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格尔叔祖父为我寻来一匹新的小马，以慰藉小女孩儿未能带来家生小马的遗憾。闪电是阿爸亲自为我选的百岔“铁蹄”马，灵活又矫健，许多骑手都驾驭不了呢！因为它奔跑起来就像一道春天的闪电，故以闪电为名。至于新小马呢，通体雪白，皮毛肉眼可见的油亮，沈吟盏茶时间，便自作主张地唤它踏雪，当马鬃尾划出一条曼妙的弧线，嗯嗯！我想它肯定很满意这个名字。】
【四九城不像草原，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扬鞭策马、高歌天地间，屋舍瓦宇栉比鳞次，匪能轻易移动，要和踏雪近距离接触，唯有往东边的跑马场去。】
【抵达北京的第二个月，海别还是不习惯满人的花盆底，更别说汉人的纤纤丝履，都无法让我浑无拘束地、大步地跑跳。照例蹬着一双赭色小鹿皮靴子，翻身骑上马背，旋开红色马步裙，宽大的裙幅像后庭中栽植的贴梗海棠，明艳至极。双腿夹住马肚子，猛一提缰，几多嗔怪】
别乱动！踏雪，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得听我的！

（当一冬的药气被密密缝入春衫，咳声在莺啭中消减，颊上终现出一点血色。格格，您想去哪儿呢，在禁绝了南风的小窗下读书时，被递来殷勤一问，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对这从未离开寸步的京华知之甚少，所了解的并不多过一册百年前的地理志，与扬佳府庭中四时枯荣的名芳。书轻轻合上，眼瞳墨池一样黑而净，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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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格格爱去哪里呢？（她养了一匹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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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我来到永定门外的缘由。循着穆图尔贺的行踪，隔一道柳绿纱帘，暗窥见颠簸的、朦胧的三月，它仿佛静止的画，却分明有万千耸动的影子在藤黄曙红中蠢蠢欲动，共缔造出流动之长卷。然而碧草倏忽巨震了——车轮未渐缓，先在马嘶声里疾停。）
（半晌，红着额角，从绸脸后探出一张脸，望中她逆着光，像《李波小妹歌》中银钩虿尾的一笔。）

【哪有驾驭不好马的草原儿女呢？如果有，那一定是马的问题！饱饮北京醴泉的小马不知何为饥厄，脉脉春风把它们的骨头都吹酥吹软了，若换做北陆的天空，浮猋是磨得锃亮的战刀，会摧枯拉朽地涤荡一切孱弱不堪的人与物。】
【我在教诲踏雪如何向往奔驰，来日才好同我跋涉归乡，回到一片自由而又宽广的土地。当是时，孤踪卷蓬，踏雪却似被一匹又矮又丑的枣红马丑得马首一昂，扭头竟要直撞上一辆四角车舆，幸得蛮族血脉里的不驯与狂然，我遽然勒缰，马蹄越过青茸茸的细草，听见踏雪长鸣一声。】
【就在那一刻，马车门缝的光亮飞快的，如一粒星子短暂闪烁般流出来，我看见一张柔和、又极其孱弱的脸庞】
扰你安宁了，是我的过错。【率先开口，眯眸望去时忽注意到了甚么】你受伤了？

（天光太盛了，金子般沉重地压在眼睫，于是要为难地蹙眉，要忍痛似的垂目，从一条铺展开的红裙子开始认识巴林海别，和她白如一垛冬雪的坐骑。我尚不能十分体悟人与动物间的亲密，即使来日她与我细细诉说、十场筵席的间隙中喁喁低语，那也是仅属于她的草原与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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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畜难驯，它吓着你了么。（反问裙裾上蜿蜒的刺绣，抬手轻一触，有些作痛，碧桃开在柳眉边。）只是撞到了，应不碍事，这里是草场了？

【她微微蹙眉之际，眼睛似蒙上一层沙沙的雾霭，仿佛一片褶皱的月亮。盯着如风中细蕊的女孩儿，旋即笑开，斩钉截铁地】当然不。
【据鞍时满是俯仰散漫，答案就在身后几丈之地】是有匹马长得太丑，把踏雪丑晕了。
【稚嫩的巴林海别对美与丑的看法同样年轻且浅薄，无所畏惧地爱慕永远灿如黄金的面庞，目之所及的远方是鹅绿色的平野】我还怕吓着你呢。【既然她说无碍，那我自然不当做大事，草原上可不会过多包容琉璃般易碎的美人】
这位格格，这里是草场了——但你是坐着马车来看风景的吗？

（眉宇间不由露出一丝疑惑，分明听懂她所讲每一个字，却好难理解马匹的丑陋如何连环惹出祸事。扶着门边步下马车，终于看清她英秀脸容，奇怪，尚不知她名姓与来历，先浮想至原野上盛夏的柳叶菊。）踏雪是你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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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草拂过紫罗裙，我来此的目的也很简单。）我妹妹养了一匹马，她眼下不便照料，我想来看一看它。（离“踏雪”呼出的热气远一点。）不过，我并不太会骑马，而你倒像这里的常客。

是呀！它叫踏雪，名字很好听吧！
【骄傲地向人宣布踏雪的名讳，即使身在帝都，它也将成为盘靼天神微笑祝福的孩子。】
原来如此，【翻身下马，踏雪抖了抖威风漂亮的鬃毛，却拉紧一点缰绳，防止它因为贪恋美色而忘乎所以地贴近旁人（实际上踏雪才不随主）】也不算常客，只来过几次，京畿近郊没有比这里好跑马的地方了。还得是草原明亮辽阔，任由人驰骋漫游。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瞥她一眼，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我来自昭乌达盟的巴林左旗，你呢？

（现下我知晓那蓬勃的红色之来处了，是长河上融化了的落日与霞光，是歌与舞煽起的火焰，是锋利断刃上新鲜的牛羊血，她站在我面前，正如一切原始、“野蛮”、却并不讨厌的事物的化身，象征了加诸蒙古的所有想象。日光将发肤照作琥珀与白玉石，微笑着唤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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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格格，原来你自更广大的马场来。（至于我呢，我生长于斯，却仿佛对偌大京畿亦很疏离。）敝姓扬佳，家住铁狮子胡同。京师的扬佳格格很多，我序九，你也可以叫我虎珠。

【铁狮子胡同，听起来是个陈旧厚重的宝地。但乳虎住在狮子堆里，腹诽时未免觉得有几分好笑，记忆里近是西拉木伦河两岸，远到喀尔喀蒙古，辽阔原野上的部落多以鹰、狮、虎、豹、狼、鹿等兽禽为家徽，或许住在这样的胡同里，也是古老家族的一种传承呢？不甚在意地耸耸肩骨，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宁静婉约的扬佳虎珠】
帝都有太多女孩儿了，我总记不清她们的脸和姓氏。
【阳光将她的颌角舔舐得极瘦，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人吹倒，还是咂舌，这样羸弱的躯干，竟然以虎为名吗？】
但我会记住你的——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