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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望长安(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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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帝带着群臣到了校场,想要验看军队的训练,大将军命军乐队奏起大愷之乐⑨,让众将士比试技击之术。那些匈奴降臣纷纷下场一试身手,潦侯也在其中。霍去病一见到他,不由自主无明火起。他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欲一试技击之术,不知可否在陛下面前与人比试?”
皇帝笑道:“冠军侯技痒?此等胡臣将来会随汝征伐匈奴,汝欲先试诸将技艺自是最佳。”
听到此处,在场的各位将士无不兴奋。众人都想让此等匈奴人见识见识咱们汉人的厉害!
潦侯叫王援訾,在老上单于的十七个儿子中排行第十六,也是当今匈奴单于伊稚斜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母亲本是老上单于的第十五阏氏,但在生育潦侯时就难产而死,两岁时老上单于亦死,潦侯由诸兄抚养成人。他性子向来软弱,长大后娶呼衍氏女胥蒂莲为妻,恩爱甚笃,可惜胥蒂莲一直无所出,又不准他另选侧阏氏,故此他并无子女。军臣单于对这个几乎是最小的弟弟很疼爱,正好,异姓王赵王死了,没有留下子嗣,赵王很有钱,军臣单于认为反正潦侯无继承单于位的可能,不如让这个兄弟捞点实惠,于是便将潦侯出继给赵王,改姓王,继承了赵王的全部遗产,潦侯凭空得了无数牛羊钱财,自然对军臣单于十分感激。
此次他因故投降汉朝,胥蒂莲为给他争取时间,留在后面,为伊稚斜所杀,他每念及此,常暗自伤心。那日在校场上偶遇凌惠,凌惠戎装英武,看起来竟然与胥蒂莲有七八分相似,他又喝多了酒,一时冲动,向大汉天子讨要凌惠,事後他知凌惠并非普通汉家女子,又知这桩婚事朝中汉臣大都反对,不由甚是害怕後悔,向皇帝请求收回成命,可是皇帝当着众人应承了婚事,岂能反悔?看来凌惠做他夫人已成定局,他亦不知凌惠能带给他一段何种婚姻,越想越是悔恨,但此事已无法更改,只有走得一步算一步,他想,以後尽力去讨凌惠欢心便是。
诸位汉将先互相比试几场,然後是诸匈奴降臣与汉臣比试。先与霍去病比试的是两名匈奴降人高不识与仆多,此二人皆被皇帝封为校尉,在军中随军训练。
他们虽然与霍去病一样,都是封的校尉,但二人均自知与霍去病的真实地位相差甚远,平常对他向来恭谨,日常与他练习时,又屡次败于他手,匈奴人向来敬服强者,对于强过他们之人都有说不出敬畏之心。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2楼2024-12-30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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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皂:古文作皁。
    ②皇帝聘皇后,黄金二万斤,而列侯聘夫人的聘金是多少,未见记载,此数出自作者想象。《汉书·宣元六王传》记载赵共王刘充欲聘淮阳王舅张博女为妻,出黄金二百斤为聘,乃一个案,未见其他佐证,似不能以为证。
    ③《汉书·酷吏传·严延年》:“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
    ④张家山汉简记载:汉代的继承顺序是: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毋母以男同产,毋男同产以女同产,毋女同产以妻。诸死事当置后,毋父母、妻子、同产者,以大父,毋大父以大母与同居数者。不过这个继承顺序是汉初吕后时的规定,汉代的法律经过多次调整修改,科条无数,复杂无比,难以尽考。武帝时是否也是如此,情况不明。但父母若有先令(遗嘱)遵从先令,则有案可查,直到汉末仍相同。
    ⑤元狩二年十月甲辰朔,辛未为二十八日。
    ⑥汉代婚嫁之事忌讳极多。反支,也是汉代的一种忌讳,以每月朔日的地支来确定何日为反,每月有五天是反支日。是月甲辰朔,反支日为四,十,十六,廿二,廿八。规则如下:如果每月的第一天地支是戌、亥,则一、七、十三、十九、廿五为反支;申、酉:则二、八、十四、廿、廿六为反之;午、未:则三、九、十五、廿一、廿七为反之;辰、巳:则四、十、十六、廿二、廿八为反之;寅、卯:则五、十一、十七、廿三、廿九为反之;子、丑:则六、十二、十八、廿四、卅为反之。
    秦汉之时,连日月都要分阴阳,故有牡月(刚月)牝月(柔月)之说,又有男日女日之分,虚孤之日不得嫁娶之忌,颇为复杂。
    ⑦己巳为二十六日,大汉风俗,婚姻的日子大多定在十月底到一月底。
    ⑧汉代风俗,女子生产,不能生在夫家,亦不能回母家生,富贵人家通常为将要生产的女子搭建乳舍,待生育之後便拆掉。普通百姓只能到公共乳舍中生产。霍去病出生之时,其母不过平阳公主家中一奴,岂敢在平阳公主家生产,犯下大忌?从当时习俗和奴婢地位推测,他应当是生于某个公共乳舍之中。
    ⑨大愷之乐,庆祝军队凯旋的军乐。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3楼2024-12-30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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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嫮女伤心辞汉阙
      (一)
      乐队奏起军乐,轮到霍去病出场,陈朔在後面对霍去病道:“将军,此场比武可甚是奇怪,居然有军乐伴奏!”霍去病回头一笑,道:“此乃陛下之意,陛下说要欣赏军乐。我且令胡人一观我汉军之威!”
      高不识与仆多原本便是霍去病手下败将,本就对他颇为敬畏,此次又看到皇帝的兴致很高,更不敢扫皇帝的兴,二人胡乱比试几下就败下阵来。
      霍去病回过头,对潦侯行了一礼,道:“君侯,听闻君在匈奴亦是以勇武著称,甚得单于器重。我请汝下场一试!可乎?”
      潦侯心下忐忑,不免犹豫,霍去病道:“君侯不愿?”
      他一身戎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之间充满中自信与一股无从掩饰的傲气,阳光从他身後射来,竟似乎将他整个人映在光晕之中,整个人如飞龙在天,神鹰翱翔,虽然他站着并没有动,身边却似乎有一股凛然之气在萦绕着他。
      霍去病并不比他高,亦不见得有多么魁梧壮实,二人的身高体态其实差相仿佛。可潦侯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畏惧之意,自觉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他正想出言拒绝,却听皇帝道:“听闻潦侯有勇力,朕亦有意一观。”
      皇帝都开了口,潦侯亦不敢再拒绝,忙站起身,道:“臣遵旨。”到後舍换过戎装,向皇帝行礼,走到校场中。
      军乐一直未停,霍去病的营私卒在一旁助威。陈朔笑道:“将军甚是生气,此场比武,潦侯就等着挨揍罢,痛打他一顿,大家出口气!我对将军有绝对信心,潦侯绝非他敌手。”
      另一名士卒彭因笑道:“比武还配音乐,如此比试真是前所未闻。”
      军乐雄壮,场中霍去病与潦侯对面而立,二人彼此行礼。
      霍去病面露微笑,神情潇洒,仪态舒雅,恍若庭中闲步。但不知如何,潦侯却总觉有一股威武之气向他压过来,还没有动手,他心下先畏惧三分。
      霍去病道:“君侯是客,请先出手!”
      潦侯道:“校尉君春秋尚轻,便以功次①迁得高位,国中上下皆敬。我岂敢在校尉君前僭行?请校尉君先出手!”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既然君侯谦让,我就不推让。君侯小心。”潦侯知他便要出手,全神贯注。
      霍去病向他一揖,潦侯正想还礼,不料下巴突然挨了重重一击,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他甚至没有看到霍去病是如何出手的,他往後一跃,略一定神,正想反击,腰间却又重重挨一脚,将他踢出去数尺。这两下他着实挨得不轻,他本来不敢与霍去病放对,此时不由也怒了,腾地跃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抢上反击。
      场外钲鼓军乐齐鸣,听之令人热血沸腾,场中二人拳来脚往,斗得甚是激烈。潦侯哪是霍去病的对手,场中比武完全便是一边倒。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这还是霍去病手下留情,他倒全然没想过要打死他,只想揍他一顿出气而已。
      但听见鼓一击,场中潦侯头上中拳,钲一响,潦侯腰中被踢,与军乐之声,竟然完全合拍!将士们忍不住在一旁欢笑拍掌。汉家众臣在边上看着,也无不好笑,这哪里象是在比武,简直是象在比“舞”。乐舞俱全,煞是好看,令人耳目一亮。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14楼2025-01-02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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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看着这样打下去可不行,虽然潦侯屡败屡战,不肯认输,而且好像也没受伤,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下去,万一霍去病失手,当真打伤潦侯咋办?按军法,霍去病非得重处不可!他可舍不得真为一个匈奴降人处分自己爱将。
        他正想阻止,场中情景又变,潦侯正好被霍去病一掌击中前胸,扑倒在地,霍去病正想再去补他一脚,潦侯突然翻身,抱住他双脚,他立足不稳,摔在地上,霍去病大怒,反手一掌,将潦侯推出丈余,潦侯头脸着地,摔得昏头转向,一时爬不起来。霍去病抢上去,欲待再打,皇帝忙喝道:“冠军侯,潦侯已败,住手!”
        霍去病不得不听皇帝的,只得走上去扶起潦侯,潦侯苦笑道:“臣非是君侯对手,臣认输。谢君侯手下留情。”皇帝下令停止军乐。
        二人一起到皇帝面前谢恩,皇帝见潦侯眼乌嘴裂,口边流血,不禁一惊,亦有些愤怒,道:“冠军侯,汝出手太重,失却分寸,速向潦侯道歉!”
        霍去病道:“陛下,比武场上,彼此相斗,谁胜谁负,亦是常事,潦侯不过受皮肉之伤,我道歉何为?”
        皇帝怒道:“汝敢顶撞朕!”
        霍去病道:“陛下,臣所说是理,如何说是顶撞陛下?”
        潦侯忙道:“陛下,臣蠢笨,非是冠军侯对手,败在冠军侯手下,理所当然。臣服输!”
        皇帝本意亦不愿意惩罚霍去病,但见潦侯被打成这样,虽然潦侯不敢计较,不给他个说法也说不过去,毕竟这场上还有众多的匈奴降臣,事实上潦侯被打,他心里也暗暗痛快,因为凌惠的婚事,爱妃王夫人哭了多少次,还不肯见他,他自觉有愧,亦不欲多加计较,但他是一国之主,岂能不以国事为重?想到此,便道:“冠军侯失手,伤及潦侯,又不肯道歉,实是失礼,依军法罚金二斤②!自去领罚!”
        霍去病还待再分辩,在一旁的大将军卫青忙向外甥使个眼色,霍去病向来对卫青最为尊重,明白舅父意思,只得低头向皇帝谢恩。
        皇帝温言对潦侯道:“君侯受些微伤,少顷朕遣宫中侍医为君侯疗伤。冠军侯一时失手,君侯宽宥。”
        潦侯不是傻子,他自知虽同为侯爵,但真实身份与霍去病差得太远,岂敢多加计较,何况,他受的确实是皮肉之伤,虽然身上多处疼痛,却无大碍,虽说霍去病不肯道歉,但皇帝罚了霍去病二斤金子,也是给他个面子,他只能借机下台,岂敢不依不饶?忙向皇帝谢恩。
        很快这场比武就轰传长安,从前汉军打输了,被迫与匈奴和亲,送上金帛汉女,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今汉军打赢了,匈奴人在长安还要娶我汉家好女,简直便是公然打汉家男儿的脸面!不能保护女人,是男人的耻辱!潦侯被打,长安吏民军人无不叫好,皆云霍去病算是替汉人出了口气。
        凌谊兴致勃勃地将此事跟凌惠说起,还说霍君侯真是英勇,潦侯哪是他的对手,凌惠遥想霍去病痛揍潦侯的情形,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打得真好!


        IP属地:四川215楼2025-01-04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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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宫里来人到凌家,宣凌惠进宫觐见皇后。凌惠跟着中使到椒房殿里,行过礼,皇后将从人打发走,拉起凌惠的手,对她进行了一番劝说,要她好生侍奉潦侯。
          皇后告诫凌惠说,她已经不仅仅是嫁个匈奴人,她的身上肩负着一种责任,多年来,汉匈开战,许多匈奴人投奔大汉,其中不乏匈奴王室成员,这个潦侯是伊稚斜单于之弟,笼络住他,可以最大限度的安抚匈奴降人之心,吸引更多匈奴贵人来降,从而获取更多匈奴内情。
          这些匈奴人中有不少加入汉军,反戈一击,在汉军进击匈奴军事行动中立下赫赫之功。能够彻底战胜匈奴,扫灭边患,是陛下平生理想,也是大汉百姓的愿望,潦侯既然当众要凌惠,必然是当真欢喜她,若是她与潦侯夫妻恩爱,潦侯必感恩戴德,誓死报效大汉,此事对大汉甚是有利,可以令汉家男儿少流些血。此乃家国大义,所有汉家儿女皆有责任为国效忠。
          皇后说,她相信凌惠深明大义,必然深知此理。再说,她凌惠与潦侯是在长安成亲,住在长安,并非是要她出塞去匈奴和亲,比起那些被迫远嫁匈奴的汉家女儿,她要幸运得多,还能够经常见到父母亲人,若是她还想到宫里去亦可,是故陛下令卫士丞不收回她的门籍与合符,让她可以继续使用。
          皇后还说,其实陛下亦甚是难过,他与王夫人原本是打算将她嫁予刘授,在诸侯王中,没有谁比刘授父子品行更好,远非那些纨绔不法的诸侯王可比。谁知那潦侯竟然横插一脚,陛下亦是大出意外。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凡事必须从国家大事上思虑,再说,陛下对凌家恩宠有加,凌惠理当感念君恩,有所报答。皇后又说,潦侯当时喝多了酒,事後大概知晓她并非普通汉女,他太过唐突,也向陛下辞过婚,可是陛下一语出口,岂能更改?陛下亲自向潦侯说过,要潦侯好生待她,想来潦侯对她必然尊重有加,不敢胡来。
          凌惠知晓,皇后说的是对的,陛下对凌家确实恩惠不少,若非陛下将凌家人召入长安,屡加封赏,凌家如今还只是西新里普通一民,岂有今日风光?即使只是为报恩,她应该体谅陛下才是,何况陛下确实从大局思虑,他是一国元首,无论何事皆得从国家大义上考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也有他的难处……若是潦侯投入汉军,对大汉的好处是显而易见,这对霍君侯马踏匈奴理想多少会有些帮助,若是她的牺牲能够成就霍君侯理想,她牺牲再大亦值得,再说,此亦是国家大义之所在,她岂能推脱?
          想到此处,凌惠吸了口气,道:“皇后宽心,下妾知晓大义所在。下妾绝不有负陛下所托。”好,话已经说透,凌惠觉得自己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她硬着头皮强作笑脸嫁予那个匈奴人好了!她凌惠总算亦是大汉的军人,男儿报国浴血沙场,女儿报国只好吞泪!
          皇后安慰了凌惠几句,又让她去看望王寄,劝劝她。王寄自从知晓妹妹被许嫁予潦侯之後就病了,一直在吃药,她还怀着皇子,要这样下去,对她母子都不好。凌惠甚是担心,辞别皇后,来到飞翔殿中,王寄容色清减,憔悴了不少,一看到她,亦不顾君臣礼节,一把将妹妹拉了过去,抱着她流泪。


          IP属地:四川218楼2025-01-07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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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惠道:“二姊勿须难过,潦侯会礼敬小妹。况妹又非是出塞,是留在长安,陛下言,妹门籍合符不收回,以後尚可常入宫来看二姊。”
            王寄道:“难道汝当真愿嫁予彼胡人?”
            凌惠道:“我愿意。此乃实言!”
            王寄道:“汝心里难道无霍君侯么?刘授又如何?”
            凌惠心里酸痛,差点流下泪来,道:“君有妇,妾有夫。无论于礼于法,我岂能再近将军?至于刘授,我与他本就无事,请他另娶佳人便是。”
            王寄泣道:“季姜,汝当真命苦!所嫁非所爱……我姊妹皆同,身不由己。二姊不能助汝,二姊有愧于妆。”
            凌惠忍不住流下泪来:“二姊何出此言,汝自幼便对小妹疼爱有加,小妹常加感念。”姊妹二人相拥而泣。
            凌惠的女骑袍泽趁着休沐之日来看她,她未来的嫂嫂冯婼也到凌家来看她,安慰她,凌谊私下与冯婼见几次,此事甚不合礼,凌惠就当没看见,凌谊帮了她多少忙,想见见自己的未婚妻,难道凌惠还要去指责他们不合礼?她才没那么迂腐。
            婚期一日日近了,转眼已经到二十日,长安城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很冷。那天黄昏,凌谊突然将凌惠叫下楼,问她是否确实不愿意嫁潦侯?凌惠问他是何意,他说,刘授告诉他,若是凌惠确实不愿意嫁,他有计助凌惠取消婚礼!
            ————————
            ①功次:汉代官吏升迁有近次,秩次,功次,久次等数种,近次指就近递补,秩次是以资历洊升,功次是勋绩洊升,久次可能是指在某官位上时间长后的洊升。而那位被千古一阉单独拉出来的吹的废物叛徒世家李广,他升官既非功次,又非秩次,也非久次,而是抛下大军拍中官马屁之後,左右言而升官。其中内幕,不言可知。
            ②二斤:按汉法,这是罚金的最高等级,约二万钱。


            IP属地:四川219楼2025-01-07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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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凌惠惊喜交集,道:“他有何计?”
              凌谊道:“他言汝勿问。只要汝说清,是否当真不愿嫁!”
              凌惠听到此处,突然害怕起来:他该非是要用何违法手段?难道他要遣刺客去杀潦侯?此等事诸侯王干过亦不只一次两次!陛下将她嫁予潦侯,是为国家大义,刘授若是为私情而害人性命,无论如何不可!再说,她亦不愿意为此事而欠刘授一个大人情,她如何能还?她对他,本来也谈不上有何感情,她心中所思一直皆是另一人,岂能连累于他?她已经同意皇后,又岂能言而无信?
              想到此处,她道:“请兄长转告王太子,季姜确系自愿嫁潦侯。多谢他一番美意。季姜愧无所报,唯愿太子早配佳偶!”
              凌谊道:“汝当真自愿?”
              凌惠咬咬牙,道:“嗯!”
              凌谊跺跺脚道:“此事可是汝自决之!後悔勿怪我!我如今便去回复王太子。”转身就走,凌惠眼见他背影,突然又真有点後悔……
              随着婚期临近,凌惠每天都没来由的烦燥不安,吃喝不宁,日日都是半夜半夜睡不好觉。在她内心深处,她对那个潦侯还是有着本能的抵触情绪。
              那天,凌谊告诉她,单夫人已经为霍去病生下一子,母子平安,长安城很多官员都去庆贺,父亲也派了二兄和三兄一起前去道喜。凌惠暗暗羡慕单夫人,而她,不仅不能嫁给所爱之人,反而要被迫嫁一蛮夷胡人,此生算是毁了……
              又下雪了,长安雪并不算大,但是当真很冷,很冷……火盆里火焰熊熊,房间里温暖如春,婢青坐在旁边一边打瞌睡一边照看着火盆。明日便是婚期,凌惠趴在床上,越想越是恐惧,不知明日晚上洞房自己该当如何!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若是明日晚上不是那个潦侯而是霍君侯来迎她,她会又喜又羞,会热切地盼望,可是……那个她全心全意爱慕之人从未正视过她,他最多只是视她为一个能说几句话的熟人,最多对她有些许怜惜之意,离爱人简直差着河水①般长的距离,这大概便是她的命!


              IP属地:四川220楼2025-01-08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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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床上展转反侧,不知何时,迷迷朦朦,嗯,已至黄昏否?那迎亲的黑色丝盖安车,从车中跳下走到她面前之人是谁?是霍君侯乎?她向他伸出手,他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上次他虽出手救了她,但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她只知道他扶起她之时只是扶过她的臂弯,她从来没有碰到过他的一片肌肤,平常二人虽然说过话,但都离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接近过。他何曾握过她的手?
                她终于碰触到他,确定他是真实的存在而非幻觉。她只觉得浑身发热,轻轻地颤抖起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将军!”他也朝她笑了笑,那一瞬间,似乎天上明月所有的光辉都铺满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裹着一层光晕,她不由得如痴如醉,就象飘在云端。他似乎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却一字都听不清,她忙问:“将军何言?”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她想也没想,急忙跑着跟了上去,她知晓,如此行为甚是失礼,可是她全都顾不得了。突然之间,她重重一跤跌在地上,接着她被一双手拽了起来,拽得她全身都痛,她抬头一看,是潦侯,脸上带着一种邪恶的笑容:“汝乃我之新妇!”她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梦!
                婢青本来在火盆前的席上睡觉,听到她的叫声,连忙起身,道:“公子,汝如何也?”凌惠摇摇头,外面,天已经亮了……
                吃罢早食,侍女们围着凌惠为她梳妆换衣,鲍采亲自为爱女挽发,将她满头青丝挽成堕马髻,戴上各种珠光宝气的金玉首饰,她从此不能再留刘海,亦不能再梳双鬟,那是少女的专用发式,她即将为人之妇,不能再算是少女。鲍采还轻轻地为她拔去脸上的毫毛,此谓之开脸。她做得甚慢甚轻,生怕弄疼爱女……接着是化妆,先是敷铅粉,然後抹胭脂,绘眉毛,点绛唇……
                礼服的主色调是黑色的,杂以红色,用五彩丝绦系着各种珮饰,将凌惠打扮起来,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凌惠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觉得:原来我凌惠亦是如此之美!那是一张充满端庄与温婉气韵的少女美颜,还有一副亭亭玉立窈窕玲珑的身材……
                鲍采低声道:“姎本欲待来春为汝行笄礼之时,为汝取一美字。谁想汝弱笄②而嫁,笄礼不及行之,字亦不及取……”
                凌惠道:“阿母,笄礼不行亦罢。不行笄礼,女儿还是得出嫁。至于字,不一定行笄礼时才取。许嫁即可取字,三兄行冠礼之时女儿便想过,阿母,季姜乃女儿自幼小名,女儿甚欢喜此二字。”
                鲍采微笑道:“汝既然欢喜季姜此二字,姎与汝父兄说过。以後汝便正式以季姜为字!”
                凌惠低首道:“多谢阿母……惠女告辞,请阿翁阿母,诸位兄姊强饭自爱,勿以惠女为念。惠女定会过好,惠女会常归来看家人……”说到此处,不禁流下泪来。
                鲍采眼睛里泛起泪花,轻轻地将爱女搂在怀中,凌惠的眼泪也再无法抑制,将鲍采胸前的衣襟全都打湿了……


                IP属地:四川221楼2025-01-10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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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客临门,皇帝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命令朝中大臣皆来参加婚礼,可是还是有不少人以各种理由没来,此乃因为很多汉家男儿皆视此事是一屈辱!从前汉人打输了,被迫与匈奴和亲,送上金帛汉女,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今打赢了,匈奴人在长安还要娶我汉家好女,简直便是公然打汉家男儿的脸!不能保护女人,是男人耻辱!他们可不想来凑这个趣!
                  既然不能公然违背陛下的旨意,他们便用拒绝参加婚礼来表示不满。来贺喜的人群中有脸无表情的卫大将军,霍去病没有来,不仅霍去病没来,刘授也没来,霍去病的理由是妻子生产之後生病,他甚是担心,卜人云此日乃是吉日,正好可到西王母祠中为妻子祈福,晚上难以赶回长安,故不及来。刘授则说是他不小心摔伤腿,怕有失仪,故不能来。皇帝心知肚明,也不挑明指责。
                  来参加婚礼的倒亦有几位嬉皮笑脸的诸侯王子,最抢眼的是赵王的太子丹,他频频向众人敬酒,脸上带着……看上去有些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似乎非是在庆贺这场婚礼,而是在诅咒这场婚礼!
                  卫大将军因是军方第一人,他推是推不掉的,不得不前来庆贺,但他只来一个人,他的心根本不在此处,他一直低头,默默地吃喝,很少跟众人招呼……凌惠的两个兄长,王禹借口腿没好,凌谊说要照顾他,二人都没出来迎客,大家都知道这些借口有些可笑,王禹的腿早好了,先几天还去霍去病那里贺过喜,但父母也没勉强。凌平与凌骞操着一付笑脸,凌贺强装出笑容,其余亲人,包括凌惠的两位姊婿,两位从兄凌广与凌嘉皆保持着沉默,脸无表情地帮着同样脸无表情的凌寿迎客。
                  女客由鲍采与韩氏及凌萦王焉陈南徐真负责招待,霍去病的母亲陈夫人倒来了,她的笑容看起来亦有些勉强,她说了许多安慰鲍采的话,令鲍采甚是感动。凌惠看到她,差点流下泪来,她曾经妄想做陈夫人子妇,如今,不仅一切皆落空,她还要被迫成为胡人妻子。
                  黄昏终于到了,凌惠觉得自身就象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等待那个鞠书③的到来。终于听到司礼在叫:“潦侯到!”
                  凌惠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按礼仪在堂中拜别祖先牌位,南面而立,婢青是鲍采亲自选的从嫁之婢,要跟她一起到潦侯家的,站在凌惠身後,傅姆朱母站在她右边,等潦侯来迎。父母一共选了十几个男女奴婢给她从嫁,他们少顷自行随去。


                  IP属地:四川222楼2025-01-10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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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礼仪,凌寿到门前迎接,迎他进门,上堂之後,凌寿在阼阶上面西而立,鲍采则在房外朝南而立。司礼引导潦侯上前,潦侯走到东房之前,面朝北向凌寿行顿首之礼,口称:“子婿援訾拜见外舅④!”又向鲍采行顿首之礼,称:“子婿援訾拜见外姑!”凌寿夫妻都只说了个起字,其余的都没说。
                    行完这个礼仪,潦侯又向凌家的其余亲人作揖行礼,一一见过。凌惠听着他的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显非一朝一夕之功,不知学了多久,可比她的匈奴话说得好多。早知他汉话说得如此好,她学匈奴话干么?多此一举之事。
                    潦侯的名字叫援訾?凌惠还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虽然潦侯送来的盖着大汉官府印章的婚书上写着他的名字,父母兄弟姊妹情况与生辰八字,还写了很多,但凌惠从头到尾都未去看过婚书,她岂有心情去看此等器物。她想想也好笑,她居然到成婚之时才知晓丈夫叫何名字!哈哈,世界上比这更好笑的事都不可能多!
                    凌惠走出房门,跟潦侯从西阶下堂。本来,按礼,这个时凌寿夫妻要对女儿训诫一二,戒爱女以侍奉舅姑,恪守妇道之类的祝词,并给她一些睹物思亲的小带或者佩巾之类的东西,但凌寿夫妻却一句没有,凌家的其余亲属跟在身後,所有人皆默默地送凌惠出门。
                    凌惠的嫁妆早就先期送过去,陛下与皇后赏赐不少衣饰珠玉之类的器物,亦皆一起送了过去。
                    凌惠走到门外,忍不住回首一望,只见鲍采倚靠在凌寿身上,脸朝着里,身子轻轻地发抖……凌惠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好在,汉人本来就有哭嫁之风俗,她的两位姊姊出嫁之时亦皆哭过,她满脸是泪,亦不显得太过失礼。
                    昨日还下了雪,可是今日天气却是晴朗的,连风都没有一丝。天色已暗,人们用火炬照明。走到装饰华丽的墨车前,潦侯回过头,要扶凌惠上车。那一瞬间,凌惠差点以为她看错了人,她只在校场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一身酒臭,凌惠看着都想吐,又对她被许婚此人恨之入骨,竭力想逃避他,嗣後尽力避免去想他,此次算是真正看清楚他。
                    潦侯一身华服,胡须经过修饰,改成汉家的须式,或许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他当真涂胡粉在脸上,看上去他的脸倒不太黑,乍见竟然还颇有几分英俊,好像亦不过三十余岁,比他的真实年龄四十二岁年轻不少。
                    他听从汉人家丞公冶胜的劝告,刻意按汉家习俗修饰打扮自己,又用不少香料,尽力压住他身上那股难闻的膻味,努力在仪表方面讨这个新夫人欢心。他这番努力果然没白费,凌惠此时看到他,果然觉得这个潦侯其实亦有几分人才,没那么讨厌了……
                    可是潦侯看到凌惠,却更是吃惊,灯光闪烁之下,凌惠看起来更象他前妻胥蒂莲少女之时,胥蒂莲刚嫁给他之时是十四岁,他知此小新妇也只十四岁,按当时的早婚习俗,说是可以给他当孙女亦不过份。
                    凌惠低着头,随他走向安车,那神态,那举止似乎愈发象胥蒂莲,潦侯恍惚之间好像觉得自己又回到少年之时,那抑制不住对胥蒂莲炽热难忘之爱似乎又到胸间,他冲口道:“胥蒂莲!”
                    凌惠轻轻抬起头,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胥蒂莲?此乃匈奴语?匈奴语她学一些,知晓胥在匈奴语中是祥瑞之意,蒂莲是何意思她就不知了,她猜应是祝福之意。她看到潦侯眼中那热切地爱恋,心想:他如何会用此种眼光看我,难道他当真甚爱我?少女的虚荣心在那一瞬间好像得到某些满足,对他之厌恶之情不由得又减轻三分。
                    潦侯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怕自己的小新妇多心,唇边不由闪过一丝既略显尴尬又略显惊惶略显歉意的笑容,急忙握住凌惠的纤手扶她登车,这只小手肤若凝脂,温香软滑,好似他一松手,这只小手就会滑出他的手掌一样。他不由得亦有些心热面红,加了点劲握住凌惠的手,将她扶上车。胥蒂莲的手可从来无有如此温香软滑过。
                    凌惠是大汉天子给他的妻子,而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他早知凌惠出身高贵,兼且知书识礼,才学出众,并非普通汉女,无论哪方面,她皆堪配于他,只怕还是他高攀,皇帝召见过他,要他好生对待凌惠,他当然会遵命,他会尽力去讨好这位年少的小妻子。
                    马车起动,走在长安的街道上。这是一个车队,按礼法,诸侯聘妻,百辆迎亲,潦侯一点都不敢怠慢,完全依照汉家礼仪。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24楼2025-01-12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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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潦侯握住凌惠的手,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有肌肤之亲,她觉得他的手既糙又烫,被他握手很不舒服,好在这个时间很短,她很快就上了车。她觉得自身就象做梦一般,她真是在举行自己的婚礼?此事是真还是幻?虽然她觉得潦侯没那么讨厌了,可对这个年纪比她父亲小不了几岁的胡人男子还是有种本能上的排斥,这个新婚之夜却当如何!她差点又要哭出来。
                      到了潦侯在藁街宅第,潦侯早就在门前迎接她,此处同样亦是贺客迎门。皇帝对潦侯甚是恩宠,霍君侯亦未赐过第,只与夫人住在官舍之中,他这个降人倒赐有宅第,直接在街道上开门,毋须住里间。
                      潦侯伸手扶下凌惠,与凌惠携手进第。二人在堂前青庐里互相稽首对拜行礼,凌惠半醒半梦,眼前好像出现霍君侯的幻影,若是是他与自己对拜,她此生死亦无憾……
                      ————————
                      ①河水:黄河古称。
                      ②弱笄:不满十五称弱笄。
                      ③鞠书:汉代对判决书的称呼。
                      ④外舅:汉人称岳父岳母为外舅外姑,如岳父岳母之类的称呼,唐朝才有。


                      IP属地:四川225楼2025-01-15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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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本来需要有长辈在此主持,可是潦侯父母早死,在汉地亦无近亲长辈,是故此一礼就算了。
                        拜礼完毕,男女侍者分别为一对新夫妇洗手,在他们面前各自放一份食物,另外还摆上腊俎,豚俎,鱼俎,请二人共食,这在礼法上叫共牢而食。
                        赞礼将黍移到席前,又将豚俎上之肺与脊夹给新夫妇,先吃黍,再喝肉汤,然後吃酱,此谓一饭。共吃三次,谓之三饭。三饭之後,食礼既毕,接下来要吃酒,叫酳。也要有三次,称三酳。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後一次用卺,便是葫芦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此谓之合卺。
                        凌惠在出嫁之前,朱母皆教过她所有的礼仪,每个动作都曾训练过,如何走如何吃如何喝,皆有相应之礼仪规定。潦侯在大汉娶妻,所有礼仪,俱依汉礼。
                        合巹礼毕,一群侍女与朱母与婢青将凌惠送入新房,众侍女退下,朱母与婢青陪侍一侧,他自去招呼贺客。
                        本来新妇第二天一早要行最为重要的拜舅姑之礼,但潦侯父母早就死了,就算不死,潦侯之父作为匈奴单于,也不可能到汉地来主持他儿子的婚礼,这一礼当然只好取消。只好等凌惠三月见庙之时用奠菜之礼祭拜舅姑。
                        凌惠跪坐榻上,外面人声嘈杂,乐声悠扬,虽然汉官多没来参加婚礼,但藁街的匈奴降人却几乎是倾巢出动,是故此处人还是不少。外面摆有几十席,请有几百客人。
                        凌惠心想:此等人一人便算只敬一卮酒,皆非将他灌得大醉不可。若是他醉得半死,今晚或许便能平安而过,对我自是最好。至于明日,明日之事明日再想!凌惠暗自祈祷,宾客们多给他灌点酒,越多越好,令他醉倒,她就谢天谢地了。
                        这间新房里的装饰,与汉家无异,甚至有些象凌惠的闺房,此乃潦侯花钱从凌家的仆人那里打听到的,这也是他家丞给他出的主意,他刻意地讨好这位高贵的新夫人。整个房间还都用香熏过,香气氤氲,煞是好闻。凌惠的璇钟琴作为陪嫁,置于几上。


                        IP属地:四川226楼2025-01-15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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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母道:“如今公子便是名正言顺潦侯夫人。陛下言,汝须当好生侍奉,恪尽妇道,不可懈怠。”
                          凌惠道:“我知晓。”
                          婢青道:“公子,其实潦侯亦不错。太夫人言,此事既然已定,他欢喜汝,汝当接受他。”
                          凌惠轻声道:“嗯!”想到适才他那热切眼神,不由得脸热了……
                          她一直迷迷糊糊,不知是真是幻,她当真依礼嫁给了这个匈奴人?他是她合法丈夫?
                          此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十二三岁小女子穿着红色匈奴皮衣,走进门来。
                          那小女子眉清目秀,容颜甚美,肌肤白晳,身材娇小,眼神灵活,凌惠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女子应该甚聪明,甚有灵气,她虽然穿着匈奴人衣服,但看起来分明是一汉家女子,更奇怪的是,那小女子凌惠看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熟悉感,好像在何处见过。凌惠顿时有点好奇。
                          那小女子看到凌惠,神色间也露出一丝惊讶。
                          婢青道:“汝是谁?”
                          那小女子向凌惠行礼:“婢子云娜,拜见阏氏!”她说得一口非常流利的汉话,听着比潦侯所说还要顺耳,但明显带着赵地口音。凌惠是在长安霸陵出生长大,她口音自然是长安味,但凌寿夫妻皆是赵人,同里的邻居亦有不少赵人,这些人大皆乡音难改,赵地口音她从小听得多了,一听就听出来了。
                          凌惠道:“汝名云娜?观汝形貌,汝当非是匈奴人。”
                          云娜道:“婢子父母是被掳掠至匈奴为奴之汉人,婢子在匈奴长大,从小便会说汉匈两种语言。大王特意令婢子来服侍阏氏。阏氏有何吩咐,尽管交给婢子去做。”
                          凌惠道:“汝父母乃赵人?”
                          云娜道:“是。”
                          凌惠道:“原来我二人是乡亲,无怪我觉得汝有一股熟悉感。汝今年多大?汝汉姓是何?”
                          云娜道:“我今年十三岁,我阿翁原本姓韩。”
                          凌惠道:“此时汝父母何在?”
                          云娜神情黯然,道:“在三年多前双双过世。”
                          凌惠道:“汝还有何亲人乎?”
                          云娜道:“有一兄长,他在匈奴。此次大王投汉,婢子险些被杀,全靠兄长救护,才得平安越过长城。”她看着凌惠,目光好像有些怪,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理解。
                          凌惠道:“云娜,汝如何如此看我?”
                          云娜道:“前阏氏是为大王而死,大王为此悲痛欲绝,曾经誓不再娶,如何会主动向大汉天子讨要阏氏。汝太似大王前阏氏胥蒂莲阏氏,简直一模一样。不,汝比胥蒂莲阏氏更年青,更美丽,更温柔!”
                          在那一瞬间,凌惠全都明白了!潦侯根本非是欢喜自己才向陛下要她的,他是看见自己长得象他从前的妻子,那个胥蒂莲阏氏,一时冲动,要拿自己当替代品!适才迎她登车之时,冲口叫她胥蒂莲,便是他妻子的名字!她还以为他眼神中那热切爱恋是冲着她来的,谁知此乃冲着他前妻的!


                          IP属地:四川227楼2025-01-19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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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有此理,此事简直就是对我凌惠最大侮辱!汝既然非是当真欢喜我,娶我为何?汝有狂疾?汝此非是害我乎?我长得类汝前妻,不过一偶然之巧合。可汝应该明白,我又非是汝之死妻!我凌惠便是凌惠,乃汉家女儿,非是匈奴妇人!
                            凌惠的少女虚荣心实在是受伤不轻,她虽然从来不爱潦侯,但也希望被他重视啊,何况这男人已经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了!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本来她已经觉得此人不那么讨厌了,可是真相一揭开,她的心真是受伤不轻!连陛下都误会了,以为潦侯是当真欢喜她!她凌惠简直是被所有男人集体轻视,集体忽略!她爱的男人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二人见面说话的时间加起来没超过三时①,比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时间还短。娶她的男人仅是为难忘前妻就娶她,这难道不是对她的最大侮辱?对,还有那个刘授,他是否亦是如此反应?近个月来,二人经常在一起,王寄不是想他二人日久生情否?他是否当真对她生情?
                            云娜道:“阏氏……”
                            凌惠怒道:“云娜,此乃大汉,以後不可称我阏氏,亦不可称君侯为大王。按我汉家称呼,汝当称我夫人,称他君侯。他如今乃我汉家潦侯,非是匈奴赵王!汝称他大王乃是僭越之罪!”
                            云娜缩着头,道:“阏氏,哦,夫人,婢子错矣。婢子即刻便改。”
                            凌惠道:“君侯是否为前夫人画过像?”
                            云娜道:“来汉地後寻画工画过。”
                            凌惠道:“画像现在何处?”
                            云娜道:“君侯已收起。”
                            凌惠道:“汝去将画像给我寻来,我欲一观。”
                            云娜道:“婢子不敢去翻君侯器物。”
                            凌惠道:“是乎?云娜,汝当非仅为一婢女,汝说话举止与寻常婢女完全不类,我一眼便已看出。汝深得君侯信任是乎?若云汝寻不到君侯器物,我全然不信。君侯非是嘱汝当听我之命?如今我命汝,去将胥蒂莲画像寻来与我一观。”
                            云娜低着头,退出房间。
                            朱母道:“夫人,汝不当对君侯婢女如此。”
                            凌惠道:“傅姆,我只是令她寻一器器物而已,我既未打她,又未骂她。当不为失礼。”
                            朱母摇摇头,道:“夫人脾性实是急躁,此事大可缓查,何必急在一时?”
                            凌惠道:“我只欲一观,我是否当真类她。”


                            IP属地:四川228楼2025-01-19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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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间,云娜手里捧着一卷帛画走进来,低头道:“画在此。”双手奉上,凌惠伸手接过,慢慢展开。
                              图中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刚健婀娜,笑靥如花,身着匈奴女子装束,半倚在一匹白马身上,咋一看上去,确实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倒象是她的长大版。但云娜也未说谎,凌惠确实比她年青漂亮,气度温婉得多,二人的区别还是甚明显的。正常情况下,潦侯是不可能将二人搞混的。
                              可恨的是,她初见他那天,穿的是骑装,又在马上射箭,温婉气度肯定无有,显示在他面前的只有刚健与野气,其时只怕与胥蒂莲有九分相似度。而潦侯当时又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之间,一时脑袋发痴,向陛下讨要了她。
                              云娜道:“阏……夫人看过,容婢子拿回……”
                              凌惠道:“毋须拿回。汝自宽心,我定能令君侯不惩罚汝。如今我无所命,汝且退下。”云娜张张嘴,好像想说话,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低头退出房门。
                              夜已深,外面的鼓乐声却还没有消减。朱母与婢青在一旁陪着凌惠,三个人都打起瞌睡来。
                              大约在夜半左右,终于有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潦侯抬进新房,客人欲待叫醒潦侯,凌惠急忙示意他们不可打扰,客人便与朱母婢青等一起说了几句祝福之言,都退了下去。外面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心神不安的凌惠与睡得如死人一般的潦侯。
                              看他醉成这个样子,凌惠不由宽心,她就希望这个结果,只要今日晚间,他不会对自己怎样即可。若是与她成婚之人是霍去病,凌惠无论如何也得将他弄醒,她才不能容忍他在新婚之夜如此对她,可是这个潦侯,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绷紧的心弦松却,睡意袭来,凌惠将头上首饰卸掉,用水洗去脸上化妆,将伏几放到火炉边,离着潦侯甚远,伏在几上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本来,按礼,凌惠这个新夫人应该到厨房去烧水做饭,端给他使用,主妇理中馈,此乃她份内之事,但是她实在没这个心绪,对这个莫名其妙就成为她丈夫的匈奴男人,她实在是爱不起来,最气人的是他又不是因为欢喜她,仅仅是因为难忘旧人就娶她!简直是对她的奇耻大辱!虽然她知晓应以大义为重,但仍然从心里排斥,能偷工减料就尽量偷工减料。凌惠心想:汝又非是霍君侯,为何我要侍汝?
                              凌惠吩咐早已在外侍奉的婢青道:“汝去厨房烧水造饭,造好给我拿来!”婢青道:“婢子不知厨房在何处。”凌惠道:“不知之事皆去问云娜!”婢青低着头走。
                              婢青与云娜二人将热水端进来,凌惠先自己漱口洗脸清洁牙齿②,然後让她们将杯瓯盆巾拿走,另行拿一套杯瓯盆③,将新拿来的巾与水盆杯瓯放到案上,令她们出去。
                              她没令人帮她化妆,自行在妆台前化妆挽发,那妆台与化妆品皆是陛下特赐的,足见陛下对此事之重视。唉!汉家女儿,也得有一片丹心报华夏,嫁他是为家国大义,昨晚倒是混过去了,可今日与以後如何过?咬着牙挺过去?
                              对着镜子一照,又回头去看看那张胥蒂莲阏氏画像,越看越觉得二人确实挺像,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恼,凌惠转念一想,将那张画像放到衣杆上,让潦侯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倒要看看他看到有何表情。
                              此时,却见床上潦侯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事实上,潦侯早已醒过一次,他见凌惠伏在几案上睡觉,远远避开他,自己也甚觉尴尬,不知如何对待这位尊贵的小妻子,只得装着熟睡未醒,到后来又当真睡着了。
                              凌惠见他醒了,急忙长跪一旁,双手将案端上,道:“请君侯盥洗!”
                              潦侯一抬头,赫然看见胥蒂莲画像,顿时一脸又惊又喜,但转眼间,目光转到跪坐一旁凌惠脸上,又有一些尴尬,急忙站起,蓦然觉得有点不对,忙不迭地从凌惠手里接过案,放到几上,道:“夫人劳累,夫人请起。”
                              凌惠站起身,道:“请君侯盥洗。”潦侯急忙拿起案上的杯漱口,然後将水吐在瓯中,凌惠依礼转头回避,鼻中却犹自闻到一股臭气,此人真是……
                              潦侯又拿巾洗脸,手忙脚乱之中,竟将水洒在地上,他急忙道:“夫人,请见谅,我……我……臣④失礼。请见谅。”
                              凌惠面上不露喜愠之色,道:“陛下令下妾备君侯箕帚,下妾自会打扫。君侯不必自责。”
                              潦侯道:“夫人名门淑女,文武全才,能书会计,四德皆备。我夷狄之人,实是高攀。若有失礼之处,请夫人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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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三时:汉人的一时约一个半小时,三时大约为四个半小时。
                              ②漱口洗脸清洁牙齿:古人说的漱口和现在的漱口意义不同,仅只用水漱口,而清洁牙齿指的是刺齿,也就是剔牙,或者用齿木对牙齿进行清洗。
                              ③礼,男女洗漱的器具不能混用。
                              ④汉人称臣,是谦称,不一定要在皇帝面前自称臣,在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也可称臣。潦侯对凌惠颇为敬畏,慌乱之中,用了臣这种谦称。


                              IP属地:四川230楼2025-01-23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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