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迟了
【正文】第十六章
“结果呢?呵。”柳行之扫过桌上的答卷,火气又冒了出来,他没想到太子的课业学得这么差,敷衍、也肤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着竟没有一篇文章是反复研读过的,如同空中楼阁,稍微问的深一些,就言之无物、只会堆词砌藻。
他倾身坐起来,手肘撑在桌案上,斥道,“你日日说先生教的简单,不肯认真听课,怎么我也没见你下课自己看过书?你下学又进过几次书房?先生布置的大字也没见你多写一张!”
元衡终于大哭出声,“先生,我知错了,您打我吧。”说着边哭边抖着腿走上前,在柳行之腿边蹲下,抖着手捏住柳行之垂下的一角衣袖,手背也湿漉漉红彤彤的。
柳行之垂目,看着小孩儿哭的不能自抑,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样子,轻叹一口气,扶她坐到一边的矮凳上。
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我从小学习,我爹为我请过多少个先生么?”
元衡哭着摇头。
“18个。”
“我幼时很是顽皮,家父是武将,我犯了错他能把我吊起来打,一开始我还怕,后来习惯了,鸡毛掸子抽断两根也丝毫不影响第二天我翻别人院墙跟人对赌。”柳行之见元衡瞪着眼睛听的认真,不由摸了摸她的头。
“我六岁时已经能诓着一条街的少年偷了自己的压岁钱来与我打赌了,上到还未定亲的少年郎,下到穿开裆裤的小孩,他们说赌什么,我就跟他们赌什么,推牌九、投壶、对句子,但凡他们自得的,我都一一赢过他们。”
元衡听的认真,脸上满是向往和佩服。
“我爹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会养出个无法无天的滔天恶棍,开始热衷于给我请先生。我初上学,也觉得读书挺有趣,但我总有刁钻的问题,叫他们答不上来,很快就气走了三个,我又开始热衷于看每个先生能撑多久。”
元衡怎么也想不到柳行之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她只知道人人都夸他少年天才,出口成章,端方有礼,就是文曲星下凡,恐也不如他事事精通,处处周到。
“然后呢然后呢?”元衡眼睛亮晶晶的。
柳行之失笑,“然后我短短一年时间里就气走了17个先生,紧接着就遇到了我人生第一个滑铁卢。”柳行之回想起那时的事情,眼里含笑,“我遇到了一位先生,只给我上了一节课他就不再给我讲课了,反而拿了张纸跟我对赌,为期一个月,每人每天可问对方一个问题,直到谁解不出答案,就算输,输了的人需答应对方一件事。”
“我并不需要他答应我什么,只是觉得有趣,为了难倒他,我日夜不停的翻阅各种书籍,从《大明律》到《黄帝内经》,我问他的问题越来越难、越来越偏,反倒他问我的问题,都很简单,皆是我去年所学。”
“我觉得他在看不起我,叫他出一些更难的问题,他却说这是他的自由。一月期限很快就到了,我们虽然好像打成平手,但我知道是我输了,他如此博闻强识,我知道他一定能问倒我。”
“于是最后一日,我在纸上写道 ,‘为何如此?’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紧接着我也收到了他写的问题。”
“人生短短,何以为继?”柳行之说完停了下来,看向元衡,他不知道她小小年纪能不能理解。
但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却是如鼓鸣击,振聋发聩。他突然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幼稚极了,也蠢极了,以他的聪慧,他要把一辈子的兴趣都建立在与人比较上么?
柳行之想的远了,回过神见元衡仍在愣神,抬手叩了叩桌面,“故事听完了,起身吧,我话还没说完呢。”
元衡忙回过神,小声道了一句,“先生…”一脸的意犹未尽。
柳行之瞥了她一眼,“往后你表现得好我再给你讲。”
元衡忙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柳行之。
柳行之默了默,觉得她真是孩子心性,这会儿又不怕了,但她这么开心,叫他怎么训的出口?于是他拿起戒尺拍了拍她的腿让她站到自己正前方。
元衡果然抖着身子挪动过去,这才想起这会儿是个什么处境。
柳行之也不把戒尺放下,就捏在手里把玩,元衡的心就跟着颤了颤。
“我前面说了两点。”柳行之顿了顿,故意抬起头盯着元衡,“殿下还记得是哪两点吧?”
“记,记得。”元衡忙应声。
柳行之点点头,继续说道,“其三,”又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想了一下刚说到哪了,“你说自己犯错总连累旁人,你是太子,这阖宫上下,除了陛下能打你,除了我有胆子打你,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你不但不约束己身,还更加放肆,你不怪自己贪玩牵连别人,反倒怪旁人捏软柿子?你要护着身边的人,既没有护着人的能力,又不能约束自己,屡屡犯错。”
“我说的是也不是?”柳行之抬了抬下巴叫她说话。
“是……”元衡又吸了吸鼻子。
“不过往后你也无需担心这一点,只要我还当你一日先生,你再犯错,我必定让棍子结结实实落在你身上,绝不牵连旁人,如何?”
元衡颤声道,“是。”
“既如此,你认不认罚?”柳行之抬眼看她。
“先生,我,我认。”元衡只觉得心脏又砰砰砰乱跳起来,她以为柳行之还要说挺久,怎么就要挨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