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提示：
这已经是我第三篇黄金树幽影相关的文章了。三篇的风格和话题各不相同，而本文……阅读前请先做好心理预期，把它当成是一篇梦呓就行。
另外也建议阅读时播放对应的音乐。网易云现在还能用，b站也找得到OST。

<睡莲凋零>
“将我的迷惘，弃置于此。”
穿过青蓝海岸那一大片如梦似幻的花海，我纵马跃入一个深坑，深坑的底下是一个逼仄的洞窟。洞窟的尽头迎来一道微光，我探头而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大到令人屏息的地下空洞。

一路向下延伸，望不见底。
巨大的石棺随处堆砌。或是嵌入在墙壁里，或是架一条道路。背后的大提琴铺垫出一层厚重感，低鸣的管号，沉且闷的鼓点，还有苍茫的白噪音，共同营造出一种莫大的、深沉的虚无感，以及影影绰绰的哀伤。夹带着三两个轻弱到几乎要被忽略的钢琴音符。我斩杀挡路的血怪，还有那纠缠不休的怪鸟，一路上被那漫天乱射的激光击杀过好几次。但，游戏的心流体验却没有因此中断。因为我被此情、此景、此音乐，牢牢地包拢在那股情绪中。
“将我的爱，弃置于此。”
又是一个米凯拉的十字印记。
——“啊啊，米凯拉大人，您连您的半身都拯救不了，又还能拯救什么呢？”一旁的白灵哀叹道。
我其实已经看过剧透了，大抵知道米凯拉做了什么。但是看到那处印记，还是让我心中不由一咯噔。
此行，便是去见证。这一路下行的过程，也是酝酿情绪的过程。

终于，我来到一个平台。

飞禽走兽齐齐地朝着西北方向匍匐，像是在朝拜，又像是在酣睡——显得既神圣，安详，却又不可思议。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们甘愿奔赴到世界的尽头？
我向着那个方向拾阶而上，前面却只有万丈深渊。一旁的白灵没有跳下去的勇气，只能怀着懊恼不断祈祷。我踌躇了片刻，然后纵身一跃，坠入一个没及脚跟的黑泥潭。
虽然泥潭很浅，但我从这么高掉下来却毫发无伤——算了，摔死不摔死没啥道理，全凭宫崎英高说了算。
空灵幽邃的音乐缓缓响起，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赶紧召唤出了锻造魔像，休里耶也赶来助阵。果然，一头肥大的白骨怪物骑着一匹怪马冲撞而来。背后的音乐也随着大小提琴和鼓点的加入，让人感到危机重重。我急忙转身闪开，定睛一看，原来那马只有前腿，后半身整个融在泥潭里。然而未等那马转过身子，怪物便凌空跃起，举起那弧形大柴刀猛地下砸。锻造魔像勉强招架，为我争取到了攻击的机会，然而我这才拔出刀，那怪物早已倏忽一个翻身，回到马背上，挥出大柴刀犹如回旋镖般向我飞来。我矮身躲过，再次抬头，那大柴刀已经回到怪物手上。只见怪物扬起大刀，马将前腿高抬，后半身黑泥喷涌，将之高高升起。那怪物如此丑陋，黑泥如此污秽，然而那姿态却又优雅得令人有些恍惚。

接着座下白马化作黑泥四溅，苍蓝的磷火接连爆散……
……
一番险象环生的激战后，我们三人合力才总算制服了那个怪物。
背景音乐回归平静，我得到了怪物的追忆。

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原来竟是作为安眠的报恩。
我感到一阵怅然，随后是欣慰，伴随着战斗后的心有余悸，交织成一股复杂的情感在胸腔中久久盘桓。
环顾四周，泥潭中盛开着一片片白色睡莲，黑白相映，诡吊而祥和。
不远处的山洞里，萦绕着一片紫色氤氲。我踱步而入，只见那洞穴中睡莲越开越多，甚至有好几支极为罕见的蜜血木芽。
那些宏大、沉重的音色和鼓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先前隐约难辨的小提琴和钢琴的音色变得逐渐清晰，旋律也如薄雾凝珠一般，愈加鲜明。
而在山洞的最深处，她，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耷拉着身子，抱臂而眠。
——圣女，托莉娜。

那就是一朵即将凋零的淡紫色睡莲。
根部突兀地直立于坚硬的地表，枯蔫的花叶凌而不乱地向下垂落，纤柔的半个身躯像是寄生在那睡莲上。浅紫色的大波浪卷发如长毯一般披覆全身，悠悠垂荡。远远看去，那褶皱的枯叶如长袍般覆盖着下半身，与那卷发深浅相间，飘逸舒卷，极是优雅。深紫的粘稠液体从发际流淌下来，划过那长长的睫毛，流到了那甜美面庞的另一侧。
那，是分泌出的花蜜？或是被米凯拉强行剥离后流淌的鲜血？又或者是为各自的不幸而风干的泪痕？

这般姿态，让人感到一些淡淡的诡异，但更多的还是怜爱，以及好奇。
重重疑云浮现于脑海，可转瞬间又觉得好像也都无所谓，于是便又抛诸脑后，消散于记忆中。
传闻中托莉娜的祭司在传教时会使用一种弓箭，其所赋予的温和昏睡会致人成瘾。
我现在大抵能理解这种感觉了。
沉溺在这种难以名状却又无比凄美的情绪中，如痴如醉。
嘿，屏幕外的我也如同那些匍匐的鸟兽一般。如果不是有失眠症的话恐怕也早就在那轻柔音乐的包拢中睡过去了。
过了许久，我才重新拿起手柄。
吸吮花蜜，然后死去。
再度吸吮花蜜，再度死去。
又一次吸吮花蜜，然后又一次死去。

这次，我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甘美，却又破碎。
那声音祈求我阻止米凯拉，让他免于被神祇之位所束缚。
她不叹息自己即将凋零的命运，却为那抛弃自己的半身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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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后，我终于葬送了托莉娜挚爱的半身——米凯拉。回到了洞窟内，只见那睡莲终于凋零，那半截身子落在地面上，仍旧抱臂而睡，表情一如先前般安详。

<无法理解的爱>
“我只想成为他人的助力，尤其是那些为目标而战的人。”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面色苍白，冠冕堂皇的话里听不出半分真诚。
或许他也没有想表现出真诚，只要能维持当前互利互惠的关系就够了。
——宫崎英高的作品里从来不缺少这种野心家。
嗯……我怎么觉着好像又挖掘到新的宫崎英高童年故事了？
扯远了。
按照男人给与的地图，我来到了指头遗迹。
大大小小的指虫遍地爬行。

精污的玩意，更别说当年在交界地还吃了它们不少苦头。于是我抄起神躯化剑，一剑挥下去就是死一群。
优雅。舒坦。大快人心。
没走几步，山丘之下又是一群乌泱泱地穿行而过。于是我迎上去，再度挥起神剑。
我快乐得就像一个在蚂蚁窝边不停踩踏的孩子。
一路前进，我找到一个洞穴，纵身一跃，下面是一只巨大的指虫。
作为指虫而言，它很强。
作为敌人而言，它很弱。
殷红的太刀将之劈成两半，随后我得到了一个骨灰：

“对召唤者抱有孺慕之情。会帮忙恢复血量。可能还是很粘母亲的年纪。”
……
…………
啊？
我到底干了什么？

回想起之前的指虫，它们并没有像我曾经在卡利亚营寨遇到的那么大攻击性。大大小小的走在山坡上，倒是像带着孩子散步的父母。
我到底干了什么？？
不对！！是宫崎英高让我干了什么？！
先是在本篇的交界地中摆放了一堆攻击欲望极强的指虫，把玩家虐得死去活来。等到玩家对它们产生了敌意和应激反应了。再安排一些无辜的、人畜无害的小指虫。诱导玩家去误杀。
然后再给玩家看这种东西：

我觉得自己被拿捏了。
如果现实里有人这么拿捏我，那我肯定会觉得被侮辱了，必然不爽，说不定会报复回去。
但这是一款游戏。宫崎英高和他的团队诱导我去屠杀指虫，然后再激发我的愧疚感。
——预判玩家的心理，使玩家的行为成为叙事的一环。
虽然还是有一点点难受，但不得不佩服开发组的高明。
回到马努斯美特大教堂，远远的，就听到那个男人在说话：
“哎呀，多可怜，尤利呀，你又做恶梦了？希望你能快快忘记，那个坏了又丑陋的东西。”
话音中充满怜爱，一改之前的虚伪和漠然。然而待我进门与他汇报任务，男人又恢复了往日的谈吐。

我注意到，男人怀中抱着的是一只指虫。男人爱抚它的样子，仿佛那是个小婴儿。
不久后，我们又能在教堂旁边的墓丛里见到他深情地抚摸着一方矮矮的坟墓，
“对不起，没办法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我还没办法成为母亲”男人的声音甚是悲切，“但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现在，先乖乖地睡吧。”
之后我依照男人的指示，一路吹响指头遗迹的巨钟。进入了指头之母梅蒂尔的产房，那是无限古老的、未知的存在，怪异的形象令人作呕，也是交界地诸多悲剧的祸根。它使用的魔法比洪荒宇宙更幽邃，又从下身孕育出大大小小的指虫。然而最终还是被我亵渎大剑砍倒在地。可惜指头无法被轻易杀死，梅蒂尔战败后，钻入一个黑洞，逃走了。
等到我再次回到大教堂，男人却变得十分怪异，双目一片炭黑，撑开的礼服下露出和指头之母一样手指相扣的异常形状，

“我会成为真正的母亲！唯一的母亲！”男人向我发起攻击。对此我丝毫不感到意外，这种兔死狗烹的野心家我已经见过太多了。
只见他张开下半身的手指，一只只指虫怪相继跃出。或许男人正为自己获得的新力量而狂喜，然而他找错对手了。
手起刀落处，男人应声倒下。
“……尤利，对不起……我真的想成为你的母亲……”
一阵悲戚涌上心头，或许这个叫尤弥尔的男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邪恶的野心，他只是想成为他的尤利，或许还有其他指虫们的母亲而已。
而所有的一切手段，只是为了达成这个小小的夙愿。
我无法理解这种畸形的爱，也不会尝试去理解。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他爱得深沉。

<彷徨遗迹中>
当我经历过太多次的杀戮，剑上浸染过太多半神的鲜血，太多次死亡循环的苦痛记忆铭刻在灵魂深处。见识过太多畸形的生物，扭曲的人，病态的风俗，虚伪的信仰，腐朽的辉煌。
当我对一切胜败荣辱，生死轮回已经逐渐麻木……
我踏入了劳弗古遗迹。
我遭受着黑炭角人的围攻，策马躲避着燃炉魔像的流星火山，再一次被连绵不断的虫丝枪打下马，和角人战士剑戟相交，然后被咒剑士一套街舞八连，再次拥抱死亡……
然而我从赐福点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一次又一次往前推进。是的，我仍旧挥舞着刀剑，我仍旧不懈厮杀着，挣扎着。但与此同时，我又感到了微妙的疏离感。我不再执着于生存，因为每次都能在赐福点复活，我不再执着于得失，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丢失多少卢恩。
——说人话：不管是审美角度还是gameplay角度我对宫崎英高的这一套东西已经感到疲倦。
然而也正因此，我感到自己的视野更开阔了。注意力转移到脚边的杂草，无论我们厮杀得多么惨烈，它们也仍旧在那边盛开。还有穿梭于杂草间的松鼠，徘徊的野鹿，翱翔的飞鸟。
——任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切依旧如此祥和。
啊……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不论是谁，基于何种目的，建造了如此恢弘的古遗迹。可时至今日，那些人，那些目的，却早已被忘却。角人也好，巫者也好，半神也好，外神也好，艾尔登之王也好，从幽影地到交界地，再从交界地到幽影地，周而复始地相互掠夺、迫害、残杀。为了平息自己的愤恨，为了宣告自己的地位，为了主张自己的律法，所有所有那些看似高不可攀的存在……
却不过是时间老人身上的一只跳蚤。
兴风作浪的指头之母成为了过去，杀伐果断的玛莉卡成为了过去，而我，杀穿整个交界地的艾尔登之王，也将成为过去。
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
最后乃至尘土都留不下。
——我不是第一次在魂系游戏里感受到永恒，也不止一次赞美过电子游戏里各种象征永恒的场面，古往今来，先人们对光阴的感慨更是比比皆是。这甚至有些陈腔滥调。但区别在于，以往我只是被动地去欣赏，就像灰烬湖的体验，相信大部分玩家是差不多的，因为这是宫崎英高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场面。然而我在劳弗古遗迹的豁然开朗纯粹是在各种疲劳和麻木后的偶然收获。打个比方的话，前者就是开发组做了一段播片给你看，而后者则是你自己在马路上偶然遇到某个NPC，上前一对话，意外地带出了一大段支线剧情。

但你要说这纯粹是我一厢情愿的脑补吗？肯定也不是。因为首先，法环里的大部分建筑、怪物都有它们的势力和背景。但是劳弗古遗迹在这方面几乎为空——因为太过悠久了，只能从蛛丝马迹推测可能是巫者先民或者精灵族的遗迹，但游戏里对此没有任何明确记载。其次，在这个被时间忘却的地方，角人、梅瑟莫军团、腐败眷属等多方势力仍旧在角逐。
这两点，是我思想升华的基础。
但，还有第三点，那就是本作的音乐。
恶魂，三部黑魂，血源的配乐大概是：除了据点和BOSS战，平时探索环节几乎是没有bgm的。极少数的个例就是前面提到的灰烬湖，血源布袋大师那一片地方也有音乐，不过那应该不能算背景音乐，而是场景里有人在唱圣诗。
只狼和法环，场景音乐开始频繁出现，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不成旋律，更多的是功能性的。譬如说用比较密集的鼓点来暗示玩家不安全，或者用篠笛营造一种兵祸连结的的不安气氛等等。
但，黄金树幽影，又做出了更大胆的尝试。

首选，如果你打开OST列表就会发现，墓地平原，幽影亚坛、劳弗古遗迹的音乐都被进一步细分为昼夜两首了。
而且，虽然存在感还是压得相当低，但是这次好几首场景音乐都有了更鲜明的旋律和情感色彩。就好比塔之镇的bgm，厚重、肃穆之中蕴含着不祥，这时候音乐就不再像是单纯的营造氛围，而是成了叙事的一环，它在诉说角人族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和可哀可叹的结局。
巫者村，一切开始之前的地方，bgm简直就是少女玛莉卡的侧影。自此之后，有的只是杀伐果断的复仇女神。
石棺大洞，前面说过了。大洞和托莉娜的主题曲是同一首旋律，不过我怀疑融泥骑士的bgm是不是也是该旋律的变奏，耳朵不好，听着似是而非。有水平的朋友可以去听听看。
而劳弗古遗迹，它大概是五个片段的来回衔接。
1. 小提琴，悲凄的情绪比较鲜明。
2. 小提琴，情绪比较寡淡。
3. 像是风吹过树叶一般的白噪音，伴随带有些微感情色彩的小提琴。
4. 纯白噪音。
5. 静音。
所以这就形成了一种时有时无的悲凉感。技法上让我联想到了荒野之息的排列组合，但给人的感觉又很不一样。我们似乎能感受到岁月无情的悲凉，隐约意识到这片遗迹可能遭受过什么灾祸。但是那些……都已经太久远，太久远了。悠久的岁月让人感到悲凉，而极度悠久的岁月连这份悲凉也能磨灭。所以在大部分时候，我们能听到的只有环境音，乃至纯粹的寂静。
——胸腔中萦绕着这若有若无的悲凄，我在无主的遗迹内徘徊，好像要为什么东西嗟叹，可一转念却又想不起来了，那究竟是什么呢？我策马穿过一片树林的阴翳，沐浴到和煦的阳光，紧接着，又没入更大的一片黑暗之中。
神躯化剑的金色光芒在地上铺开，角人战士使出了熔炉百相的各种手段，燃炉魔像的火焰排山倒海……
看呐，时间老人身上的那几只跳蚤，又在闹腾了。

<魂系叙事>
从黄金树幽影里我们可以分明感觉到，上田文人的色彩变得更浓重了。
譬如我在网易云音乐看到一个很有趣的评论：

此外，游戏里也有好几片大而空旷的区域，完全谈不上可玩性，只是纯粹作为叙事的一环，为了表达某种意境。这很难不让人想起上田文人的《旺达与巨像》。但是像谷底森林这种地图，又做得比上田更激进得多。最关键的是，法环本篇一张空洞的雪原地图就已经很受诟病了，FS肯定是收到这些玩家反馈的，然而时隔两年，宫崎英高却在这次的DLC中变本加厉。
老贼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他非常擅长花小钱办大事，所以才能一步一个脚印，把FS从一个十八线小厂一路壮大，跻身世界一流开发商。甚至，进一步猜测的话，FS之所以成为业界著名的血汗工厂，应该也和老贼的“现实”分不开干系。毕竟凭他的功绩和话语权，如果真的要为员工谋点福祉应该也并非难事。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极致的浪漫主义者。当年从甲骨文辞职投身游戏行业的事情相信也不用我多赘述，而如今在艾尔登法环爆卖2500万份，彻底算得上功成名就后，他却并没有顺着商业化路线走下去，而是表示“今后这么大的作品我们不做了”，而是在黄金树幽影中加入了更多明显不会受主流玩家欢迎的空旷场景。
我也是上田文人的粉丝，很喜欢宫崎英高的这份执着。希望他在后续作品里继续执着下去。
前面看似洋洋洒洒几千字，但实际上还有太多的感想没有写，譬如那人去楼空的巫者村和玛莉卡留在祖母坟前的发辫；那因为得到了破碎大卢恩而把怯懦、幽暗的性情放大数百倍，遂而变得那般狂暴却又忸怩的影轮草；令人毛骨悚然的谷底森林、冷酷的角人制裁者、破败的贤者之馆、忍辱负重的癫火之王，以及那平静的癫火绽放；穆尔和他的集物虫伙伴，以及原生的、在命定之死被封印前，作为自然循环的一部分的平和的腐败信仰……
黄金树幽影带给我太多美好的，值得反复回味的体验，比FS过往的作品犹有过之。但是受限于篇幅，受限于笔力，上述种种我实在没法一一展开去写。

至于FS的这套碎片叙事手法，我其实是经历了从喜欢，到麻木且有些反感，再到更深的喜爱，这么个转变过程。这里先简单说说FS这套碎片叙事的特征和利弊，然后再说说一些个人的想法和猜想。
1. 碎片化叙事自然是有删繁就简的独特美感。一个空旷的巫者村，一截玛莉卡的发辫，一棵小黄金树，外面两个大树守卫。这种美感其实就像是：

我们可以想象玛莉卡遭遇了什么，但把那些东西演绎出来的话，必定是婆婆妈妈的苦情戏，让人腻味的黑深残，还有大量枯燥的交代环节。而碎片化叙事把那些全——部——删了，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剩下的这一部分精华，就像在口腔中融化的薄荷糖，发散着浓烈的香气。
2. 时势造就。当代魂系玩家现状大概是：1.不关心剧情。2.关心剧情，但个人精力和探索完成度有限，很大一部分信息靠咀嚼二手（譬如我）。3.完全嚼别人的二手信息，多半是云玩家。4.正儿八经的考据党，数量比较少。但通常也是在和别人的交流中完成自己的理论。
也就是说，换作互联网普及之前，这套碎片化叙事基本上不会有市场。
在流媒体时代以前，大家只能在论坛上交流。碎片化叙事也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
也就是到了今时今日，各方面环境成熟，才给予了魂系叙事交流和传播的土壤。而且我们知道，互联网传播本身就是营销手段的一种。FS和它的合作伙伴们显然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故意用模糊不清的叙事来增加讨论度，也是营销手段中的重要一环。并且，同销量级别的游戏里，法环的二创数量也是排得上号的。
3. 藏拙。这我想也不必多说了。普遍趋势是，游戏的开发规格越高，演出越细，叙事越清晰越完整，翻车的概率就越高，对日式游戏来说尤其如此。包括最近国内的黑神话也一样，影神图里的文本故事个个精彩，但牵扯到主线叙事就一言难尽。而碎片化叙事恰恰可以遮掩短板，什么逻辑上的狗屁不通，人物的动机写不明白，世界观无法自圆其说……留白，留白，全部留白。让玩家自个儿猜去吧。
换言之，我们很多玩家诟病的“魂系叙事不说人话”，很大程度上是作为一种品牌维护和宣传手段。宫崎英高可以在功成名就后效仿一下偶像做几张空旷地图，但不大可能去轻易动摇立身之本。
当然，如果就此推论FS是只会故弄玄虚的庸人团队，那就是陷入滑坡谬误了。故弄玄虚是不假，但是，也有无数可以考察，可以映证的细节告诉我们，FS的水平绝对不低。

然而，我们又能明显感觉到老贼这么多年来一套车轱辘话反复说，很多人物的设定都与前作高度重合，譬如太阳长男和葛德文，白龙希斯和狂龙贝勒，圣弟压哥洛斯里克兄弟和圣弟压哥米凯拉拉塔恩，然后么埃尔德里奇+巨人尤姆又拼凑出个拉卡德，路德维希和玛利喀斯的境遇以及转阶段演出也高度相似……
我相信但凡玩过宫崎英高几部游戏的朋友都会有审美疲劳的，事实上我刚开始玩黄金树幽影的时候，就是一种很麻木的心理状态。但是仔细体验过后，再琢磨了一阵，我觉得老贼应该是在提升叙事技法、丰富叙事方式的同时，做着某种思维实验，或者if线之类的尝试。
举几个例子。
例子一，同样是和敌方龙族化敌为友，黑魂的太阳长男就被老父亲葛温彻底封杀，但到了法环，因为黄金一族能和龙族共处，所以葛德文与龙族结交反而成了一桩成功的外交事件，而且双方还展开了学术交流。
例子二，黑魂1的结局选择分支之一就是听取深渊大蛇的蛊惑，成为黑暗之王。而法环里，根据黄金树幽影的PV，玛莉卡也是受到了蛊惑才成为了神，而且那个蛊惑可能也是和深渊大蛇有关（从梅瑟莫的台词和相关描述来看），之后受到指头的控制（指头和大蛇的关系不明），最后砸环掀桌。那这样看来，玛莉卡是不是就很像是对魂1不死人成王后的某种if线续写？
例子三，科斯孤儿，无缘诞生的冤魂。那么假如这个无缘诞生者有一个关切他的母亲会怎么样呢？于是故事就变成了环本篇的死诞者路线。而假如这个无眠冤魂有了安息之地呢？融泥骑士的外形其实已经是在明示我们了——他会为赐予他安眠的人而战。
例子四：梅高的奶妈，洛斯里克老王，还有尤弥尔。前两者是抱着一个看不到的婴儿，后者是抱着个指虫幼儿。都是难以理解的爱，但是尤弥尔的相关剧情比前两者充实太多了。所以我一直不大理解有人说黄金树幽影的人物塑造扁平什么的。你要说花蕾圣女和双月骑士没剧情吧那是没错，但是过往作品中没剧情的BOSS不是更多么？

例子五，这两位可能没啥人会联想到一块儿，但是重合度可实在是太高了。
那就是星辰钟塔的玛利亚，和恶之蛇梅瑟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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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紧紧跟随老师戈曼的领导。
梅瑟莫紧紧跟随老妈玛莉卡的领导。
在戈曼的领导下，玛利亚参与了一场无辜的屠杀。
在玛莉卡领导下，梅瑟莫参与了一场毫无荣耀的屠杀。
玛利亚在医院里治疗无可救药的伤者，缓和他们的痛苦。
梅瑟莫在医院里治疗被制成壶人的巫者，找寻把他们变回原样的办法。
玛利亚对戈曼抱持微妙的感情，但戈曼是木头。
蕾拉娜对梅瑟莫抱有感情，但梅瑟莫是木头。
玛利亚是DLC封面人物。
梅瑟莫也是DLC封面人物。
玛利亚登场的时候坐在一张椅子上。
梅瑟莫登场时候也是坐在一个王座上。
玛利亚的底牌是自残流打法。
梅瑟莫的底牌也是自残流打法。
玛利亚死前带着一腔悔恨。
梅瑟莫死前诅咒着他敬爱的母亲。
玛利亚是守护渔村真相的一道封印。
梅瑟莫守着的梅瑟莫余火可以开启天空之城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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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已经不是抄了，而是照着描了，要说这不是刻意为之，或者说这是宫崎英高以外的其他团队成员敲定下来的，我都是不大相信的。
可我粗略搜索了一下b站和各个贴吧，还没见把这两人放一块儿讨论的帖子。
我觉得这就是老贼“思维实验”的结果。因为两个人纵然有着那么相似的过去，但性情的差异导致了表现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玛利亚是典型的外刚内柔。甭管她一把揪住你在你耳边撂狠话的时候多么英气逼人，然而这个人物的本质却是非常柔软的。她倾慕戈曼，却把感情藏在心底。说明她个性并不主动。她参加了小渔村的屠杀，但是心怀愧疚，最终被这份愧疚压垮，自绝性命。这都说明了这个人物内心的善良和脆弱。
然后我们再回头看大舅哥？
“你们不要诅咒我妈妈，有事冲我来。”“妈，不是吧，你要把江山交给无光者？”“……随便了，反正我继续我的本职工作，所以你就给我死在这吧。”“吃我梅瑟莫之火！烧烧烧烧烧烧烧！！！”“受深渊大蛇吞噬，共赴黄泉罢！”
惨白畸形的长手长脚，高傲的姿态，二阶段时漆黑的眼眶和糜烂的面部，还有那不祥的大蛇，都让这个人物充满了侵略性和邪魅气质。而与这份邪魅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他的尽忠职守，任劳任怨。他会善待友人，照顾同胞，但他可不会像玛利亚一样因为手上沾了血就产生什么罪恶感。角人给我烧烧烧，褪色者一样给我烧烧烧。
那有朋友读到这儿可能会说，你一直讲什么思维实验的，意义在哪儿啊？就一男一女俩不同角色？——我不是老贼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只能靠猜。我觉得，老贼可能是想表达的宿命感吧。虽然梅瑟莫有更多的亲友陪伴（翼蛇，蕾菈娜，盖乌斯），比玛利亚更刚烈也更抗压。但说到底，还是逃不过注定的悲剧。
而这种悲剧宿命的背后，则是他们所身处的疯狂世界，以及世界中陷入疯狂的人，所种下的疯狂因果。

例子六，恶魂的第六圣女，魂1的白蜘蛛，还有托莉娜。都是对苦难灵魂充满关爱的圣女，下半身都是非常异常的状态。然后都有一个为她而战的骑士（魂1是她姐红蜘蛛）。
其中第六圣女的出场就带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高洁的圣女为了安慰苦难众生而甘愿沾染污秽，而她的骑士卡尔文兰甚至只会固守，不会主动攻击玩家，最后掠杀他们的时候让人心里一阵纠痛，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是恶的一方。
黑魂则在这上面更添加了一层设计，玩家操控的不死人杀了白蜘蛛的姐姐，然后去找失明的白蜘蛛对话，因为不死人身上有姐姐的味道所以白蜘蛛每次都把不死人当成姐姐，问候，聊天，甚至安慰。每一次和她对话其实都是在拷问玩家的良心。相比之下，白蜘蛛妹这条线的痛感虽然没有第六圣女那么强烈，但是却反反复复。
而托莉娜这条线，从法环本篇就开始铺垫她的缥缈不定，然后到了幽影地，我们看到米凯拉在世界各地一点、一点弃置自己的骨血，最后来到大空洞。一开始那种悲伤感是非常宏大且虚无的。然后随着我们一路向下推进，见到米凯拉弃置挚爱的十字印记，看到鸟兽伏地，激战融泥骑士，一层层铺垫下来，悲伤的情绪也是在收缩，就好像气体化作液体，体积更小了，但是密度更大了。但是仍旧是一种非常难以名状的情感。然后我们见到托莉娜，嘬蜜，在梦里交谈。她请褪色者杀了米凯拉以免让他成为神位的囚徒。这听上去好像很合理（毕竟他们的母亲玛莉卡就是如此），但种种迹象又标明托莉娜在被米凯拉剥离后存在黑化的可能。所以？这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所以这就相当于同一个故事的三个版本，给玩家带来三种不同的体验。而托莉娜是经过了最长的铺垫，但是整体上又最朦胧，最不真切的那个。
再说个题外话，托莉娜这里旁边还安排了一个苦主休里耶，给玩家二创留下了余地。前面提到FS擅于营销，这里其实也是一例佐证。FS有一个很高明的点就是，他可以在不破坏游戏本身的严肃性和朦胧质感的前提下，给玩家充分的空间去进行各种奇奇怪怪的接地气、沙雕的、适合传播的二创。这点其实也是年代越近的作品越明显。所以法环的粉丝里有很多绘画圈的太太，而且不乏画技比较高的那种。这其实还挺反常的吧……毕竟这个群体一般玩游戏的时间不太多，而FS的游戏都是受苦类游戏……当然，这种反常，恰恰能反映出FS的营销手段之高。碎片化叙事绝不是很多人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