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云集。惊蛰钧鸣，将太清斩破，澹澹煦光便随甘霖泄进丹阙紫房，灌至笔酣墨饱，预示鲜活与秾艳的诞生——那些杏粉、鹅黄、雪白，冬日的疏放与清冷，都要被红飞翠舞代替了。余晖自觚棱缝隙中流去，檐下廊中的一切在昏暮里又柔和、迷蒙起来，甚至有些毛茸茸。花梢缺处，一株青芭蕉教雨珠敲打得神志昏昏，颀长的叶片几要垂到地上，一如仍歪坐房中、搜索枯肠、奋力酝酿春愁的那株幼苗——此刻的热闹、美丽，抑或柔和，都与她无关。）
（ 自然是桃李杏柳、流莺飞燕更熟悉春意如何盎然，哪有小秧苗拔头筹、占风光的道理？嫩生生的芽是催不得的，愈催愈慌，此刻便是把我融了、随着雪水化开，也捞不出什么锦囊佳句——偏先生无此真知灼见，以课业为牢、拘了我困在这里，聆听阶前草虫喓喓、跳珠泣泣，看宫阁帷幔里的灯亮了一盏又一盏，一气连到天上去。）
小桃！我早说这笔不好不好，让你丢掉的。为什么没有丢掉？（ 刚写两个字，与我作对似的、紫毫斜飞出两根，硬硬地支棱着，活像先生发现我忘做功课时竖起的眉毛。雪润润一张脸涨得通红，浑不理飞溅起的二三墨点，糯糯五根指头握着彤管，只管在罗纹白宣上杵出许多黑团，像白玉碟子里盛了芝麻丸，只是忒毛楞了些，张牙舞爪的——彼时它正担着出气筒、替罪羊的重任，替理亏却委屈的小公主稍减苦恼。）
（ 紫雨熏风，棂外虫声更盛——分明就是在笑我作不出粲花之论！“嘶”地将纸扯下半张，把敢怒不敢言的拂郁裹馅、揉圆，投出窗楹，激得帘动珠响）不许笑，不许笑！

可爱

（春意是不经意闯入眼中的，待人回神时凛寒的景象在一息褪去，与之而来的朝气沁入心底。或是上苍怜悯渡过严寒的生灵，才叫万象更新、卸下一岁的疲累。凌霄阁不见昔日的喧闹，声声已化作自由的飞鸟，跨过四季，看尽山河。深深宫闱中我还存了一丝念想，不教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立在藏绿阁外，是独属懋阳殿的辰光，纯真无暇的芽芽即便苦闷、戏闹，也慰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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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出窗外的纸团借着余下的气力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最后停在我的裙边。眼见屋内白嫩的小团子未得一窍、愈发烦躁，心中窃窃地笑，到底是年少时皆有的苦闷。另有一分庆幸从心而生，还好芽芽还小，只有这一项苦闷。移步至内适时地阻止形势的加剧。轻力握住芽芽藕节般的小臂，行云流水般将受尽折磨的紫毫抽离，动作间不忘分心顺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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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笑我们芽芽，这么不懂事，让人拿藤条罚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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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稚儿摆正面向于我，星点似的墨迹果真在她的大动作下余了几滴沾上了脸颊，连声止住想要发作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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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芽别动，脸上有墨点。（不紧不慢取出腰间的绢帕，细致且轻地拂过稚嫩的桃腮，一点一点抹去方才闹剧的痕迹。戏弄之意自灵海闪过，指顾间担忧之意自两弯蹙起的春山溢出，欺人的话也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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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芽知不知道，若是墨点在脸上待得久了，便去不掉了，额涅依稀记得有个嬷嬷下巴上有一颗大黑痣，便是少年时沾了块墨迹呀，芽芽再这样折腾下去额涅怕是要得一个小黑娃啦。

额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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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秀宫的陶氏致力于从宫墙内打造一片遥岑寸碧，雨膏烟腻中堆出的人，总要沾了片叶、惹了月香，散在她走过的风里，染在她触及的卷帘上。回首果然是熟悉的螓首蛾眉，登时扑腾着两条白生生的、藕节似的小腿，忽的站起，不管不顾地往前扑——她总会接住我的。）我不想写了。我就是写不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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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个字，额涅，先生说这次至少要写五百个字。这也太多了！（ 今来古往的雅集芳谈提及纤纤素手，向来以指若削葱、玉白青瘦为美，然而藏绿阁里由木灵圣手精心育出的“小葱”，显然较正统的美人柔荑更茁壮些——彼时短而圆、小而糯的十根正忙活着，张成两只威风的虎爪，力证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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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而且，（ 略挺直些背脊，圆润的小下巴颏轻轻一挑，预备为接下来的哄语蜜言添砖加瓦）宫里不缺谈霏玉屑、片石韩陵。少我一份作业，难道会差很多？可是我额涅，我额涅就不一样啦。
额涅身边只有我一个。我就要呆在额涅身边，给额涅画扇面、画屏风、画花晨月夕、酒酽春浓，哪——儿也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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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料想中一般、来人只笑不言——不说不好，那便是好了。稚嫩纯然的小种子是钻空打岔的好手，再坚硬的石壁也能旋出柔软的花。于是紧紧揪着的眉头平下来，梨涡小小的两盏也冒了头，张牙舞爪的十根指头化作小小的糕条，去捏额涅衫上绣的葡桃。）
（ 然而计划得逞、蜷在温香软玉中揪着袖尾胡闹的芽未来得及舒服到晕沉，又因只言片语警觉、悄悄竖起耳朵：嬷嬷，是哪个嬷嬷？李嬷嬷、王嬷嬷、还是……？识海里层层捞针，寻那一点乌黑的踪迹；纵是遍寻不着，也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多难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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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不要。（ 闹哄哄的云团顷刻而止，窝成一只怯糯的小兔羔，连耳朵也缩起来、两粒百结花珰温顺、安静地黏在耳垂上。）我……我不动了，额涅替我擦掉。 （ 方才还提溜直转的乌珠核消停下来，乖乖地、直直地盯着帕子）一点也不要留。

为什么不复制空格

（学问之于皇室贵胄，不谓通、却谓广，恼人繁琐的课业乃她成人的一难，纵使我娇惯再盛，亦难以为她解忧。贯来不曾严于律人，雪嫩脸庞自委屈至舒畅，朝气盎然，如此一看尽添惬意，此刻又是掺了蜜的稚嫩声音絮絮入耳，哪里还能严词厉色，顺着她意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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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要五百字这么多啊，这先生可真是难为人，咱又不当什么文坛大家，哪里用得着写这么多字呀！（墨渍尽去，轻掐一下。）没有啦，都被额涅擦干净了，我们芽芽又是宫里最漂亮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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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芽芽所述的瑰丽画面令人神往，人有七情六欲，为母者亦有私心，故而为这不切实的梦心动了几分。然而，身为公主的芽芽有自己的命数，不会与我一起被矗立的红墙圈住，她不必与声声一般奔波游历，却定要享有自由。拨开那虚无缥缈的妄想，撕开的宣纸、狼狈的紫毫，眼前芽芽的功课已迫在眉睫，无奈控诉不能化作篇章为她应付了事。而我，向来不以文章为长，只顿生一个称不上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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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涅不想芽芽这般苦恼，可若是那先生会向你皇阿玛告状，那又会有怎样的苦头等着芽芽呢——（声量渐小）所以额涅有一个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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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耳与她）待会儿咱们就去永寿宫寻端娘娘，额涅就在恰春堂跟她说话儿，芽芽就说要自己去院子玩，实际上却悄悄溜进了三位姐姐的屋子里，她们应当也有相同的功课要写，每人芽芽都记上两三分，凑成自个儿的五百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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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邀小小的芽芽作为共犯，亦将选择交到她的手中。）

你真是……苦笑扶额（我同意）

不可能！额涅出的都是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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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晷轮斜扎在穹苍一隅犯困，东晃西坠，终是一头栽进云窝；沉昏迷濛中拽下彩晕一片、挂在林梢，于云杉碧幕上溅起几点醺黄。芽公主便在暮霭阑珊里认真思忖着额涅的提议，娇横横驳了前一句，又鼓囊着双颊、咬着额涅塞喂的杏脯犯了难。）唔可是……可是先生的记性太好了！姐姐们的文章做得太好、让他过目难忘，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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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三哥哥在诗赋里化用名篇充数，被他逮住，到现在他还念叨。（ 两眼一闭，同最后那点儿被吞没的瑰霞一起、倒在额涅怀里哀鸣）好吓人，我不敢。

（共犯未成，言语来去间芽芽已将躁意消去泰半。连绵哀声随日轮跌入夜幕，芽芽依偎在怀，此间的掌灯时分亦是陶婉妃视同至宝的称心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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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三位姐姐同端娘娘一起发作，咱们娘俩儿可招架不住。（又提）明日芽芽与额涅一同去承乾宫找文娘娘吧，她才思敏捷，有她指导定能让芽芽完成这五百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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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