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盘玄于顶天苍中，把抬眼能见的天空光泽染地一片是蓝、一片是白，而低头见了，却是把碧绿的草色染成金黄、灰黑的石地染成杏黄，鲜亮的颜色止跃在大地之间，与我素白的兰指交合在畅春园的丹景之中，伴随团罗扇的起伏，通流在其间的芳醇大气也如精灵般，散风而窜于两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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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如松煤颜色的墨水无法浅析眼前瑰丽。八月的四九城有时静谧，晌午后，时光走得缓慢，苍老的步伐沉重地按置在兰庭新序里，连孔雀也耷下宾首，在流光里偷息着少存的清风，来抵御困意侵袭。我快步经过廊苑，只带着一旬薄薄的朱熏风落在脚下，毫无作用。若不是承居在天子脚下，我定是柳眉疏皱、趾翘曲起，狠狠地跺醒大地公爷，声讨一句：让不让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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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罗裙与绣屣定格在观澜榭前，是四处“逃窜”赢得的、暂且阴凉的好去处。我摇着携来的罗扇，柄握在掌中来回搓磨着，不断比对着哪面更好添笔，定时，抬去予身侧的明月咨邀：）是这面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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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发觉明月趁着无人行走，舔着胆量提了撑裙边，预备在我阶下落座。如剜绞的眼神很快配合着柳叶眉双蹙送去明月眼前，她吓得惊呼一声出来，生生压住，险些跌出洋相。我伸出虚手，很快又翠柔地搭懒在肩前细细的羊角辫尾上，“好意”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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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些，别坏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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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撇嘴被乌金的光融进去，又丑又装像，满一副不服气的呈向肮秽地流露出来，还欲评她甚么，透过她却瞥见了另一芳观影——秀玉人儿稚弯了掐腰，好似在拾掇什么？两指便伸入明月翠袖里，尖刺地掐捏她，又软着声低喃。）指不定是哪位妃嫔主儿的，你险些脏了我的脸面！

（我在这畅春园中闲走，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个人我从未见过，甚至还未去打听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却已然知晓她今日着什么衣，发间簪什么花。我本该了解透彻一个人后，再趁势而为，可时不待我，只得草草做了安排，让人留意她的行径，她着的衣，她簪的花。）

（于是此般先机下，在一声女子惊呼后，我见到了今日的她。她姓扬佳，是皇后的妹妹，我有私心想与她相识，想借她的势，解自己的困。这是一个不太聪明的计谋，而今临着一番考验。姿态端着，步子比平时稍慢些，无他，忐忑使然。）

你是扬佳的格格吧？

（“你是扬佳的格格吧”，这句话在我的口中、心中反复演练了多次，舌尖自齿间而上至整句话说出安然贴在上颚处，流畅得没有一丝破绽。就像一本书中的精要，得此一句便已升华。在我原本的遐思中，这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我与她认识、交好，仰赖扬佳的名头，助我自人微权轻到谋得一席之地。可是话音刚落，我就揪到了自己的错处。）

（畅春园中数十位贵女，哪有陌生人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呢？）

（我有些发憷，生怕她一言点破我的小小伎俩。她是京中玉叶金柯，我虽是宫中贵人，却也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我的自尊支离破碎，从这里仓皇而逃。顶上的烈日更甚，晒得人更加焦灼，额角已积了些汗，我将腰间的绢帕扯出侧首避她，一是为了拭去汗珠，二则是为了先她开口，将我的漏洞补上。）

我是宫里的陶贵人，这是凤仙花，染指甲用的，原本想悄悄行事，结果竟让你撞见了。

（目光落在方才采摘的凤仙花时，我已有了新的说辞，适时的无措与此事挂钩表现得刚刚好。）

（明月作势要嘀咕的嘴型，被煞刀惑住，咕噜噜地瘪气下去，脚头也跟着不安地遭殃了：她像是受了晖日里难以抵挡的灼热反应，脚头顾不住平坦的纹云版理石砖，竟然晕乎乎地转悠起来，看起来，像要为我跳一支赎罪的舞——却实打实地往一旁跌坐了去。实不知她这般如沾了脏东西的做派，我甚至来不及虚手扶她，便眼瞧着她身子摇摇晃晃地与我矮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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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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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精！近日来堆积起淑女的行派，被一声惊呼失去了意义。小扬佳涨红了脸，却并非是因为失态害羞而涨，反是怫郁于明月令己失态而涨，如晒尽火镜东君的“赏赐”，完好地补充了薄点脂粉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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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得，那位秀玉人儿恰聆了声儿，紧着、慢着，步疾又缓地朝这头寻来……兴许是烈日迫愤，看得有些模糊，竟教我分不清来人的态度。葱翠般的指儿点绕着襟前款落着的羊角辫尾，不逊着急忙慌地回应她，而是用迷惑、狐疑的眼神看她，顺而才重新摆另一幅顺从的表情，软滴滴地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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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您吉祥，我是个健忘脸面的人，今儿教您认出，十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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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游尽灵海中人册，也翻不出眼前的人物，哪里是我认不出呢，分明是未曾见过。却也要承一副卑屈的脸色来，这能隐去不少麻烦。）哦，这地上有许多凤仙花拾捡？（一双桃眼便骨碌地转悠向她来时的地方，左右侦察，再娇娇地定在她面上，露出恰好的笑意。）这难不成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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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贵人太不合时宜，如今烈日正当头，身边也没个奴才给您撑着伞遮阳，如此下去，可容易中暑了。

（周遭的热浪似是也不愿放过我此番的惺惺作态，缚上我的颈脖，一呼一吸之间惟有自己能察觉的吃力感，促使此时此刻变得漫长。我观她的狐疑，观她的谨慎，料想她亦如是不放过关于我的丝毫情绪。心中念着她看出来了吧，是失败了吧。怀揣着落空的心思，她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教我心火重燃。我终于摆脱了尴尬的神色，从容了许多与她笑道。）

宫中的妙人很多，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而我所长栽培与染甲，自知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行事隐秘些。

（语气和且缓，恰到好处透露出自馁的意味。话中所言非虚，实属为我这场登台的戏目增色了不少，只是我并非一个极具天赋的戏子，这场戏勿要过长，达到目的即可。而她，像是窥探了我的心思一般，适时为我递出下一句词来。）

无碍，凤仙花我已采集够数，现在绕着阴凉处走回去便是了。

（我挪动步履走过她身侧，将这一来一回等闲话谈切切实实落成一次偶遇，并非我费尽心机对准了这位高门贵女，于是心生坦然。倏忽我在树荫下驻足回望，避开烈日的炽热，光影斑驳在我身间，不知她是否能辨清我的面容。此刻我想是时候循序渐进，定好下一次相见。）

今次遇见格格亦是有缘，还望格格能替我保密，作为回报，日后格格来寻我染甲吧。

（身在京中高门的她应当很熟悉这样的姿态吧，做小伏低、言辞恳切的姿态。不知我这般模样在她眼中又与谁重叠了呢。霎那间心底涌出些许羡慕，有的人从出生起就可以居高临下。）

（灵籁无数次拂过脚下双呈、掀起罗帕一角、吹散尾辫碎发，是八卦的闲杂人等好奇地巴望着局面在看，是路过的虫鸟不经意地探起灵敏的双耳在听，是星点与熹光在如期将至时恰好撞上，总之，连生灵万物的到来都不可能如此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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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才赋，贵人不必如此自谦。（只是暂且当做一位匆匆的过客吧，细盘又算，哪怕席登高阕，陶氏也仅与我有此一面之缘，漫漫生路上，我难免会遇到许多人，而观世自在大士普渡苍生，也难记住来客，更何况是我呢？今日有暑风见证，惰于灿日的动植物麴耷着面庞偶尔记录，在陶氏苍白一生添浓上一笔便罢。我吁出客套的话，解颐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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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臣女只见过池中的芙蕖、枝头上躲避日头的鸟雀、地上挪移地疲乏的蚂蚁，不曾见过任何人。

（掠过池塘携着荷香的一阵清风将她的话送入我的耳中，套语是矣，着令我溯起父亲严词厉色的成因。小时候的梦魇是山中的精怪，后来变成了父亲那能刺入骨髓、害得人生疼的文绉绉字眼。垂下眼眸，所及处是方才精挑细选的凤仙花，艳丽得汲取了一席的生机。自小已由严亲锤炼，落入惟我的炼狱，如何教我不自轻。）

（可声声不可以。）

（她来人间，是纵享安与乐的金枝玉叶，别人的贪嗔痴不该惊扰她。这出蹩脚的相遇始于一场拜高踩低，促成我趋炎附势的结果。我再次看向施以善意的小扬佳，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今日的凤仙花颜色纯正，定能制成一等一的花泥。

（小扬佳，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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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奇的语言在小遥的学习系统中滚起了热浪，常能听她口中诵着“哈罗、海、又、哎”，连着为我抄经诵佛的时间都减少了一大半，我尤为不快，可总得端一副慈母的面孔，面对她整日如诵天书般的认真劲，百般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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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传入婉嫔耳中时，她正双手蜷在毛茸茸的暖袖中，兰檀中轻轻呵着白气，与冬日交汇）你说话呀？（显然，她并无育儿的烦恼）我看，也是念叨错了人，我若有这闲功夫，就该日日捧着那经书念诵地舒顺了，好叫佛祖替我答疑解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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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又不死心地再询）是吗？

（惯来不喜急躁的风，原本无形的行迹，却在疾走下遁了形，毫无章法地冲撞着前面的物什，譬如抵挡风雪的棉帘。我瞧着这一刻间被逼退的数次风浪，耳边是端嫔细碎的抱怨。并未体味她的酸楚，而是听见了小遥的可爱，一如彼年的声声。慈爱笑着，效仿稚子窃窃低喃。）

哈罗、海、又、哎？（端嫔再三的问迫使我从遐思的私域中清醒过来，笑意化作了窘迫。）他们的言语真是有些奇怪——

（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不疾不徐续上她的话。）孩子学习新东西，做母亲的还恼了，当真让人琢磨不透，难不成你是怕日后小遥会登上船寻那群洋人？

绕了泰半的海域、乘船数日、又周折了许多陆地，这才抵达四九城，隔了这样远的距离，说话有些偏驳我们的想法倒也正常。（像是在劝慰自己的无知，告诫这位仍执拗在四方八地的京格格：该睁眼瞧一瞧啦！可圜念一想，若是他国富裕宽大、物资丰产，又何必辗转千万里来到四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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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片识了想法后，又端起中原本为阔大辽隅的自豪中，撒万金皆为贵族百姓，跨越千里的奇异人们都得臣服在天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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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会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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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了这些，又不随便与人说话，倒是一份多余的“爱好”，（小扬佳再度鄙夷，晃着英格利人据说费了老大的劲上贡来的公爵红茶在鼻下嗅）也不是很香。

要说茶，自然还是咱们大清的茶好，不过人家远道而来，你且给些面子吧。（垂首掩面笑开，自是极赞同她这一声埋怨。英吉利一行人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不少，可观诸面着实骇人，难免予其印象好坏参半。）

既然你觉得多余，那便学个不多余的吧。

（若说世家大族，我方才所言倒有几分可能。不过于小遥而言，碍于她的身份，这番登船畅游倒无甚可能了。故而多余一说，正是对极了。）

日前洋人展示的梵婀玲，你觉得如何？（语言为次，音律未上。）虽与古筝、琵琶类同弦制，却与二者的声音截然不同，我听着甚妙。

（西湖龙井鲜爽解口、松溪贡眉清甜去涩、青茶龙图则香醇留齿……大清地大物博，却仍要以客之礼接纳舶来品的“馈赠”，因为新鲜、好奇，所以居高位者常常秉着这股新鲜劲去被迫学习，感化地所侍者也要被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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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可以，（艰难地从檀口钻出字眼）只是听不大明白他们的曲风，若是换一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为奏，兴许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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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扬佳支着榻藤，仔细地把婉嫔所言重新琢磨，对着虽满璧呈香、仍不提茶劲的公爵红茶再啜）你是觉得小遥学这个不错吗？我看芽儿手指吃得肉乎乎，不如同来做个伴好了，被琴弓与弦磋磨阵子，便也能磨得纤细。

（婉嫔此人，极为护短。她一说“肉乎乎”的字眼，我便敛了笑意，掺杂了虚虚实实的怨念，涌向始作俑者。）

说着作陪，也不忘埋汰芽儿一双小手，平日里可没少说端娘娘好、端娘娘美，真是苦了小芽儿的一番真心。

（终归落于顽笑，二三言语作罢。思及梵婀玲一事，若是芽儿能承习此艺，不说精通便是得些许奥义，已是涉足新域，对自身更是大有助益。）

不过你若当真有这个心思，我倒也愿意每日让芽儿去永寿宫一趟。（又复其话）第一曲便授你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也爱听。

怎么还没回完啊！