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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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大师长叹一声，首先退后，盘膝低头而坐。各人给裘千仞这句话挤兑住了，分别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过失。渔樵耕读四人当年在大理国为大臣时都曾杀过人，虽说是秉公行事，但终不免有所差错。周伯通与瑛姑对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内心有愧。【郭靖西征之时战阵中杀人不少，本就在自恨自咎。黄蓉想起近年来累得父亲心惊担忧，大是不孝，至于骗人上当、欺诈作弄之事，更加屈指难数。】
　　裘千仞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良机莫失，大踏步向郭靖走去。眼见他侧身避让，裘千仞足上使劲，正要窜出，突然山石后飞出一根竹棒，迎面劈到。
　　这一棒来得突兀之极，裘千仞左掌飞起，正待翻腕带住棒端，这棒连戳三下，竟在霎时之间分点他胸口三处大穴。裘千仞大惊，见竹棒来势如风，挡无可挡，闪无可闪，只得又退回崖边。山石后一条黑影身随棒至，站在当地。
　　郭靖黄蓉齐叫：“师父！”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到了。
　　裘千仞骂道：“臭叫化，你也来多事。论剑之期还没到啊。”洪七公道：“【我是来锄奸，谁跟你论剑？】”裘千仞道：“【好，大英雄大侠士，我是奸徒，你是从来没作过坏事的大大好人。】”洪七公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我们丐帮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实，一人查过，二人再查，决无冤枉，老叫化这才杀他。】老叫化贪饮贪食，小事胡涂，可是生平从来没错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这番话大义凛然，裘千仞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洪七公又道：“裘千仞，【你铁掌帮上代帮主上官剑南何等英雄，一生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你师父又何尝不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你接你师父当了帮主，却去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死了有何面目去见上官帮主和你师父？你上得华山来，妄想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莫说你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能服你这卖国奸徒么？”这番话只把裘千仞听得如痴如呆，数十年来往事，一一涌向心头，想起师父素日的教诲，【后来自己接任铁掌帮帮主，师父在病榻上传授帮规遗训，谆谆告诫该当如何爱国为民】，哪知自己年岁渐长，武功渐强，越来越与本帮当日忠义报国、杀敌御侮的宗旨相违。陷溺渐深，帮众流品日滥，忠义之辈洁身引去，奸恶之徒螽聚群集，竟把大好一个铁掌帮变成了藏垢纳污、为非作歹的盗窟邪薮。一抬头，只见明月在天，低下头来，见洪七公一对眸子凛然生威的盯住自己，猛然间天良发现，但觉一生行事，无一而非伤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

忽然间，一道神光直入裘千仞脑中，只见郭靖黄蓉、黄药师洪七公、一灯大师周伯通，乃至丐帮前代帮主乔峰、大理国宪宗皇帝段和誉、西夏驸马虚竹子，平生经历，所见所闻，便如一页页书册一般，在自己脑海中一一翻过。顿时只觉他们再无任何秘密在自己面前可以隐瞒，不禁嘴角翘起，发出得意的笑声。

洪七公怒道：“裘千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还笑什么？”
裘千仞不禁冷笑：“我笑你臭叫花好不知羞，撒谎不打草稿，也敢在老父面前大言不惭。”
洪七公以为自己已经用话语震慑住裘千仞，不曾想他竟敢反唇相讥，脱口而出：“什么撒谎不打草稿？你这老儿可是失心疯了？”
裘千仞戟指郭靖黄蓉，却问洪七公：“那日丐帮君山大会，你徒儿的义弟完颜康，拿着打狗棒散布你洪七被郭靖黄蓉联合黄药师害死的谣言，冒认做你丐帮第十九代帮主，上至四大长老，下至数百帮众，无不深信不疑，可是有的？”
此事洪七公已听黄蓉讲过，随口答应道：“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裘千仞嘿嘿冷笑：“你老叫花大言不惭，说你杀的人都是大奸巨恶、负义薄情之辈，你丐帮是一人查过，二人再查，决无冤枉才杀。我呸！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叫花，我且问你，你丐帮上至长老，下至弟子，无一人见你洪七的尸体，仅凭完颜康一面之词，就要杀你两个徒儿报仇。他连打狗棒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却被奉为帮主，你丐帮上下，何曾一人查过，二人再查？若非郭靖这小子侥幸脱身，早已经是刀下之鬼，敢说决无冤枉？连自家帮主生死的大事，都无人肯去仔细查证，以致连累黎生余兆兴二丐枉死，你口中所说的二百三十一人，当真就是仔细查过决无冤屈的恶徒吗？”
这番话直戳洪七话语的破绽，更是直击丐帮弟子做事不细，冤枉郭靖黄蓉，连累自家兄弟，洪七公听了不禁气为之夺。

裘千仞见洪七公一时无言，立马乘胜追击：“洪七老儿，我再问你。那梁子翁昔年信奉采阴补阳的邪说，破了许多处女的身子，你为何不杀？那欧阳克到处采花，你在宝应县又为何放过？那欧阳锋更是横行西域，做的恶事哪里少啦，你却数次救他脱险。被你杀害的二百三十一人，难道做的恶事会超过这三人吗？若非你一再相救欧阳锋，那教书先生怎会无辜被欧阳锋杀死，更被他割去首级，落得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的下场？”
洪七公只见裘千仞目光如炬，照进自己内心的阴暗之处，耳边只听裘千仞斥道：“洪七，你杀的二百三十一人，到底是作奸犯科的奸恶之徒，还是无力反抗又无背景的弱小之人？你一再放过，搭救大恶人，以致连累谭处端、江南五怪、教书先生皆被欧阳锋杀害，你根本就是与欧阳锋狼狈为奸，算什么侠义道？”
裘千仞这话宛如晴天霹雳，打入洪七公的心中。那日欧阳锋在南湖丢出的人头，此时却向洪七公飞来，口中不住质问：“你算什么侠义道？你算什么侠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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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仞见洪七已经神不守舍，便又问道：“洪七，适才你大言不惭，要对老夫锄奸。你拿什么武功锄奸？”
洪七公默然不语，黄蓉见洪七公心神恍惚，知他已为裘千仞的话语扰乱了心神，当下接口道：“打狗自然要用打狗棒法，你裘老儿难道配七公使用降龙十八掌吗？”
裘千仞却不理黄蓉，反问洪七公：“洪老儿，据我所知，昔年你丐帮向来只有降龙廿八掌，何来降龙十八掌？”
洪七公只得应道：“那是前辈乔峰帮主，将降龙廿八掌删繁就简，传了十八掌并打狗棒法给他义弟虚竹子，虚竹子前辈再传回我丐帮。”
“哈哈哈哈，乔峰乔帮主。”裘千仞笑道，“洪七，世人皆知，你丐帮在杏子林中，以其是契丹人的理由，逐走了乔峰，又哪来的乔帮主？”
洪七公急道：“不是的，吴长风吴长老已经迎回了乔帮主，我丐帮上下，无人不奉他为帮主。”
裘千仞：“嘿嘿，昔年你丐帮，冤枉乔峰杀死副帮主马大元，杀养父母乔氏夫妇，杀恩师玄苦，灭门铁面单家，杀徐长老，杀谭公谭婆赵钱孙，杀死智光和尚，早就不认他做帮主，这才逼得他远走辽国，哪来的脸还奉他做帮主？你说你丐帮弟子做事，一人查过，两人再查，决无冤枉，你们连自家帮主都冤枉，还有谁是不敢冤枉的？”
洪七公不知裘千仞从何处得知乔峰的冤屈，此事乃是丐帮一大丑闻，此刻被他揭露出来，不由得汗流浃背。
“老夫听闻，那乔峰原本姓萧，周岁时随他父母去外祖家探亲，路过雁门关却为宋朝武林高手伏击，他不会武功的娘就此殒命，其父最后跳崖随妻子而去。那帮下手杀人的武林高手之中，就有你丐帮帮主汪剑通，是也不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因你丐帮如何忍心使他成为孤儿？”
洪七公讷讷回道：“是，是这样。可那是姑苏慕容博假传消息，谣传契丹武士要去少林寺夺取武学秘籍，汪帮主与少林玄慈方丈听信了谣言，这才害了乔帮主的父母族人。”
裘千仞揶揄道：“呦呦呦，不是丐帮弟子会一人查过，两人再查，直到决无冤枉才会出手杀人吗。怎么一个慕容博传播谣言，你丐帮的帮主不去查证，就灭人满门啊？”
“那，那是前代帮主做的事，与我又无关，是在我执掌丐帮时，才让丐帮弟子一查再查，确保无误的”，洪七公狡辩道。
“哦，你丐帮在汪剑通当帮主时没有一查再查，害了乔峰的父母族人。在乔峰当帮主时，没有一查再查，冤枉了乔峰。到了你洪七当帮主时，完颜康仅凭一根打狗棒就能骗过你丐帮弟子，差点害了郭靖黄蓉。臭叫花，你平生杀了二百三十一人，有多少是被你丐帮冤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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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公听裘千仞指责自己冤枉了他人，不由得后悔刚才把话说的太满，原本想以一股气势震慑住裘千仞，才说自己杀死了二百三十一个恶徒，可如今空口无凭，又被裘千仞抓住丐帮弟子没有仔细查证就冤枉他人的事实，又如何向众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黄蓉见洪七公沉默不语，接口道：“裘老儿，即便是丐帮弟子以往有失察之处，但你裘千仞杀死瑛姑的儿子，勾结金国通敌卖国却没有冤枉了你。师父要杀你，可不算冤屈了你。”
裘千仞哈哈大笑：“哈哈，小丫头倒也牙尖嘴利。但话要说清楚，瑛姑儿子可不是老夫所杀，老夫更没有通敌卖国。”
黄蓉尚未回应，瑛姑已经尖叫道：“老贼，我孩儿被你铁掌所伤，那日你的笑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伯通，你我联手，快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裘千仞道：“不错，你的孩子确是伤在老夫铁掌之下，可话要说清楚，那孩子是我杀的，还是你杀的？”
瑛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裘千仞便又道：“瑛姑，你孩子到底是我杀的，还是你杀的？”
黄蓉早从一灯大师处听来当日的情形，是瑛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便道：“那孩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杀，却是因你而死，若非你无端打伤婴儿，瑛姑又岂会为了结束他的痛苦而杀子？”
裘千仞道：“好一个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因我而死。郭靖！黄蓉！那花剌子模国，撒马尔罕城的孩子，必定是因你二人而死喽？”
郭靖闻言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裘千仞道：“之前老夫与周伯通，从中原一路跑到西域，又从西域跑回中原，什么没见到什么没听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郭靖，你在蒙古军中所任何职？你是蒙古大汗的什么人？”
黄蓉怕郭靖言多必失，接过话头：“靖哥哥现在是宋人，与蒙古大汗毫无关系。”
裘千仞不理黄蓉，自顾自道：“由此一路向西，可见到蒙古大军对西域各国的征服，各国百姓家破人亡，惨不可言。一路上只见断壁残垣，人畜尸骸遍野。更有妇女儿童，落得身首异处，遗体遭野兽啃食的下场。那些妇女的遗体，多有衣不蔽体，死前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老夫平生杀人无数，却也不曾见过如此滥杀行径，至今思之，仍是不寒而栗。”
但见裘千仞直视郭靖，仍是问刚才的问题：“郭靖，你在蒙古军中所任何职？你又是蒙古大汗的什么人？”

郭靖本就在自恨自疚，为裘千仞目光所摄，更恨不得钻入地缝之中，不敢回话。
裘千仞追问道：“郭靖，你是蒙古大汗的金刀驸马，更是蒙古西征的那颜，可冤枉了你？瑛姑亲手杀子，却说是因老夫而死。郭靖，那么多西域人，男子女子，老人小孩儿，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黄蓉怒道：“胡说八道，那些人非靖哥哥亲手所杀，又怎能算到靖哥哥头上？”
裘千仞笑道：“难道瑛姑的儿子是我亲手所杀？你与郭靖，协助蒙古军攻破撒马尔罕城，蒙古军破城之后更有屠城的恶行，老夫害死了一个孩子，你们呢？害死了多少孩子？”
黄蓉道：“那是花剌子模国王抢劫蒙古商队，羞辱蒙古使者，才引来蒙古大军西征，靖哥哥这才帮助蒙古大汗，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靖哥哥。”
裘千仞笑道：“百姓何辜？难道是妇女老人与小孩儿抢劫的商队羞辱的使者？郭靖身负九阴真经和降龙十八掌，何不去行刺国王，反而将屠刀伸向百姓？郭靖帮蒙古人，尚可说他是蒙古的金刀驸马，你又为何替他出谋划策，献上破城之计？”
黄蓉为郭靖献计，本意是让郭靖立下破城之功，好向蒙古大汗退婚，可此事如何能在这里说，不由得一时语塞。
裘千仞却道：“郭靖，破城之后，蒙古大汗赏了你无数金银珠宝，更有八个花剌子模女子做女奴供你淫乐，你小子当真艳福不浅了？”
郭靖急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对蓉儿一心一意，我没有碰过那八个女子。”
裘千仞却道：“那么是承认蒙古大汗赏了你无数金银珠宝和八个女奴喽！”
郭靖只得承认。
裘千仞道：“连你都能得到女奴和财宝，其他蒙古人更不必说。你或许能不碰那些女子，但其他女子却难逃被蒙古人蹂躏的命运了。洪七啊洪七，你能放过采花的梁子翁和欧阳克，你徒弟就能帮蒙古人掳掠妇女为女奴供他们淫乐，可谓名师出高徒啊。”
见此刻洪七公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郭靖，当即喝到：“洪七，你教出这样的徒儿，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你丐帮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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