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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俊此生】冲练修订后HE完结文,原楼太乱了,重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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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明月楼高休独倚
等霓裳悠悠醒转,已是傍晚时分。昏黄的阳光从窗口洒了进来,映着窗棂照在地上,如一方方的琥珀。她强行支起身子,胸口却是一阵剧痛。低头一瞧身上所着的依旧是那件淡蓝色,白石道人胡乱寻来的衣衫。“慢慢的,不要太急”。慕容冲在一旁边仍旧温柔款款,一如往昔般顺理成章的握住她的手,助她起身。突然之间所有的不好记忆争先恐后的涌上了心头,霓裳身子不禁一颤,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像一只小兽,戒备又畏惧看着要捕猎她的人。
慕容冲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从身后拿出菱花小镜,轻声道:“或者,你想先看一看。如果,你有勇气的话。”霓裳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却终究忍住恐惧,接过小镜。她面向里侧,偷偷的看了一看。只见菱花镜里,依旧花容雪貌,清丽如昔。晶莹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那一片困扰她良久的伤疤,终于离她而去。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暗暗想道:“如果自己真的被白石毁容,真还不如死去算了。”
“只是抱歉,我只能恢复你的容貌,却不能恢复你的声音,更不能解开你被点的重穴。”慕容冲在一旁,缓缓的道:“我想这样的关系,对我们比较好。”他端上一碗药,继续诱惑道:“但是喝了这碗药,你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你真的想永远不说话?”
眼见那碗轻飘着幽甜香味的秘药,无止境的愤怒重新涌上霓裳心头,她长袖轻拂,已将递来的药碗打翻。慕容冲早料到她有此一举,他甚至连她心里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她愤怒之余,心底却也有更多的伤悲,纤纤素手已向他脸上挥去。他极轻松的已握住她的手腕,反而将她拉得近了一步,几乎拥入他的怀抱。他逼近她的脸庞,道:“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卑鄙,骂我无耻,你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但师妹,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不仅爱你,我还要让你助我取得宝藏和真经。我不会再伤害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等办完中原的一切,我就带你去关外,我们一起去练功。”
霓裳睁大了眼睛,强忍着泪水与恐惧。她未觉受到半分宽慰,反而让她心底更生寒意。她是闻名江湖的玉罗刹,却被眼前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连她精妙绝伦的剑法,他也比她更熟悉、精进,她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毫无反抗的余地。
慕容冲言罢在她鬓边轻轻一吻,想起过往种种,和眼下他的轻薄,霓裳终是恨极了。她虽然无法使用内力,但招式依旧精巧。他心中对她终究也是愧疚的,便并无躲避之意,一声脆响下生生受她一个巴掌。
他低低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霓裳眼里依旧流露出倔强与恨意,让他的万般爱恋,都无法开口。只得在她耳旁轻轻的道:“师妹,这里是我的家,是不会有人来的。连我娘都不知道这里,你懂得是什么意思吗?”
“卓一航会认为你已经失踪了,你的朋友们也不会找到这里,以白石老道的易容术与诡诈,等他们查到我身上的时候,你认为你还回得去吗?”
他索性有恃无恐的亲吻她,脸颊,耳侧、嘴唇,霓裳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有两行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慕容冲被她温热的泪水轻染,垂眸一看她已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让人由怜生爱。他终究是爱她至深,并非只需一时的占有,手臂一松轻轻放开了她,柔声道:“或者你更愿意我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喝下解药吧,如果你会说话,只消你只言片语,我……”他本想说:“我岂有不顾之理。”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霓裳怕他再进犯,连忙整好衣襟,盈盈几步斜倚在一畔的屏风旁。秀丽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惊恐。
慕容冲轻轻一击掌,门外候着的丫鬟又端进一碗解药,丫鬟恭敬的奉到霓裳面前。霓裳这才擦去泪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慕容冲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很好,这样很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接你去玉氏佛堂。”言罢,便起身离去。
霓裳望着他的背影,更是焦虑万分。但与其说她恨他,她最恨的却是自己。若非自己轻信于他,如此重大的秘密也不会被他得知。且不论眼前已然危机重重,乃至日后江山动摇,自己也终究难脱其责。她虽然一直任性,但遇到这样大事,却丝毫不敢妄为。气苦之下,只有伏在案前痛哭。
这时门扇一开,刚刚的丫鬟捧着一盆热水进来。她轻轻扶起霓裳,又拿出锦帕替她擦去泪水,安慰道:“姑娘你别哭了,仔细眼睛疼。”她言语十分温和,行动更是体贴。霓裳在泪水蒙蒙里,仍然十分强硬,她侧身避开她的照顾,问道:“你是谁?”那丫鬟低声道:“我叫红萼,是慕容公子的婢女。”霓裳不禁仔细的打量她,只见她约双十年华,肌肤白腻,娇俏柔媚。弯弯的双眉之下,一双眸子也隐有精光流动,可见身有内功,便厉声喝道:“你身怀上乘武功,也是魔门弟子,此时故作殷勤,是另有阴谋吗?”红萼呆了一呆,才含笑回道:“姑娘好聪敏,一眼就看破了。不过我这一点本事,怎么能说得上身怀上乘武功呢?”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是公子的婢女,自幼就服侍他,从这一层说,也算是魔门弟子了。”
霓裳冷声道:“无论你是谁,请你出去。”红萼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奉公子之命而来,不能不尽忠职守。何况他日日夜夜都牵挂着姑娘,我更不能让姑娘有任何闪失。姑娘若是讨厌我,便只当我是这房间里的一张琴,一柄烛台好了。”霓裳轻笑一声,讥讽道:“慕容冲母子设下圈套,几次欲置我于死地,何谈日日夜夜牵挂?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玄天真经,和图谋我大明江山而已。”红萼轻叹道:“姑娘,其他的事我或许不知道。但以公子的能耐,欲置一个人于死地,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早死了,哪还会安然在此?”霓裳闻言一愕,竟然被她驳倒,一时无法再出言置辩。
红萼脸上仍是带着极温和的笑容,替她梳洗了一番,又重新换过了衣衫。眼见暮色已深,便道:“明日一早,我陪着姑娘去玉氏佛堂。现下请姑娘好好歇息,我便在门外守着。”
这些时日,霓裳被白石道人所裹挟,一直颠沛流离,现在刚刚脱难,又陷入更深的危机之中,她哪里还能好好休息。心乱如麻下,只听到屋外的更漏声连绵不绝。推窗看去,只见乌云厚重,明月西沉,一丛兰草旁积坠落红,依依杨柳无主,只得随风而动。此景更增了她的伤心,她长叹一声,不顾夜深露重,竟就在小窗旁站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红萼便备下马车,将她扶了进去。京城威严繁华,与南方纤柔秀丽大是不同。霓裳望着人流来往,却始终无法逃脱,心中愈是焦急。且当初卓一航为她舍身跳崖,两人分别后,就再未相见,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平安。她紧紧握着双手,才忍着泪水不再掉下来。
玉氏佛堂是霓裳师父凌慕华的祖产,可惜自凌慕华离家以后,凌氏子孙零落各地,早已出售他人,所以才被慕容冲重金所得。只是佛堂极小,长宽也不过十尺,布置也很是简单,可任他挖地三尺,却始终不见真经与藏宝图的踪影。他自负聪明过人,这时却始终不得任何头绪。若非如此,他也绝不愿意霓裳再掺和进来。尽管他亦知道,霓裳早就恨透他了。越让她参与,她愈是越恨他。
待得霓裳步入屋内,触目所及,不过一张供桌,便是墙上一幅达摩祖师的壁画,余者不过几瓶鲜花和两个蒲盘而已。她在茫茫的记忆里极力思索,凌慕华生前的叮嘱突然浮现在心里:“霓裳,为师一向仰慕达摩祖师的风范,以后你有机会到京城,一定要替为师诚心参拜。”一想到这句话,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向达摩祖师像望去。她从慕容冲手中接过白玉凤凰,供桌上香灯璀璨的火光通过宝物折射在达摩祖师掌心上,陡然间三个浅浅的字浮现出来:梦中庙。
天哪,她不禁深吸一口气,心也猛然的跳动起来。慕容冲立即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变化,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霓裳立刻遏制住激动的情绪,冰冷的回应:“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慕容冲心中不禁失笑,暗道:“师妹虽然聪敏,但始终天真纯洁,这一句话,不就表明她分明知道什么么?她进来不过短短瞬间,行动有限,即使她不说,我要知道又有何难?”当下不再与她口舌上纠缠,只命人将她送回府邸。眼见她已走远,慕容冲便站在霓裳刚刚的位置,拿出白玉凤凰,顺着视线望去:梦中庙。三个淡淡的金字,隐隐约约的浮现,他不禁欣喜若狂。
转眼霓裳被软禁已经月余,尽管与外面不通消息,但慕容冲几乎每日都来探望她,哪怕两人长时默默相对,她仍能感受到他春风得意。这一天午后,听说她又一日未食。慕容冲放下手中诸事,急忙前探望。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她倚在竹榻之上,想是已成槛花笼鹤,无心装饰,任由长发批散下来。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虚虚垂着一个玉环。眼见她自苦至此,慕容冲亦觉心中难过。
他来到榻前,与她相对坐下,劝慰道:“怎么又不吃饭?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霓裳看了他一眼,微微叹口气,只是默默无语。慕容冲只得继续劝道:“不吃饭也就罢了,若是连水也不喝,再过两三日,就算我放你走,你也走不了啦。”霓裳慢慢凝起一个极冷的笑,道:“你不会放我走的。”
慕容冲道:“这是当然,你若要走,就只好凭自己的本事啦。”他拿起一旁的玉碗,轻轻调弄后,递给了她。霓裳一看,碗中却是胭脂般的清露,香妙异常。她饮下一口,顿时甜香满颊,精神爽利,不由得诧异道:“这是什么?”慕容冲道:“这是红萼做的玫瑰露,制作很是不易。我小时候犯错受罚后,她便拿来哄我喝下,我便觉得不那么痛了。我原来便以为是极喜欢的,现在还发现了一件更喜欢的事情。”霓裳冷声道:“什么更喜欢的事情?”慕容冲笑道:“自然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你若也喜欢,便更加高兴啦。”
霓裳一呆,随即满面娇红,道:“你骗了我一次不够,现在还说……”她半嗔半怒,立刻将碗放下。慕容冲好不容易哄她喝了一口,怎会轻易放弃,便接了过来,道:“我自然是哄你的,这可不是什么玫瑰露,里面是毒药。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何必对你好?你胆小贪生,想是不敢喝的。”霓裳虽知他是在激自己,但现下已计穷力竭,何况她素来坚韧,虽然心情郁结,却决不肯轻易弃生。眼见慕容冲拿起调羹,便一匙一匙的饮下了。
慕容冲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没有什么事了,呆会用了晚餐,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心情便好得多了。”霓裳心中一动,暗想:“我在这里被幽禁,一航他们都未曾找到我。不如和他出去,如果能趁隙逃走便好,就是不能,也可以留下记号,或是观察地形,再寻逃出的机会也好。”
她想到此处心情顿时大为轻松,不由得嫣然含笑道:“你真的肯让我出去走走?”慕容冲道:“当然,这几个月奔波不停,都没有好好陪你,都是我的不是。”
霓裳眼见他心情欢畅,突然想起极要紧的一件事,略一思索,惊问道:“你已经拿到玄天真经了对不对?”慕容冲略一迟疑,才点头道:“不错,我已拿到玄天真经,而且正在修炼。”霓裳只感觉一阵眩晕。慕容冲站起身来深深一礼,道:“这一切,还要多谢师妹你的相助。”
刚刚轻快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她心下几乎无以自容,面色顿时惨白至极,她喃喃道:“还是被你猜到了,猜到了。”慕容冲知她心里愧疚,便柔声说道:“师妹,不管你信不信,白玉凤凰的事情,我早已后悔万分。但这件事都是我处心积虑,你纯真无邪,真的不必怪自己。”霓裳嗯了一声,想到此事干系如此之大,自己虽非故意,终归难以释怀。但事到如今,只有先逃离此处,传讯于一干好友,以求能挽回万一。
两人用过晚餐后,慕容冲果然信守承诺,将她带了出去。马车行了二十余里,却到了一片山前。西风斜阳里,只见一条上山的小径曲曲折折,落叶所积甚厚,两旁时有松柏突出,虽是无名山川,风景亦极幽美。
慕容冲知道平日里她自然如履平地,可现在她武功已失,山路难行,便携了她的手同行。霓裳原本十分抗拒,但一想到需得寻找逃出的方法,在外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希望,只得任由他牵着手。
两人行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突兀出现一条瀑布。此时薄暮冥冥,幸得是十五之夜,明月灿烂,皎如日星,加上慕容冲手中所拿的琉璃灯笼,四周纤毫毕现。霓裳抬头望去,那条瀑布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银练,她生怕慕容冲被瀑布所阻,就此打道回府,照她想来,至少要到山野开阔处,看一看附近的地形才算不虚此行,便借故感叹道:“真是可惜,不知瀑布后的景色怎么样?”慕容冲道:“想来比这边还要美一些,只可惜现在没有竹筏,总不能教我们从涧水中游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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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见他似有退意,忙道:“涧水不深,我们可以涉水过去。”她生怕他会反悔,但要向溪涧踏去,刚刚迈出一步,身子陡然一轻,已被他抱在怀里。慕容冲低声道:“这么凉的水,又是夜里,你是姑娘家,怎么禁受得住。”霓裳局促不安,心慌意乱下,叫道:“你放开我。”虽是荒野之中,只有二人在,她仍极力小声,生怕被别人知道。
慕容冲哑然失笑,道:“若是放开你,可不就跌到水里了,到底还去不去?”霓裳明知是被他所挟,半筹莫展下,只得先应道:“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只是,这样怎么成?”月光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愈加动人。慕容冲情思起伏,便想向她唇上吻去,可是两人本有嫌隙,若再有冒犯,只怕她心生怨怼,当即强忍情意,极快的涉水而过,秋毫无犯的将她从容放下。
霓裳局促不安,急忙整理衣裙,款款退开两步,慕容冲见状,道:“师妹,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若是……,哎……”他一想到霓裳现今的态度,顿时悒悒不乐。霓裳心情亦很异样,其实他待她的种种好,她也并非不知道。就如同当初落入白石之手,她仍是不得求助于他。也不知为何危机之时会寄希望于仇敌,她满心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越过溪涧,又往前行了三里来路,眼前却是一个平谷,在苍松翠柏,茂林修竹掩饰里,正有一个小园。朱漆大门系着红绸,门上贴着双喜剪纸。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里面丝竹之声不断。
慕容冲道:“这间别院既清幽又隐蔽,主人真是逍遥有福。”霓裳呆了一呆,才道:“是有人成亲么?”慕容冲看了看她,犹疑了片刻,终是一狠心,道:“这个小园是王家堡的产业,他们借给卓一航办喜事,他要和他师妹成亲了。”霓裳仓皇的抬起头,脆弱迷惘眼神简直让他不敢直视。她从来没有为他这样失魂落魄过。他要得到她,这一点让他硬起心肠继续说道:“或者,你可以进去看一看,现下还赶得及。”
霓裳完全难以置信,她和卓一航离散不过三个月,她幽禁在此也不过月余,外面竟然已经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伪装的坚强,一瞬间被瓦解,她甚至还来不及流下眼泪,只嗫嚅的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和他师妹成亲,背弃我们的誓言……不可能。”慕容冲见她伤心至此,心中更是妒恨不已,只面上淡淡的道:“可不可能,都已成事实,我带你去看看吧。”霓裳软弱得几乎难以行动,慕容冲搂着她纵身跳入园内。
这个地方他早已查探过多次,知悉后园的水阁是卓一航的洞房所在。两人轻飘飘的来到门外,萧笑等武功均不弱,但在前后把守时均有一段距离。只有他们二人,亲耳听到了最为亲密的声音。一瞬间,霓裳的面色变得苍白至极,在夜风里整个人都在轻轻的颤动。她含泪望去,几点疏星在远远的天边,园内艳丽的紫薇花轻轻的摇曳着,晃来晃去的,让她眼花。她伸手想揉揉眼睛,触手却是冰冷。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的泪水。
霓裳只觉得心若寒灰,柔肠寸断,可是眼前木已成舟,她不再有勇气去找卓一航。仿佛一瞬间两人所有过往都成如烟往事,再也不会有新的一天。慕容冲见她伤痛至此,终是不忍,轻轻携了她离开此地。
她伤心到了极点,反而不再流泪。看见她的模样,慕容冲越发心绪不宁。茶岸上的花瓶里养着几枝金桂,那香气馥郁,像绵绵不绝的柔艳萦绕着二人。霓裳坐在桌前,突然凄然一笑,可她这一笑如同被残冷月色映照的幽冷的花。慕容冲的悔意突然不可避免的冲上心头,他试探的握着她冰冷的手,安慰道:“师妹,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皱着眉,轻轻的道:“是哪一步错了?也许从和你有瓜葛的那一天,就逃不开吧。慕容冲,我输给你了。我终于泄露了白玉凤凰的秘密,让你拿到了玄天真经,也失去了,失去了……”慕容冲立即逼问道:“失去了卓一航是不是?这件事才是你心里最痛的。哪怕他移情别恋,如此伤你,你仍然为失去他心痛。”他一向为了她的事就会失仪,此刻果然连语气也极尖刻锐利。霓裳缓缓的摇了摇头,轻轻的道:“我知道他一定有原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慕容冲心里如受重击,尽管他早已隐约得知卓一航是中了陈魁的蛊毒,他突然与何萼华成亲一事,多半是受胁迫。可哪怕他将消息瞒得水泄不通,但霓裳仍似心有灵犀般猜了个七八分。心有灵犀,心有灵犀,他们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哪怕此身相隔,仍两情相许。他若有所失,但绝不允许有些许的悔意与宽容再继续蔓延,他继续步步紧逼“那又怎样?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霓裳,抱歉我今日才带你去,让你晚了一步。”
霓裳皎洁清丽的脸上仍然是那凄冷的表情:“怎么会晚呢?你算的时间不是刚刚好吗?”她苦笑一声,突然正色道:“慕容冲,我明天想去一次梦中庙。”慕容冲奇道:“你为什么想去那里?”霓裳轻声道:“师父生前嘱托我去梦中庙潜心参拜,我遗失了玄天真经,现在是中原武林的罪人。等你练成了真经,日后残害我们武林同道。你们女真取得宝藏,以后残害我们中原的老百姓。这些罪孽,都是因我而起。我轻信了你,输给了你。”
“终于……”她继续冷冷的吐出几个字:“让你得到了一切。”“一切?”慕容冲也是百感交集,幽幽的桂香浮动在两人身畔,他反问道:“我最想得到你,得到了吗?”他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深情,可她这样的脆弱与无助,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将她拉进怀里,这一次她没有反抗,连吻她,她也没有挣扎,她只是心如死灰的要求:“明天我要去梦中庙,你会遵守诺言,送我去吗?”“当然”他应道。他深深的吻她。她像一尊冷玉的雕像,只静静的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反应与动作。他心里痛楚极了,占有她的念头忽然疯狂的充斥了他的全身心,哪怕她恨他。其实她早就恨他了,还在乎多恨一些吗?他热切的吻落在她的白皙温柔的颈上。霓裳却仍是毫无回应,就只是怔怔的,就这样痴惘的看着他。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乱梦,她不知为何,会身不由己的在这里。这让他感觉空前的挫败,他自诩要的从来是她的全心全意,从来没想到两人会到了这般境地。他在愤怒的解开她的衣带。她果然动了一动,抬起纤美的左手,拨下发钗,狠狠的刺向自己的脖子。
慕容冲几乎大惊失色,但他出手如电,已点住她左肩的穴道,金钗跌落在枕畔。他顾不上其他,焦急的查看她受伤了没有,直发现她安然无恙,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这场面未免变得十分荒谬与可笑,上一刻他还想占有她,强将她留在身边。难道真要这样逼她?心思缜密的魔教少主开始犹疑,即使精通各路玄妙的武功与剑法,此刻却仍然笨拙而无奈。半晌,他的手指掠过她玉色的衣带,轻轻替她系好。他苦笑着侧身躺下,不再进犯,但他的右手仍紧紧握住她的左手,与她十指相扣,黯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替你解开穴位,恢复你的武功吗?”霓裳只冷冷的回应:“因为你怕我逃走,怕我坏了你们入侵中原的计划。”“不是”他恼恨的摇头,“我没有妙回春的本事。你被救昏睡的那天,我已经查探了你的内息。白石道人除了封住你的任督二脉,还点了你背后的大椎穴。如果贸然替你解穴,你会经脉断裂而亡。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运气至膻中穴护住你的心脉,再渡气至气海、关元,让你脏腑不致受损。”
“但你还是个姑娘,这样的接触。我怕我中间会把持不住,糊里糊涂玷污了我最心爱的人。我怕你受伤,怕你恨我。”他隐藏的事第一次向她吐露。霓裳亦不由得有所动容,她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此生是敌非友,断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所以,你要记得让妙回春先解开你后背的大椎穴,再解任督二脉。还有师妹,师娘传你的武功与我所修习的刚好相反。想想师娘未过五旬便已谢世,我推断你所修习的内功,可能于身有损,等我通悟玄天真经的奥秘后,再来替你调匀内息。在此之前,切记勿要大悲或大喜。”他只是谆谆嘱咐:“你性寒畏冷,以后记得长居向阳之处,将养几年便会好得多了。”
霓裳心里一动,却又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放我走?”
“是。”慕容冲心底只是哀痛,可为了她,只得忍下,放任自己这愚蠢的善意泛滥:“我要放你走。这些日子,你从来没笑过。明天,参拜完梦中庙,我就送你回卓一航的身边。”
他仿佛安慰着她,又好似安慰着自己:“我的师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只要卓一航不是傻瓜,怎么会不再挽回你呢?所以,你们还是有可能的。”
霓裳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她心中浪潮翻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一阵羞涩涌上心头,她幽幽的道:“慕容冲,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恨你吗?”慕容冲心中剧痛:“自然是我娘拆穿我身份的时候。”“不是”霓裳半支起身子,凝望着他。屋里灯光幽幽,花香浮动,他的脸仍如初见般丰神俊朗,她亦忍痛说道:“是你不肯为了我将白玉凤凰扔下山的时候。而那时候,我们是那样的亲密。”
慕容冲骤然醒悟,急切的问道:“你心里有过我是不是?”霓裳转过脸去,不再回答。他记起来了,在她失明那三天,他偷偷跟着她,在教她听风辩术后,她意外受伤。在竹林里,两人又突逢大雨。她的伤口差点崩裂,没有办法,他只有替她解开衣服,重新换药。
外间漫天的风雨琳琅,在避雨的小屋里,她无所依靠,只得软软的倚在自己怀里,绝美的脸庞如海棠一般,娇艳欲滴。
那雨声似乎还在耳边,那场雨好像还在他心里。而她后来再也没有如此的依赖自己,无论自己怎么讨她欢心,她都冰冷而近乎决绝。
回想昔日两人的亲密与今日嫌隙,慕容冲也是无可奈何,长夜漫漫,原本第二日便要进庙上香。谁知将及天明,霓裳亦不知是否因为伤心过甚的原因,竟高热起来。慕容冲懊悔无及,想道:“当时只想让他们速速了断,竟把师妹伤成这样。早知,还不如放了她,后面再想办法。”两人师出同门,他按住她的脉搏,只觉虚浮无力,生气渐去。他深知这是为情所伤,只怕药石难及。好在服药以后,已褪了热去,但精神仍是疲弱至极。
眼见窗外变了天色,淅淅沥沥的小雨绵绵不绝。慕容冲轻轻抱起她,放在竹榻上。初秋微凉的风,吹起她几茎长发。慕容冲长叹一口气,回到案前,弹奏了一曲《秋风词》。这曲子情致缠绵悱恻,倒是极贴合两人此时的心境。霓裳感伤自身,不由黯然道:“你看秋风一来,花儿就要落了。”慕容冲想到心上人正在为他人相思成疾,也不由苦笑一声,道:“是啊,花落以后,就是明天春天再开,也终究不是今年这朵了。”两人看着雨景,均有浮生如梦,怅然若失之感。
过了这一日后,两人关系大为缓和。霓裳伤心后,身子孱弱,全靠慕容冲悉心照料。她自那日闻得秋风一曲后,也常常抚琴自娱。本来学琴与学剑一样,需得明师,但慕容冲明明精于此道却从不开口指点,只是将一卷卷琴谱放在一侧。她初学琴,尚有许多疑难之处。一夜复醒,见慕容冲在灯下书写到夜半。待他离去,她才秉烛而去,却见案上是一卷琴谱,字里行间夹杂着许多批注。仔细一看,均是这些日子来,她抚琴的难解之处。难为他悉心记下,又一一加以注释。
不觉间又过了一月,一日她弹奏《秋水》,指法虽然生疏,但琴意清远,意韵飘逸,已颇有道家天人合一之感。一曲已毕,如鸟啼花落,余音袅袅,甚是动人。
慕容冲在她身后,听完全曲,只觉曲意幽雅,哀而不伤。琴为心声,已知她情伤恢复大半,心里也暗暗替她高兴,只是也难免替自己高兴,一时难掩激动之意,便直言问道:“师妹,你已经好了是不是?”霓裳回眸一笑,道:“是呀。”她盈盈起身,向他道:“明日我也该走了。”慕容冲一愕,道:“明日就要走了么?”
霓裳点了点头,道:“只盼你信守诺言,放我离去,也算成全我们同门之谊。”慕容冲道:“你要去哪儿?”霓裳道:“我要去找妙回春恢复武功,然后、然后……”慕容冲道:“然后再不与我相见,还是要夺回真经与宝图?”霓裳道:“我闯下这样的大祸,当然无法置身事外,只有赴汤蹈火,以求抵偿罪过。”她生性坦荡,如实相告。
慕容冲点了点头,竟大有痴意,说道:“这样也好,咱们纠缠不休,以后也会常常相见。”他智谋武功处处高人一等,旋即想到霓裳若回到卓一航身边,只怕处境尴尬。那位何姑娘武功诡异也就罢了,其心机更是深沉诡谲,亦不见得有容人的雅量。霓裳所面对的明枪暗箭,只怕比之前更多。只是她去意已决,自己若是阻拦,只怕这段日子和平相处所修复的些许情谊又成泡影。他本有许多话想要叮嘱她,但许久,许久,方才道:“人心莫测,以后你多加保重。”霓裳心里酸楚,本想说道:“你也是。”可想到两人夙敌的关系,终于将话咽了下去,两行眼泪却是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2025-05-20 01: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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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早已约好去梦中庙进香,两人第二日均早起身沐浴更衣。霓裳换上新衣,却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纱衣,里面是纯白的中衣,两色相衬,鲜妍间更见清丽。想来他费了许多心思,她突然脸上一红,只因那些贴身的小衣,也精工绣了她最喜欢的花饰,想来是他一一细心挑选过。
霓裳原本以为梦中庙不过是寻常庙宇,可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洞中石笋林立,居中的达摩祖师神像巍然而立。除了面前的供桌,两侧的香岸密密麻麻的放满了许愿的油灯。地面有一个阔约九尺的地洞,被信众用经幡围了起来。
霓裳想起当年师父命她务必参拜之言,想道:“师父命我来梦中庙,原是将大事托付于我。可我愚不可及,轻信人言,不仅没能参透玄机,反而……”兼之师恩深重,她悔愧至极,慎而重之拜了三拜,双手合十虔诚的道:“达摩祖师在上,弟子身负重罪,今日前来请罪,请祖师宽恕弟子。”慕容冲在一旁也拜了三拜道:“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人所为,如果神灵要怪罪,就施罚在我一人身上,与师妹无关。”
这时一阵讥诮的笑声传来:“慕容冲,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是个痴情种。”来人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面前,原是陈魁趁虚而入。他为夺玄天真经已跟踪慕容冲多时,先前慕容冲身边把守森严,今日为和霓裳一起,轻装出行,才算让他得到下手的机会。他上下打量着慕容冲,心中简直喜不自甚,现在即可夺经,又可要胁,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因此笑道:“我以为你小子一定关上门潜心修炼玄天真经,结果竟然在这里与这小妖女私会。玄天真经呢?交出来吧。”
慕容冲冷声道:“陈魁,你真是明知故问,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带在身上吗?”陈魁狞笑道:“那我就擒住你这小**,让你娘拿真经来换。”他目光一扫,看向霓裳:“还有这个小妖女,小子,我先替你杀了这个小妖女,让你娘以后重重谢我。”
他出掌如飞,已向霓裳拍去。慕容冲见机奇快,长剑一舒,已拦在两人之间,急切间他已知无法护她周全,便道:“师妹,我拦住他,你快走。”霓裳向他看了一眼,难以相信自由就此从天而降。但她不敢放弃这一线生机,慌乱里向外跑去。刚刚出得洞来,已见在外把守的魔门子弟也不知是死是伤,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洞外天地宽阔,晴光朗郎,花明柳媚。她深深吸一口气,呼吸里尽是草木的清香。鬼使神差的,她停住了奔逃的脚步,一瞬间只是想到:“我走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其实她返回庙里,反成他的负担。只是这一刻,她已想不到其他,心里虽然犹豫,但脚步已身不由已的带她折回了庙里。
慕容冲剑法虽高,但不过初学玄天真经。陈魁除了玩蛊弄鬼,更苦练三十余年精妙内功,他用双掌迎战长剑,却仍是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道:“小子你武功不错,可惜玄天真经还未练成。”慕容冲微笑道:“是吗?”他长剑神光离合,法度严谨,端严到了极点。虽是不及,一时却也未落下风。
陈魁慢条斯理,随手几掌已将他长剑拨开,啧啧称赞道:“看来霍天都真是对你倾囊相授,他当年尚无如此境界。小子,看来你真是霍天都的儿子。”慕容冲顿时大怒道:“你再胡说一句,我就杀了你。”霓裳刚刚奔回,便见他受激不过,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慕容,慕容,师兄,他是故意激你,你不要上当。我们天池剑法,最忌心浮猛进,会失去精妙的剑意。”眼见她去而复返,慕容冲惊喜交集,忐忑问道:“你为什么去而复返?你肯再叫我师兄了?你还关心我?你怕我死在这老怪手上?”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都教她无法回答。霓裳脸上浮现蔷薇色一样的淡霞,微微低下头,轻声道:“说好参拜完梦中庙,你亲自送我回去的,你怎可食言?”
霓裳的声音虽轻,几乎轻到细不可闻,但在慕容冲听来,却不吝于仙乐。他此时欣喜若狂,精神振奋,长剑如月华一般,绵泊不绝。他先时以守为攻,现在却先发制人,十式里倒有七八式是进手招式。虽不至于攻守易形,但也让陈魁觉得颇为棘手。他不愿和慕容冲缠斗下去,索性将袖中的蛊粉洒出。慕容冲内功精湛,毒粉不能侵入他身前一尺以内。霓裳在旁观战,却抵御不了,眼见一蓬碧雾逼近,自是极厉害的毒药,急切间只得连连后退。慕容冲一跃到她身前,将她护在怀中。长剑挥出,剑气将那丛碧雾一卷,这才散于无形。
霓裳藏在他怀里自然安然无恙,可高手过招,相差不过一线。他护住了她,背后却老大一个破绽。陈魁看准,一掌向他背心拍去。他生怕真的将慕容冲一掌打死,除了害怕玄天真经成空,也怕红花鬼母与他同归于尽,因此只用了六层功力。
慕、练顿时二人双双摔倒在地,慕容冲哇的一口鲜血吐在霓裳肩上。霓裳惊恐的叫道:“慕容冲,你怎么样了?”慕容冲见她关怀之情,顿生爱意。他受伤不轻,但呼吸间已调匀内息,他神色温柔的看了霓裳一眼,柔声道:“我没事,师妹,你不再恨我,我死了也不枉了。”两人四目相投,在生死相依的时刻,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陈魁在一旁,痛恨的看着这一对少年的男女,接口道:“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让霍天都和红花鬼母也痛不欲生。”他斜眼望着霓裳,冷声道:“你喜欢这丫头是不是?”慕容冲见他威胁之意甚明,再无法顾忌其他,豁然站起,挡在霓裳前面,朗声道:“是,你不要碰她,你要是伤了她,我立刻杀了你。我做得到!”
霓裳在一旁,也是柔肠寸断,她未想到此时此刻,他仍是一意的维护着她。何况在她内心深处,双情既已相许,便是任何苦衷也当如磐石,坚不可移。此时此刻,为自己奋不顾身的却是慕容冲,而卓一航却已另娶他人,正值新婚燕尔,她微微叹口气道:“慕容冲,你自己走吧,不用再管我。”慕容冲心摇神驰,道:“你在这里,我怎么能走。陈魁,真经在我娘手上,你放霓裳走吧。否则你费尽心思,不过也是一场空。”他微笑着望向霓裳,温言道:“师妹你别怕,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先解大椎穴,不要伤到经脉。以后不要大悲大喜,等我参悟了玄天真经,再来替你调整内息,记得住向阳的屋子……只盼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并肩赏花。”霓裳看着这个不顾性命保护自己的人,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哭了出来:“可你现在这样,以后我们还怎么一起并肩赏花。慕容冲,我真的好恨你,那一次你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里,现在又要弃我而去。”
慕容冲也心痛懊悔至极,连忙替她拭去眼泪,她的泪珠却滚滚而下,像两个人错综复杂的情感,怎么擦也擦不完。
陈魁眼见他两人两情缱绻,突然一个恶毒的主意冒出,他只想眼前这可恶的小子痛苦,玄天真经相比复仇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是啦,杀了这小丫头,既不会和红花鬼母结下死仇,又可让他痛楚一世,可乐子胜于折磨这小子本人百倍。他想定主意,运起一掌向霓裳拍去。他恶意而为,掌下并未打算留下活口,霓裳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眼见这如山崩地裂的一掌,只得紧紧闭上眼睛。慕容冲此时已受重伤,眼见霓裳生死一线,他长剑送出,剑尖如星光一点,以剑气与陈魁掌力相抵。便是平时无伤之时,也难善了,何况此时。虽然化去了掌力,他却身不由已连退几步,跌倒在石洞旁边。霓裳惊叫一声,急忙奔到他身边,问道:“是受伤了么?”慕容冲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她摆了摆手。他连运几口气,方才坐起身来自行调息。
陈魁见他如此了得,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不是你们天池派的内功吧?是玄天真经的行功方法么?”慕容冲调息一回,方能开口说道:“不错,将所受内伤散于督脉,再用膻中真气化解。”陈魁果然奇道:“竟有如此神奇的内功?”慕容冲道:“是啊,这不过是玄天真经上最粗浅的行功方法。”陈魁想了一想才道:“你想以神功相诱,换一条性命?”
慕容冲胸口烦闷又欲呕血,情知不能再战,便缓缓站起身来。霓裳连忙扶着他,一双妙目里尽是关心。慕容冲轻轻一握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我没事的。”他转向陈魁道:“陈教主,我性命只在你手中,玄天真经于我已是无用。只是请你网开一面,放我师妹离去。我们虽是同门,但你深知我们渊源,她其实和我势不两立,我们,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干系。”他为霓裳安然,口气已谦卑到了极点。陈魁包藏祸心,不禁笑道:“没有什么干系?我看你们干系大得很。你既然求我,我偏不饶她。我要这花容月貌的小娘们变成丑八怪,瞧你还喜不喜欢。若你到时还喜欢她,我就服了你。我给你们风光大办婚事,让你们夫妻早生贵子。”
霓裳听得此言,一惊非小,未料到陈魁能恶毒至此。她爱惜容貌甚于性命,宁死也不愿意毁容在陈魁手里,想到以后痛不欲生,还不如……不由得缓缓看向慕容冲手中长剑。
慕容冲知晓她心意,说道:“师妹,这老怪不肯放你,我也不能独活,与其受辱于人,不如自尽来得干净。”霓裳点头道:“好,你先一剑刺死我。”慕容冲叹息道:“我为何要一剑先刺死你,我们同生共死不好吗?”他揽住霓裳的腰,道:“你和我死在一起,怕不怕?”霓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陈魁,慢慢摇了摇头。
“好”慕容冲极快的转身,拉了她从地洞一跃而下,霓裳不禁尖叫起来。这一下大出陈魁意料之外,他急忙奔向洞口,伸手向二人肩头抓去,却是迟了一步,只触到一片衣角。他生怕被惯力带了下去,立刻驻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洞底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闷响。他犹不死心,燃起一只火折,向洞底扔去,只见那一点火光,下坠时亮了很久,才被黑暗所吞噬,可见这地洞有多深。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去。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慕容冲和霓裳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慕容冲心细如发,在庙里取得真经时,便仔细察探过四周。这地洞他也曾悬吊绳索,下去探看,曾见过洞下六丈处的右侧有两尺左右凸出的山壁,他眼见陈魁始终不肯放过霓裳,只得伪装自尽冒险跃下。他机变无双,果然落在那一处凸出的石壁上。他生怕霓裳掉落,紧紧将她护在里侧,两人挨得极近,彼此呼吸相闻。霓裳虽早知他决不会轻易自戕,却仍吓得身子轻轻的颤动。
听得陈魁离去,慕容冲正欲开口询问,霓裳温软滑腻的手掌已覆在他唇上。他即刻明白,果然过了片刻,陈魁又去而复返,听他在洞口叫道:“慕容公子,练姑娘,我瞧见你们啦,快出来吧。”虽知他是虚言恐吓,霓裳额角仍是渗出冷汗。慕容冲却胆大得多,他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在霓裳掌心亲了一亲。霓裳一惊,慌忙将他推开。可那山壁本就十分狭小,慕容冲将她护在里面,不过勉强站立,被她一推,身子摇摇晃晃便要坠下。霓裳无法,只得将他拉进,紧紧挨着自己,再也不敢动弹。慕容冲与她耳鬓厮磨,闻到她身上女子的幽香,不由得意乱情迷,低头向她吻去。
他不过轻轻一吻,便觉不妥,心想:这些日子来,她饱受苦难,都是因我而起,不知哭了多少次。现在我又趁她之危欺负她,我真是该死。只是,只是,我怎么总是想欺负她?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陈魁又在洞口喊叫了一番,两人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陈魁犹不死心,又点亮一个火把,在洞口四处察照,好在二人离洞口还有几丈之远,未曾被火光照到。慕容冲手心全是冷汗,心想:若这老怪亲身下来,我便先发制人,一剑刺断他的绳索。
幸而陈魁本就智谋平平,几番试探后,再也没有耐心追查下去。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怎的这就逼死了那小**?如果被骚娘们知道,她非和我拼命不可。玄天真经也没了,真是不妙至极。对啦,先把这里隐藏起来,等那骚娘们找上三五年,她儿子早化成白骨了,任她哭得死去活来,想破头也想不到谁杀了她儿子。”他一想到红花鬼母为了儿子哭得肝肠寸断,心里又欢喜起来。他武功极高,立刻搬起几块巨石,将地洞堵了个严严实实。再召来门人,将魔门弟子的尸体抬进梦中庙,连庙门也封了个密密实实。
眼见洞口被封,霓裳在慕容冲耳畔轻声道:“糟了,咱们上不去了。”慕容冲道:“别怕,我们到地底去瞧瞧。”他搂着霓裳,轻身一跃,已拉住一条儿臂粗的古藤,他一手揽着霓裳,一手借力,一旦藤蔓不稳,他便更换另外一条。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双足总算踩到了地面。慕容冲燃亮火折子,火光亮起,地面上散落着的碎石,正是他跃到山壁时,用尽全力从山壁上一掌击下的,若无此一着让陈魁听见坠落的回声,只怕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两人已经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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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虽然吓得脸色雪白,但也总算安然无恙。她刚刚站稳,已经拉过慕容冲的手,因与藤蔓摩擦,上面早已血肉模糊一片,她忍不住的关切:“伤口好深,是不是很疼。”她拿出手帕,细心的替他包好。“可惜没有金创药。”慕容冲得到关心,忍不住笑道:“有你在就好啦,何必一定要有药。”霓裳背过身去,嗔道:“不许胡说。”
慕容冲握住她的手,道:“好了,我不胡说,你别生气。”他捂住胸口,似乎内伤又要发作。霓裳果然上当,急忙问道:“是不是陈魁那一掌?你又动了气。”远离人世,两人仿佛又回到当初水月轩相处的时光。那时他们朝夕相对,一个眼神就能彼此配合默契,交换心意。她一心只是依赖他,没有任何防备。
慕容冲点亮一根枯枝作为火把,两人四处查看,洞底初时极狭,两人顺着路约行了一柱香的时光,前面隐有光亮,再行了几十步,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一片果林,天光从极高的地方透了下来,只是这一处山壁光滑如镜,根本不可能攀缘而上。慕容冲看了一看,道:“师妹,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霓裳睁大眼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冲指一指果林道:“你看这些果树,都是四时皆有的品种,如果没有人居住,哪会有这般巧法?”此时正值秋季,果然几棵树上结着橘子与秋梨,满树硕果累累。其他却是枇杷、桃、李、柚、枣树等等,果然四季鲜果不断。霓裳大为欣喜,欢然道:“果真是呢,咱们又多了一线生机。”
两人穿过果林,天光渐灭,又到了完全封闭的地底,听得流水潺潺,倒是有一道山泉,地洞凹陷,汇成一座小池,池中纤尘不染。霓裳捧起泉水,入口只觉甘甜至极。慕容冲右手受伤,不宜沾水,霓裳只得捧起泉水,喂他喝下。慕容冲道:“有果子和水,足够咱们多撑个十天半月,事情便有转圜余地了,只是……”他突然面上一红,原来刚刚霓裳喂他饮水之时,肌肤相接,他不免又起了旖旎之思。霓裳犹还懵懂,丝毫不觉。
再向前行去,已是极宽阔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壁,再无出路了。穹顶之下却用白色巨石搭着一幢小小的宫殿,主殿门上高悬着忏情二字。待步入其间,慕容冲举起火把四处照了一照,见四壁还有宫灯可用,便一一点燃。火光明亮之时,一座高约三丈的白玉雕像慕然出现在两人眼前。那是一个执剑的美丽女子,芙蓉为面,秋水为神,只是不知为何神情忧愁。那雕像通体都是晶莹的白玉,只有一双妙目晶莹璀璨,是一对黑色的宝石所嵌。塑像的匠人想来手艺极为高明,两人无论从哪里看去,总感觉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霓裳大为惊叹,停下脚步欣赏着玉像。
慕容冲精细得多,立刻四下查看。主殿后是偏殿,里面家具陈设一应俱全。花鸟屏风,床榻绣帷,梳妆台前还放着一柄象牙小镜,一把玉梳,一串通体碧绿的翡翠珠链,原来是一名女子的闺房。这洞底极深,也不知多少年未经人迹了,处处纤尘不染。仿佛屋里的主人才刚刚梳妆完毕,暂时离去一般。他又重回主殿,只见一面墙壁似乎密密麻麻刻满小字。他走近一看,竟是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慕容冲眼光极高,加之最近得到了玄天真经,已若有所悟,他忙唤来霓裳:“师妹,你看,这套剑法不仅高妙至极,而且剑走轻灵,境随意转,极其适合女子修习。你若学会这套剑法,他日必不在我之下。”霓裳却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想另投他派,师父教我的剑法,我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参透。”
她温柔起来,是极乖巧的人儿。眼见地上有一个蒲盘,便向雕像盈盈下拜道:“前辈,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师父对霓裳恩重如山,霓裳不能传承你的衣钵,希望日后有机缘为前辈寻来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徒弟,将前辈的武学发扬光大。”她言毕,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却听得机关开启的轧轧声,地面出现一个暗阁。
两人愈发惊异,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羊皮。仔细一看,那羊皮上细细密密的写满文字图形,大意是若想离开这个地洞,需得习成剑法,一剑破去屋顶的七星,便可按动机关,现出出宫的地道。原来那玉像是两百余年前的一位女侠南宫燕,其时尚为蒙元之际。她因种种变故,避世在这个地洞。只因生平武学未得传人,因此这样布置。羊皮之上犹还谆谆细嘱,她的隔世传人学成剑法后,需得诛杀另一个名叫还情剑宗的传人。只是这个还情剑宗,两人均闻所未闻,霓裳道:“等出去以后,我一定要问问萧笑,他见多识广,一定知道。”
慕容冲只道霓裳忠于师门,不愿另投他派,便极力劝解道:“师妹,我们被困至此。想来天意让你习成这套剑法,并不算对师门不忠。”霓裳娇羞脉脉,只低着头,一言不发。慕容冲正要再行劝说,霓裳却顿足道:“你别再说了,我现在怎么能学习其他剑法。”他突然想起,她血脉被封,的确不能修习任何武功。若自己再一力劝她,倒显得对她别有用心,只好作罢。
夜来地洞里寒风透骨,慕容冲虽然受伤,但仍旧内力充盈,还不觉什么,霓裳却是无力抵御山风。两人避在偏殿里,点燃从果林里拾来的枯木,火光熊熊,映照在霓裳脸上更增娇艳。听她说道:“你瞧见了吗?那位叫南宫燕的女侠生得真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孤伶伶的在这里。”慕容冲道:“我见识浅薄,从未听闻过这位女侠的事迹。江湖之中多是飘零之人,哎,人生际遇,也难说得很。”霓裳微微怔住,道:“你说得很对,如果我们不能逃出,必然化为地洞的枯骨, 百年以后,也没人知道咱们。”慕容冲道:“我自作聪明连累了你,但愿我娘能带着弟子找到这里,我们就能得救了。”
霓裳原本对师门的旧怨所知不过朦朦胧胧,但红花鬼母出关后,她便从萧笑、妙回春处知道当初师父、霍天都、红花鬼母三人之间的纠葛。她向来尊重师长,便是对霍天都有所不满,也得强自压抑。但红花鬼母害得师父一生寂寞,又几次致自己于死地,心下十分气结,俏脸一沉道:“她救走你就行了,我不要她救。”慕容冲自然知道为了什么,柔声道:“好,你不要她救。等她救了我,我再回来救你。”闻言霓裳不由得噗嗤一笑,说道:“我也不要你救。”
慕容冲见她轻嗔薄怒,两人一起温言谈笑,心底亦十分快乐,道:“那可没法子了,若你也不要我救,我只好也不出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只是后人见了,还道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不问世事,同宿同归。”霓裳顿时面红耳赤,羞恼道:“谁和你是恩爱夫妻?这段时日你总是,总是一有机会就欺负我,你,你……”慕容冲见她嫣然百媚,不免心动不已,道:“师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和你相处,我就情不自禁的做错事。你说我欺负你,我却同其他女子从未这般。有些时候,我甚至在想,到底是我为了白玉凤凰到你身边,还是天意借白玉凤凰,让我识得你。我拿了你的凤凰,就让我生受相思之苦,一生不得安宁来还报你。”
霓裳听他倾吐情意,语意诚挚至极,回想他为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她出了一会神,才喟然道:“如果之前相救是你取信的计谋,那么这一次总算靠你救了我的性命,咱们出洞以后从此恩怨两清,你不必,不必再不得安宁……以后你另娶女子为妻,便有相思之情,也会渐渐淡了。”慕容冲心思极为敏锐,道:“另娶妻子,相思便会淡了?只怕你说的是卓一航,而不是我。”他继道:“刚刚陈魁说若是你容貌毁了,我便如何如何,你信么?若是你伤了容貌,我只会对你更加怜爱。我也根本不会另娶其他女子,我……我”他说到这里心里十分痛楚,气血几欲喷薄而出。霓裳捡起一枝树枝,拨弄着火堆,见慕容冲郁结至深,现在无医无药,生怕他伤情转重,便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你若是生气,我便,我便要哭了。”其实她要哭了,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在慕容冲心里,她一哭便十分不得了。
果然慕容冲长叹一声道:“算了,我不生你气,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瞧着他情绪渐平,霓裳这才放下心来,微笑道:“那便好啦,以后在洞底,我也决计再不说让你气恼的话。”慕容冲道:“你若是想说便说吧,要是闷在心里,伤了身体,还不如气一气我的比较好。”霓裳道:“若是气坏了你,谁来救我呀?”慕容冲在她耳畔轻声道:“或许是你救我呢?”
霓裳一时未解这句话的意思,想了一想,才羞道:“我刚说了不说让你气恼的话,你却又来欺负我。”慕容冲心里得意,道:“好啦,我怎么敢真的欺负你,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霓裳道:“想也不可以,你想的,你想的……”慕容冲亦知若再调笑她,未免太过轻薄无礼,便道:“是了,我也不再想,你说的话,我怎么不敢不听呢?”霓裳这才莞尔道:“这就好啦。”
洞底不知时辰,两人谈谈说说时间也就过得快了。他们同学天池剑法,映证之下更觉投契,便是彼此的童年往事,相互倾听也十分有趣。慕容冲道:“当初我学寒涛剑法时,有一式浮翠流丹,怎么也不得要领。我不肯让师父失望,便从早练到晚,后来累得晕了过去,醒来以后,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服侍我。”霓裳道:“就是那个叫红萼的姑娘吗?”慕容冲点头道:“就是她了。”霓裳道:“原来她是师伯找来服侍你的,我还道她是你娘给你备下的贴身丫鬟。”慕容冲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她家里是天池附近牧民,后来受了附近财主的劫掠,是师傅救了她。师父见我日夜练剑,怕我伤了根本,便让一个无家可归又细心的小姑娘跟着我。”霓裳奇道:“她对你很是忠心,竟然不是女真人?”慕容冲道:“是否忠心,可和什么血统不大相干,汉人里出卖同胞朋友的人可不少吧?”
霓裳叹气道:“这话倒是不假。”慕容冲道:“你呢?师娘谢世以后,你怎么不到天池找我师父?那咱们也好早几年认识。”霓裳道:“这怎么可能?师伯是女真人的事,师父早已知道,她顾念夫妻之情,不肯透露也就罢了,怎还会让我去投奔师伯呢?”慕容冲道:“所以你便索性在瓦寨堡占山为王了?”霓裳唏嘘道:“瓦寨堡的建立也非我有意为之。”她继道:“那年师父去世,我一个人到处乱走,到了瓦寨堡下遇到一个做官的人家,那人十分不好,我便杀了他,他家的婢女无处可依,我只好收留了她们。”她这番话轻描淡写,但出手如此之重,那做官的人残酷自然可想。
“后来来投的女子越来越多,我也就只好一一容纳了。可笑的是朝廷年年征战,各项支出都入不敷出,便向百姓加征重税,百姓愈加流离失所,当官的人却是极富。我在绿林的时候,竟没有看见一个清廉的官员。”慕容冲心里一动,借机道:“明朝吏治如此衰败,看来真是天命已尽。想来神器更替之日,也是不远了。”
霓裳知他必想趁机游说,不由得微微一撇嘴,道:“若要咱们和和气气的说话,你那套自然变化之理,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我是大明朝的子民,朱家的皇帝不好,汉人里自是会出其他皇帝。换个皇帝和沦亡于异族,可是两回事儿,决不可巧言混为一谈。”慕容冲素来能言善道,但不愿惹她生气,便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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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霓裳打了个呵欠,困意来袭。可偏殿之内只得一张床榻,榻上只有一张薄被,也幸得地底空间独特,所有物品即未染尘,也未损坏。慕容冲将床榻让于霓裳,自己只在一旁盘膝打坐,他这次受伤不轻,连连运功几次,也无法打通经脉自行疗养。忽瞥见霓裳远远的缩在榻上一角,入睡之后体温降低直冻得瑟瑟发抖。他只得一声苦笑,直接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吸收着自己的热量。
男女有别,霓裳只觉万般不妥,可又别无他法。慕容冲道:“师妹,我只是想让你取暖,并无他意。可如果你再乱动,我情难自禁,就糟糕至极了。”霓裳听得他呼吸急促,也是害怕,连忙小声的说:“你,你别,我不动就是了,你便当我不在。”她乖顺的闭上眼,却也不敢真的睡去,只是合眼朦胧。夜半听得他呼吸重浊,又吐起血来。
霓裳甚是忧心,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你内伤极重,需要尽快疗伤,这样拖下去不行的。”慕容冲吐去瘀血,反倒感觉轻松得多,忙笑道:“不打紧,我调息几次就好了。”霓裳点亮桌上的蜡烛,拿出手绢小心替他拭去衣襟上的血迹,低声道:“不是的,陈魁不是泛泛之辈,我知道的,你救我的时候又耗损内力,否则也不会伤成这样。”慕容冲道:“只要我不使用内功,便与常人无异。师妹,如果我们可以多相处一些时光。我宁可终老于此。”霓裳眼见他襟前斑斑点点的血痕,迟疑的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如果我解开了穴道,就可以助你疗伤了,也可以,也可以学习忏情剑法破去七星。只是,只是……”她低下头羞得满面通红。
慕容冲断然道:“不行,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对你更是全无定力。现在还没到最后一步,明天我会再去寻找出路。如果找不到,也是命该如此,不用强求。”
霓裳却轻轻的道:“可我不想命终于此,我还没有,没有……”慕容冲见她神情萧索,那种难以言说的寂寥与幽怨。他心下患得患失,几乎难以置信的问:“你现在,难道还在想卓一航?”霓裳不置可否,只是低下了头。慕容冲顿时大怒,可同时亦伤心到了顶点,斥道:“练霓裳,你简直全无心肝,我们这一天一夜出生入死,我一心一意只为你着想。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别的人?”
霓裳淡淡的一笑,如春花初放,她晶莹的眼波在黑暗中隐隐闪烁,里面似乎有无限的柔情,她柔声道:“他不是别的人,他是我曾经一心一意信赖、仰慕的男子。他是对不起我,可现下我已经原谅他了。”
慕容冲心痛得几乎要炸开,嫉妒、愤怒几乎同时充满了他的心头。霓裳不再辩驳,只是轻轻解开外衫,薄薄的罗衣下尽是少女美好的曲线。慕容冲只觉得心跳加剧,血脉偾张,所有理智摇摇欲坠,而且只觉随时都会荡然无存。他急忙转过身,不敢再看她,屏气凝神,强自镇静道:“师妹,师妹,就算,就算……但我们这样,你的名节也毁了……何况你是天仙化人,我不过是凡夫俗子,若是我冒犯了你,铸成大错,到时候恨我倒是小事,你自己伤心后悔可怎么办才好?”
霓裳知他若要解开重穴,两人亲密之下,即使秋毫无犯,也与失节无异了。只是到了此时,已无其他方法。她也羞涩得满面娇红,低声道:“你闭上眼睛,不要,不要看我就是了。现在进退维谷,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她羞怯到了极点,泪珠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
几日后练霓裳开始修炼忏情剑法,这剑法分为七十二路,剑走轻灵,精妙至极,第一式都有极精巧的变化。她悟性极高,每遇艰难之处,均是一经试演、略为思索便能如履平地。连慕容冲也不由得感叹:“师妹,难怪师娘对你如此宠爱,将天池剑法全部传你。如果你跟随在我师父身边,今日的本事定在我之上。”霓裳嫣然一笑道:“我们相争之时,我总是落于下风,师兄何必太谦。”
她这边勤练武艺,所有生活的事情倒全部落到慕容冲的身上。两人取暖与食用所得全靠那片果林,那林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果子,非桃非梨,入口倒十分滑腻软甜。积年所存的枯枝颇多,才让两人一时无虞。
时有闲暇,两人牵手同游,到了果林旁,却见一轮明月正在空中,霓裳叹道:“不知不觉,我们掉进地洞已经快四十来天了。”慕容冲也不由得感叹:“是啊,我想外面一定闹翻了天了。”霓裳道:“可惜最后一式剑法太过深奥,我始终无法练成,无法一剑破去七星。”慕容冲笑道:“没关系,你不妨慢慢的来,也让我们多相处一些时日。”可一想一旦能脱离此地,以后一定是敌非友,两人心里都是一片黯然。
半晌慕容冲神色仍然沉静如水,霓裳轻声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慕容冲其实在想霓裳已……日后哪怕千难万险,也断然不能负了她,只是障碍重重,着实难办,他不想增添她的忧虑,便仍旧微笑道:“我在想水月轩的园子里,还有一丛你喜欢的芙蓉花。如果我们没被困在这里,也该可以赏花了。”霓裳浅笑道:“如果我们没有跌下地洞,现在在外面一定势不两立,即使有芙蓉花,也不会一起欣赏。不过将花儿与光阴,都辜负了而已。”慕容冲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诚挚的道:“师妹,我以后再不会负你,等我们出去后,外面的事一了结,我就带你……”
黑暗之中却传来几声嗤笑,暗红色的影子极快到了他们身边,那声音威严而讥讽:“你就带她去干什么?冲儿,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我们兴复的大事都不顾了,是不是?”正是红花鬼母从暗中走了出来,两人正耳鬓厮磨,竟不知她什么时候到来的。她冷若冰霜,喝令道:“冲儿,杀了她。”未了,她向霓裳上下打量,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轻蔑的一笑道:“这么多天了,她也该被你哄上手了,于你还有什么价值?”
方才还清晖遍地的月色,竟然变得十分的阴森寒冷。不知不觉间,两人紧握的手已分开。慕容冲焦虑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霓裳脸上的神情已是凄婉欲绝,她那似水的柔情,仿佛也渐渐的从她身上消逝,她逐渐像一颗冰珠,冷凝决绝。
山涧里有风,不知从哪里带来了几瓣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她就这样痴站着,惝恍的望着他。
她这样的神情,让慕容冲心下大惧,忙回身抱住霓裳,道:“师妹,你不要听她的,师妹,我是一片真心。上次你掉下瀑布,我没有随你而去,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居然这样的爱你。没有你的每一天,活着对我都像是一种煎熬。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你明白吗?霓裳?”霓裳水晶一样的眸子,只是低垂下来,她低低的回应:“是吗?”
还未待慕容冲开口,一旁的红花鬼母已冷笑道:“蠢东西,他是故意留下来哄你的。你看他的左臂上明明有信号箭,只要对空中发射,无论是我们魔门的人都在你们失踪的附近寻找你们,早就找到你们了。”
慕容冲连忙解释道:“不是,霓裳,我在这里真的很一天都很快乐,我只想和你朝夕相处。如果可以和你朝朝暮暮,我宁愿一生不离此地。何况袖箭只有一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贸然施放,若是无人看见,会断掉我们最后的生路。我在乎的只有你,一直只有你。”
红花鬼母听闻这话顿时大怒,她出手如电,已在慕容冲脸上捆了一掌。这一掌突然让他如梦初醒,母亲对自己不致痛下杀手,但对霓裳早已欲除之后快。此时两人手中无剑,根本不能护她周全。他视如珍宝的心上人,此时性命不过在呼吸之间。
他在地底日久,地形已十分熟悉。他不动声色问道:“娘,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红花鬼母犹自恨铁不成钢,岔岔的道:“若不是你为了这丫头迷心丧志,我早就找到你了。你生怕我知道你俩在一起,去梦中庙那天只轻身带了几个亲随,又不肯透露去了哪里。我道你们私奔了,到处寻找,我料想你也不敢带这死丫头去关外,便向南去直找一个多月。还是听闻陈魁这老怪封庙惹了众怒,连官府也惊动了。我想他这辈子虽然不做好事,但封庙做什么?这里面必然有鬼。我命门人挖了一天才搬开大门的巨石,里面扔着几具弟子尸体,我一辩认,都是那天跟着你出来的。我吓得魂飞天外,又眼见他封了地洞,我生怕你……也顾不上带着门人,就自己下来啦。”她一想到只得这个独生子,这一个多月忧心如焚,眼里也不禁泛起泪光。
慕容冲心下感动,暗想:“我只顾在这里和霓裳相守,却忘了娘在外也日夜牵挂。”便歉然道:“孩儿无能,让娘担心了。”红花鬼母被他一哄,心意立刻回转,又一眼觉得他瘦了,定是在地底受了大罪,正要询问。他已拉住霓裳的手,向前一跃,两人如飞鹤般向忏情宫中奔去。只遥遥抛下一句话:“孩儿日后再向娘请罪。”
慕容冲知道母亲武功卓绝,这一提气并不敢松懈,直到奔入宫中,放下石门为止。霓裳却似乎未将生死放在心上,只是看着他忙碌。
宫中放着两人的长剑,慕容冲提剑在手,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霓裳,转又焦虑的问道:“你不信我是不是?”霓裳回眸,呆呆的看着他,道:“不是,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只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极为疲惫的叹气:“我们永远也不会在一起的。慕容冲,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一个梦,现在,梦该醒了。”
话未落音,她已纵身跃起,长剑亮出。雪亮的剑光划过幽暗的室内,正是她潜心修炼未成的那一式剑法:“芳华梦逝”。在如雪的剑光里,她劲随意转,剑气已破去屋顶的七星。听着机关开合的声音,后殿已现出一条地道。
她轻功远比他高明,盈盈一跃下,已凌空踏出几步,向地道奔去,几个转折,她的身影已经消逝了。慕容冲正要追去,却听得传来一阵余音:“慕容冲,不要追我,不要再逼我。”
听得此言,慕容冲颓然停步。仿佛他幼时溺水,胸中压着万千重的巨石,连呼吸都十分困难。空中还有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仿佛她还离他很近。但他知道,她已经很远了。这一次,咫尺天涯。他原以为他们之间只要没有卓一航,就可以在一起,其实两人之间何止千山万水,简直永如参商。
不过瞬息之间,红花鬼母如飞鸟般掠近,她运起十层功力,一掌击碎石门。进屋一看,玉罗刹早已不见,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儿子。她一时气急攻心,胸中气血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她恨声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哪里还有一点像我们女真人的英雄。为了这么个丫头,你还配做我儿子么?”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或许真的需要一个了断,娘,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再伤害霓裳。”红花鬼母嗤笑道:“我为什么不能伤害她,下次见面我就出手杀了她,也为我自己出一口气,除非……”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已经得到她了,那更没什么顾忌了。”慕容冲心下怒极,他早知母亲极恨霓裳,可他心里却爱极了她。两人如何是一回事,却决不能让她被第三人讥笑诋毁。只是此刻不便对母亲发作,只得道:“没有,我没有得到她,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对她倾心,天下皆知,我是一定要娶她为妻的,无论是谁都拦不了我,自然也包括您在内。”红花鬼母几乎难以置信:“你要娶她为妻,你打算和这小妖精跑了,连娘都不要了?我们女真人的大业你也不管了?”
慕容冲心中此刻只有他要挽回的爱情,即刻道:“不错,娘,既然你不能容下霓裳,每次都要置她死地,我只好带她远离。至于大业,只要取得宝藏,以我们女真人的能征善战,迟早会取得中原天下。我们几个武林中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红花鬼母拍了拍手,冷笑一声道:“如果你放得下就尽管走吧!只是从此不要再做我的儿子。”她扫了一眼四周,料想霓裳不会回转,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霓裳离开忏情宫后,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现下瓦寨堡被毁,师父去世,卓一航已另结良缘,慕容冲……她心中幽幽一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再想起他,更怕回忆起他带给她的所有温柔与照顾。这种情感迟早会吞噬她,把他们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时一声惊叹响起:“是练姐姐,姐姐,真的是你。”声音又娇又脆,如出谷黄莺一般。霓裳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姑娘,身着绿衫,瓜子脸儿,一双大眼,满脸的古灵精怪之气,不是铁珊瑚是谁?
这一干朋友里,珊瑚最为年轻心热,多次相助她与卓一航。霓裳见了她也自欣喜,含笑招呼道:“是珊瑚妹妹。”
铁珊瑚又惊又叹,她上下打量着练霓裳,欣喜的道:“练姐姐你真的安然无恙回来了,你不知道卓大哥和我们大家有多想你。萧笑不相信你死了,哭了好几场呢!”练霓裳闻言不由得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她个性原本极为倔强,但其实心肠柔软,重情重义。自识得这几位朋友后,彼此相助相伴,早已将她们视为半个亲人。但自己失陷在地底的时候,竟然和慕容冲缠绵缱绻,胡乱厮守在一起,怎么对得起大家。想起慕容冲,她脸上突然一红。
铁珊瑚极为机敏,她见练霓裳神情有异,也随之感叹道:“你知道了是不是?”练霓裳回过神来,奇道:“知道了什么?”铁珊瑚小心的道:“卓大哥成亲的事,还有,还有……”霓裳问道:“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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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本来就是问一句答三句,天真直爽的性子,当下将何萼华为解卓一航悲情蛊毒舍身相救,成亲第二日便去世的事,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又说道卓一航与何萼华多年同门感情深厚,又逢练霓裳失踪多月,生死未知,他悲痛过度,大病了一场,久未痊愈。妙回春又开了一个方子,其中珍奇药草不少,其中一味长在附近的山坡上。她才自告奋勇前来采药。她长长舒口气道:“我本来是铁家庄的大小姐,结果像个丫鬟一样,受了多少累。好在练姐姐你回来了,卓大哥的病就有望了。”
霓裳越听越是心惊,她未曾想过后面的居然有这么多的变故,而自己也早非昨日,只怕已不能治疗卓一航的心病。
这一场秋雨已缠绵了一天一夜,未及黄昏,天已经黑得透了。为了让卓一航静心养病,王兆希特别将王家堡一间幽静的别院整理了出来,留卓一航一行人住下。萧笑与妙回春除了替他治病,便是整日吵闹。为避免打扰他,二人便常常外出拌嘴。只剩下毒娘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只是他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毒娘子也是无计可施。这一日她终于支撑不住,回房小憩。
屋里灯花一跳,两只蜡烛,只剩得一支。卓一航起身,将灯点明,顺手将桌上的药倒入一盆兰花之中。
他重回榻上,一时思绪万千。回想不到一年,自己的人生已从一帆风顺,变得波折重重。其中父亲、祖父、师父相继谢世,师妹为救已而亡,圣上驾崩,武当内忧外患,霓裳也不知所终。
“霓裳”他一想到她更是心痛如绞,他只道那日瀑布一别,两人再未见面,也不知她此刻如何。其实二人亦再见过一次,不过那时霓裳是被白石所控制的毁容少女。两人缘差一线,便被慕容冲乘虚而入,捷足先登了。这时听得脚步盈盈,香风袭动,一个丽人身着青衣捧着药盘姗姗而入。听得她柔声劝道:“你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卓一航恍然如梦,只看向那丽人,呢喃道:“霓裳,霓裳……”霓裳将药放在床头,侧身坐下,轻声回应道:“一航,是我。”卓一航握住她的双手,霓裳心里一惊,轻轻挣开。卓一航却一把搂住她的纤腰,道:“你回来了,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霓裳避开他的目光,起身道:“我听珊瑚妹妹说你病得很重,一航,往事已成追忆,你千万保重自身。”
卓一航疑问道:“往事已成追忆?”练霓裳强笑道:“是啊,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不如不珍惜自身,以待来日。”卓一航闻言心里一片冰冷,道:“你这番话,是说的我和萼华?还是我和你?”霓裳幽幽一叹,如被秋风所折的落花,想到两人阴差阳错,心中也很是伤感,便婉转劝解道:“无论我说的是谁,你都要珍惜自身呀。”卓一航心中更是疑雾重重,问道:“但这个来日里,却没有你,是不是?霓裳你恨我和师妹成亲,恨我负了你?”练霓裳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你和何姑娘也许早已成亲。也许在这段感情里,一直该退出的人是我才对。我总是想起当初何姑娘纯洁无暇的模样,和她后来婀娜妩媚的模样。如果不是我,也许你们早已结为夫妻,也不至于她如今香消玉殒。”她想到何萼华这般痴情,心中也替她难过。
卓一航更是焦虑,他心中亦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终是霓裳不忍,继续劝慰道:“一航,其实以前我总是怪你,不肯放下武当。不过现在我才明白,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的不得已,很多的责任。异地而处,我也未必能随心所欲。所以,以前的事,我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卓一航见她劝慰里带着生疏,更是心急如焚,他是久病的人,此时眼前金星晃动,喉头一甜,呕出一口淤血。
毒娘子在隔壁听得响动,连忙披衣过来。她扶起卓一航,替他盖好锦被,又拿出绣帕,给他擦去额上的汗珠。她这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爱慕与温存。等她忙完,这才注意到练霓裳。她颇觉尴尬,只得硬着头皮道:“霓裳妹妹,原来是你回来了。”说话间她后缩两步,简直手足无措。
练霓裳见她会错了意,心里很觉过意不去,含笑道:“ 姐姐不必在意,是我打扰你们了。”毒娘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眉目间颇有愁意,清减不少,但仍然神光离合,眉目如画,如出水芙蓉一般。但一看榻上的卓一航亦是丰神俊雅,两人恰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自己夹在其中,何等的多余。回想这些日子,自己虽伴在卓一航身边,但他日思夜想却是别人,先有何萼华占了名分,后有霓裳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心里也是一阵酸涩,不由自主的掉下泪来。
练霓裳见她落泪,自然明白原因,她忙说道:“一航就托付给姐姐了,霓裳先走一步。”卓一航恍惚间听见她要走,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量,从榻上翻身而起,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霓裳,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眼见他跌倒在地,更是气若游丝,眼见又要吐血,练霓裳惊慌得不知所措。卓一航连连道:“你不能走,霓裳,你还没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眼见他提到这段时间,想起风波频生,重重波折。不禁得皱起眉头,欲语泪先流。忽然之间她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便扶起卓一航,道:“一航,你不要着急,现下我不会走的,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因为,因为,玄天真经和藏宝图都已经落入慕容冲手里了。玄天真经事小,宝藏却关乎我们大明的国运,我们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卓一航大吃一惊,他是谦谦君子,自来忧心国事。而且霓裳这一句话虽然未回答她去向如何,可分明是与慕容冲在一起。他二人本就纠葛极深,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她能安然无恙的自己回来,想必他们相互之间有了相当的谅解。国事与情事都棘手不已,他仰天长叹一声,心下伤痛至极。
因为有练霓裳陪伴在侧,卓一航的病情复原很快。萧笑喜上眉梢,几次都开口让两人早点成亲。只是一想到家国大事,众人俱感沉重。
眼下朝纲败坏,东厂大太监魏忠贤与皇帝乳母奉圣夫人客氏把持宫廷内外,将忠贞之士不是贬斥就是冤杀,朝野上下人头滚滚。玄天真经与藏宝图又被慕容冲母子所得,江湖上也正是风雨飘摇。
这一日天气晴好,卓一航已感身体复原,珊瑚等俱是欢喜不已。宝藏之事,关乎国运,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据探子回禀这几月慕容冲一直按兵不动,魔门异常安静。直到这日却点齐了门人,向关外行去。王兆希一心报国,当下建议大家兵分两路,一路在前接应,一路跟踪红花鬼母,如挖出宝藏,便立刻下手硬夺,决不让大笔财富落入异族之手。
眼见红花鬼母一行人越行越远,几乎已到两境交界之地。王兆希勘察打探地形,第二日他们必得通过一条极长的峡谷,方可到达西海卫。那条峡谷侧怪石嶙峋,奇峰凸起,中间仅有一线极狭的通道。因两侧山脉状如飞鹰,因此被称为飞鹰峡。其实也有险峻难行,只有鹰能飞过的意思。
王家堡与铁家庄的好手倾巢而出,早已在前站设下埋伏。两峡之间亦埋下不少炸药,哪怕舍身成仁亦在所不惜。
但慕容冲精细过人,几处明桩暗哨均被他提前下手清除,但两方好手都折损不少。他早已探知飞鹰峡地形,亦知此处必定受伏,他以大事为重,便遣母亲暗中绕路先行,自己留下应对。
刚过晌午,日光炽烈,魔门的队伍疲乏至极,峡谷地势既长又窄,一时半会万难走出,索性停下来休整。慕容冲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他近来修习玄天真经已颇有精进,较之过往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时间紧迫,始终不能融会贯通。他深知时间宝贵,绝不放过任何精修的机会。
练霓裳等潜在山壁处窥视,见他好整以暇,心中亦不免更生揣测。眼见魔门众人疲惫不堪,大家一打手势,点燃引信,峡谷预埋的火药顿时爆炸起来。一时天旋地转,烟尘遍地。
谁料火药早被慕容冲命人清除不少,竟没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众人眼见时机已到,从暗中跃出。练霓裳一剑当先,已向慕容冲刺去。她俩本师出同门,但相识以来,从未真正交手。但此刻情势不容,这才算是真正的一较高下。
练霓裳长剑如同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加上轻功绝世,在慕容冲凌厉至极的剑法下竟然不落下风。两人遇强则强,一瞬间已出了三十几剑。有些剑招甚至只使到三分之一,便已改使另外一招,旁观者只觉眼花缭乱。两人双剑交错,既快又狠,简直让人插不进手去。只见两道剑光上下翻飞,周围的树叶均被剑气所伤,纷纷坠下。
孟秋霞此时已将一名魔门头领打倒,百忙中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更感惶恐,暗想:若无练姐姐在此,我们一干人等,谁也接不住慕容冲二十剑。
却见两人剑法越来越快,起初还有双剑相碰的声音,现在两剑竟已不相交,可见已到了极处。
忽然听得慕容冲道:“师妹,小心了。”他剑意忽变,居然从快变慢,剑式由轻灵快捷变为古朴无华,是韬光养晦,后发制人的路子。往往练霓裳连出三剑,他才还击一剑。但霓裳却渐觉吃力,仿佛他剑上已生出一股粘力,不仅将她的攻势全部化解,几次还将她的剑势带偏。
她内功本不见长,现在顿感吃力,数招一过,只听得“铮”的一声,她已长剑脱手,向天飞去。她轻呼一声,见慕容冲一剑已向咽喉刺来。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却听得他一声轻叹:“师妹我已伤过你一次,怎能再伤你”。长剑略偏已从她身旁侧过,只削去了几茎青丝。她知道是他手下留情,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两人无数的过往来,她脸上一红,小声道:“你不必顾念旧情。”
霓裳也好生了得,她轻身一跃,空中翩然两个转折,已将长剑拿回手心,顺势一剑刺出,正是忏情剑法中最后一式“芳华梦逝”,只见四周都是她的剑光,一道剑气直奔慕容冲而去。这一剑足可破去七星,可谓一剑倾城,是她第一次对敌使用,亦未料到威力至斯。
慕容冲却呼道:“小心!”他猛的向她扑来,剑光一闪却向她身后刺出。霓裳回头一看,却是陈魁正在身后,欲施偷袭。慕容冲为救她,只得迎剑而上,虽一剑刺中陈魁,自己却也被练霓裳剑气刺个正着。
他胸口几乎被刺穿,汩汩的冒出鲜血,练霓裳见状一声惊呼。这时卓一航与陈魁双双抢上,一剑一掌向慕容冲击去。这两式都倾尽了二人的毕生功力,凌厉无匹。便是慕容冲无伤之时,只怕也难以同时应对。
眼见他生死攸关,练霓裳几乎不假思索,她轻身一跃已至慕容冲身前,将他推向一边。见此情形,卓一航生怕误伤了她,仓皇之间只得急忙收剑。他深深看了练霓裳一眼,突然之间又明白了许多。为什么这一次她回来总郁郁寡欢,若有所思,几次三番避开与自己独处。他心里一片冰冷,只觉手掌麻木,气馁不已,连剑也几乎拿不住。
卓一航长剑虽收,陈魁却无留手之竟。陈魁功力深不可测,何况又是他全力所施。霓裳只得在匆忙间凝神聚气,剑尖白光一吐,正是一式浮翠流丹,刺向陈魁咽喉。这一剑在她使来轻巧灵秀,妙曼异常,且制敌于先,逼得陈魁不得不撤掌自护。慕容冲见她相救,大是喜慰,又见她这一招于百忙之中,仍是精妙绝伦,心中暗赞:师妹真是冰雪聪明,我这一式练了十天才练成,却也不及她这般浑然天成。
霓裳一剑逼退陈魁,随即撤剑回退,不敢过分进逼。慕容冲眉头一皱,心想:师妹这一式浮翠流丹使了,下一式便用青山隐隐,当可先发制人,占于上风。哎,她一个小姑娘,师娘又去世得早,难为她到这个程度了。陈魁见她只守不攻,便知她有怯意,猛然运气于掌,向霓裳面门击去。慕容冲不再犹豫,强提一口真气,握住霓裳右手,刷刷连刺三剑,每一剑都攻敌之必救。陈魁先前已中慕容冲一剑,现下眉心、右臂也渗出血来。只是慕容冲身受重伤,已无法重创于他。
慕容冲借霓裳之手出剑以后,胸口伤处崩开,顿时又血流如注,他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练霓裳惶急之下,不顾众人的眼光,扑向他道:“慕容冲,你,你……”慕容冲只是冲她苦笑一声,并不答话。
眼见她出手相救仇敌,众人均是面面相觑,珊瑚终于忍不住道:“练姑娘,你疯了吗?”霓裳看了慕容冲一眼,只见他面如白纸,这一剑穿过肺部,虽是外伤,可如再不止血疗伤,非毙命不可,只好一咬牙道:“他曾多番相救,我不能看他殒命于此。”她扶起慕容冲道:“你还能走吗?”慕容冲勉强点了点头。
看着她两人就要离开,萧笑叫道:“小师父,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小兄弟吗?”练霓裳看了卓一航一眼,只见他满眼的伤心与失落,她心里也是一片惶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却听得卓一航道:“算了老哥哥,慕容冲的确多次相救霓裳,她回报一次也是应该。让她们走吧,毕竟我们都不想失去霓裳这个好朋友。”
孟秋霞急道:“练姐姐,你看卓大哥一心只为你着想,你千万不要糊涂呀。”练霓裳一边望向自己的一干好友,一面望向重伤的慕容冲,终于道:“我不会背叛大家,可此刻必须相救于他”。言罢,她轻身一跃,已带慕容冲离开。众人瞠目结舌,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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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魁哪允许他二人离去,一声令下,便让弟子追上。卓一航眼见霓裳非要相救慕容冲,只得亮出长剑,道:“王兄、老哥哥别让他们追上霓裳。霓裳一人,挡不住的。”众人也担心霓裳带着负伤之人,无法抵御,瞻前顾后,也无两全之法,只好先挡住幽冥教的众人。
练霓裳扶住慕容冲,快步向一个山洞走去。慕容冲失血过多,神志渐渐不清,只听他喃喃低语,词句破碎。恍惚之间却流露出许多深埋心底的秘密,譬如他对她的内疚、思念。霓裳越听心里越来越害怕,她提起真气,输向慕容冲的心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神虚力乏轻轻倒了下去。
朦胧间,有人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她勉强睁开眼睛,却是慕容冲业已苏醒。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顿感轻松。
慕容冲聪敏机变远较霓裳为多,立刻催促道:“此处不可久留,师妹,我们快到附近的城市中去。”霓裳犹自不解,只是疑惑的望着他。慕容冲道:“飞鹰峡的事是瞒不了人的,现在不仅陈魁,所有觊觎玄天真经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你的仇家,我的仇家都会趁机找上门。江湖中善于追踪之术的人不少,所以越是人迹罕至,我们越容易被发现。现在只有大隐于市,方才稍微安全。”
他复柔声道:“师妹你真傻,何必要救我虚耗真气,现在我们所剩的武功都不过两三层,你岂不是置自身于险地?”
霓裳轻轻咬住下唇,低声道:“我知道是不该救你的。可你,不也救过我许多次?”慕容冲心中泛起些许安慰,低叹道:“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心中就满足了。”听得此言,霓裳忍不住轻轻一笑,如同春风吹展的晶莹清丽的梨花,慕容冲一时看得呆了。
两人向附近的农家买了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进了城。霓裳按他的吩咐,买来衣衫换过。两人都不再是江湖中人打扮,霓裳重梳发髻,鬓边垂下累累珍珠流苏,宛如深闺娇女。慕容冲也将长发束为髻,身着青衫。他面目英俊,意态潇洒,与霓裳站在一起,正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对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剑客。
他们假称是一对兄妹,租下当地大户一套小院。慕容冲出手阔绰,又斯文多礼,令人不由得便心生好感。只是他们的兄妹相称,却没有多少人相信,都只当他们是一对私奔的情侣。
他们武功未复,只好蛰居此地,深入简出,期间霓裳几次欲走,但终究放心不下他一人在此,未能成行。
西海入冬较中原早得多,几场新雪下来,到处已经银装素裹。霓裳穿着银狐斗篷,去摘了几枝梅花。她谨记闹市之中不得施展武功,只捧着一束红梅从街市而过,莲步姗姗,如风摆新荷。街面上几个浪子,只看直了眼。他们早听说城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出手又阔,家里没甚人口。谁知这小娘子,竟如天上的玉人一般。
几个浪子相互使一个眼色,悄悄尾随她而去。去见她出步甚小,但不知怎的,行的却快,雪地上竟然连一个脚印也没留下,可见何等轻盈。只见她走到一个小院门口,叩了叩门。一个青年公子打开了门,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迎进了门内。这做派哪像一对兄妹,却见那女子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那公子面上闪过一丝怒色,将手一扬,那几个浪子身上一麻,像被蚊虫狠叮了一口,大门已经关上了。
院内霓裳轻笑道:“血符毒针对付这几个无赖,可算大材小用了。“她将新摘的红梅递给慕容冲,慕容冲余怒仍未消减,恨道:“若是平时,我早一剑杀了他们。”霓裳道:“没想到我们躲到这里,还是有这些麻烦。”慕容冲见她颇有黯然之意,忙笑道:“这也难怪他们,当初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失魂落魄。”霓裳不禁微微一笑,娇嗔道:“你便是从来这样爱胡说,你当初……”
说到这里,她突然噤声,自然想起当初他接近她是为了白玉凤凰。慕容冲自然知道她想到什么,忙道:“师妹,你还在怪我恨我是不是,恨我当初为了白玉凤凰,才刻意接近你。”霓裳幽幽的道:“难道不是吗?可恨我还是教你骗了去。”眼见她大有幽怨之意,慕容冲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处理一些事,以后绝不让你为难。”言罢,在她鬓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何况,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两人同时想起当初在达摩洞底,亲密之下,只因彼此暗有情意,终未能守住男女大防,铸成大错。练霓裳一声长叹,静静伏在他的胸口,道:“我只怕,花无长艳,月无长圆,我们为世所不容,日后没有什么好下场。”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别怕,别怕。”他话虽如此,其实内心深处不由得也升起一阵惧意。为他们难测的命运,正如当初他处心积虑的接近她,谁知仅遥遥一顾,这颗心已失落在她的身上。怕她受伤,怕她难过,怕她另有所属,哪怕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也从来没有让他生起过他已经得到了她,占有了她的安全感。怕她永远如同翩然的蝶,会在飞舞间驻向另一朵花。
他呼吸渐重,已不满足一个吻。霓裳却珠泪盈盈,凄然问道:“我们这样算什么呢?你是我的仇敌?我的情人?我的师兄?”
“算什么?”他也心生迷惘,想到以后就一切茫茫,但他却很清楚,不管明天如何,他只想留住这一刻,厮守住这一刻。
每每与她独处时,一切浩瀚的大事都仿佛离他很远。让他的世界只剩下她,她的一颦一笑,她每一次的蹙眉或欣喜,都能让他牵动心弦。这种爱毫无来由,却汹涌澎湃至极,好似让他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但他也不想摆脱,他只想沉沦下去……
他以更缠绵的深吻来回应她,直到他们都几乎不能呼吸…她墨般的长发散开在晶莹如玉的背上,他轻轻吻着她的肩头,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淡粉色的刺字:“练”。
他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但他已无暇多想,屋外雪花飘飘而下,屋内一室如春,他怀中尽是幽幽的温柔淡香。
这一夜的缠绵,自然不必多说。第二日清晨,霓裳在熹光里对镜梳妆,突然在镜中见慕容冲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秋波流转,不由得一阵娇羞,轻声问道:“你笑什么?”话一出口,她便十分后悔。慕容冲从后揽住她,微笑道:“我只是想起昨夜你……” 霓裳娇嗔满面,羞道:“你不许提昨夜,你要再提,我真的要生气了。”她桃腮晕红:“你也不许笑,你越笑,我也要生气。”
慕容冲只好极力正色,可一见镜子里两人的影子,自己的笑意仍是忍不住的流露出来。霓裳转过身,低声嘱咐道:“昨天那几个人的血符毒针,你帮他们解开吧。他们虽然不对,毕竟罪不至死呀!”
“何况。”她抬起头,望着他:“也是你说的,我们不要施展武功,避免多生事端。而且师父,从来不让我伤害无辜,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了。”即使平时,他也不愿多违她意,何况是此时此刻,他心胸里都充满了快乐,当下应道:“我本也打算如此。”
霓裳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这不像他,至少不完全像他。可慕容冲温柔的话语已一句句的传来:“霓裳,不要离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你远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霓裳咬了咬嘴唇,友情、忠贞、国家,她背弃了所有的信念。这是她一生的一次豪赌,也是她信任他的最后一次。
西海白昼极短,午后不久,天气已颇为昏暗。朔风凛冽,铅云低垂,风中隐隐传来笛声。后园的红梅迎风傲雪,一朵朵灿若云霞,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霓裳驻足在树下,竟不由得贪看住了。梅花的艳红映在她脸上,好似轻轻给她上了一层胭脂。这样好的梅花,还仿佛是那年师父携了小小的她,借宿在一间庵堂,那后院便有这样一棵梅花。
后来那些花儿落了,几年后师父也谢世而去,自己就一直漂泊不定。师父那么美,武功又高,怎么一直郁郁寡欢呢?霓裳心里也是百折千回。
自从慕容冲假称大夫,治好了几名登徒子的血符毒针后。其中一名叫牛二的便日日上门,为两人洒扫庭除,以作报答。霓裳本来十分讨厌他,可慕容冲也不惯杂务,便只好由他了。好在他还算本分,每日只黄昏到来,整理后就恭恭敬敬的从角门出去。
这天却正巧撞见霓裳在花树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却一改当日的尾随的浪荡,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霓裳微微蹙眉,似乎若有所思。
天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万缕雪花飘然而下。她伫立在风雪里,身侧红梅怒放,更让她显得清雅如月中霜娥。慕容冲见她独伫雪里,心中也暗叹一声,轻步来到她身边,将手中纸伞撑开,替她遮住风雪,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呆站,连下雪也不知道?”霓裳微微一笑:“看这梅花开得好,一时贪看住了。”慕容冲亦含笑道:“可知开了多少朵?”霓裳道:“刚刚正数着,你就来了。”慕容冲闻言顿时心里一沉,问道:“师妹,你心里还是不快乐,是不是?”霓裳凝视着一朵红梅,淡淡的道:“怎么会呢?你一向待我很好。”
“可是待你再好,你还是不快乐,对不对?”霓裳心中十分不安,眼见风雪更盛,这几日她常常思念一干旧友,也不知当初一走了之,她们后来怎样?遇险没有。当初第一次背弃大家,可说身不由己,而此时此刻,自己却如在梦中一般。
慕容冲心痛难忍:“师妹,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才肯将那些心结抛开,和我一起厮守终生。”“厮守?”她心中一阵凄惶。半晌才含着微笑道:“并不是那些心结呢。只是有些时候在想,师父是怎么和师伯分开的。”他急忙握住她的双手:“所以别让师父们的遗憾,成为我们的遗憾。”
见他着急,霓裳心中一软,不忍再说下去。可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冲心中自也一片雪亮。他急忙将她拥入怀中,轻声的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成亲?”她急忙从他怀中挣出,慌忙道:“恐怕现在并不妥吧?”慕容冲追问道:“怎么会不妥呢?现在我们天天形影不离,我怎么能让你一直无名无分。只是西海地处偏僻,诸事都得从简,真是委屈你了。”
“不,不。”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泪水潸然:“如果我们成了亲,我怎么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兆希秋霞这些朋友,怎么对得起中原的父老和大明朝。”慕容冲继续逼道:“所以你会离开我是吗?”他凄然从怀中拿出一对黄金鸳鸯,那鸳鸯雕刻得十分精美,以黑宝石嵌为双目,虽然历世已久颇有磨损,但仍栩栩如生。鸳鸯腹处还刻着八个字的铭文:天荒地老,两情不渝。
他忍住心痛道:“这对鸳鸯原是师父和师娘的定情信物,后来师娘离开师父的时候将其中一半留下。师父把它们送给了我,让我以后送给未来的妻子。其实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把它送给你。”
霓裳小心从他手中接过其中一只鸳鸯,她心里也是纷乱如麻,一瞬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一字也不能说出来。
她只好珍而重之,用绣帕将鸳鸯包好。慕容冲心中复又升起一丝希望,重将她拥入怀中。见他欢欣至此,她亦勉强笑道:“我收下这个信物好不好,成亲的事,可不可以让我再想一下?”
“那是自然”。他立即承诺:“只是婚姻大事,我也需得提前筹备。”霓裳心中一片迷惘,含糊的点了点头。
这时却听得几声凄婉的鸟鸣,两人循声看去,却是一只失群的小鸟,跌落在院中,好在地面积雪,减了几分下坠的力道。这时西海已是山寒水冷,这只鸟儿未来得及去南方,独个儿冻饿至此。霓裳将小鸟轻轻捧在手中,不禁道:“好可怜啊。”慕容冲见她喜欢,忙道:“我去找一个鸟笼来。”霓裳摇了摇头道:“不好,若是关进了笼子,来年春天,鸟儿也不会飞了。”慕容冲灵机一动,将她带到廊下。
屋子里炭火极足,满室融融如春,慕容冲纵身一跃,将小鸟放进一个旧时的燕巢里,那鸟儿即可以住在巢中,屋子透出的暖意也可以屏蔽寒冷。霓裳这时才暂排愁思,嫣然一笑。
慕容冲柔情涌动,低声道:“原来你喜欢这些。”霓裳道:“我喜欢鸟儿自由自在的,师兄,要是我们是一对鸟儿该多好。”“一对鸟儿,一对鸟儿。”慕容冲喃喃自语,他心中突然愧疚万分。从一开始,原就是他处心积虑的骗了她,在他心痛欲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心如死灰。而他明明知道,她虽然表面坚强,其实也不过一只失群的小燕而已。
而她付出的也足够多了,没有她,他永远也不会得到玄天真经,更遑论元朝宝藏了,乃至她,业已被玷污了。


2025-05-20 01: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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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往事,他自然追悔不及,可眼下更是进退维谷,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霓裳的手,合在心口,诚挚的道:“师妹,你一定相信我,无论世事怎样,我待你的心却是绝无虚假。”霓裳柔声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们朝夕相处,不问世事,不觉已到春天。这段时间,霓裳方才略微丰腴了一些,她更是温柔沉静,双眸却如星般璀璨,整个人如荷叶上承光的晓露,既清澈纯净,又流光变幻不定。庭中红梅早已谢了,慕容冲已将后园重新布置,奇花瑶䓍,几处浓淡点缀得宜,薜荔藤萝穿插在太湖石之上,一个普通小园已变得清雅无比,不想西北黄沙地辟之处,竟也颇有江南庭院雅致之风。
霓裳这几日十分懒怠,只在窗前的芭蕉树下看书,恍惚间竞合目睡去,蕉叶宽大,将她整个人都遮在里面。一阵“沙、沙、沙”的扫地声渐渐到了身边,她欲睁目,却睡意沉沉。那扫地声竟十分规律,慢慢的远去了。想是牛二吧。她不想再思索,安然睡去。
风娇日暖,园中玉兰幽香馥郁,那沉沉的花香突然让她胸闷欲吐。烦闷的感觉把她从睡意中拉了出来,她面色苍白,十分的委顿。
一连几天她都茶饭不思,慕容冲请来城中的大夫,那老者歪着头诊了半天脉,这才出去开了方子。慕容冲收了方子,送走了大夫,安慰霓裳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大夫并不精通妇科,让请一个女医再看诊一下。城中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女医,只有隔壁的王大娘,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王大娘是个稳婆,积年经验下来对妇科略通一些,她远远看着竹榻上正躺着一个美人儿,神情倦怠慵懒,已很明白了几分。她含笑问道:“小娘子这般已经几天了?”霓裳懒懒的道:“也不过这三五天罢了。”王大娘再追问道:“小娘子信期可准?“霓裳看了慕容冲一眼,不免忸怩不安。王大娘倒十分热络,笑道:”小娘子不必害羞,你们之前假托是兄妹,我们左邻右舍看着哪像?刚刚公子才吐口,说你们是私奔的情侣。对着医家,可不作兴说谎。”
霓裳微微转过脸,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这个月并没有。”王大娘心下了然,道:“可是胸中烦闷,常常作呕,又不思茶饭?”霓裳含羞点了点头。王大娘哎呀一声,道:“可是准了,这就要恭喜公子和小娘子了。”
霓裳顿时一惊,问道:“这喜从何来?”王大娘道:“小娘子并不是生病,是身怀有孕。”霓裳愕然失色,手中的绣帕也掉下去。王大娘犹自喋喋不休:“这少年夫妻日日厮守,有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小娘子不必害怕,需得将养些,待到十个月后,老身再来与小娘子接生……”
慕容冲见她越说越不成话,连忙送上诊金,将她打发了去。王大娘见了金祼子,喜得什么都忘了,飞似的回了家。
待慕容冲回到房中,霓裳的眼泪已掉了下来,她嗔道:“都怪你,你总是……现在可怎么办?”慕容冲拿起榻上的绣帕给她擦去眼泪,见她半是羞涩半是害怕的神情,心中更是怜爱不已,口中却调笑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没听刚刚的大娘说的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霓裳见他漫不在乎的神情,眼泪又掉了下来。慕容冲不免生起歉疚之心,把她拥进怀中柔声道:“你就嫁给我好不好?你不顾惜自己,也替我们以后的孩子想一想呀!”
霓裳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的神情又是温柔又是诚挚,她也是柔肠百结,无计可施,幽幽一叹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话虽如此,但她眉目间的愁意是掩饰不住。慕容冲见此也是回肠九转,他借故离开房间。不久便听见了她极力忍耐、却肝肠寸断的哭声。隔着花窗,影影绰绰的见她伏在梳妆台前。催人心肠的泣声,就一阵一阵的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霓裳止住了哭泣,她默默的轻按住自己的小腹。她很相信这里面有个小生命,而这个小生命却是她糊涂与罪恶的见证。十个月后,他(她)就会呱呱坠地,宣布自己是一场不伦之恋,敌我不分的产物。
而那天在飞鹰峡,她只是真的很怕他会死。她不知道他死了后,她会怎么样。她背叛了大家,随他一起走了。每到夜深愧疚时,她只能安慰自己:她总算带走了他,以他的能耐继续操控局势,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仿佛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留在他身边,在这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待下去。
但孩子的出现,他一定要成亲,终于让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的一切。
又到黄昏了,牛二有节奏打扫声开始响起,“沙、沙、沙……”她捂住耳朵,心里烦闷至极。
老大夫的医术倒不错,服药几天后,霓裳身体不适的症状便逐渐消失了。但婚期却越来越近,不仅小院里焕然一新,各类物事也流水一样运了进来。尤以她的嫁衣最为郑重,乃是正红染就的提花蜀锦,素有一寸锦一寸金之称。也不知这西北地僻之地,慕容冲是如何弄到的。裁做衣裳后,又命手巧的绣娘拈了孔雀金线,绣作牡丹的花样,缀以宝石,各处纽扣都是指头般浑圆的珍珠缝就。成衣光华灿烂,直有千金之数。便是霓裳在绿林多年,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亦觉奢华。
慕容冲愈是认真,霓裳却越觉沉重,她几次想开口推迟婚期,但念及腹中骨肉,都无法开口。好在两人朝夕相对,让他再无暇插手江湖纷争,此消彼长,才让她稍减内疚之心。
眨眼间,已到吉日吉时,霓裳轻施脂粉,将长发梳为鬓,插上凤钗。凤口所垂的红宝石光华印在她的颊上,才为她添了一抹喜气。眼见她换上嫁衣,披上盖头,慕容冲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将她引到正堂,两人正要行礼。却一个女子惊声叫道:“练姐姐,千万不可!”同时风声袭动,一人已跃进院里。霓裳揭开盖头定睛一看,来人容色清丽,气度斯文,正是孟秋霞。
她心中又惊又喜,百感交集,待要奔近好友,但看了慕容冲一眼,又觉踌躇。慕容冲见孟秋霞已到,必生风波,他一心只想与霓裳成亲,虽然心中恼恨,却强压怒气,笑道:“原来是孟姑娘,你今天赶来喝一杯喜酒,在下不胜荣幸。”孟秋霞看了看他,心中顿生畏惧之感。但一想到练霓裳几度相救,自己和她情如姐妹,便是今日身死当场,也不能让她酿成终身之恨。当下鼓足勇气道:“练姐姐,你千万不能嫁给慕容冲。他心机深沉,是敌非友,你如果嫁给他,以后一定抱恨终身。”
练霓裳泪眼盈盈,她强忍哽咽道:“秋霞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孟秋霞道:”不,你有。姐姐,你并没有怀孕,是……”话尚未完,慕容冲身影一动,如兔起鹘落,已到她面前。他出手疾如闪电,一掌已拍向孟秋霞右肩。
当初皇宫交手,他随手一掌便让秋霞身受重伤。此时更是毫不留情,这一掌运上了十层功力。孟秋霞本武功不弱,此时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眼见顷刻便要毙命于他掌下。霓裳轻身一跃,她轻功极高,竟于呼吸之间已到秋霞身侧,将她平平掠开三尺,避过这一杀手。
谁料慕容冲变招更快,他随即化掌为指,点向孟秋霞眉心。练霓裳知道待他劲力一吐,孟秋霞非死不可,当即拔下凤钗,用作剑招,化去他的劲力。两人过了这一式,一时气氛又是剑拔弩张。
霓裳语气坚定:“慕容冲,你让秋霞把话说完。如果你再动手,我立刻自尽在你面前。”慕容冲这才罢手,退开两步。秋霞恨恨地看着慕容冲道:“姐姐,你并没有怀孕,你只是时气变换,身体不适。老大夫明明告诉了慕容冲,说症状与怀孕极似,但并非怀孕。可他为了得到你,竟然找了个不通医道的婆子,让你误认为自己有孕在身,仓促间答应嫁给他。”
霓裳心中剧震,几乎站立不住,她向慕容冲问道:“秋霞说的是真的?”慕容冲见此情景,也无法托口,只好阖上双眼,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霓裳大为悲愤,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又要骗我?”慕容冲连忙道:“师妹,这一次,这一次我是真的,我真的……”他一时也是哑口无言。霓裳心中尚存一线希冀,问道:“一定是有其他原因?是不是?”
孟秋霞却心下大急,生怕她又被慕容冲言语打动,连忙道:“练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幽冥教主也得到一半的藏宝图,我们几方僵持不下,只好都暂停寻宝。而慕容冲一直在后面遥控指挥,我们一行人一面要找你,一面要对付魔门和幽冥教。我们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探知你在西海城里,刚一进城,萧笑便被魔门中人打伤。他千叮万嘱,让我一定带你回来,否则他死不瞑目。”
慕容冲闻言只怕在霓裳面前万难解释,森然道:“孟姑娘,你应该知道,若非你们是霓裳的朋友,我几次让心腹手下留情,你们应该早已一命归西。可叹我一念之善,竟然让你破坏了我和霓裳的婚事。”霓裳听说萧笑无事,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她轻声道:“可这几个月他都和我在一起,有些事情,并不能都怪在他头上。”孟秋霞心急如焚,顿足道:“练姐姐你何等聪明,那个牛二整天痴痴呆呆,分明是中了血符毒针的样子。他每天上门打扫,其实是传递信息。他不过是慕容冲的人形傀儡,姐姐,我不敢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没有怀疑?”
霓裳面上瞬间毫无血色,她嗫嚅着道:“或许,或许是我太软弱。或许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玉罗刹了。”秋霞环顾四周,小小院落里处处张灯结彩,霓裳更是面若桃李,娇美妩媚,她不由得冷笑道:“是啊,你被慕容冲用感情做的笼子困住了。慕容冲,你为什么急着让练姐姐嫁给你,你敢告诉她吗?”
慕容冲淡淡的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霓裳,我之所以急着和你成亲,是因为三个月后,我会襄助我娘成为中原的武林盟主。我怕到时候你不能接受,会离开我,所以我才借由你身体不适……”霓裳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两行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你以为我嫁给了你,就不会离开你吗?慕容冲,我真是傻,居然会真的会相信,你会因为和我在一起,而放弃争名夺利。对了,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会为我放弃什么,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不应该怪你,我应该恨我自己。”
眼见她一步步的退开,慕容冲心内大急。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奔上前环抱住她,他用几乎哀求的口吻:“霓裳你别走,办成了这件事,才能交换我今生的自由。霓裳,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练霓裳身躯微微一颤,似乎有所动容。孟秋霞眼见此情,在更是焦急万分,她素来斯文和气,此刻词锋却尖锐极了,她厉声道:“慕容冲到了这个时刻你还要欺骗练姐姐,你们魔门广撒英雄帖,现在江湖中人人皆知三个月后要做武林盟主的是你慕容公子本人,何尝是你娘红花鬼母!”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金帖,魔门为显豪阔,这张拜帖用纯金打成,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印着几行字:为缔造江湖祥和之气,现推举魔门令主慕容冲任武林盟主。届时,天下英雄齐聚,以武相会……
慕容冲见此亦惊愕不已,但他极为聪敏,立刻想通全盘:“是了,是了,娘利用了我,她并没有打算放我走,而是将计就计,将我推上武林盟主之位……到时,我身负重责,更不能一走了之,而霓裳……”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如万箭攒心:“霓裳无论是否嫁我,势必与我决裂。娘,娘,你真是绝顶聪明,算无遗策!既替魔门争到天下第一的位置,又拆散了我和霓裳。”可此刻,如何解释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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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眼见他神色变幻,使她在伤心之余更为激愤,她心道:“果然是了,他又骗了我,什么会带我远走,都是谎言。从他认识我开始,就是谎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正色道:“秋霞,我和你回去。”慕容冲见她去意甚决,也生怒意,愤声道:“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你居然真的说走就走?”练霓裳讽道:“今天不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是我愚不可及的日子。”
慕容冲忍气道:“师妹,你总说我骗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在一直呵护你,保护你。如果不是我……”练霓裳接口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是吗?”慕容冲傲然道:“即使你玉罗刹轻功绝顶,不能轻易捕杀。今天这位多事的孟姑娘,可活得了么?”他身形飘忽,神出鬼没一般,一式已锁住孟秋霞的喉咙。
“还有,现在客栈养伤的萧笑,不知还能抵挡多久?”练霓裳愤怒交集,叫道:“慕容冲,你不要太过分。”
慕容冲应道:“我并不过分,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你留下来完成婚礼。我自然将孟姑娘奉为上宾,也担保萧笑安然无恙。否则……”他手中劲力微吐,孟秋霞嘴角已沁出一丝血痕。
秋霞原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但家变之后,性情却变得极为坚韧,她见霓裳受胁,索性咬牙恨声道:“慕容冲,你要杀便杀,不要拿我要挟姐姐。你所做的一切哪止于此,先帝,先帝,服用红丸之后,旋即驾崩,当时你正在宫中……”慕容冲恼恨至极,手中劲力再吐,孟秋霞喉头“咯”的一声,不能再出一言。
练霓裳此刻焦急万分,忍不住叫道:“慕容冲,你放了秋霞,不要再伤害她,我,我……”
她原先性格倔强,可遇到慕容冲后,无论斗智斗力均落于下风,又已失身于他,两人之间爱恨纠葛极深,可现在要她说出“我便留下”一句却是万万不能的。她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两难过,加上刚刚大受刺激,她胸中气血不停翻涌,内息几乎不受控的在经脉里四处流动,一刹那间,她重重呕出一口鲜血,几乎站立不稳。
慕容冲见状大惊,他顾不得孟秋霞,急奔到练霓裳身旁,将她抱在怀中,眼见她气息转弱,他也是手足无措的道:“师妹,师妹,我不想逼你的,我没有想到会这样。”练霓裳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是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她气若游丝的道:“慕容冲,你杀了我吧。”
此时慕容冲也是有苦难言,他心中恼怒、愧疚混成一团,但于练霓裳的深爱,又让他不愿放手,只好温言软语的劝慰道:“师妹,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定一定神,不要着急,养好了伤,我放你和孟姑娘走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再留在这里”。她想挣扎着离开,可身体无法动弹,鲜血却不断的从嘴角涌了出来,她心灰意冷的道:“要不然你就放了我,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和你成亲,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你。”
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脸上,平时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凄楚。慕容冲心里也不见得比她好过,他强忍伤痛将她抱进屋内,轻轻放在绣榻上,给她擦去脸上的血渍。
时间似乎过了良久,又似乎一刻也没有流走。院子里的秋霞已昏去多时,一阵晚风拂过,玉兰花轻轻落下几片花瓣。屋内寂静得可怕,连花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容冲打通霓裳的背上的经脉,替她导气归元,终于力量一分分逐渐在她体内复苏了。
此时霓裳虽还虚弱,却已可行动。她顾不上其他,先奔到院内查看孟秋霞的伤势。她一探秋霞鼻息,总算还平稳。慕容冲走到院内,见两个姑娘都奄奄一息。他自重身份,此刻绝不会向她们出手。
眼见月光遍地,花香满室,他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却幽愤的看着自己。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嫁衣,可这桩婚事已是镜花水月了。他心里一酸,万般凄然,眼底已有隐然的泪意,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向练霓裳看了一眼,施展轻功离去。
自从上次飞鹰峡交手后,练霓裳随慕容冲而去,尽管极力隐瞒,但在场当事人并不少,事情传出之后,简直轰动江湖。有鄙夷的,有惊叹的,有扼腕叹息的,有怀疑的,更有尖刻之人称霓裳是红颜祸水,之前与卓一航之事,差点颠覆武当,现在又和慕容冲暧昧不明,勉强可算为国捐躯。但大伙儿不过茶余饭后的热议。但此事对卓一航打击犹重,他一面记挂霓裳的安危,一面又深为忧虑她和慕容冲的关系。他从来自诩名门之后,正道中人,一生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便是和霓裳相恋。其中更是波折重重,千难万险,他付出的也不可谓不巨大。他几番欲寻找霓裳,但均被铁飞龙等他身负武当重任,当以大事为重、个人私情为轻劝阻了下来。毒娘子甚至口不择言的道:“他们两人相处时,慕容冲讨好霓裳妹妹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反而是我们,如果霓裳妹妹真的动摇倒戈相向,我们倒是危险得很。”但珊瑚等人均知她此语不过是嫉妒、吃醋,一笑置之而已。
这日午时刚过,便听得马蹄声动,卓一航等人一齐迎出,却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秋霞与萧笑先后下车。车身微微摇晃,可见里面还是有人,卓一航心跳猛然加剧,他心中暗道:“霓裳,难道秋霞真的找回了霓裳。”他急忙奔到马车前,掀起帘幕,里面果然坐着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肌肤胜雪,秋水为神,只是神情萧索,如初秋的清冷芙蕖,正是分别多日的练霓裳。他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几欲泪下。其他人均知他二人分别多时,必有一番倾诉,相互一使眼色,都默然回屋。只有毒娘子十分失落,连连回望。
练霓裳随卓一航来到后园的亭子,亭子周围垂下累累紫藤,偶有鸟雀跳跃其间。两人坐下后,她却只是轻轻抚弄发梢一言不发。卓一航担忧的看着她,柔声问道:“霓裳,你这几个月还好吗?”练霓裳心里一沉,勉强的点了点头。卓一航继续问道:“那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霓裳心中风光霁月,她微一迟疑,已决定坦白相告:“我一直和慕容冲在一起。”
卓一航心中一滞,连忙道:“他伤害你了没有?”霓裳微微的摇了摇头,眼中却隐隐然有了泪意。她抬眼望了垂下的紫滕,终于下定决心,将两人的事相告。从掉入地洞开始,到婚礼分手为止。卓一航越听越是心惊,说道:“他居然敢玷污了你?”听得他声音颤动,可见心痛何等之深。霓裳也不由得一阵慌乱,急忙解释道:“他,他没有强迫我,都是我自己糊涂。”一言未了,泪珠已滚滚而下。卓一航更是心痛自责欲死,他哽咽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霓裳,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练霓裳缓缓的摇了摇头,流泪道:“一航,我之所以坦白相告,是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是那么的好。可是阴差阳错间,却早已回不到当初。我和慕容冲之间的恩怨,以后我会自己解决。但请你不要伤心,不要遗憾,我永远视你为一生的挚友。”
卓一航思忖片刻,沉声道:“好,霓裳,无论你怎么想,但我仍如往日般爱你。只盼你能留在我身边,再给我一次机会。”霓裳歉然道:“这又是何必呢?一航,你身边还有许多对你好的姑娘,比如毒娘子,她对你一往情深……”“够了”卓一航断然道:“你知道,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一直都是!”
“霓裳,我有一个问题还想问你,或者对你很冒犯。你和慕容冲……,有没有因为我和萼华成亲的原因。”霓裳霎时间呆若木鸡,她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为了修习忏情剑法,更重要的是她看见慕容冲吐血,急于替他运功疗伤,是她自己解开了衣衫。那个时刻她沉醉在他的吻里,他对她的好里,并没有想起其他。
看她痴痴的摇了摇头,卓一航一时苦闷到了极点,听得她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一个正式的道别,前面相见一直匆匆忙忙,现在总算有时间坐下来,为我们这段感情做一个了结。”
她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也为那些为他肝肠寸断,也几乎备受伤害的日子,那些细小的伤,或者命运的捉弄,终于让她们像两条交汇过的河流,却最终奔向不同的方向……
王家堡与铁家庄均派遣人手监视魔门的动向,这日探子来报慕容冲母子整顿门徒,一路再向西行。其时明朝国力衰微,虽在西海原设有卫府,但早已名存实亡,几乎已落为化外之地。既无法通告官府,只得卓、练一行人跟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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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几日,路上人烟逐渐稀少,初时还见一片片赤如红霞般的土地,渐渐的只剩黄沙漫漫,奇石突出,寸草不生。众人均感疲惫至极,尤其珊瑚,她自幼娇生惯养,铁家庄财雄势厚,虽是江湖儿女,却是从小婆子丫鬟凤凰一般捧着长大。她这一路眼见王照希与孟秋霞感情日笃,亲密无间,早已含了十二分委屈,加上日夜奔忙风餐露宿,她心里早窝了一股无名火。
这天傍晚,众人埋锅造饭,秋霞善于烹调,萧笑等人从附近的淡水湖里捉了鱼、虾交予她。到了晚餐时分,众人都是津津有味,不住的夸赞。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铁飞龙也道:“我这一路看来,孟姑娘真是端庄大方,不仅文武全才,连女红烹饪也样样了得。什么时候珊瑚能比得了你一半,我也算老怀为安了。照希贤侄,你真是好福气呀!”
铁珊瑚一听顿时火起,将手中的烤鱼扔在地上。众人都是一惊,却听得珊瑚惊叫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们也说好吃。爹,你是老糊涂了吗?”
众人知她的心结,一时都是沉默无语。珊瑚见无人理她,更是生气。她纵身跃到马匹边,骑上自己的红马,扬鞭向前而去。铁飞龙见她在人前如此不识大体,也是恼怒,但毕竟只得这一个女儿,口里虽然骂道:“不用找她,这样疯疯癫癫的。让她遇到红花鬼母母子吃点苦头,长点教训也好。”但他话虽如此,却不住向珊瑚离去的地方张望。
王照希也心有牵挂,忍不住向珊瑚离去的方向看着。众人眼见她越骑越快,眨眼间只剩下一个小点了。练霓裳素来视珊瑚为妹,劝解道:“铁庄主,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寻找珊瑚妹妹。”卓一航忙道:“我也陪你一起去。”霓裳小声道:“不用了。”铁飞龙本待自己去寻女儿,可他是武林大豪,眼见孩子任性,当着众人的面竟不作管束,毕竟不成样子,听得练霓裳肯帮忙,正是让他感激不尽。他素知玉罗刹武功高强,轻功更是绝顶,女儿有她庇护,料想出不了什么事。当下向练霓裳一拱手道:“那就有劳练姑娘了。”
练霓裳牵出自己的白马,翻身跃上。卓一航正待跟进,谁知毒娘子却冷冷的一笑,讽刺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珊瑚妹妹武功不弱,霓裳妹妹更是了得,譬如说遇上了慕容冲这样的高手,除了霓裳妹妹没有人能对付他。你去了,岂不多余?或许还会添乱。”
萧笑最疼霓裳,当即叫道:“哎哎,毒娘子,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小师父武功高强人所共知,但什么叫除了霓裳妹妹,没人能对付他?”毒娘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我不过夸奖霓裳妹妹花容月貌,美若天仙。”妙回春亦叉腰回道:“你不夸她剑术高明,夸她美若天仙?美若天仙能对付慕容冲吗?”眼见目的达到,毒娘子心中莫名快意,哈哈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这些风言风语,这一路上在外人口中霓裳也听得多了,她只叹了口气,纵马驰去。卓一航大急,也立刻飞身上马。两人一前一后,向珊瑚离开的方向奔去。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地面水草渐盛,道路两旁,逐渐出现人烟。这时一轮夕阳挂在天边,给万物都陇上一抹灿烂的色彩。又行了片刻,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边却开着一片片极艳丽的芍药,一个绿衫子姑娘正在花丛中。
两人下马走近一看,正是铁珊瑚。她脸上犹有泪痕,撅着小嘴,眼见二人走近,也没有招呼。练霓裳主动走近揽着她道:“珊瑚妹妹,你嫌人多气闷,我来陪你好不好?”铁珊瑚小嘴一扁,又要哭泣,听她抽抽噎噎的道:“练姐姐,你们都喜欢孟秋霞,讨厌我。连爹爹也说她好,王、王……他也觉得她好。”说到这里,她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练霓裳连忙安慰道:“我们喜欢秋霞不假,可妹妹你既美丽聪敏,又天真热心,大家喜欢你和喜欢秋霞是一样的。”珊瑚连连摇头泣道:“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他就从来没将我放在心里,整天只想着他师妹,那个孟姑娘。”卓一航眼见劝解无效,他生怕珊瑚陷入坏人夫妇人伦的境地里,只得坦白道:“珊瑚,孟姑娘不是王兄的师妹,他们是未婚夫妻。”
铁珊瑚大吃一惊,心里更是难过,却也不肯死心,向卓一航问道:“是真的么?”卓一航点头道:“我家与孟姑娘家是世交,之前虽未见面,却也听孟世伯说,她十二岁时已许给王家堡的少堡主,也就是兆希兄。两家早已交换庚帖,行过文定之礼了。此事绝无虚假。”霓裳在一旁,亦如实说道:“瓦寨堡曾与王家堡结盟,我亦曾听王堡主说过,兆希有一个未婚妻子在京城,是位官家千金。当时我也很奇怪,我们绿林为盗的,怎么会与京城的达官贵人结成姻亲。王堡主说这位孟家小姐文武全才,又与她父亲曾是旧交,因此两家便一言为定了。”铁珊瑚后退了两步,双眉紧锁,此时还不仅是她和王兆希此情无望,还更有被欺的愤怒,她无从泄愤,便要拔出宝剑,向芍药花丛削去。卓一航眼见边陲之地不比中原,这一丛花儿如此美丽,难免不是他人精心所养,当下也拔出长剑,将珊瑚的一剑挑开,道:“珊瑚妹妹,且慢动手,你还不知这芍药可贵之处。”
铁珊瑚扁着嘴道:“不过是些芍药花儿,有什么好可贵的?我家里到处都是。”卓一航沉吟道:“或许芍药花常见,可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一首词来。”铁珊瑚顿时睁大了眼睛,听卓一航吟道:“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练霓裳心有所感,亦不由得轻轻念道:“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语气甚是感伤。卓一航道:“是啊,这首词是宋朝大词人姜夔所作的《扬州慢》,竹西佳处便是扬州的别称。他重回扬州,眼见往日繁华的都市长满青草,都是因为被金兵侵夺以后,万物凋零。只有桥边红色芍药,仍还年年枝叶繁茂,但人迹已无,又为谁开放为谁凋零呢?”
“虽然南宋联蒙灭金,但金人却并未灭绝,便是此时欲入侵我中原的女真同族。靖康之耻,兵祸之惨,并不需我多说。便是眼下如不能保卫大明江山,只怕日后十室九空。那时候这丛芍药,又能为谁所生呢?”
他话锋一转,继道:“我们是大明朝子民,就算不能为国尽忠,却也不能与异族勾连。纵有情愫,也当以国家为重,私人为轻。”
霓裳知他意有所指,不由得低下头去,暗想他所说的:“纵有情愫,也当以国家为重,私人为轻。”一句话,心里顿时无限羞愧。
铁珊瑚见气氛凝重,只得收起任性,应道:“卓大哥我知道了,现下我们最重要的是打退魔门,夺得宝藏。至于私人的什么情情爱爱,都要放在一边。好啦,我答应你们大事完结前,再也不和那个讨厌的秋霞作对!”
霓裳见她懂事,颇觉欣慰,正再夸奖几句。却听得一旁有人道:“未曾想今日还能听人吟诵一首《扬州慢》,老夫多谢公子保全芍药之恩。”一个青袍老人从旁迈出,向卓一航行了一礼。卓一航忙还礼道:“老丈不必客气,都是舍妹不懂事,还请老丈宽恕。”青袍老者道:“老夫姓何,本世居扬州,祖上自洪武年间迁居至此,这一圃芍药在江南之地的确算不得什么,在西海卫却是我家几代人精心培育才养成。公子保全芍药,于我却是恩德不浅。今日相会,可见缘分,不知几位是投亲还是寻人,此时天色将晚,不如到舍下住宿一晚,明早再做计划。”
卓一航眼见天色将晚,随行带着两个姑娘也十分不便,于是一揖还礼道:“那就叨扰老丈了。”
何老人家就在石桥旁边,两重小院十分的精美幽静,后院有两间厢房,西厢借给霓裳与珊瑚,卓一航独住在了东厢。何老人十分好客,不仅布置宴席,宴后还命婢仆烧汤,供客人沐浴,万分的客气。
两个姑娘洗去一身疲乏,屋内小婢正焚着香,乳白的烟雾渐渐飘出,香气清幽馥雅,如置身在百花之中。铁珊瑚与霓裳同榻而眠,她活泼好动,睡觉时刻也不安宁,叽叽咕咕说个没完。霓裳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却听得她突然噤声,霓裳转头一看,珊瑚已沉沉睡去。她不由得一笑,给珊瑚盖好被子,自己也合眼睡去。
这是很沉的一觉,似乎这些日子来的疲乏与沉郁一起涌了上来。高手要保持的警觉,使她不能安心,但太累了,她无法睁开眼睛。朦胧里,似乎有一阵幽幽的琴音,如春花寂寂,哀怨幽雅,弹到关情处端的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仿佛还是当日在水月轩,慕容冲与她弹琴赏花的时光,他携了她的手漫步在花苑里。他的手很暖很温柔,她哭泣的时候,就是这双手替她轻轻的擦去眼泪。她莲瓣一样的脸,被他微微捧在手里,他的温暖让她安心下来,她盈盈欲笑柔声唤道:“师兄。”
猛然间,她突然想起,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目的,他的一切,她极力的想睁开眼,想结束这个梦,可没有办法,恍惚间,他的手还是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连他的声音也清晰的传来:“霓裳,这几天你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居然真的是他?”她心里道:“不会的,这只是一个梦。”
听他继续说道:“卓一航真是混账,你明明内息不稳,他不让你静心调养,居然带着你东奔西走。霓裳,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别人。”他拉起她的手慢慢的放向唇边,轻柔的吻着。
“这太可怕了。”霓裳心想:“他是怎么来的?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连梦里也不能摆脱。”她努力的睁开眼,似乎看见一线光景,真的是他。她几乎魂飞魄散,差点惊呼出声。
可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将她重新拉入沉睡,隐约间,她又梦见了他一次次相救,自己无助的时候,总是他陪伴在身边,两人在西海城打理的小院,养护孤鸟,梅花与玉兰相继开放,听琴谈诗品茗,携手同游,不问世事,那几乎是她梦想中简单的、远离纷扰的日子。
她脸上浮现了一丝浅笑,几乎泄露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蓦然惊醒,眼见窗外天光大白,一名小婢正在捧一个铜盆进来。霓裳问道:“姑娘现在什么时辰了?”丫鬟含笑回道:“快午时了,两位姑娘好睡。”霓裳心中隐隐不安,见一旁的珊瑚犹在沉睡,连忙推醒她道:“珊瑚,珊瑚,快醒醒。”铁珊瑚揉着眼睛醒来,打着哈欠道:“练姐姐,怎么啦?我还想多睡一会儿,真是太累了。”
练霓裳心里焦急,催促道:“珊瑚,我感觉好像出事了,快点换好衣服。”她一面问丫鬟道:“昨天和我们同来的公子去哪里了?”丫鬟道:“好像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对了,这是他留下的字条,我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霓裳。
霓裳、珊瑚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霓裳:照希兄飞鸽传书,魔门似已到寻宝之处,我先与他相会,你与珊瑚明晨速到。一航字。”信纸左角下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想是他昨夜已得信息,但霓裳与珊瑚睡意正浓。他是守礼的君子,在外未能唤醒两人,又不便擅入闺房,只得留下书信,自己先行而去。珊瑚嘟囔道:“奇怪,我们怎么会睡那么久呢?”霓裳惊道:“他们一定是出事了,珊瑚,我们快走!”仓促间,她拿出一个金锭子递给丫鬟道:“姑娘,我们有急事离开,请禀告你家主人,借宿之情改日相谢。”
再顾不得其他,她与珊瑚如两朵轻云,已越过屋脊而去。
她俩按图而去,再向西行了三十里,却是一片极茂密的树林,周围无一点人烟。珊瑚向左面的小溪一指,尖声叫道:“练姐姐,你看。”只见一条本该明净的小溪红浊滚滚,不知是上游多少人鲜血染成的。
两人顺流溯上,一路都撞见不少人倒毙在路边,有幽冥教服色的,有王家堡与铁家庄服色的,偶也见魔门服色的弟子。珊瑚顿足哭喊起来:“爹爹,爹爹。”霓裳顾不上劝她,只能拉着她一路顺着踪迹疾奔。
眨眼间两人翻过一山崖,隐隐听得有人声,霓裳将珊瑚轻轻藏在身后,两人慢慢走近伏在一棵矮树下。却见得红花鬼母、陈魁与慕容冲三人在中间站定,铁飞龙、萧笑、妙回春、王照希一干人都已被制住倒在地上,全身血迹斑斑,只是不见了卓一航。
红花鬼母得意非常,哈哈大笑道:“冲儿,你真是神机妙算,早知道这一帮跳梁小丑会一直跟着,提前设好埋伏,把他们直接一网打尽。”慕容冲淡淡的道:“这还得多谢陈教主鼎力相助,若非幽冥教弟子与王家堡、铁家庄的人力战,我的计划也不能如此顺利。”
陈魁亦道:“不过小子,我可不是白白帮忙。之前讲好若要助你,宝藏我们一人一半,这个当口,你若是敢反悔的话,我会立刻放出蛊虫取了你们母子的性命。”慕容冲冷声道:“既然我当初答应了你一人一半,自然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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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鬼母皱眉道:“你们先别扯其他的,先把这帮子人杀了行不行?咦,铁飞龙你好像很不服气呀?”铁飞龙盘膝坐在地上,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慕容冲道:“铁庄主,若是我与你单打独斗,未必能胜你。你武功高强,我很是佩服。”铁飞龙怒道:“你要杀便杀,不用婆婆妈妈的。”慕容冲微笑道:“铁庄主,你的令爱千金,我已经替你保全了,你尽可以放心上路。”
铁飞龙闻言浑身一颤,说道:“怎么珊瑚,珊瑚也,落入你、落入公子手中了?哎,她年幼不懂事,还望公子放她一条生路。”他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但是听到女儿的性命攸关的事,口气也软弱了下来。慕容冲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曾听霓裳说过,她觉得令千金活泼任性,她十分喜欢。等你们都死后,霓裳一定很伤心,留下令爱陪着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红花鬼母慵懒的抚了抚鬓角,道:“我劝你趁早别打这种主意,斩草除根势在必行。玉罗刹那狐狸精这次运气好,没有赶来送死。料理完了这边的事儿,还是要送她上西天的。”慕容冲神色一冷,不再说话。
陈魁附和道:“臭小子,你娘说得不错,这次走失了两个祸患,小丫头也就罢了,玉罗刹可不是好惹的,还是趁早了结了的好。”慕容冲先前不便对母亲发作,眼见陈魁附和伤害霓裳,顿时大怒道:“陈教主,我尊你为一教之主,本次寻宝与王家堡、铁家庄的作战又牺牲众多,才答应你平分宝藏,但不代表,你可以教我做事!明白么!”红花鬼母在一旁冷笑两声,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舍不得那个小妖精。”
慕容冲深知红花鬼母对霓裳是常常欲除之而后快,好在他的心上人亦是本领了得,自己常也以她为傲,但现下也只得劝解道:“娘,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动手杀了师妹,师父会同意吗?即使你不在意我的想法,师父那边,你准备怎么解释?”果然一提到霍天都,红花鬼母口气便软了下来,她挑着眉,脸上颇有落寞的神色,嘴上却仍不肯服输,悻悻的道:“你们两个都护着那小妖精,那我还有什么好说。只是有一点,她决不能影响我们女真的建国大计。否则,任她是谁,我都会用抓骨神功把她化为灰烬。”
铁飞龙眼见慕容冲保住霓裳,也算是保住了铁珊瑚,当下仰天长叹道:“小女的性命就在公子一念之间了,望公子遵守承诺,在下九泉之下亦感公子恩德。”他言毕,运内力于右掌,向头顶的百会穴拍去。
毕竟父女天性,铁珊瑚见状再也忍耐不住了,惊呼道:“爹爹,不要啊!”她纵身跃起,奔至铁飞龙身边,扑进了他的怀里,拉住他衣袖哭道:“爹爹,你要是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怎么办?”铁飞龙眼见爱女,也是心如刀割,说道:“珊瑚,珊瑚,傻孩子,你不快跑,怎么自投罗网来了?”他心痛女儿,此刻也是流下泪来。
练霓裳见此情景,也是轻身一跃,如一片落花,轻飘飘的落到众人面前,萧笑见到她来,简直痛心疾首:“小师父,你又跑来干什么?我那小兄弟已经被白猿掠走,正要你去救他。现在你跳出来,即救不了我们,不过白送一条性命,你说,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呀?”霓裳急道:“可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死,我怎么做得到!”
她转头望向慕容冲道:“慕容冲,你放了他们!”红花鬼母哈哈大笑两声,鄙薄道:“放了,你说放就放?小妖精,看来你真是嫌命太长。”她话未毕,右手已变指为爪,向霓裳抓去。慕容冲“铮”的一声拔出软剑,挡下红花鬼母这一招,他森然道:“娘,你答应过我,这次寻宝的一切都让我指挥,怎么可以中途食言?”
他从来对母亲十分顺从,此刻却冷然肃穆,已大有宗师、首领的气度。红花鬼母眼见事情全盘由他操纵,此刻也不得不倚重于他,当下只得跳开两步,哼了一声。慕容冲转向霓裳道:“霓裳,你要我放了他们,就得拿出你的条件,我们可以借一步相谈,但愿你能说服我。”
练霓裳看了一眼倒在地下,坐以待毙的朋友们,只得点了点头。慕容冲再不顾众人的眼光,直接拉起她的手,向一畔的密林中走去,直走了一百来步。众人虽可看见他们的身影,却不能再听见他们的谈话。
刚刚站定,慕容冲已皱眉问道:“你身子好些没有?”霓裳微微点了点头,恍惚里似乎昨夜的梦中他才问候过,可她不敢相问,怕隐藏的心事被揭穿,只有低下头去。忽然,她明眸盈盈一转,轻轻说道:“慕容冲,你就看在我的分上放了他们好不好?”慕容冲道:“刚刚我说过,只要你有足够的条件,我可以放了他们。”霓裳皱眉道:“什么是足够的条件?”慕容冲道:“我的要求一向都很简单,只要你和我完成婚礼,相守终身。”霓裳只觉得心中沉闷异常,酸楚道:“慕容冲你到了这种时刻,还一直要求我和你成婚,可我们能够成婚吗?”慕容冲正色道:“为什么不可以?你要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我们有夫妻之实是事实。如果我不娶你,那你把我当什么人?把你自己当什么人?”
霓裳情急之下道:“可是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和其他人的事混在一起呢?”慕容冲冷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怕你伤心,你以为还会有其他人的事。”练霓裳再无他法,只得破釜沉舟的道:“那好,你今天就杀了他们。以我的轻功,至少能带走珊瑚全身而退。我们回去以后,会召集铁家庄、王家堡、武当及其他名门正派的剩余力量,我们会不顾一切的复仇,哪怕玉石俱焚。你知道,如果我决心这么做,就一定办得到。”
慕容冲心中略有动容,听她继续道:“你们图谋这么大,以后休想在中原顺利进行任何计划。”“或者”她的口气缓了一缓,道:“我们退出这个宝藏的争夺,以后只要你们不再侵犯,我们也可以只守不攻。至于军国大事,自然有朝廷对付你们。”未了,她小心的问:“你看,可以吗?”
慕容冲未曾想到,这种时刻她仍然能想到以弱胜强的方法,心中也不禁为她喝彩。他固然爱怜着她柔弱的那一面,可她的坚强也在随时吸引着他。他心中对她是志在必得,怎会放过这一个机会,他淡淡笑道:“可以,但是退出宝藏的争夺还不够。如果你实在不愿成婚,我也不想逼你。十五日内,你赶回水月轩等我,然后陪着我。一年以后,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留下,我会彻底了断我们的关系,此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纠缠。”
“另外,除了铁珊瑚,我还可以让你把孟秋霞带走。王家堡、铁家庄势力不小,她们可以回去暂时主持事务。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我也不希望江湖上太乱。其他的人我会以礼相待,一年以后,无论你是否留下,我都会放了他们。”霓裳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暗想:“如果一年能了断这段孽缘,又能救下大家的性命……可自己是不是有一点想再和他相聚一年呢?”她立刻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拼命遏制自己的心意。
慕容冲见她秋波流转,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何主意,心里也不免惴惴不安,过得半晌,究竟听得她幽幽地一声长叹,柔声道:“我答应你去水月轩,可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慕容冲果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便问道:“什么事?”霓裳凝望着他,鼓足勇气道:“第一,一年约期一到,就放了我的朋友;第二,这一年期间不要伤害他们;第三,第三,十五天赶到水月轩,恐怕不行,可否改为一个月?”慕容冲见她神色变幻,心下紧张,急问道:“为什么要一个月?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真是考虑欠妥,不该让你奔波的。”霓裳小心的道:“我听说一航被白猿所掠,我想先去寻找他……”“不行”慕容冲厉声道:“练霓裳,我对你,真的已经够宽容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因为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许你去找他,十五天你赶不到水月轩,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
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霓裳心里顿生委屈,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她负气道:“好,我赶到就是,你不用一直吓唬我。我现在不过也是你的阶下囚,你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慕容冲见她轻嗔薄怒,似乎又流露出当初两人相处时小女儿的娇态,心中怒气总算消散一些,他随手替她掠起耳畔的鬓发,说道:“你不要再倔强,霓裳,为了你,我真的已经折中了许多,你到底明不明白?”霓裳流泪道:“你总是骗我,强迫我,还要我明白你?”
听到这句话,慕容冲心中也不由得愧疚,他轻声道:“以前都算我不对,好不好?霓裳,你先回水月轩,除了找卓一航的事,我都答应成不成?”练霓裳缓缓摇了摇头,慕容冲双拳紧握,胸中怒气翻腾,可终是对她无可奈何,他愤然道:“我只能再给你多三天的时间,这是我的极限!”霓裳脸上总算闪过了一丝喜色,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怕他不快,立刻极力的掩盖了下去。
红花鬼母眼见两人交谈良久,心中愈是不喜,她从来将这个儿子视如珍宝。可自从与玉罗刹相遇后,这个儿子简直抵不得半个。这时见他二人缓步回来,她立即催促道:“你与她婆婆妈妈些什么?还是又喝了小妖精的迷魂汤?”慕容冲并不理她,转身对霓裳道:“师妹,将孟秋霞也带走吧,这一年你放心,他们会安全的。”
霓裳走进朋友中,解开了孟秋霞的穴道,她垂泪道:“萧笑、妙回春、铁庄主、照希,霓裳无能,只能保住你们的性命,不能把你们全部救出来。毒娘子,你放心,我会去寻找一航,然后会把他完全的交给你。”萧笑气得捶胸顿足,大叫道:“天哪,小师父,你又答应了冲不冲什么?我给你说,当初冲不冲第一见你,他就有非分之想。你要是又留在他身边,他非要天天对你行什么,什么,什么……”妙回春接口道:“不轨之事。”萧笑道:“对,不轨之事!”霓裳又觉得难过,又觉尴尬,只好低声劝慰道:“萧笑,妙回春,你们不要再说了。”铁飞龙和王照希却见心中所牵挂的人能够全身而退,当下一齐抱拳道:“练姑娘,大恩不言谢,珊瑚与秋霞就拜托给你了。”
萧笑胡乱叫道:“冲不冲的,天下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就非要缠着我小师父呢?你让你娘给你找一个行不行?或者我去给你找一个?”慕容冲不屑与他争辩,只是一笑,命人将他们全部押下。霓裳擦去眼泪,带着铁珊瑚与秋霞快步离去。
慕容冲见她已走远,这才正色对陈魁道:“陈教主,宝藏就在前方的一处地洞里,也是传说中顺帝真正的陵寝。”
陈魁一介武夫,胸无点墨,随口道:“我不关心什么鸟皇帝,既然宝藏在里面,还不快带我去。”慕容冲略略欠身道:“是。”这时,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陈魁见他神情有异,不免迟疑,心想:“此人年轻机敏,武功又高,如进入洞中突然发难,我一人绝不是他们母子对手。何萼华已死,门人之中再无出类拔萃的人才,到时无人可以救援。不如先制住他,再行后事。”他想毕,口中称请,却猝然发难,一指向慕容冲膻中穴中点去。他俩隔得极近,这一下又极为突然。
慕容冲闪避不及,胸中大穴被陈魁所伤,他疾退三步,身子晃了几晃,可见已受内伤。这时一本书册从他身上掉下,陈魁一看书皮上写着《玄天真经》四个篆字,顿时贪念大动,纵身向真经扑去。
红花鬼母眼见儿子受袭,此刻已反应过来,她怒不可遏,身法极快,化作一道红光向陈魁冲去。她的幽冥鬼爪已修炼至十层,此刻将化骨成灰、功成骨枯、积毁销骨等绝招拼命使出,陈魁见她如疯了的模样,也有些害怕,格去几式后,只往后退并不还击。
两人武功原本不相上下,但红花鬼母为儿子情急拼命,陈魁便落于下风,他只好狠命架住红花鬼母双掌,口中叫道:“骚娘们,你听我说,我只是想不为你们所制,并不想伤你宝贝儿子的性命,否则我就直接放出夺命的蛊虫。何必一番手脚两番做呢?”红花鬼母“呸”了一声,连连骂道:“你个人头猪脑子的废物,我诅咒你祖宗十八代。老娘既然答应你一起寻找宝藏,你又起什么歪心眼?别说和你平分,就是扫地缝子给你一些,也是你祖宗积了八辈的德。你竟然突然发疯,伤了我的宝贝。”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另一人突然从密林中扑出,捡起地上的玄天真经,便闪身而去。他身法虽快,却逃不过慕容冲的眼睛,慕容冲急道:“娘,娘,白石道人抢走了玄天真经,你快去追回来!”红花鬼母一怔,又不留受伤的儿子一人在此,一时僵持不下。慕容冲连忙叫道:“娘,我只是受了轻伤,陈教主的确没有伤我性命的意思,你快去追回真经!”红花鬼母略一迟疑,放开陈魁,双足一跃向白石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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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捂住胸口不住喘息,左右的人连忙拿出一张狼褥扑在青石之上,扶他坐下。陈魁见他呼吸急促,心中暗道:“他武功虽高,内力却不精纯,我只用了三层功力,他便不能抵受了。”他心中有了底,神情自然也和善起来,笑吟吟的道:“慕容公子,刚刚得罪了。也怪你们武功太高,我陈魁只图自保,万望宽恕。”
慕容冲摆了摆手,连咳了几声,才道:“陈教主,我知道你的心意。这样吧,按宝图标示,宝藏就在这地洞中,我们已带齐托运宝物的工具。你如害怕我突施暗害,不如我们两人在此等待,各派二十名弟子下去,将宝藏取出。这样,你我都不需相互防备,也不用性命相搏。你看如何?”
陈魁眼珠一转,心想:“这主意不错,反正现在红花鬼母不在,这小子又受了伤。便是不受伤,也不怕制他不住。***,我干吗要和他平分宝藏,等宝物拿出,我就杀了他。让霍天都与红花鬼母,一尝摘心挖肝之痛!”他想到痛快处,不禁仰天大笑,口里却称赞道:“不错,不错,慕容公子你的主意好极了。”
两人各点齐门人,各命心腹带领队伍走进洞中。慕容冲素来随他师傅学习养气之术,虽然此刻心中也难免激动,但始终不动声色,只是闭目调气养神。陈魁却是毫无涵养,不住的来回走动。他在烦躁间,一眼瞥见慕容冲,只见他剑眉星目,风流倜傥,此刻闭目静坐,已如渊渟岳峙一般。他心中突然一酸,暗想道:“这小子文武全才,却是那骚娘们和霍天都的私生子。哎,他若是我的儿子,若是我的儿子,漫说是宝藏,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奉上。”他向剩下的门人看了一眼,又想道:“我的妻子背叛了我,连萼华也背叛于我,别说儿子,我连一个徒弟都没有。我现在年过半百,奔走半生,又有什么意趣!”他想到此处,心中顿起萧索之意。
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一个幽冥教弟子奔出叫道:“教主,教主,宝藏已寻到,共有十几箱,其他师兄叫我先出来向教主报喜。”陈魁大喜,击掌道:“好,好,好。”他转眼望向慕容冲,却见慕容冲只是淡淡一笑,雍容闲雅的模样。他心中也不禁赞叹慕容冲气度了得,可转瞬间又恶意顿生:“他们如此尽心栽培这孩子,我却偏要毁了他。”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分,洞中人声渐响,四十余名弟子齐力抬了十来口箱子出来。他们武功不弱,这些箱子却十分沉重,将箱子放下后,众人都是腰酸背痛,乏力至极。其余箱子均由铁链封锁,只有一箱是已剪断铁链的,慕容冲打开一看,只看里面黄金、白璧、翠玉数不胜数,更间以明珠、猫眼,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至极。
陈魁看得目瞪口呆,慕容冲将箱子盖上,点数后道:“陈教主,这里共十四箱珍宝,我们便各分七箱如何?”陈魁却道:“我须得开箱一一验过,再选走七箱。”慕容冲淡淡的道:“那随便你吧。”
左右之人递上一把玄铁匕首,陈魁右手一挥斩断一条铁索,他打开箱子一看,这一箱里却全是大块的黄金,他见状大喜,忍不住拿起一块来仔细端详。突然面前一阵风声翕动,原来箱内早已布好了机关,还不等躲闪,一篷金针已迎面射来。也亏得他武功奇高,立刻长袖一扬将金针卷在袖内。可那布置机关的人算得极准,第一篷金针刚被接住,第二篷金针已袭来,陈魁无力抵抗,顿时受伤摔倒在地。
慕容冲冷冷一笑,出手如闪电一般,一连封住他身上十四处大穴。陈魁吓得面白如纸,低声问道:“慕容公子,你这是为何?”慕容冲冷声道:“陈魁,你多番加害,又侮辱我娘与我师父,我岂能容你?”眼见性命在顷刻之间,陈魁不由得软语相求道:“误会,误会,我并无此意。不如这样,这些宝藏,由你们全部拿走,我不再沾染分毫。”他这时头颈还能转动,向四周一看,所有门人均已被魔门弟子兵刃加身,自己还未战,便已一败涂地。
听他说得宝藏之事,慕容冲不由得仰天大笑,密林里到处回荡他的笑声,可见他内力精纯充沛,不仅没有受伤,只怕相较他母亲,也已经青出于蓝了。他欢畅极了,笑说道:“既然你快死了,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从来,就没有宝藏这一回事!哈,哈,哈……”
“当初我拿到宝图,早已单独前来寻访。这个地洞里面,除了有一具枯骨,什么都没有。我遍查书籍,顺帝驾崩后,继位的大汗是他的亲子。北元尚有二十余年国祚,军政开支何等巨大,他怎么会留下一笔宝藏,而不顾国家大计?而且这个传说中的宝藏,居然是在我女真与汉人交界之地?所以我断定,宝藏是假的。多半是汉人的聪明之士,眼见我女真即将兴起,所以编出这样一份图来,以滋骚扰。”
“只是画图的人绝不会想到,宝图居然落到了我们女真人手上。我借寻宝之名,本来只是想将中原武林人士一网打尽。结果在飞鹰峡,你突然暗算,让我中了霓裳一剑。”他提到“霓裳”时,心中不由得柔情涌动,杀意稍去。自然是想起来那时霓裳随他而去,两人两情相悦那段时光。
“这也才让你们又多苟活了一段时间。你看到的那些珠宝,都是我的私产。如果你稍微精明一点,就会发现十几箱珠宝里,怎么只会有一箱打开验视过呢?因为其余的箱子里都早已被我布好了机关,无论你打开哪一箱,都会和现在一样。以你的贪婪,怎么会不当场开箱呢?现在卓一航被白猿所掠,多半已经死了,铁家庄与王家堡的首领落到了我手上,再杀了你,我们女真人一统江湖的时机就到了。这些计划,连我娘也被蒙在鼓里,所以现在你只有认命,不用等她来替你说情。”
陈魁听完原委,闭目沉吟道:“你小小年纪,心计就如此厉害,想我纵横江湖,居然栽在你的手上,你这便动手吧,只求你给我一剑速死。”慕容冲面露微笑,缓缓的拔出长剑……
红光鬼母追击白石道人而去,可那白石苦练武当玄门内功四十余年,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兼之他跟踪慕容冲日久,见慕容冲每日拿出真经苦练,早已千百次在心中预演过夺经之后的去处。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奔逃至附近的城镇,刚巧当日正逢赶集,他一进人群中就如泥牛入海一般。饶是红花鬼母武功盖世,竟也跟丢了他。正恼怒间,却见得两名魔门的门人,正在一旁探头探脑,她心知有异,一个纵身跃至两人身旁,厉声问道:“你们两个不在令主身边,窜到这儿来干什么?”
两名弟子对望一眼,其中一名很是伶俐,连忙笑道:“令主命我们俩来协助门主。”红花鬼母啐道:“放屁,我什么时候要你们两个猴孙协助?快给我说实话!”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天色,悄悄道:“酉时快过了,能说不能说?”那伶俐的道:“天下谁能瞒得过门主呢?”便笑着道:“不敢欺瞒门主,令主命我们两人赶来,就是告知门主不用再追白石道人了,没有什么事的。倒是宝库那边,宝库那边……”红花鬼母喝道:“宝库那边怎么样了?”那伶俐的道:“咱们不是令主的心腹,只是听得令主身边的度合说,说,好像,好像今天令主要杀,要杀陈魁。门主,快去看看吧。”
“天哪”红花鬼母头上如同打了一个焦雷,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顾不上其他,运起轻功穿城过府而去。到了寻宝之地,只见月光分外阴冷,其余门人均已退下。只剩下慕容冲坐在一块青石上,手中长剑鲜血未干。陈魁正满身是血如死猪一样倒在地上,想已毙命。
见她来了,慕容冲拿出一条手绢将长剑的血拭去,收回鞘中,向她躬身行礼道:“娘,宝藏是假的,为免泄露消息,孩儿才一直未向娘禀明。现在借寻宝一事,所有敌人都已一网打尽。陈魁多次侮辱您与师父,我适才已将他下手除去。娘瞧我这些事办得如何?”红花鬼母头疼欲裂,身子晃了几晃,怔怔的流下泪来。
慕容冲奇道:“娘是怎么了?孩儿替你料理了仇人,怎么娘还不高兴?”红花鬼母流泪道:“我原来不是千叮万嘱,让你不要插手我和陈魁之间的恩怨,更不能杀害他。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慕容冲漫不经心的道:“虽是如此,可他多次暗算,几次想害我性命,我实在不能容他。不过一个玩蛊的老怪,死就死了吧。何况有他在世,也于师父清誉有损。”
这时天边一道冷电闪过,雷声随之轰鸣而来。红花鬼母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老天爷,如果有报应就报在我的身上,别连累我的冲儿。一切,都是我的罪孽。”慕容冲紧紧逼问道:“娘这句话很奇怪,上次陈魁在梦中庙欲除我而后快,若非我急中生智,才保住了性命,娘竟然如此大度,还让我不计前嫌,同他一起寻宝。陈魁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杀了他怎么就会有罪孽和报应呢?”红花鬼母几乎要哭出来了,却强撑着笑容道:“没有,你听错了,因为,因为……”慕容冲接口喝道:“因为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
红花鬼母的笑僵硬在唇边,半晌她才小声的道:“是,是,不过……”慕容冲瞬间双目通红,怒道:“你骗我,原来你也一直在骗我!你说我是女真人,父亲是女真的英雄,结果我竟然是汉人!你骗我去颠覆朝廷,去帮着女真人进犯中原。你还让我不能和我最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一切居然是为了一个根本没有关系的民族!”红花鬼母流泪道:“可冲儿,我是女真人,你身上流着女真人的血。是女真人把你抚养长大……”
“好了”慕容冲怒道:“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以后……”红花鬼母见他有反叛之意,也动了真怒,喝道:“你以后怎样,你要是敢背叛女真人,你是我儿子,我也不饶了你。”慕容冲流下泪来,恨声道:“以后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是不高兴,就把我杀了吧!”
他两人吵得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突然,慕容冲的心腹度合远远唤道:“令主,令主。”慕容冲极不耐烦的回道:“怎么了?”度合顾忌红花鬼母,略一迟疑才道:“令主让我跟着练姑娘,有事随时回禀,练姑娘好像现下不大好了。”
慕容冲顿时心底一片冰冷,喝令道:“你过来回话,怎么才一会儿就不大好了?”度合这才走近行礼道:“属下一直跟着练姑娘三人,她着急寻访卓一航的下落,到了附近一个冰洞里。里面寒风刺骨,练姑娘说铁珊瑚年纪小,就让她留在洞外,自己和孟秋霞进去。属下也进去查探,却看孟秋霞已晕倒在洞口,铁珊瑚已把她扶了出来。练姑娘估计是洞内更深处,始终没见出来,属下怕,怕……里面实在太冷。都是属下无能,只好回来回明令主。”
慕容冲此刻原本心如死灰,此时听到心上人遇险,只得强打精神道:“好,你马上带我去。”红花鬼母却劝道:“冲儿,你看那丫头为了别的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何必管她,还是大事要紧。娘这里几档子事,是真离不开你呀。还有这死老鬼,还得好好安葬了他才是。”慕容冲看了看地上的陈魁,又冷冷看了她一眼,意兴阑珊的道:“陈魁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剑上的血也不是他的。”他话还未完,已携了度合快步离去。
红花鬼母独立在晚风里,这才明白上儿子的当,将他的身世之秘和盘托出了,她愤怒之余,却更有些后怕,她心中暗道:“这孩子着实已不好掌控了,我可得想一个法子,否则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还有什么指望。”
慕容冲赶到冰洞时,却见孟秋霞与铁珊瑚点了火把,准备再次进洞。见他来了,两人同时露出畏惧之色,慕容冲急问道:“洞里是什么情况?”孟秋霞壮着胆子道:“洞内道路倒是并不复杂,只是越往里走越冷,加上有极大的怪风,我被怪风卷了出来,离洞口不远。练姐姐却乘着风进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
她二人今天遭逢巨变,现在父亲(未婚夫)均已落入敌手,如非练霓裳相救,只怕自己也九死一生。她们对这位姐姐向来十分依赖信服,一想到现在连她也遇险,心里最后一线的支柱也坍塌了,双双哭了起来。
慕容冲叹口气,伸手拿过火把,道:“我进去找她,你们武功太差,只会碍手碍脚,就不用进去了。”铁、孟二人对望一眼,铁珊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索性道:“慕容冲,那你要把练姐姐带出来。以后,以后,我不再叫你坏人就是了。”慕容冲听到这孩子气的话,只有苦笑一声,步入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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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吗楼主


2025-05-20 01: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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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冰洞果然非常奇怪,除了奇寒透骨外,四处都结着冰晶,把原本的石笋厚厚的包围起来。往里约走得半里路,便有怪风卷起,风啸之声犹如巨浪涛涌,此起彼伏,令人顿生畏惧之心。
他手中的火把被风一卷已然熄灭。此刻天色已晚,洞内本该漆黑一片,但洞中有发光的萤石,加上冰晶折射,虽不是亮若白昼却也能微微视物。慕容冲连避过几阵乱风,这才见到一个粉衣少女倒在地上。
他几乎吓得心胆俱裂,连忙将那少女扶起来,正是霓裳。却见她芙蓉一般的面庞上毫无血色,纤长的两道秀眉微蹙,似乎昏睡中犹未忘记烦心的事。他颤抖着一探她的鼻息,谢天谢地,呼吸还算平稳。他总算放下心来,将她抱起向洞外走去。
待行到出洞不远,温度已非酷寒。他才将霓裳放下,运起内力向她神封穴输去。他近来勤练玄天真经,进展颇快。这一股真气是玄门极为正宗的内功修炼而成,十分温和纯正,与练霓裳平日所修心法大为不同,但犹有过之。慢慢的她的身躯转为温热,幽幽醒转过来。朦胧间,她迷迷糊糊的道:“我又在做梦了是不是?”说罢,展颜一笑道:“反正是做梦,没有关系的。”她软软的倚在他胸前,安心的合眼再睡去。
“霓裳,不要再睡了。”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的神情仍然是那般的爱怜不胜。霓裳嘟起嘴,混混沌沌的道:“师兄,我觉得我好累呀,我觉得我已经不堪负荷了,我好想师父。”慕容冲心里悔恨交加,柔声道:“霓裳,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处心积虑的接近你,是我毁了你原本的生活。”霓裳犹未清醒,含糊说道:“你这些话真是说得太多了,你们都有那么多大事要做,我永远都排在后面。”
这话一说完,她蓦然清醒过来,难以置信的望着慕容冲。他又救了她,可今天他刚刚抓走了自己所有的朋友。自己已经糊涂过两次了,而不自觉间居然在对他投怀送抱,倾诉衷肠。她匆匆推开他,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慕容冲对她从来都是万般无奈的,何况此刻猛然间探得身世之秘,也是心乱如麻。他凝视了她一会,转身离开了。珊瑚与秋霞两人转进洞来,见霓裳安然无恙,三个姑娘抱成一团,俱是喜极而泣。
当初一行轰轰烈烈而来,此时却只得她三人离开西海卫。转眼便到了分别的时刻。官道旁,车夫停下马车待她们话别。孟秋霞心细如发,向霓裳问道:“练姐姐,你真的要答应慕容冲去水月轩吗?”霓裳点了点头,无奈道:“即使我去了,一年后他也不见得会遵守诺言,释放他们五人。可如果我不去,他们只怕现在就……即使慕容冲存着想收服王家堡、铁家庄势力的念头,不会真的杀害照希与铁庄主。但萧笑和妙回春、毒娘子又怎么办呢?”
铁珊瑚泪眼蒙蒙的望着她,泣道:“练姑娘,真是没有想到,你为了我们居然要受这么大的委屈。”霓裳安慰道:“珊瑚你不要哭,即使我留在慕容冲身边,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珊瑚抽泣着点头道:“这我倒是相信。”
霓裳拉起两个妹妹的手,合在一起,道:“我走了以后,珊瑚你要听秋霞的话,秋霞你也要多照顾珊瑚。你们联络土豆,让三家同气连枝,当可抵御魔门。我想只要三家还有价值在,红花鬼母更不会妄自杀人。”秋霞、珊瑚都含泪点了点头。秋霞道:“练姐姐,慕容冲他真的会为了你……”霓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
“他不会为了我耽误他的正事,他从来,都会让所有事在他的掌控之内。所以,我不能寄希望于他,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等她到达水月轩的时候,是一个黄昏。傍晚的春风扑面而来,庭院里的垂丝海棠,正开放得如云如锦一般。几只锦雀正在院中跳跃,十分的胆大、自在,见人来了不避让。几名丫鬟正在廊下玩耍,霓裳一看,却是当初的服侍的旧人。
几人见了她也是吃了一惊,为首的丫鬟红萼颇知几分秘事,连忙含笑迎上来道:“练姑娘来了,姑娘一路辛苦了。”霓裳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们令主呢?”红萼回道:“可不巧了,这些时日令主都没回来过。”她微笑着继道:“一个月前,令主倒是回来过,又将姑娘原来住过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结果又说不好,怕姑娘触景生情。后面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总之,咱们令主满心里只有姑娘。姑娘今天来了,也不枉令主的一片心意了。”
是夜,遍地清辉,练霓裳独在水阁里,微风拂起她几丝秀发,她淡紫色的裙子也迎着风轻轻摆动。她整个人像一支水佩风裳的新荷,盈盈的亭亭玉立;又如一弯新月,清新皎洁。她素来不喜珠玉,鬓边只插着一支白玉兰步摇,垂下累累珠络。更趁得她清丽无双,如洛水神仙一般。
她默默凝望着水面,往事仍历历在目。当初卓一航坠崖失踪,慕容冲就是在此为自己弹奏《武陵春》纾解郁闷。后来也是在这里,他让自己几乎跌倒,让卓一航争风吃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一些烦恼竟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而以后,才是不可测的未来。
想到这里,她心情更觉得滞重。一片乌云也悄悄遮住了月亮,水阁里灯笼晃了几晃,竟是夜风起了。红萼端来一碗燕窝,劝道:“姑娘,快三更了,看来令主今天不会来了。不如吃了燕窝歇下吧。要是令主知道我们没照顾好姑娘,会责怪我们的。”霓裳此时思绪万千,缓缓的道:“你放着吧。”红萼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后半夜下起了雨,水阁里灯光昏暗。微风细雨里,只见一朵朵海棠被雨沁透,偶尔听到“嗒”的一声轻响,却是一朵花儿掉落的声音。
一夜过去,慕容冲果然没有回来。霓裳又等一些时日,他都没有再出现。此时春季已过,已到初夏,她的心情渐渐不安。本来想向红萼打听,却又羞于出口。
因为没有主人,水月轩里格外的宁静。一日霓裳半夜口渴,正准备起身喝茶。却听得门外两个值夜的丫鬟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轻声道:“红萼姐姐,你不是说令主喜欢练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吗?怎么人来了,反而把别人晾在这里。”红萼轻轻笑道:“主子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另一个丫鬟道:“哎呀,你就告诉我吧。”红萼道:“我可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呀,听我一句话,好好的服侍练姑娘就对了。”那丫鬟悄声道:“我怎么听说现在令主和门主闹得厉害,是不是为了练姑娘呀?”红萼道:“胡说,怎么还扯到门主身上去了。让她知道,不揭了你的皮。”
那丫鬟“嗤”的一笑,道:“咱们是服侍令主的人,门主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我看练姑娘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哎,她生得真美,怪不得令主神魂颠倒的,我从来没见过令主为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红萼顽笑道:“你羡慕练姑娘是不是?咱们一帮人里,就属你长得最出挑,你早就存了心是不是?”那丫鬟不免低叫一声,说道:“红萼姐姐,我好心请教你,你却尽拿我说笑。”
红萼连忙“嘘”了一声,轻斥道:“没高低的东西,当心吵醒了练姑娘。令主不来,不是因为恼了练姑娘,他是自己……哎,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听令主身边的人说,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门主本来很恼怒,却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只得由得他呗。”后面两人声音渐低,渐不可闻。
霓裳在屋内也是心潮起伏,再无法入睡,值完上半夜,两个丫鬟也睡去了,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她心里一声幽叹,暗暗想道:“不知道他怎么了,现在在做什么?”
她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听得鸡叫三声,东方渐明,才合眼休息。却听得门外一阵喧闹,她心里一动,暗想:莫非是他回来了。她急忙起身披衣,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从来女子就没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何况是在自己在意的男子面前。这就百忙之中的短短一瞬,她扔在梳妆台前照了一照,却见容颜颇有憔悴之色。还未等她细看,门已被一脚踹开。
红萼在外惊慌叫道:“练姑娘,练姑娘,门主来了。”来人正是红花鬼母,她一眼瞥见霓裳正坐在梳妆台前,乌云垂散,衣衫未整,眉目含愁,娇怯怯的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不知怎么的,就让她想起了宿敌凌慕华,她本来是来礼下于人的,此刻却管不住自己,讥讽道:“玉罗刹,真是没想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梳妆打扮,真是狐媚的本性。”霓裳反讽道:“我做什么,轮得到你管么?”红花鬼母怒道:“你在我的地方,你居然说我管不着?”
霓裳态度亦十分强硬,冷冷的道:“这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这一下算是戳中红花鬼母的软肋了,她心里一面感叹儿子不争气,一面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巧红萼奉上了一杯茶,她便责道:“丫头,这么大一个祸害来了,你居然敢瞒着我?一丝消息都不漏。”红萼吓坏了,连忙跪下说道:“请门主恕罪,实在是令主早有吩咐,练姑娘的事谁也不许多嘴。何况……”她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几个月前门主回来,在练姑娘的房间里待了好久,我们都十分担心。令主出来后,就把练姑娘的房间重新布置过。大到家具,小到衣服首饰,胭脂水粉,都是令主精心挑选的,连这面珍珠帘,也是令主命我们连夜串起来。说练姑娘夜眠时总是心绪不宁,给她定精安神用的……”
这话说完,红花鬼母心里像打翻了七、八缸醋,她悻悻的道:“玉罗刹,我是真没想到,你模样长不怎么样,迷惑起人来,倒是一把好手。”霓裳怒道:“你要是再敢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红花鬼母扭着腰在房间缓缓坐下,道:“你对我不客气,你能怎么对我不客气?你还能杀了我?”霓裳也尖锐极了,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敢杀了你。”她平日绝不能算一个温柔和顺的人,此时也算是忍耐良久了。
眼见两人山雨欲来,红萼只得拼命求道:“门主,练姑娘,请看在令主份上,都息一息怒气。门主,令主千叮万嘱让奴婢侍候好练姑娘,若是姑娘有事,奴婢也是一死而已。练姑娘,门主是奴婢的主人,不看在令主份上,看在奴婢尽心尽力侍候姑娘的份上,先忍一忍罢。您不是常说,奴婢受命于人,并不算坏人吗?”
红花鬼母见状,也刚好找台阶了,她一挥手道:“你下去罢,放心,伤不了你们令主的宝贝。”红萼看了两人,这才战战兢兢的退下。
练霓裳道:“那么,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呢?”红花鬼母软洋洋的道:“还不是为了冲儿那孩子。”她提到儿子语意渐渐转成挚诚:“这孩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去看看他罢。如果能让他恢复如常,我可以把手上的萧笑和妙回春放还给你。”霓裳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道:“他怎么了?”红花鬼母叹息道:“我要是知道,管得了,还用劳动你大小姐吗?”练霓裳掩饰住心中的激动,道:“你要留着铁庄主和照希办你们的大事,我是知道的,为什么不把毒娘子也还给我?”红花鬼母扶了扶鬓发,慵懒的道:“玉罗刹,说实话,我真是很讨厌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想看见你和我儿子在一起。但留下毒娘子,我可是为了你好。”霓裳疑道:“为我好?”红花解释道:“是啊,卓一航那小子虽然失踪了,但没说死了呀。万一他要是没死,我把毒娘子放出来,不是给你心里添刺吗?若那小子回来,刚好你们成就好事,你也不用再纠缠我儿子了,再过段时间,我给冲儿另外挑一个比你强百倍的。这样……”练霓裳冷笑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好吧,你要我去看他也可以,你得答应把毒娘子也还给我。”红花鬼母故作惊讶,讽刺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个人倒有度量。好,反正那大脑袋婆娘对我也没什么用,放她出来,你们二女共侍一夫也好。”
练霓裳不欲与她争吵,直接问道:“那么现在慕容冲在哪里呢?”红花鬼母讪讪的道:“他在日月湖畔还有一所宅院,人在那里,已经好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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