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这媳妇真是越爱越让人爱。允浩你可得好好爱惜人家。”郑夫人接过金在中手中的茶，笑着抿了一口。但是目光落在了金在中的腕子上，神情一变，有点不悦的问道“若卿，我昨日给你的玉镯呢？”
郑允浩连忙也端了一杯茶过来‘讨罪’，“娘亲，孩儿这儿给您赔罪了。您给若卿的镯子让我给收起来了。”感觉身上有两道目光，一道不解一道感激。郑允浩嘿嘿笑了两声又说道“那镯子太小了，我怕她伤了手。”
郑夫人依旧不是很高兴，但是儿子说了好话，媳妇一脸为难的样子，也只得作罢，说了句软话“哎，我昨天看她带上时就不方便，摘了就摘了吧。不过你可得给我收好了。”
“那是那是。孩儿谨遵娘的命。”
“若卿啊，允浩没有欺负你吧。”郑老太爷问金在中，那急脾气的性格还没容他说话，自己又说道“你可别怕他，护着他。这混小子我可知道，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和我说。看我不教训他。”
请过安，郑允浩一回屋子就倒在床上。连早饭都不吃。
金在中穿着裙子没有郑允浩步子快，跟在后面进屋关了门走到床边推他“起来，吃早饭。”
“不吃。”郑允浩赌气。
“你多大了，还使性子。长辈还说不得你啦。”
“就是啊，我多大了，全家一起数落我。何况我犯什么错了。都拿你当宝贝疙瘩，我就是混蛋。”郑老太爷起了个头以后，全家都给沈若卿撑腰，就怕郑允浩对不起人家。
金在中笑道“他们不拿你当宝贝疙瘩，我拿你当，疙瘩起来吃饭了。”
郑允浩觉得金在中这话舒服，握住金在中伸过来的手，借力一拉坐了起来，但是嘴上还找辙“谁是疙瘩。你还疖子呢。”
“行行，我是，你快起来吃饭吧。丫鬟还在外面守着呢。”门外丫鬟们等着收拾碗筷都在候着，金在中怕不小心说错什么让人听见，想赶快吃完饭打发她们离开。
郑允浩吃了几口便若有所思的盯着碗里的粥出神，半天拧着眉头说道“真没劲。好久都没去丝琴缃苑了。”
金在中也跟着皱了皱眉头，听那名字就知道青楼妓馆。“我也没拦着你，你去便是。”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沈家把沈若卿娶来。刚大婚没两天，我就跑丝琴缃苑，让家里人知道还不扒了我的皮。”郑允浩眼睛在金在中身上转了两圈，献媚的笑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金在中差点把一口粥喷出来，咳了两声，说：“别说我不去，我穿这身也没法去啊。”哪有女人进妓馆的道理。
“想什么呢。丝琴缃苑那是听曲儿的地方。”
“听曲儿？”金在中不解，“若只是听曲儿，长辈们不会不让你去吧。”
郑允浩解释道“听曲儿倒是真的，但是有哪个唱曲儿的干净就不一定了。这丝琴缃苑白天确实有一些好音律的人赏乐，晚上姑娘们也接客。”
“那你是要白天去，还是晚上去？”
“自然是白天去啊。”说着郑允浩还拍拍胸脯，好似以作清白保证。
金在中笑道“附庸风雅。”


到了沈家，沈老爷沈夫人已经在厅中等候了。见了礼敬了茶，做足了戏，沈夫人便带着家丁丫鬟离开了客厅。只留沈老爷和允在说话。
“贤侄只得先委屈你一阵子了。”沈老爷开口，其实他多少有些感激金在中。因为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嫁，不满这样的女婿。不嫁势必会得罪郑家。
“伯父何出此言，在中还要谢救命之恩呢。”金在中客气道。却见旁边的郑允浩坐在椅子上不老实的动身子，好似故意引起他的注意。金在中没多想只瞪了一眼。
郑允浩被这一眼吓得缩了脖子。眼睛无辜的瞄着房梁。其实他只是听他们互谢，心生些不满而已。明明这件事奉献最多的就是他了。娶了个男人还是死囚，又满足了沈世洪的清高。可是偏偏没人理自己，难免有些抱怨。
“哎。可惜金兄这忠烈的性格。当年你祖父投城时，他便不情愿。只是他忠孝，逆不了你祖父的意思。何况他不也愿看得到处生灵涂炭。可你祖父当年是为保你们全家。如今你父却……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沈老爷一手掩面，一手轻摆。手下已是泪流满面。
郑允浩想在中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猜到自己会乱说话。要不是事先答应了他到沈家不乱说话，眼下早就骂上了。这不开眼的老东西，我们欢欢喜喜的来看你，哭得什么丧。老子前天刚把我媳妇哄好了，你又提这事，真真叫人恼火。
谁知金在中不但没有那日的伤心，却还宜笑道“父亲终是心向前朝的，他想忠君报国，可是时势却是皇帝昏庸，百姓困苦，他见不得民不聊生，尸野遍地，只得随祖父归顺了朝廷。但是他总说前朝那太子还是好的，是值得一赌的国君，有治国的雄略，只是国已亡了。现下他放了前朝太子，也算是了了他一桩报国的心愿。他对得起民，也对得起他心中的国。我想父亲无憾了。”
沈老爷听完金在中的话，不得叹了口气“也对。他忠君爱民，大义凛然，顶天立地，这一生已得其所了。”
从沈家出来，已是黄昏。街面上的人不多，金在中叫停了轿子要下来走走，郑允浩只得陪着。走了半个多时辰，进了瑞福巷，也就到了郑家。金在中却突然停下来，抬头看得入神，也不知道是凝视着天边的落日余晖，还是注视着老屋上的孤雀寒鸦。
郑允浩起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金在中不忍出声，但时间久了他觉得脖子仰得酸了，就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金家老宅是前朝的时候就传下来的。”金在中徐徐开口，“因为姓金，所以当初建宅子的时候就在正门的墙上最高处镶了一块金石。取意抬头望‘金’，高人一头的意思。可是我小时候淘气爬墙把那块金石给抠了下来。我最近一直想，是不是我让金石落地，金家才遭此一劫，”
“你又乱想。”郑允浩曲起食指在金在中的额上轻轻敲了两下，好像是要把他那些游思妄想、胡乱猜忌的念头给敲打出来。可是似乎又舍不得，只轻轻的两下就收了手，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说“又想让我亲你是不是。”
金在中一笑，推开郑允浩。却只是分开额头，身子还是贴得紧。然后专注的看着郑允浩，像刚才一样看得入神，再然后，他问道“你说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郑允浩答得不假思索，坚定又坚决。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你若说到做不到，你就是乌龟王八。”金在中笑着跑开，在夕阳下拉长了一道影子。和郑允浩那道依旧重合在一起。


虽然说的含蓄，郑允浩却也明白了，也有些羞愧。“那我给你件防身的武器，好不好？”说罢，从怀里掏出那根贴心的簪子，递给金在中。
“我不要！”金在中更羞，哪有男人用根簪子防身。
郑允浩脸上此时不知有几分真，几分装，露出伤心的表情，戏谑道“好在儿，带上吧。我怕我对你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会怕你啊！”金在中如小兽一般，努力展现自己的强势，却不知反倒露出他的心虚。
郑允浩也不戳破他那点心思，跳转了话题“你听，蛐蛐儿的声音。”
“这有什么好奇的？现在盛夏，正是草虫活跃的时候。”
“不不，这是斗蛐。”说罢，郑允浩打开窗户翻到院子里，蹲到墙根随手拔了一根草似是在引逗蟋蟀。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就逮了三只回来。“选一只，咱俩斗一把。”
金在中玩笑道“真是公子哥，逛窑子、听曲儿、斗蛐蛐，无一不通。”说着一边拨弄着郑允浩手里的蟋蟀，行家模样似的精挑细选“我要这个。那两个脑袋太大，不好看。”
郑允浩愣了一下，看刚才金在中的架势以为多么专业，又是看头，又是看眼，结果没想到全是唬人的。两只颇上等的一只极差的蛐蛐，金在中偏偏就选中了那只最差的。于是嗤笑道“又不是选美。”
“哪那么多废话，快比。”金在中其实长大得十分孤独，小时候父兄都在边关。府中也没有同龄的孩子，虽然与沈昌珉要好却也不是时常来往，所以多半时候都是自己玩。就是逮过蛐蛐也没有人叫给他辨别好坏的方法。
“诶，不急，咱先说好了，输赢怎么算。”郑允浩当然是不急，因为他手里捏的是“菩提头”和“宝石头”，自然胜券在握。
“现在想不出，等赢了再说。”
自然金在中必输无疑。没有三个回合，金在中的那只蛐蛐就蹬了腿，躺在桌子上不再动了。而郑允浩的那只则胜利的将军一般高翘起须子显示自己的强大。
金在中顿时垮了脸，颇为失望，难以置信道“啊。怎么这样啊。”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沮丧中眉头一点微蹙，鼻尖皱了几皱似乎颇为不甘，却尤其是那对墨色琉璃的眼像是盈满了委屈似的，而眼角的一点点上翘应是还有些不满。好生丰富的表情，此时在郑允浩眼里，让他觉得有一股心痒难揉的滋味，跟着口干舌燥起来。
咽了咽口水才平复了情绪，郑允浩笑道“促织打斗交锋是用头撞头的方式进行的，头大的促织显出其雄健、剽悍、有力。选擅斗的促织自然是要挑头大的。你偏偏选了个头最小的。”
“好啊，原来你使诈！”金在中扑过来掐住郑允浩的脖子就要为自己的失败抱屈。
“哪有，哪有。是你自己选的。”郑允浩见金在中悻悻的收手，才又道“好的促织，不仅头要大，而且头顶心是锃亮而有光泽的。头形高而圆，像寿星的头那样凸出的是上佳的头形。除前额凸出外，两只眼睛要生得比较高位。像我刚才赢你的那只叫菩提头，就是尚好的一种斗蛐蛐儿。另一只叫宝石头，也相当不错，可惜这只头色为白色，不如菩提头的黄古铜色好。其次还要分脑门上的纹路，眼眼睛，牙齿。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一只上品的促织是千金难求啊。”
“再来一次，那只给我！”说着金在中就要伸手去抢那只菩提头。
郑允浩一把抓住金在中的手，“比过了，怎么还来。刚才那局我赢了，我还没要赏呢。”
金在中狡辩道“又没规定一局定胜负。”
“那为什么要把我的给你？你的已经死了。再给你也是这只宝石头了。”
“自是因为刚才那只已经死了。所以才要重新选，我要那只菩提头，给我，给我。”金在中极为孩子性的去抢，霸道的非要用那只尚好的菩提头报仇。
郑允浩被金在中缠得不行，只得把那只好的给他，哑然失笑道“哎哟，怎么这么泼啊，谁敢娶你啊。”
转眼立了秋，除了正午的时候秋老虎的感觉明显些，早晚温差很大。这日郑允浩傍晚回府，感觉身上都有了些凉意。


一进府便看到自己房的丫鬟翠屏急慌慌的往外跑，拦住了问道“怎么这么慌张。”
“啊，爷。”翠屏看清来人连忙稳住步子，缓了口气“您可回来了。翠屏正要去找您呢。”
“什么事？”郑允浩一边问一边往里走，其实心中明白，大概是在中出了什么事。
“少夫人今天一天都没吃没喝了。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晃那个蛐蛐罐子，看着怕人呢。跟什么附了身一样。”十六七的小姑娘这几日被金在中一连串的怪异举动惊着了。她家少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好好的，人也温和也不多用她们下人伺候。可是近几日行为却越发的瘆人了。
“行了。”郑允浩厉声喝断翠屏的话，“什么鬼啊，怪啊，再胡说就滚回家去。”
小姑娘被郑允浩吓到，连忙缩了脖子弯了腰恭敬道“是，是。翠屏不敢，什么都没说。”
“叫厨房熬点粥来。”见翠屏要走，又嘱咐道“房里的事，谁都不许说。”
“是，翠屏知道。”
见翠屏急往厨房去了，郑允浩也加快步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果然如翠屏所说，金在中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拼命的晃那官窑的陶罐。
郑允浩怕惊吓到金在中，放轻步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问道“在中，怎么了？”
金在中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却更显得悲伤。“允浩，它死了。它死了。”
那罐子里装的是他们夏天玩斗蛐蛐时捉的那只菩提头的蛐蛐。草虫的命也不过一百来天，现下已立秋，它早就蹦跶不出这几日。可是郑允浩却明白，这虫死便是到了秋天，而金家全家秋后问斩。所以这些日金在中精神愈来愈不济。
“哪是死了，我看是让你晃晕了。快放下它吧。”巧言劝着拿下金在中手中蛐蛐罐，郑允浩也坐到旁边，说“我让厨房熬了点粥，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金在中摇摇头，依到郑允浩身上呢喃道“我很怕。
“不怕，不怕啊。”郑允浩紧搂住金在中，抚着他的后背哄慰着。唇时不时的碰到金在中贴着自己的额头。他们都没有心力去计较，也不想去计较。这样的肢体安慰，或许比语言更有效。
“我昨天梦见他们全身都是血，全身都是血。”
“那是噩梦。”郑允浩侧头看见金在中两颊滑下泪珠，一惊，连忙抬手给擦掉。却不知眼泪不是抹掉就可以没有的。眼见那些珠子如浪一般的一排排滚下来，慌乱的把金在中搂进怀里，胸口一下子被浸湿“又不是女人还悲秋啊。明个儿我就跟祖父说，带你出去转转，总呆在家里不好。你就会胡思乱想。”
“允浩，我想回京城。”
“什么？京城？不去不去，那有什么好玩的。塞北、江南、大漠，随你挑。”郑允浩是知道金在中的意思，所以故意曲解，想要岔开金在中想回京城看行刑的念头。等着亲人去世已是如此痛苦了，若是让他亲眼看到那岂不是要崩溃不成。何况若是在京城被人认出来，那不是更糟糕。
“我想，再看他们一眼。这辈子就要见不到了。”
郑允浩见金在中偏执了这个念头，只得劝道“他们让你逃出来，必定是想让你逃得远远地，不能让人发现。若是现在回去遇见认识你的人，再被抓了，岂不是浪费他们的心意？所谓离别正堪悲，这最后一眼不看也罢，记在心里，他们会明白的。在中听话，明年清明我陪你回家祭祖好不好？”
道理金在中怎么能不明白，否则也不会假扮女人嫁给郑允浩偷生了。只是悼心失图，乱了心智，心里的那道坎自己怎么也迈步过去。此时抓紧郑允浩，不知是把他当做依靠的支柱，还是发泄的对象，涕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


金在中这些日精神不佳，食欲就更差。郑允浩在的时候还能哄着吃些，郑允浩不在时便是水米不沾，谁也劝不动。当然丫鬟们是没敢惊动长辈的，因为郑允浩说过，他们房的事谁也不许多半句嘴。
可是偏偏赶上中秋将至，郑允浩忙着给皇宫选购贡品，照顾金在中的时间不多，如今日这时傍晚回来已是早的了。可是看金在中这样子，心疼不已，当即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每日三餐必须回家中和在中一起吃。
次日中午郑允浩赶回来，见金在中还躺在床上睡，伸手一摸烧得厉害，急忙骂着丫鬟去请大夫。丫鬟还没出门，沈昌珉却到了。他懂些医术，所以郑允浩也是顾不得问事，直接拉到床边先让沈昌珉给号号脉。
“没事，就是精神劳顿，又染了风寒。而且胃不太好。开些安神开胃的药就好。只是病来如山倒，得慢慢养着。”
郑允浩听沈昌珉说完，连声称是，恭敬至极。倒弄得沈昌珉不自在。这时金在中醒过来，看见沈昌珉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沈昌珉拦住“在中哥，咱就别客气了。我找郑兄有些事情。”几个月的相处，沈昌珉和郑允浩对对方都颇为欣赏，倒也有些英雄遇英雄，惺惺相惜的味道。但称呼上还一直是郑兄，沈老弟，极为的客气。
郑允浩倒不会面臊，在沈昌珉面前把金在中照顾得极为体贴细致。先是喂了水，又擦了脸。好在金在中发着烧，脸色本来就红。可心里依旧觉得尴尬，只得赶他“昌珉找你有事。你别在这晃。”
郑允浩明白沈昌珉若是急事就不会一直等着了。可是若不是重要的事他也不会亲自过来了。所以其实郑允浩也是一直在等沈昌珉开口。“嗯，你睡吧。”说罢给金在中掖了掖被角，才看向沈昌珉。
“二少爷这次接手的布料，选上来的都是次等货。”沈昌珉口中的二少爷是郑允浩叔父的儿子，他的弟弟——郑允志。因为郑允浩的叔父是次子所以没有继承家业，而且身体虚弱没有多余的精力打理商号，因此只分得了一间药铺。前年郑允浩的叔父叔母相继去世以后，药铺就交给了郑允志。可是因为经营不善，维持了一年多就给赔了出去。从此郑允志一直在家吃闲饭。在金在中“嫁”过来之前，郑老太爷说家里不能养闲人，就是自己的子孙也不可以如此好逸恶劳，否则家早晚会败。因此又让郑允志跟着郑允浩做生意。郑允浩见弟弟跟了自己也有半年，就想让他独立坐桩买卖，所以让郑允志去谈了一桩丝织、布匹的生意。但是没想到，购来的全是粗糙的下等货。
郑允浩沉吟了一会儿，叹息道“幸亏你我早有准备，否则这次给皇宫的定货就耽误了。”
“是啊，恕我直言，郑兄。二少爷真的不是生意人。而且我听同去的商号管事说，二少爷把一部分购布的资金拿去赌场挥霍了。”从小一起长大，郑允浩自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是扶不起的阿斗。但虽不是一奶同胞，可毕竟是连着血脉的兄弟，郑允浩还是想赌一把。不过也另外做了准备，让沈昌珉派其他的人也去选购了这次中秋特供商货中的丝织布品。
“算了，也不差这些钱。让下面的铺子低价卖给百姓吧。”
沈昌珉点头，转头看了眼金在中，见他又睡着了，便压低了声音“过几日金家……”沈昌珉咳了一声，把忌讳的词掠过，又说道“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追究了。在中哥这些日生病，不如就趁此……”
“还烦劳沈老弟开些养胃安神的药来。”郑允浩打断沈昌珉。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语气以听出他极为不满。他知道沈昌珉的意思，原本就是计划着，等金在中躲过这一劫，就借病假死离开郑家。而现在金在中真的病了，便不用假装。所以沈昌珉想借这次生病等金家问斩后，就让金在中离开郑家。可是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戳到了郑允浩的心窝。
沈昌珉并没有因为郑允浩的态度而生气。反倒就是因为他的直爽而欣赏他。沈昌珉拱手说了句“郑兄三思。”便起身告辞。其实今日来只是和郑允浩来说郑允志的事情，而给金在中号完脉后，却迟迟没有说，就是一直在观察郑允浩对金在中的举动。他能看得出来，郑允浩对金在中动了情。


金在中生病是瞒不住的。因为他每日早上都要给郑家的长辈问安。所以第二日郑老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来看望了金在中。
郑夫人摸着金在中发烫的手掉下泪来“可怜的孩子，前两天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重。允浩这些日子也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你。你也不和娘说，你啊……”
“咳咳……娘，我没事。您别操心。”金在中难受的紧，可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听丫鬟说，没有请大夫，只是让你弟弟过来看过了？”郑夫人询问的眼神看向翠屏，翠屏怕被怪罪只是小心的点了点头。“这怎么能行啊。就算你弟弟懂医术，也不是大夫啊。快去请鸿仁堂的霍大夫来。”
“娘，您别麻烦，我没事。只是感了风寒，休息一下就好了。”金在中赶快拦，他怕大夫一号脉就能看出他是男儿身。
“病了就要看大夫吃药，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郑夫人拍拍金在中的手，话语里更多的不是责怪，而是宠爱。她没有孩子，一直拿郑允浩当亲生儿子，自然就把沈若卿当做自己的儿媳妇。或许又是因为郑允浩不是她的亲儿子，她没有母亲对儿子的那份独占心理，所以又把沈若卿当做女儿来对待。“而且你和允浩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得找大夫来看看，是我一直疏忽了。”
“娘……”金在中叫了一声，心里急，可是不知道怎么劝阻。找再好的大夫，开再好的药，他也不可能有身孕啊。
翠屏这小丫头还挺机灵，可能是平日被郑允浩告诫多了，也是一直看着少爷照顾少夫人，所以对郑夫人说道“夫人，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请大夫吧。大少爷不喜欢其他人碰少夫人。所以没有请大夫，只是让亲家舅给少夫人看的呢。”
“这小子。真是个媳妇迷。”郑夫人笑骂道，又问在中“那你吃你弟弟的药，身体可有好转？”
金在中连忙点头，“有的。娘亲放心。我好多了。”
金家问斩那天，郑允浩带着金在中南下。
金在中坐在马车上，将近正午的时候，郑允浩把车停在郊外，进了车里把金在中抱在怀里。金在中顺从的把自己蜷缩起来。
就这样静静的抱了一会儿，郑允浩掀开车帘看了看太阳，已是午时三刻。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小匕首，捧起金在中的一小把头发轻轻一割，青丝便纷纷掉落。
“金在中，你已经随他们去了。留下来的，就只是我郑允浩明媒正娶的妻子。”
凤凰可以涅盘，人同样可以重生，只是需要一些条件。郑允浩现在便是金在中活下去的全部力量和支持。


金在中换回了男装，两个人一路边走边玩，没想到人倒胖了一些。
这日到了天梁县已过正午，郑允浩把车停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大的饭店门前。他们特意绕开了郑家所开的客栈，就是怕被人认出来。
“两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从门里迎出来，一看二位的穿戴就是阔绰的人。
果不其然，郑允浩出手就是一定银子。说，“要你们这儿最好的上房。”
“爷，您真来巧了。我们这儿后院刚好还剩下两件顶级的上房。”小二接过银子越发的热情，点头哈腰的把两个人往里面迎。
“什么两间，我们只要一间。”郑允浩有些不悦，瞪了小二一眼。
小二连忙点头称是“是是，小的多嘴了。我们房间大，您两个人休息也不会觉得拥挤。”
“再弄些你们这儿最拿手的菜来，烧些洗澡水。”进了屋，郑允浩交代清楚了事情，就把小二轰了出去。然后把金在中拉到床边坐下，给揉肩“累了吧。赶了一上午的路啊。”
“我一直坐在车里倒没什么，是你驾了半天的车。”金在中微微一笑，眼神流露出疼惜的神情。看得郑允浩神清气爽，像是刚饱睡起来一样，劳顿皆无。
其实金在中和郑允浩商量过雇个车夫，可是郑允浩拒绝了。他说，虽然事情已过，可万事还是要小心。金在中玩笑他，说莫非你真如翠屏所说是个媳妇迷？郑允浩便嬉皮笑脸的抱住金在中抱怨道：娘子，娘子，如此美貌叫为夫甚是担忧啊。
这时小二端来饭菜和洗澡水。郑允浩迈步到桌前查看菜色，金在中则拿了一条毛巾在浴桶中透了两把。走到郑允浩面前，说，“先擦把脸再吃饭。水太烫，吃完了正好泡澡。”
“嗯，听你的。”郑允浩说着夹起一筷子牛肉就递到金在中嘴巴，金在中张口吃下，他才接了毛巾擦脸。
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位大爷的行为举止这般的暧昧。待反应过来郑允浩的眼刀已经杀了过来。他连忙合上张大的嘴巴，挂了笑脸，一边往后退，一边说着客气话“二位爷，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情您叫一声吩咐就是。”
金在中见小二把门带上笑骂道“土匪作风。”
郑允浩委屈道“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罢了，是他心里有鬼。”而且若换做以前，郑允浩必定是上了手。现在不愿在金在中面前动粗，只是瞪了一眼罢了。
两个人吃过饭沐过浴，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却都没有睡意，于是郑允浩提议出去走走。他们现在玩玩停停，行程随意的很。
天梁县虽然没有子宁县富庶，但百姓日子也颇为富足。可允在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两个人逛了几家商铺却觉得没有小摊小货有意思，于是打听了一条专卖小样品的杂货街去转转。
两个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得深了。郑允浩突然停下皱着鼻子在空中闻了闻，说，“好香的酒味。”
金在中也闻见，笑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郑允浩拉过金在中的手腕，往前走，说“去看看吧。这酒闻着可不比贡酒差。”
允在刚看到一个酒坊的牌子，还没有近前，便见到一个男人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手还抱着头。随后跟出一个拿着扁担的彪悍女人，嘴里骂着“王八蛋，你跑了就别回来。”说着，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男人见女人把门关上了，也就不跑了，蹲到路边拔起草根来。郑允浩好奇，走上前问道“这位小哥，可是这酒坊的人？”
男人抬头看看面前的两个人，模样都俊俏的紧，再想到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些羞臊尴尬的搓搓脸，说道“我是这酒坊的老板。刚才你们看见的女人，是我婆娘。”
“内掌柜的真有女中豪杰的风范。”郑允浩笑面前的男人懦弱，被自己的媳妇打了出来。
男人啐了一口刚刚嚼的草根，抱怨“悍妇。”
郑允浩笑问道“那你为何不休了她？”看到金在中瞪了自己一眼，便讪笑两声。却没发觉自己和面前的男人其实颇为相像。
“休了？”男人叫了一声跳起来“我可舍不得。”
“这么泼悍，能把自己男人打出来的女人，日子不好过吧。”不知为何，郑允浩在说这句话时，握住了金在中的手。心里不解如此的女人有何舍不得，可却隐隐的觉得似乎能明白些这男人的意思。
“惠娘虽然泼辣些，可却是十分的能干。家里酒坊都是她管持着。”


允在一走就是两个多月，虽然走走停停，但是时间长了，也玩了不少地方。六天之前郑允浩已经驾车开始往回走。眼看就要过年了，他们必定要赶在过年前回到郑家。
虽然路上不再随意，但是郑允浩怕金在中身体吃不消，也没有急着赶路。所以第九天才临近子宁县。明日应该就可以到家了。可是没想到金在中却让郑允浩停了车“允浩，我走吧。”
“走？有车不坐，走什么？”郑允浩不解。
“我……”金在中垂了眼帘，眼底浮起一片水汽。话语在喉间转动，却艰难的说不出口。
“吁——”郑允浩打了一声口哨，让马停下来。转身进了车，扶住金在中的肩询问道“怎么了？”
“本就是说好的，等事情结束，我就走……”金在中说此话时声音仿佛是随风飘荡出来的一般，有气无力。从往回走的那天开始，他便在想，在权衡。可直拖到快进子宁县界才逼着自己把话说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跟我回郑家？”郑允浩眼睛立起来，声音也高了起来。还带着几分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痛的。
“一开始……”
“开始你个鬼！”郑允浩粗鲁的骂着，打断金在中“金在中，你当我是什么？用完就甩啊？老子冒着私藏钦犯灭门的罪帮你，到头来，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是吧。你真是他妈的狼心狗肺。”
“允浩，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他不是在狡辩，金在中是真的觉得活过的这些年里，只有郑允浩是全心全意的对他好的。父母兄长的关爱还要分给其他家人，可他有时总是恍惚，好像郑允浩是他的唯一。
“记得有个鸟蛋用。滚吧，别他妈虚情假意了。”郑允浩把金在中轰下车。可是一下秒，他自己又跳下来，“不会驾车，在军队里骑马总会吧。”他还是舍不得他，把马留给了他。可是没走几步，郑允浩又走回来，扳住金在中的肩吼道“老子凭什么走！你得跟我回去。”
金在中被郑允浩弄得一愣，可是心情却好多了。刚才那一刻真的以为郑允浩放弃，抛弃自己了。见他突然折回来，金在中的心都跳得猖獗了。“可是……”
“你欠我的是命，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那我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我是男人啊！”金在中眼里参着泪水吼着。他终于说出他想说的话，其实他在心里已是早就认了郑允浩，做了他的人。可是他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做他的妻，不能毁他的名声。
“你是我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的。你说，你算我什么？”郑允浩突然又笑了起来，嘿嘿的把脸凑近金在中，吻了一下他潮湿的眼说道“夫人，可是在怨欲求不满？是啊，我们还不曾洞房。”
“你……”金在中羞怯。用手背抹了抹眼，正色说道“允浩，你可想好了？若是被你家人发现，或是……”
“娘子可是要陷我做乌龟王八？”那日他们一起从沈家回来，在郑家巷子里，他承诺会一直陪着金在中，若是做不到就是乌龟王八。
“那样我们便可以千年万年的在一起。”
“幸好你不能生孩子，要不就生出一个小乌龟王八蛋来。”郑允浩躲开金在中的捶打，又反手一把抱住他，吻上了他的唇。他们虽然不乏亲密的接触，却一直没有完全的相融。终于抛开所有的忧患，心无芥蒂的合二为一。
允在回来，郑家上下欢喜得不得了。问长问短聊了一上午。第二日又一起去了沈家。沈昌珉见金在中依旧穿着女装和郑允浩一起回来，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却又觉得这是金在中的好归宿，便不会多话。但是嘱咐他们沈家这里以后就不要多来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清高传统的人，他们的事情他是不会认同的。
郑允浩自然高兴不过，他本就不喜欢沈世洪，认为他是个过于迂腐的人。若不是他恰巧也算促成了他们，他根本不把这个知县放在眼里，更不会登他的门。他也不是自己真正的丈人，又何必要讨好他呢。
“真是老天怜我，若是真的让我娶了沈若卿，我便交代了这一辈子。”郑允浩从沈家出来，感叹道，好像他自己是个苦主。
“你有何苦，是人家小姐要耽误了终生的幸福。”
“那娘子你就是再世的观音了，一救便是两命啊。”
金在中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郑允浩，若真有地狱，只要有你陪，我也敢闯。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初三，是郑家女眷去娘娘宫祈福的日子，保佑郑家多子多孙，家丁兴旺平平安安。金在中虽不愿意去，但是也没办法，还好郑允浩心疼他，说陪他一起同去。
“这娶了媳妇以后就是知道疼人了。以前允浩都不同我们一起前来的。”郑夫人一手拉着郑允浩，一手拉着金在中往娘娘宫的大殿走。因为郑家是大户，所以他们上香时，其他的百姓是不可以来的。因此除了陪同的和尚以外，宫殿内外全部都是郑家的人。“一会儿啊，你们好好拜拜娘娘，求她保佑早生贵子。再请个娃娃哥哥回去。”
娘娘宫拴娃娃是子宁县的一种求子习俗。婚后求子的家庭就到娘娘宫求取一个泥娃娃作为自己的孩子。如果一年之中没有生育，会将泥娃娃抱到娘娘宫“洗澡”，也就是换一个更大的泥娃娃，使泥娃娃“长”一岁。如果生育了孩子，会尊泥娃娃为“大哥”，自己的孩子行二。以后若是再生育，就顺着往下排，老三，老四等等以此类推。可若是一辈子没有子嗣，去世时便把娃娃哥哥一同烧了，那便是自己养老送终的孩子。
郑允浩是长子长孙是按家中祖谱算的。而郑夫人房中也有一个娃娃哥哥，那便是她的“真正”的儿子。
郑家老小随郑夫人上完香磕过头后，金在中便随着老和尚去偏殿拴娃娃。因为心里明白他必定和郑允浩不可能有子嗣，所以选来的娃娃就要当自己一辈子的儿子，因此挑选得极为认真，直选了两盏茶的时间才选了一个满意的抱在怀里。
“阿弥陀佛，愿夫人早生贵子。”带金在中过来的老和尚双手合一道了一声佛号，又接过旁边徒弟递上来的签筒，说道“夫人，抽一签，老衲为您解。”
金在中随便抽了一根签，上面写着《白头吟》，他不懂，自然是恭敬的递给老和尚“师傅，还麻烦您详解。”
签上只写了《白头吟》中的四句，但是老和尚徐徐缓缓的念出了全部乐府“‘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夫人可知它的出处？”
“这是汉女卓文君为其夫司马相如所作，痛心谴责司马相如另结新欢。不知民妇说的可对？”说民妇时金在中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心里只得苦笑。只是一个自称罢了，有何不能忍。
老和尚点点头，说“此签不是上签，却并不是无法可解。夫妻之情，须全心全意，也需缘分。恩爱两不疑方可白头到老。”
“师傅，您说的……”
金在中不解老和尚说的话，想问的详细些。老和尚却摆摆手“夫人，到时候您自会明白。请把这首《白头吟》记牢。”
晚上金在中与郑允浩说起此事，问他“你说，这签可是寓意你要另结新欢？”
“难不成世上还有第二个金在中？”郑允浩才不在乎什么签，什么命。他只信人定胜天。
“你又贫嘴。方丈是让我牢记《白头吟》的，你若负我……”
“你怎样？”
金在中叹息，心里有些凄凉，他能怎样呢。“你若是另有所爱，告诉我，我走便是。”
“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得留一纸休书？”郑允浩笑道，吻了吻金在中的眉心，他极不喜欢金在中蹙眉。每次看到，都要固执的把它们弄平。


转眼到了清明，去年郑允浩答应陪金在中去老家祭祖，但是此时怕又触及金在中的伤心事，一直没敢提。
金在中也没有提及过祭祖的事情，可是清明当天，他却瞒着郑允浩一个人出去了。走到当初郑允浩说，“金在中，你已经随他们去了。留下来的，就只是我郑允浩明媒正娶的妻子。”的那片郊外。
打开怀里的小包裹，有父母兄长的牌位，还有几支香。金在中把牌位摆好，又点上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泪便落了下来。
“孩儿不孝。”他苟且偷生，连尸首都不能帮他们收。
“孩儿不孝。”他们保他的命是为了给金家留后，可他却以男儿身嫁给一个男人，心甘情愿至死不渝。
“孩儿不孝。”只能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磕几个头，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他们。
“爹娘，兄长，不要怨恨我。在中是真心的喜欢他，和他结为夫妻的。在中不会妄想入祖坟。他当初在这里为在中割发代首，在中以后的命就是他的了。对不起，孩儿不孝。”
金在中哭诉了一阵，香早已燃尽，又磕了几个头，把牌位小心的给收在包裹里，站起身。觉得眼睛有些酸胀，想必是哭肿了。于是走到河边洗了把脸。刚起身身后就有人叫自己。
“郑夫人。”
金在中转回身，一位紫衣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觉得面熟，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但看装扮也知是风尘女子，于是问道“您是……？”
“夫人自是不认识奴家。”女子福了福，又说道“奴家只是路过和夫人打声招呼。”
金在中笑了笑，应道“姑娘真是有礼了。只是姑娘知道我，我却不知姑娘……”
“我只是羡慕夫人而已，夫人无需在意。”说罢女子又福了个礼，转身便走。
金在中摸了摸脸，水渍已干，不明自己有何可羡慕。
傍晚时走回家，觉得身心俱疲，只想在郑允浩身上靠一靠。
“去哪了？听翠屏说你一早就出去了？”郑允浩在盥洗盆里透了透毛巾，拿过来给金在中擦脸，发现他眼睛有些肿，觉得不真切，停下动作细看，问道“哭过了？”


另一厢房中，郑老爷的第三房侍妾正在他耳边吹枕边风。“老爷，若卿一直没有身孕，是不是考虑给允浩再娶一房？”
郑允浩结婚快一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确实让郑老爷心焦，可是沈若卿可以说是求着沈家娶进门的，即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快就再让允浩纳妾又有些说不过去。虽然郑家不畏惧沈家，但毕竟顾忌面子。郑老爷思索片刻，说道“再等等再说。”
“老爷，其实这话妾身不该多嘴，可我是真的关心允浩。姐姐虽然没有孩子，可我只有一个女儿，允浩的娘又去得早，所以我也拿他当己出一样。我听人说，若卿身子一直不好，是不能生子的……”
“什么？”郑老爷低吼了一声，随后怒问道“你听谁说的，妇道人家到处闲话。”
三夫人邧小鸢拍着郑老爷的胸口给顺着气，娇滴滴的说道“老爷您别凶我啊。我是听若卿从小照顾她的奶娘说的。前两日我去买胭脂，无意中在路上听见沈家的奶娘和她家的丫鬟聊天时，哀叹她家小姐身子不好，不能生子，将来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够了！”郑老爷也是个急冲脾气的人，当即怒火中烧“郑家待他家女儿如上宾，他们倒怕她在这里受苦。当初嫁娶之前瞒我郑家不能生子，如今还要倒打一耙不成！哼，还纳得什么妾，只是无子这一条，已足够休了她！”
“那些话毕竟是下人说的，真假还不知。再说，若真是休了，伤了沈知县的面子好不好咱且不说。我看允浩可是很欢喜人家呢。若是沈若卿不能生养，她必定自己知道。明日我去和她聊聊。若真的如此，她是大家闺秀，也定不会不讲道理，让她劝说允浩纳妾岂不是更好？”
这软语温言说到了郑老爷的心坎里，即时心情舒畅起来，认同了邧小鸢的说法，“还是你想的周到。明日你就试她一试。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能为郑家留后。若是真如此，确实要让允浩再打算。”
“姨娘，有何话不在家中说，为何要特意把我约到此地？”次日金在中被邧小鸢约到雅宾楼来。
“急什么，一会儿等人来了你便知。”三夫人邧小鸢一只手用香帕掩嘴轻笑，另一只手爱抚般的拍了拍金在中的肩膀。
金在中皱了皱眉头，但未多话，因为按礼讲邧小鸢是他的长辈，其次他现在扮做女人，这样的亲近不算太过。可这三夫人邧小鸢今年虚岁才二十有六，比他才长两岁，比郑允浩还小了半岁。她十七岁嫁到郑家做了郑老爷的侍妾，郑老爷整比她年长了四十岁。所以邧小鸢如此亲近的动作总让金在中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极为变扭。
“今日姨娘和你说说知心话。”邧小鸢虽自称姨娘，却丝毫没有长辈的模样，身子软绵绵的往金在中身上靠。
金在中想躲却不能躲。只得问道“姨娘，您有何事？”
“呵呵……”邧小鸢轻笑“瞧你，姨娘和你开玩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脸红。”
金在中真想啐她一口，他那哪是羞得脸红，分明是气得憋屈。
“不过你肩膀真是宽阔，靠起来好是舒服。”
金在中听这话，冷汗顿时下来，慌张的张口询问“姨娘，不要玩笑，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呗。”这时门口有了些脚步的动静，邧小鸢知道人来了，于是站起身开门。金在中有些吃惊，来人是郑允浩的弟弟郑允志。
郑允志进门，轻佻的和金在中打招呼“嫂嫂安好？路上有些事情给耽搁了，小弟来迟了，让嫂嫂多等。”
“你们……”金在中看他们的表情，便知不好。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男扮女装。
“若卿刚才一直追问叫她来是何事。你让人等得心焦，快快自罚三杯。”邧小鸢说着笑嘻嘻的给郑允志倒了三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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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两个小丫鬟坐在院中绣花，闲的无聊便聊起了天。绿衣的丫鬟说道“大少爷真是可怜，被带了绿帽子还全然不知呢。”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粉衣的丫鬟看起来年岁长一些，更加小心谨慎，“这当了乌龟王八的事情，谁敢告诉他啊。”
“就你我姐妹聊天，会有什么人听到。我看沈家小姐说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其实就是勾栏妓馆的女人。”绿衣丫鬟对“沈若卿”极为不满，愤恨的骂道“长得就一副狐媚相，嫁了大少爷，还去勾引二少爷做苟且之事，真不要脸！我听翠屏说，大少爷可疼她呢。之前她生病，正是忙时，大少爷每日饭时必定赶回来照顾她。”
粉衣少女轻笑道“莲儿，你是心疼大少爷了吧。”
被叫做莲儿的绿衣少女红了脸，羞道“姐姐莫瞎说啊。我只是替大少爷抱不平。”
“爱慕大少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便承认了吧。”
“哎呀，坏姐姐，不要玩笑我。你看我都绣错了。”
“是心不在焉吧，思着大少爷，念着大少爷，所以就绣错了。”
两个少女在院中嬉闹，突然被一声呵斥吓破了胆“胡闹什么！成何体统！”
“大少爷！”两个丫鬟连忙跪倒在地，吓得发抖。
“别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八道！”虽然没有惩罚也没有说再乱说话的后果，但郑允浩的威信地位都在那摆着，何况他本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时生气起来早让人吓破了胆。见两个丫鬟点头若捣蒜的成是。他怒哼一声转身便走。
可是走了十几步又停下来，觉得不对。这样的话，想必在下人中不可能是一个两个在说。教训他们，堵他们的嘴倒是容易，可是这样的流言蜚语从何而来呢？金在中夜夜睡在自己身边，以自己的功夫，如果他有动静，自己不可能感觉不出。而且他们隔不上三日就要翻云覆雨一番，他不信金在中还有力气去偷情。晚上不可能，难道趁自己去商号时青天白日的去做不正当的淫事？他郑允浩信金在中的人品人格。而最最不可能的是，金在中不是真的沈若卿，是男儿身，还背负着畏罪潜逃的犯人身份，所以金在中根本不可能去勾引郑允志。
可是想到金在中这几日神色不定，有些焦虑的样子，郑允浩也有些怀疑。难道金在中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郑允浩回房，还没想好是问金在中还是问其他人，若问在中又怎么开口。便顺手倒了一杯茶水，可能是今天多心了所以留意了。一尝便喝出了茶里的料，有些迷丅药。本想把茶放下，但注意到金在中又怯又急的神情，郑允浩一仰头把整杯茶喝了下去。
药有些时效，没有马上发作，待到亥时郑允浩觉得有些犯困。便顺了此意说今日早睡吧，就和金在中一起就了寝，实则闭目入定用内力把药逼出来。他知道金在中放得不多且不是伤身的毒药，所以待药发时再用功也不迟。
虽然郑允浩如睡着一般，呼吸平稳而轻微，但对外界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知道金在中轻唤自己试探自己是否睡熟，也知道金在中起身离开。在金在中出去后，他便起身，从窗一跃而出紧跟其后。
金在中也不敢提灯，借着月光半摸黑的往前走。左拐右拐，像是故意绕道。开始郑允浩以为金在中发现了自己想甩掉自己，但马上又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实在太笨了。金在中若是发现他绝对吓得忘了走了，哪还有心思甩掉他。实则就是怕被人发现。
当金在中进了郑允志的院子时，郑允浩心一紧，几乎错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