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渊
云裹挟着夜幕前最后的红，收捡起地面遗落的几片残光碎影，杯中摇曳的光与如钩的寒月如此相衬。他就这样独自坐在湖中小亭里，用那浑浊的双眼望着远方，而后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入喉，是他不喜欢的辛辣，如同几片刀片划过咽喉……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手中酒杯滑落，摔在地面四分五裂，他未曾在意只是用打着补丁，洗的泛白的粗布衣擦了擦嘴角。准备再饮，却被一只手捏住了手腕，他只觉得几分生疼。
“你不会喝酒，浪费了。”那语气里几分惋惜，他只觉面前一阵强风拂过，而后就是一阵咕噜声。“好酒！”
他没说话，也没在意，只是循着声音拿过了那人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倒了杯新酒。但这次，他没喝……第三杯酒，只会留给那个人。
“你不会说话？”边上那人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不对啊，给的信息里也没说是哑巴啊？上一批人毒的？我看看，白渊……将军，战场上被毒箭射中，中毒情况下连战八日，双目失明，灰虎兽人，长得也一样，没毛病啊。”
白渊的嘴角微抽了几下，随后还是用那面瘫脸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哦哦，我是来杀你的，你的人头挺值钱的。如果你是白渊将军的话。”那人依旧在拿着画卷对比着，紫色的眼，灰色的毛，白色的发，脖子上的伤痕，嗯，还有腹部有道伤疤，除了这个看不到，其他都对得上，行吧其实他也不咋会认人。“你要不把上衣脱了，我对一下你腹部的伤。”那人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白渊的额头青筋跳动，拳头攥紧。行，很好，现在这种人都能来杀我了，还真是……突然白渊又松开了握紧的拳，算了，末路之人倒也合适。“那你来，还是我来。”白渊起身凭着声音，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啥？”那人愣怔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瞪着眼，盯着白渊那没有光彩的紫色眼眸。如果没有瞎，这双眼睛肯定很美，不知道为何，那人心里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不对不对!”想啥呢这是，他可是杀手，额，不过是刚入职的。
“什么不对？”白渊疑惑
“没什么不对！”
“……”
“那你叫什么？”
“哦，我叫穆阳。”
行吧，是个傻的。白渊到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家伙八成是被骗来的，不过对杀人没啥负担就是，留着估计也不是好事。
穆阳的瞳色是金色，此时正目光凌厉的盯着白渊。白渊失去了视力不假，但是这目光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足了，让他都有点不舒服。白渊皱起眉头，不悦道“你看够了没？”
“没。”穆阳回答很老实，“我越看越觉得你不是白渊。”
“？”
“就那种最近私下里卖的小话本里写的，什么高官都有替身防止刺杀。你肯定是替身对不对？”穆阳觉得自己已经洞悉了一切，毕竟哪里有将军会同意第一次见面的人脱衣服的，而且气质也不对。
穆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双手抱胸连连点头，在心里夸自己聪明，毕竟除了地点比较隐蔽以外，别的也都没啥，藏着的那些守卫也太弱了，一拳就撂倒了。
白渊也懒得证明自己是真的，和这种家伙证明就是浪费口舌。难不成还得让他脱了凑过去让他摸不成。而且还有概率被说变态……算了，这样挺好的，对他来说还省点麻烦。
“我确实不是，也不知道他在哪，那你准备怎么办。”白渊又坐回了石凳上，用手撑着脑袋，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看”着穆阳。
穆阳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明是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盲眼，却让他感觉到了几分压力。甚至连说话的主动权都被夺去。
“这样吧，我有个提案。”白渊笑的灿烂，“既然你是杀手，那让我雇佣你好了。帮我，解决一个人——一个你会愿意杀的人，至于委托金……”白渊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穆阳，“上面记载的，都是你的。”
“如何？穆阳君。”
穆阳接过那一封信将其打开，待他看清上面的数额时，瞪大了双眼。
“这？！！”
“我猜你不会拒绝我。”白渊十分自信，当然自信的来源不止给出的这一笔钱。当然，穆阳不会知道。
“……”穆阳放下了手中的信，看向白渊的眼神也不似之前。
白渊伸出了手，随即手中再次传来了和刚刚一样熟悉的温度。不过有些不同于刚才，他能感觉到穆阳的多了几分谨慎，还有些怀疑。
“那么，合作愉快。”
“暂时的。”穆阳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嗯，暂时的。做完那件事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白渊拉过穆阳准备松开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心口。“包括这个，你也可以取走。”
透过手心可以清晰的感知心跳的震动——炽热而且鲜活，明明穆阳知道白渊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免被白渊那几分暧昧的话所影响。
“别越界了。”穆阳抽出了手，声音中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白渊似乎没听见，自顾自的坐下“若是你做好了准备，就去淮水楼。你告诉哪里的人，于此高楼折寒华。他们自会带你见我，时间不早，你该离开了。”
白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仔细听。”
穆阳竖起耳朵便也听到了外面微弱的脚步声，不由得再多看了一眼白渊。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真是假。”
“很重要吗？”
“很重要。”
“好吧，直到结束前，我都会是假的。还有，你准备怎么走，我——”
这次回应白渊的只有扑通的入水声。白渊风轻云淡的表情破裂，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随后大笑出声，直到笑的有些喘不过气。
“此湖非彼湖，底下暗流可远比某些江河海凶险。他是不知道，还是自信啊~”
白渊伸手去摸酒壶，探寻半天，却发现桌上只剩下了那杯倒的酒。好家伙，什么时候拿的？他都没发觉，酒壶都给他顺走了。
“也罢也罢，这酒，就当做礼了。希望下次再见。”
“将军！属下来迟。”
白渊背后哗的一片跪下的声音，他倒也没什么兴致，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不过背后那群人，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想法。白渊眉头微皱随即释然，刚才没注意，现在倒是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他的“好”部下雁离。
“嗯，待着不走，该不会是想本将留你做客吧，小离子。”
“不敢。”黑狼雁离依旧低头半跪着，神色十分恭敬。
“你自然不敢，你当然不敢。连见我，你都没胆才是——那为什么你会来呢？”白渊走到了雁离身旁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愉悦恍若见到故友一般，可话语却让人遍体生寒，“因为本该见到的当是尸体，对吗？”
“将军……说……笑了……”雁离的话语断断续续，后面的其他卫兵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有部分眼尖的人发现了，雁离跪着的地面已经沉下去了好几分，他的脸上大滴的汗珠滑落砸在地面。
白渊松开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脸上挂着笑“对，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肯定是皇上挂念本将安全，才让你来看护的不是？倒是本将是不是了。”
“是。”雁离回答的迅速，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惊恐。白渊的杀意只对准了他，就那短短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自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纵然是瞎了眼，这位还是那个七日屠三城的将军。
“那，皇帝应该安排好了居所才是。”
嗯，说得好听，即便自己已经废了眼，他们依旧没想着放过自己。白渊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毫无好感，有的只有不屑和厌恶。
“是。”雁离隐去眼中的怨毒和恐惧，控制着颤抖的双脚站起，准备带路。“这边请。”
“好，劳驾。”
队伍启程，白渊被队伍围在中间，一步步向着皇宫走去——或者说，囚笼。
白渊心情却并不糟糕，反倒有几分兴奋，不过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他的脸上总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在刚准备踏上台阶的时候，步子却被迫停下。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渊并未跪下，而是抬头望向上方，那毫无光彩的瞳孔仿佛洞穿了车帘，看见了里面那皇帝阴鸷的表情。
“恭迎陛下。”白渊抱拳作揖，眉眼低顺。
是了，棋局已开——
“免礼。”
“谢陛下。”
——落子无悔。

鸽子是这样的，生病写的很慢（安详）有兴趣可以加楼主qiuqiu1300751670，说不定可能，有概率，应该，能接委托（?）

第二章 见阳
天刚刚泛白，空中还隐隐能看到还未被太阳光辉掩去的月亮。
河畔也只有些许早出的渔民准备好劳作。不过总有例外，哗啦一声，一只健壮的狮兽从湍急的水中窜出，而后缓缓游上岸——正是之前跳水离去的穆阳。
他坐在地面上大口喘气，湿透的衣物紧贴在他的身上凸显出身体的曲线，让原本就充满力量美的躯体更多了几分诱惑，宽阔的肩膀，壮实的胸肌，八块排列紧致的腹肌以及下面那包裹的硕物——随着呼吸起伏，水珠顺着他红金相间的毛发滑落，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疲态。
如果是白渊在，估计会鼓掌称赞。从他们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时辰。且不论一路上的凶险，就是这份耐力都当世罕见。
穆阳打了个喷嚏，嘴中嘟囔着骂着什么。
“少爷，您回来了。”一位看着有些消瘦的年轻粉毛狐人拿着衣物和毛巾，毕恭毕敬的说着。
穆阳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中，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向狐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呃，我……我只是出去，玩了一会水，师傅……”
粉毛狐人没有多说只是笑着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缓缓展开。
得嘞，是他之前和杀手组织交流的信件。
“少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穆阳整个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失去了之前的活力。
“凛叔，凛师傅~这次就——”穆阳开始撒起娇，这个近两米的大个子卖起萌来有种另类的杀伤力。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就是。
虽说穆阳口中叫着凛叔，但实际上那个叫凛的狐人也就大了穆阳六岁而已。
那位名为凛的狐人看到穆阳这样，脸上的笑也彻底消失，叹了一声“愧对先生嘱托。”接着毫不犹豫的出手，揪住了穆阳的耳朵，往河畔一侧的小房子拖去。
“疼疼疼！！！凛叔！”
“松手松手！”凛的个子小上不少，只能弯着腰被揪着往前。口中叫唤声也没停过，在旁人看来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
凛也并没有理会穆阳，只是口中念着什么家规家训，有辱斯文，败坏家风的话。之后，就只剩下了穆阳的哀嚎。
“站好！乱动今晚你就不用吃饭了。”凛坐在竹椅上端着茶水抿了一口。
穆阳此刻则头顶着一桶水，扎着马步。
“凛叔！我刚游了一晚上！会死人的！”穆阳的面色都有些扭曲，腿上的肌肉都在发颤。
“再多说一句，加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结束后再说，还有姿势不对！”凛放下手中茶杯，拿起放在一旁的戒尺拍在穆阳腿上纠正他的姿势。
穆阳只好闭上了他的嘴，不过那哀怨的眼神也在控诉着凛的行为。
凛倒是毫不在意，拿起了那一张白渊的画像，看着看着思绪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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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愿望是什么？小师弟。”
“我的愿望？”记忆中小小的人，伸出手接住了落下的雪花，而后看着其在手心融化，滴落。“在意的人，幸福安康就行了。”
“那么，师兄你的呢？”苏纪石一样深紫色的眼，就这样看着凛，神秘冷艳。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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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叔你在想什么呢？你认识这家伙吗？”
凛的回忆被穆阳话语打断，他斜眼看一下不知道何时凑过来的穆阳，又把视线移回了画卷上。
“认识。他曾是我小师弟。”凛也没打算隐瞒，“你有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吗？”
“感觉没瞎会挺好看的。还有我没有动他。”穆阳听到这消息有些慌张，身体都绷紧解释了起来。
“你应该杀了他。”凛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活着，只是个祸害。”
“当年我没有看出来。”凛合上了卷轴，“没有看出那双眼中藏着的红，浓郁的令人窒息。”
“我本该告诉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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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未曾合眼，奔赴千里，本以为可以挽回悲剧。
然，见到的不过是地狱。
城墙破败到处都是裂隙，未彻底散去的浓烟之下，是遍地随意堆砌的尸山，还能见到秃鹫从上啄食底下已经腐败不堪的肉，浸透地面结痂的黑血。
血腥，腐败，烧焦不知何物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在这场景之中，那熟悉的人领着不足三十人的队伍，从尸山上走过来到他的面前。
“师兄，你不该来的。”白渊雪白的毛发沾着灰尘和几缕血迹显得有些凌乱，身上的盔甲也蒙上了尘。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身后的人也多是如此，只是他们在看向白渊时多了几分让人恐惧的狂热。
但在这种地方，他们也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还是显得太干净了，干净的让凛有些作呕。
“多少人……”凛揪住了白渊的衣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如你所见，只有这么些人。”白渊语气之中，满是淡漠。
“……”凛哑然，看向白渊的双眼，从那里面看不见一丝波动，如同泛不起波澜的死水无声的将人淹没。
“丰功伟绩，不是吗？”白渊问道，“三十九人，七日下一城。”
白渊抓住了凛的手，将其手指一根根掰开，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没有比这值得称赞的事了。”
“城中本有两万余人！多少无辜平民百姓！”凛额头青筋暴起，眼眶中满是血丝，几乎是吼了出来“老师和师娘都还在里面！还有慕阳！”
可这炽热的情绪，却在下一刻被浇灭。
“与我何干？”冷漠至极的话吐出，“三人命，下了叛军一城，他们该骄傲。至于平民百姓，不反抗便于叛乱无疑。”
这话气的凛几乎要呕血，俊美的脸都扭曲成一团。
“我是将军，没时间犹豫。我背着更多沉重的东西。”
“哪怕屠城！”
“哪怕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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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阳感觉喉咙有几分干涩，不知该作何感受，只是心中燃起了怒火。
想起了那个看上去干净，儒雅的兽。此刻，他突然后悔当时多说了那几句话，后悔没立刻杀了他。
不过他也有几分疑惑，既然这样，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关于白渊的记忆，也没有他父母的记忆，他之前十六年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问出这话之前，就用戒尺抵住了他的嘴。
“不是时候。”凛有些低落，“这是和他的交易，也是你该自己找到的答案。”
“他之前和你说的话，你如实告诉我。”
“好。”穆阳应了一声，就如实讲述起来，之前和白渊待在一起时所做的一切。
凛听完沉默了一会，而后出声“你去帮他，帮他做完这件事。”
“为什么？！”穆阳有些激动，起伏的胸口证明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从不违约，而且这人杀了毫无祸害。”凛语重心长，“穆阳，在这之后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他的命是留还是去，都该你决定。而且太阳，本就能照破深渊。”
凛拿出一块凛字的玉佩，交在了他手上。
“接下来，就该是你的世界了。”
凛起身，走进了身后的屋子中。
穆阳有些恍惚的看着手中冰凉的玉佩，下定了决心。
阳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了所有阴影。
他的眼也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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