看起来都很孤单。

后面的旅程显得有些索然无味，我看得出来，她很难过，是强颜欢笑。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最后一次站在礁石悬崖上，是看夕阳西下，血红的落日在磅礴晕开于整片天空的晚霞映衬下缓缓下沉至海平面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好美啊。”白灿说，随即是一声叹息。
“为什么叹气？”我问。
她愣了一下，垂了垂眼：“因为太美了吧。”
假期结束，我们飞回了枫京。
拉着行李箱进了热热闹闹的枫京大学校门，我才恍然发现，原来刚刚过去的几天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十一假期，而我和白灿，刚刚高考结束考进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分进同一个宿舍。
上一次拖着行李箱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还是刚刚开学。我和白灿被枫京的夏天热得汗流浃背，她东西多，我只有一个箱子，另一只手还帮她拎了一个。她兴冲冲地叫住一个陌生的同学帮我们拍合照，她抱着我的手臂，微微冲我的方向歪头，笑得灿烂，留下了我们在这所学校的第一张合照。
我不爱笑，在那张照片里也勾起了嘴角。看着镜头的我们，都期待着美好的未知的未来。
她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可惜我的不是。

好吧

回学校后，我找了两份兼职，早上很早就出了宿舍，只有上课回学校，晚上又是很晚才回。我们一天只能见几面。
渐渐地，我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初雪的那天晚上，我赶在宿舍封寝前回来，昏黄的路灯下，她站在那里等我，头上身上落了一层雪，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看见我，迎了上来，欲言又止，眼睛里倒映着路灯的微光，闪闪烁烁，显得她带些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的意思。
我看着她，心头忽地被刺痛。
很疼很疼。
就好像是一柄尖刀被捅进去，刚开始还没有察觉疼痛，也没有流血，直到刀子被拔出来，鲜血喷涌，痛不欲生。
我本想慢慢远离她，直到她的生活适应了没有我的存在，我的离开就不会让她那么难过。
可是好像适得其反。她看起来更难过了。

她轻轻地开口：“沈缈……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张了张嘴，看着她碎裂的眼神，心头的痛感让我几乎说不出话。
她没有等我的回答，咧开嘴笑着，可我看到她眼睛里分明有泪珠在滚动。
“如果你是因为我之前的话躲着我……以后我们只是好朋友，好不好？”她靠近我一步，眼睛里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别躲着我……”
她声音破碎，我痛彻心扉。
我上前一步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埋进她后颈发丝里的眼睛闭上，心头流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
在她嚎啕的大哭声中，我轻轻地颤抖着回答。
“好。”

一夜无眠，我决定换个方式。
如果我不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替她挑选一个足够好的人代替我也好。
我重新参与进白灿的生活，以朋友、闺蜜的身份。
我开始默默观察她身边的人，从同学到学长学姐。
我很焦急，因为我不剩多少时间了，如果找不到这个人，我死不瞑目。
上苍眷顾，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个人叫钟谨，是大二的学长，社团招新时将白灿招进了他的部门，一直很关照她。
他长相还算端正，不像花花公子，是踏实的学生相。身体不错，是校游泳队的主力。学习很好，排名专业第一，来给我们做过学习经验分享的讲座。人也算老实，我听说过隔壁宿舍同学跟他表白被礼貌拒绝的事。
我看得出来，他喜欢白灿。
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和明晃晃的偏向，和我很像。
我找到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白灿？”
钟谨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怎么发现的……”
随即他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说：“如果你们俩是一对，我不会插足的！”
我说：“我可以帮你。”

在那之后，我和钟谨达成了默契的统一战线。
我会告诉他，她的性格、喜好，她在想什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大一学年结束的时候，社团举办活动，钟谨和白灿坐在了一起。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她：“你怎么和钟谨坐一起了？”
白灿不好意思地和我说：“钟学长这一年对我很好，我和他算这里最熟的……”
钟谨逐渐以占上风的势头进入了白灿的生活，白灿开始频繁地与我提及他，提起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甜蜜。
我知道，我的目标快要达成了。
大二上学期所有考试结束是跨年那天，钟谨在零点放满烟花的学校广场上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和白灿表白。烟花在耳边响得他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但我看得见白灿亮晶晶的眼睛和她红红的脸颊。
我祝福他们，我也该淡出她的生活了。
我像一个落幕的配角，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在一片漆黑中默默地离开，离开那片广场，离开笑闹的人群，从此也会离开台前以白灿为女主角的美好童话故事。
那晚之后我头痛了三天，我以为是我太难过或者是着凉感冒，后来头痛越来越频繁剧烈，我才明白原来是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我去医院看过医生，即便用最便宜的药吊着命也需要我打两份工来维持。
我很贪心，我帮她挑到了合适的人，但又想拼命地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一直看到她跟她的王子走到童话故事的大结局，到这时我才能放心地死。

好康

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