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德冠雪走后，我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昔日正值青梅熟时，幼时我曾在极暖的南方见过，青绿色的果实缀生出一枝又一枝，最适摘来荐酒，可惜京师并不盛产此物，倒少了几分趣味。
只是眼下愁事一桩，需得应对。一川月被堆满了——那些不计其数的箱箧，亮目的绸缎簪钗将这里堆砌的无从落脚，是以我并未有闲暇的日子去想念叩德冠雪，婚前诸多事宜让人忙昏头，已不知今夕为何日，索性搬来救兵一道发愁。
：酥酥~
武聂濯缨自是舍不得命中注定般的救命稻草，从一块江绸缎子中露出半边脸。
：你说藕荷纱衣和石青纱衣哪个更衬我

酥酥鼠了

我拿起另一块缎子，“退红色，艳而不妖，更适合你。”我想递给阿缨，但没有抓住，它们水似地从我的指缝流走了。
“婚服选好了吗，请了绣娘还是自己来绣？你晓得的，我在女红上一窍不通，只能替你瞧瞧好看或是不好看…还有发冠，可想好了，冠子上要镶什么珠？”
我将额涅所谈及过的、关于叩德冠雪的婚事要敲定的细节像背书一样枯燥地咀嚼着，站在阿缨的身边抚摸着一匹又一匹华光的锦缎。
贪觉、受病、出游——我已经没有合适的理由再推拒了。
“藕荷纱衣和石青纱衣，”我抬起头，将方才她说的两块都在她身上比了比，“不必烦恼，都做，都穿。”

：婚服家里请了苏州绣娘，工期需好些时日，总归时间宽裕，倒也不急
尚不知叩德冠雪何时归京，眼下琐事却也忙得自在。将手中绸缎归整好放置一旁，拉住叩德酥酥的手走近榻边，才从五彩锦纹枕下取出一只绣帕。
：你帮我看看绣的如何
实则我心虚极了，打眼看蹩脚的针线，若说是鸳鸯，那真睁眼说瞎话。是以我只能从同样女红不佳的酥酥口中得到一丝肯定。
：算了算了，只当我练手罢了，送给你哥哥，岂不够他笑我了

我与阿缨：两个人、四只手、十来日也凑不出一只鸳鸯。
我捧着那条绣帕笑，“我看不错，头是头尾是尾眼是眼嘴是嘴，”又拎着两角抬高来瞧，光透下来，云缎被浸地柔软极了。“——真好看的一双小鸭子啊”
好吧我确实在使坏，我的的确确知道这是一对鸳鸯，阿缨对叩德冠雪的用心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除我以外）“送，怎么不送？他还敢嫌弃你吗？”
对，他敢，他嫌弃，我在心里狂喜但是面上愤怒：“那就送给我，你这辈子都别给他再绣一针。”我真是太可恶了，我还要寄信给叩德冠雪，告诉他我是如何欺负他的未婚妻，那么他就会在下次回来的时候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我如此想着，尊者便在业火里大笑，他们笑我疯了。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索性笑的更欢了，我将四不像的绣帕揉作一团，揶揄道
：别笑我，你的针脚我是知道的，说不准叩德冠雪早见过你的女红，我这样子也不足为奇
女子天生有好几幅面孔，譬如武聂濯缨，上一刻还在嘻笑，倏忽间，心情又宕下几分。歪头倚在酥酥肩上，嗅着她的桂花头油香，渐渐心安
：我有些怕，我怕自己做不了一个好妻子，也当不成一个好嫂嫂
这个担忧可笑吗，时下更不怕酥酥会笑话我了

不可否认，我的心像那团绣帕一样被揉皱了。阴暗的嫉妒、 酸楚的凄怆，还有悲悯的愧疚，他们绞结在一起，字字句句如同针扎一般刺在我的心间。我承认我快被如此纠缠拉扯的情感撕碎了，我沉默了片刻，又从她手中取过那团绣帕又展开，仍是那双鸳鸯，只是褶皱的瘢痕无法再被抹平。
“没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我像一只失语的鸟雀，目光怔怔的，“也没有人能做他的妻子。”
可是我肮脏的心声不应该被任何人听到，于是我又添道：
“——除你以外。”
我的确太无耻，我甚至开始祈祷这场婚事被推迟的越晚越好。叩德冠雪的归期此刻也显得不重要了，因为我快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感情里失去平衡。
“我不相信其他人能做好。”
是，没有人能做好，但我仍然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