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好吗？”门外的阳菜问，她的身边堆了大包小包薯条啊鸡块啊饮料啊什么的。
“好了好了。”我从换衣间里出来，头发有些散了，弄了好久才弄好，好像系得有些歪了。
“走吧。”阳菜熟练地把一半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大约是凌晨五点左右。我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卡拉OK，外面天还没亮，没有白天的燥热，凉风一阵一阵地吹动我的短袖。
阳菜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两个双马尾一抖一抖的，她的头发是一种甜的有些发腻的香气。

我们一起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里。她把我手里的那些打包的事物都拿走了，分给了公园里的那些流浪汉们。这个时间正好是那些流浪汉从纸壳木板搭成的临时住所里出来，准备去捡易拉罐的时候。
阳菜笑着把那些事物都给了他们，礼貌地回应着对方的道谢。
阳菜居然是这样的人吗？听仁菜说她是个从来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人才对。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坐在秋千上，我等待着她开口，但是她只是自顾自地荡着秋千。
“真怀念啊。我们以前经常在熊本的公园里这样荡秋千，不是吗？”阳菜笑着说，“你总是要和我比谁荡得更高，结果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最后我把你扶回去。扶到家门口你又不敢进门，说怕你父亲教训你。真是个笨蛋啊。”
……确实像是仁仁菜会干出来的事情啊。
“那还不是阳菜非要激将我。”我借着她的话说。
阳菜脸上的笑容更甚：“还有啊，还记得我们之前还经常周末一起来这里参加慈善义工活动吗？给流浪汉大叔们送食物。不过后来公园因为规划问题拆迁了，之后也不知道那些大叔去哪里了。”
“嗯。真是啊。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啊。”我故作感慨的语气说。

“骗子。”阳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起来，就像是一面苍白的面具。
“诶？”我打了个激灵。
“我从来没有和仁菜一起去过什么公园，也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参加过什么义工。”
“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刚才阳菜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试探我吗？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呢？
阳菜把身上俯向我，从我的裤子口袋里抽出那条上面印着一只鸡的手帕：“这条手帕是我昨天买的，仁菜可不会用这种东西，她什么东西不是用纸巾擦就是用袖子擦。”
原来当时问我还记不记得这条手帕的时候就已经在试探我了吗？
“比起问责，我更加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和仁菜交换了身体？还是说你整容成了她的模样？”阳菜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完全收敛了，变成一张无比冷漠的面孔，“可以，请你全面详尽地告诉我吗？”

拂晓的时候，晨光打在公园的沙地上，沙粒闪闪发光的，有些好看。
“所以说你确实是和仁菜交换了身体？”阳菜坐在儿童滑梯的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的真实身份是togetoge的鼓手安和昴吗？”
“信不信由你。”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这也不是我选的，我也不想变成这幅鬼样子，上课也没办法自己上，还要帮仁仁菜做她那些奇怪的打工。”
“仁仁菜？真是亲昵的称呼方式。”阳菜冷笑着。
“和你也没有关系吧。和仁仁菜绝交的家伙。”我试图攻击她的软肋。
“那是仁菜单方面的绝交。她总是这样自作主张。”阳菜丝毫不为所动，“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求着跟我和好的。”
“你还真是自信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仁菜，我比她自己更加了解她。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仁菜。她在什么时候会做什么事情，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我都清清楚楚。我们是彼此的影子一样的东西。”阳菜抬起头，望着远方城市尽头的朝阳，她的影子逐渐明晰。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她呢？”
“哈哈哈哈。”阳菜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看向我，“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让我猜猜，你很喜欢仁菜，对吗？”
“……是又怎样。”我小声回答。
“仁菜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冷漠的人了。明明身边的人都是那样爱着她，顺从她，可她却总是忽略他们的爱，反而追求着和他人争吵，在争吵里寻找着爱。”阳菜俯视着我，“能和火相爱的就只有水，而不是柴。你越是待在她的身边，关心她，呵护她，她就越渴望着你之外的东西。你终究只能成为助燃的柴薪，而不会被她爱上。”

“……仁菜不是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仁菜现在应该是和河原木桃香交往吧？对火一样的仁菜而言，河原木就是水一样的东西，她们永远在激烈地对抗着，这才是仁菜所渴望的爱。而你只能成为调和她们关系的配角而已，只是一个她们都认识的朋友而已。”
“不是的。”我有些无力地反驳着。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背叛她了吗？因为那才是仁菜想要的爱啊。只有和她对抗，她才会真正地用她的目光看向你。”她的眼睛里透着可怖的晨曦，像火一样燃烧着，“现在，我有个很棒的点子。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毕竟你现在拥有着她的身体。”
“我不会做背叛仁菜的事的。”我毫不犹豫地说。
“你会的。当你意识到成为一个好孩子永远没办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会理解我的。安和昴，我相信你想要的东西肯定不只成为仁仁菜的朋友吧？”阳菜的脸上带着自信残忍的笑容。
“仁仁菜这个称呼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我看着她，说，“有点恶心。”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桌上摆着仁菜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早餐，她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一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就兴致满满地冲到门口。
“你回来啦！”仁菜笑着说。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了。你回来啦，路上小心。以前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对我说，后来她和奶奶彻底决裂了，之后就很少见过她了。
“仁仁菜。”我的鼻腔里像是塞了两块炭一样，热热的，脑子也没办法思考了，眼前只有无数的幻影。
我是发烧了吗？所有的难受都在我踏进家门的这一刻倾轧而来。应该是吧，发烧，发烧。
这也很正常吧，通宵工作，穿着淋湿的衣服在空调底下吹了这么久，还跑到公园里，公园里……我为什么要去公园来着？……哦，阳菜，对，阳菜……她对我说了什么来着？……
我断断续续地维持着思考，但是幻觉却越来越多，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就连眼前的人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啊咧，为什么我自己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也是幻觉吗？

“小昴，你怎么了？”眼前的人好像觉察到了我的异常，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她的手可真凉快，“好烫。”
我的身体随着重力往下倾倒，另一个安和昴扶住了我，她开始帮我脱鞋子，把我背了起来。
“小昴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哦。”安和昴抱着我，呼唤着我的名字。果然，愿意陪在我身边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我躺在床上，疲惫像潮汐一般冲刷着我的神经。我马上就要睡去，可是昴却阻止了我。
昴对我说：“等等，小昴，你还没吃药呢，你家里有感冒药吗？”
真是的，这家伙连自己家的感冒药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我指了指床头柜。
昴麻利地找出药来，然后又接了杯水。她侧坐在床上，轻轻地把我扶起来，把感冒药放到我手里，另一只手拿着水杯。

“吃药了小昴。”安和昴示意我吃药。
我拿着药，往安和昴的嘴里塞，反正我们是同一个人，那你吃也是一样的吧，我怕苦。
“……等等下，小昴，是你该吃药才对。”安和昴开始和我角力，但是我生病了，完全打不过她。
嗯，也是。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白色药片，她也是安和昴，肯定也很怕苦吧。那还是我来吃吧。
我把药放到嘴里，然后又喝了口水。
还是很苦。
不过反正我是个乖孩子，乖孩子不怕苦。
“小昴你就好好休息哦。”安和昴用她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感觉烧得好厉害啊。”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没有力气说话的话可以用手机发给我。”安和昴温柔地笑着说。
“不要走。”
要是连你都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连我仅剩的那么一点自己都没有了，就只剩下面具和幻觉了。
“那我就不走了。”安和昴摸了摸我的头发。
感觉到她冰凉熟悉的温度，我很快就睡着了。

当你意识到成为一个好孩子永远没办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会理解我的。安和昴。
粉发双马尾的女孩在冰冷的朝阳下对我说，她高高地坐在儿童滑梯的顶上，庞大的灰色影子像山一样压倒了我。
我过去好像经常和母亲一起玩这个滑梯。我很害怕玩，她就会站在滑梯下面，笑着说下来吧妈妈在下面会接住你的。可是每次等我滑到一半，妈妈总是会让开，最后我靠着自己着陆。妈妈会把我高高地举起来，笑着对我说小昴真是个乖孩子，自己一个人就做得到。
可是我不想当乖孩子，我想要我滑下去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带着坚硬碎石的地面，而是妈妈的怀抱。
不要走吧，妈妈，不要走。我会当个乖孩子的，你能不能不要走。就是因为我是一个乖孩子，所以你才会离开的吗？因为妈妈不是一个乖孩子，妈妈从来不听奶奶的话。所以妈妈离开了我。
然后离开我的人是仁仁菜，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桃香姐。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她看向桃香姐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是缠绕依恋着太阳的行星。
那我该怎么办呢？
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安和昴？
如果你也走了，我还剩下什么呢？承载面具的皮肉都消散了，那我就只剩下一堆干瘪的灵魂了。

我不会走的。
真的吗？我哭着问。
我不会走的哦，小昴，别哭啦。
我睁开眼睛，拥有安和昴面容的仁菜就在我的床边，她捏着我的手，我再次感觉到某些能让我活下去的能量。
仁菜用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轻声哼唱着童谣，是《旅愁》，我很小的时候听过的。

渐深秋夜 旅途星空
独自烦恼着 落寞的思绪
不舍的家乡 不舍的双亲
梦中的归路 是回家的路

我重新沉沉地睡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窗帘是拉开的，昏黄的夕阳有些刺眼。我一身的汗，嘴里干得快要裂开，我的手臂上的汗尤其多，有些发麻，还湿乎乎的。
不对，这不是汗。我坐起来，仁菜的头也从我的手臂上拉开，湿漉漉的口水从手臂上流淌下来。这家伙枕在我的手臂上睡着了，把我的手都压麻了，了我一手的哈喇子。
但是她牵着我的手也很温暖。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唤醒。
仁菜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脸上的表情还时不时变化一下，有的时候皱着眉头，有的时候在傻笑。
真是个笨蛋。

“已经傍晚咯。”我轻声说，捏了捏她头顶的呆毛。
“呜哇——”仁菜马上就惊醒着跳了起来，护住了呆毛，她愣愣地看着我，这才反应过来，“小昴，你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咳咳……”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你自己吃药哦，我来给你做吃的。”仁菜站起身来。
“仁仁菜还会做饭吗？”我吸了吸鼻子说，平时在桃香姐家里聚餐时没见她做过饭。
“少瞧不起人了，我还是会一两道菜的哦。”这家伙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说吧，小昴你想吃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就会一两道菜吗？我哪里还有的挑啊。”
“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而且料理这个东西就只有会以及不会两种状态吧，只要会做一道菜那么所有的菜都能如法炮制！”这家伙又在说奇怪的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