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gaverse
“还要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要死了。”
我拉着室友的胳膊,认真且真挚地说道。
然而她只是很不耐烦地扯回了自己的手臂,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突然想起来这样的情景与对话不断重复发生在每一个早上,每天我翻身下床都会随机拉住一个幸运室友跟她们说出这句话。也许是我高深莫测的表情唬住了她们,最开始她们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我,以为我窥得了天机。后来随着死亡预言从未灵验过,她们便只是不耐烦地不再搭理我。
可我一直坚信这句话已经实现了无数次,或许是今天晚上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一生如蜉蝣般闪过转瞬即逝,而另一个我却在明天睁开眼睛的瞬间获得新生。今天的我还是昨天的我吗,我究竟是哪个我呢?这是我每一天永恒思考的问题。
我曾经尝试过彻夜不眠,然而当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弥漫在我的眼前,还是让我不可避免的阖上了双眼。我不畏惧失眠,但从那开始我害怕每一个安眠的夜晚。我还活着吗,那对我来说什么又是活着呢?生和死在我身上似乎已经没有了界限,为什么上天会选择我,让我揭穿了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的谎言。清醒的人最痛苦,而我似乎已经在所谓的清醒里发疯了。
如往常一样循规蹈矩的上课、吃饭、回到寝室,从书包里拿出专业课的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草稿纸。字迹并不像我的一样凌乱,众多公式与计算中夹着一句红色的:你昨天的红色衣服很好看。尽管我没有红色的衣服,昨天也没穿任何和红色有关的颜色,我还是拿着红笔在草稿纸上留下了一句:你又见到了哪个我?
我是偶然发现这本专业书里会夹着一张不属于我的草稿纸的,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意外,到了第七天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有时候在一片黑色字迹的演算中会夹着一行蓝色的字,显得很突兀,更是引人注目。我不知道这张纸是谁的,也找不到这个人,而且这行字的内容往往与我的现实生活相悖。我只能像他一样在纸上回答他什么,甚至还必须用和他一样颜色的笔来书写,他才会看见并回复我,每天一句。
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都不奇怪,我从未怀疑是什么恶作剧,因为他好像知道每日清晨我的那一句话。我曾细细的看过他演算纸上的内容,有些高深我看不懂全部,但很多算法是60进制。他在算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通过什么计算得来的实验能让我和他在演算纸上有这些对话,我在他的实验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不清楚,但我依旧配合他。因为我害怕独自一人的孤独的死去,请让我能有一个身边的同伴聊以慰藉。
这天那张草稿纸如期而至:做个好梦。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甫一闭眼,黑暗像涨潮的江水拍打着我的眼帘,仿佛要把我吞噬消灭。强大的冲击力让我不由得后退闪躲,那只无形的手却锲而不舍地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即刻就要死于窒息。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了轻松。很难说那究竟是不是梦,甚至可能我一直是清醒着的,只是不愿睁眼,和黑暗抗争,又沉浸在黑暗中难以自拔,最后在黑暗中失去意识。
可我依旧写:好的。
再一睁眼,我翻身下床,随机拉个室友再次对她说:“还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要死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她拍了拍我拉住她的手,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对我说:“活着不好吗?”
今天果然和平时不一样,像是应了他的话,如一个美梦一般,或许我真的在梦里还没有醒来。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不是室友们迎合着我的话语露出惊恐或者不耐,此前我一直被她们放在了对立面,而今天我却被她们放到了一个同样的身份和立场之上。
活着当然好。我突然想到,我惧怕的并不是如潮的黑暗把我吞噬,而是吞噬之际身旁空无一人,惟余孤零零的自己。那种感觉太孤独 ,无助会使我哽咽,所以我害怕入睡,第二天醒来面对的还是孤单的自己。
今天我真的做了个好梦,入睡的时候也在笑。草稿纸上写:你笑的时候比较好看。看来他今天见到的是现在我清楚知道的这个存在的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从那句做个好梦开始,似乎触发了关键点,我的每一天都沉浸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好梦之中,在那里即使我不愿意醒来,但是也可以不必醒来。专业书在我借给了室友之后拿回来时便不翼而飞再也没有出现过,我问她那时候有没有看见里面夹着一张草稿纸,她摇了摇头。而有一天开始,我也没有在早上抓一个室友告诉她:还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要死了。
在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忽然找到了那张不翼而飞的草稿纸,上面没有演算和公式,只有一段黑色的字迹潦草的文字:人的寿命实际上只有一天。当我们每晚入睡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会向我们发送一个更深的梦,在那里我们会活着醒来。当我们最终死去的时候,在我们眼前闪现的生命经历,实际上只是我们在每个梦中醒来,一次一个。
那是我的字迹,我却不记得我写过这段话了。
“还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就要死了。”
“不。”
“还有二十四个小时,我即将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